第一章 九三年的春天,是个明媚而充满激情的春天。在去年老人家南巡和十四大精神 的鼓舞下,既使是后知后觉的人,也已仿佛看到,二十世纪的又一次发展机会正在 向我们挥手致意,大家来来往往只争朝夕,各行各业都想快马加鞭、抢抓发展机遇。 这不,正月十五未过,省农行就发来了明传电报,决定在东山县支行召开一次 “开拓发展现场会”,要用典型引路的方式,让“东山经验”在全省开花结果。时 间就定在了今天,二月九日,农历正月十八。 天刚蒙蒙亮,周国琦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他没有象往日那样到院子里的花 坛旁去打几手太极拳,而是背手踱到阳台上,面对晓风残月若有所思。 想到今天又会在这小县城再度刮起一阵“周氏漩风”,想到三年的辛劳终于有 了接踵而来的回报,他的心情百感交集。那挺胸收腹的军人站姿也越发标准挺拔,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部队时点兵操练的情景。 周国琦点燃一支烟,悠长地吐出一串串白雾,心中洋溢着一股自豪感,脑海中 闪过些自我溢美之词。人们都说,东山农行的转变就像是新旧社会两重天,是分辖 内一道亮丽的风景。 周国琦眼前浮现出年底省分行表彰大会的情景,他荣登了去年全省农行系统 “十佳明星行长”的榜首,上主席台披红戴花,省分行章行长亲自为他颁奖授牌, 会后又亲切召见了他,勉励良久。没有人怀疑,周国琦的前程已是一马平川,是历 经风雨见彩虹了。 那天拿着会议通知的电传,周国琦竟一连看了三遍,双手都有些轻微颤抖。这 次现场会的意义非同寻常,今年是省农行确定的“开拓发展年”,并提出了“增存、 扩贷、发展、创新”的八字方针,为了推进这一战略能够被深入扎实地贯彻落实, 省农行才决定打出东山支行这面先进旗帜。 当时,周国琦内心喜不自禁,他是一个虚荣心功利心极强的人,也是一个很有 心计有手腕的人,清醒地认识到这是自己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应该不失时机地扩 大影响,于是决定一箭三雕,将东山农行存款突破三亿元庆典、新办公大楼的落成 剪彩也一起搞,上级行欣然同意了他的方案。 楼下院子里,已陆续聚集了许多员工,嘈嘈杂杂的,声音中带着兴奋,毕竟, 那么多年农行烟熄火熄的,他们谁心里不憋着一口恶气?福利待遇差不提,在金融 同行面前也似乎矮人一头。这几年,在周国琦的带领下,职工们连打翻身仗,气顺 了许多,切身体会到“行兴我荣、行衰我耻”这八个字当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对今 天的庆典活动打心眼里欢欣鼓舞。 周国琦看了一下表,省市领导也该起床了,便下楼来准备驱车前往宾馆。办公 室主任王延利老远看见他下楼来,满面笑容地迎过来,“周行长,您起得真早哇, 我看您在阳台上站半天了。” 他指了指准备参加游行队列的员工们,“按昨天的部署,我们的准备工作基本 搞好了,交警和学校两个单位约定好的七点半准时到达这儿,行里的职工们已到得 差不多,我这就去点名列队,您现在要不要过去强调几句?” 周国琦摆手说:“不用了,你们按计划操办吧!我现在要到宾馆去陪省市领导 用早餐,你去叫一下蔡行长和小张。”王延利说:“他们都在那边,我去叫。”便 一路小跑着去招呼。 司机小张平稳地把桑塔纳停在周国琦面前,他和蔡副行长互相点了点头,一左 一右地拉开车门跨进了后座。路上,蔡行长殷勤地说:“员工们的热情真高哇!说 农行今天总算是出了口粗气,都一个劲地夸周行长领导有方呢!” 周国琦淡然一笑,“还不是靠大家齐心协力,人心齐,泰山移嘛!光我周国琦 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口钉?这中间,也少不了蔡行长的功劳苦劳啊!” 他对蔡副行长内心里不很感冒,言辞间总是虚与委蛇,这人口是心非、两面三 刀,擅长在暗中使绊子耍小伎俩,又是本地人,当了多年副行长,手底下原也很聚 了一帮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前两任行长陆续败绩与他不无关系。周国琦上任后, 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摆平他们。 吃完早餐,周国琦把省分行章行长他们送回房间休息,让蔡行长留下来招呼, 叮嘱他九点钟带领导们去参加新大楼剪彩仪式。 出门前,章行长和蔼地同周国琦握了握手,“小周啊,今天归你出风头喽!我 们的明星行长今天真的要成为东山的明星了。” 周国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哪儿哟!章行长,我们山区这点小打小闹的土把 戏哪能提得上筷?真是让领导们见笑了,好在今天有您坐阵撑腰,我这心里才踏实 多啦。” 周国琦回来后,又最后检阅了一遍整装待发的游行队伍,看看只有半分钟就是 八点整,便抬起手臂数着手表的秒针,象部队的指挥员下达出击命令一样,当秒针 指向12时,“出发!” 他一挥手,顿时鼓乐其鸣,游行队伍开始缓缓启动。 最前面,请来的县交警大队十几名威武雄壮的警察骑着摩托开道,一群小学生 仪仗队员像模像样地拿着队鼓队号紧随其后,接着是百多名手持鲜花和气球、身着 节日盛装的少先队员组成最大的方队,后面三个员工方队一律斜挂“农行欢迎您” 的彩色飘带,依次是着红色旗袍的漂亮女工、西装革履的英俊小伙、身着迷彩服的 经警保安,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自豪的欢笑。 看着前面的队伍全部走动起来后,周国琦座上桑塔纳,率领着十几辆挂着各式 宣传标语的彩车鱼贯相接……这土洋结合的场面,在当时的山区县城却也蔚为壮观。 大街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一些有闲的人或好奇的人跟着游行队伍走出 老远,有的说这农行真是财大气粗怪热闹的,有的说今天到农行存款或许会有些犒 赏吧? 按既定的程序,周国琦带领游行队伍绕城一周后,径直赶往县政府大楼向县委 县政府报喜,向全县人民报喜。对这种日哄把戏,县政府其实是挺喜欢的,周国琦 很善于同父母官搞好关系,金融部门虽是垂直领导,但离了当地政府却是寸步难行。 因为他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县政府经常在大会小会上表扬周国琦,对农行的 事也是有求必应。以至周国琦提出将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冠名为“金穗大道”时,县 政府只象征性地开出了两万元的地板价。 所谓报喜,也不过是些老程式,一番热闹之后,周国琦满载着县四大家领导的 殷切鼓励和祝愿,并恭请了这些红光满面的县领导本人,驱车随游行队伍浩浩荡荡 地向金穗大道行进。 宣传车的高音喇叭不断随风飘撒着从县电视台请来的播音小姐甜美的声音: “热烈庆贺农行东山支行存款跨越三亿元大关!”,“衷心感谢东山人民对农行的 大力关怀和支持!”…… 周国琦每次做秀,都能在这小县城里掀起些波澜,县里有人称他是“小诸葛”, 是“点子大王”,说他一肚子邪门道一肚子弯弯肠子,周国琦心里很受用,是的, 他爱做秀。十几年部队政工干部的生涯,使他的言谈举止富有魅力和鼓动性,营造 声势是他的拿手好戏。 在同业竞争上,周国琦富有创意,怪招叠出,逼得金融同行们步步退却、叫苦 不迭。他首倡了派信贷员到企业任挂职副厂长的先例,“一挂五参与”的成效和经 验被总结得类似如盘活企业的灵丹妙药;每年春节,他亲率员工为储户拜年送吉祥 ;到了年关,他没忘了访贫问苦送温暖;春耕大忙,他简化手续、现场办公,将事 先联系好的支农贷款送到田间地头;他慷慨解囊为农民兄弟购买了五千本《勤劳致 富手册》;他在东山率先开办了夜市银行、电话约存、劳务存款、红领巾储蓄等服 务项目,提出了视客户如上帝、进门一声问候一杯茶一枝烟的“三个一”服务…… 这一切都使周国琦为农行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和支持。 农行新办公大楼就在金穗大道的中心地带,共有12层,是小城第一幢十层以上 并且有电梯的高楼,街对面八层的东山商场已不复有往日气派,灰溜溜地俯首称臣 了。 周国琦略作引见介绍后,县领导很快就与章行长他们见面熟,三三两两老朋友 似的进大厅恳谈去了。乘这空隙,周国琦到接待处看了看,签到簿上已经有百多个 祝贺单位的签名,宾客们礼金都是送的两千三千的,他估计了一下,大概要收个三 十来万吧,这次活动的开支看来也基本够了。 他为贵宾们准备的纪念品是一套精美茶具和一个真皮公文包,两种纪念品上都 醒目地印上了“存款到农行、可靠又吉祥”之类的宣传语,他要让农行品牌无孔不 入。 周国琦向营业部那边斜眼瞄去,存款的人挤得满屋都是,他心里觉得蜜一样的 甘甜:哈哈,我今天将实实在在地放一颗“卫星”了,那就是东山农行今天将创造 单日吸存两千万的奇迹。 他购置了一万件时髦的文化衫,每件的批发成本其实只有七元钱,背面分别印 上了不同的农行广告语,全县所有的网点都在向当日的储户发放,一万件文化衫, 也就是意味着全县每六十个人就拥有一件,到今年夏天大街小巷的背影上都跃动着 农行的问候时,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呢?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想,当其它行感受 到存款搬家的痛楚时,他们会归咎于这小小的文化衫吗?哼!让他们去猜谜去心痛 吧。放这颗“卫星”是周国琦谋划已久的,他给每个职工都分解了约存任务,哪怕 是吃狗屎也要完成,不过他开了今天付储户3%手续费的口子,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储户的踊跃是意料之中的事。 十点整,剪彩仪式正式开始,各位来宾强打精神听着几位领导重复哆嗦的陈词 滥调,直到大红绸花在省行章行长和县委余书记的剪下飘然落在礼仪小姐的托盘中 时,气氛才变得空前热烈。 掌声如暴风骤雨般响起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百多名少先队员手中的氢气 球五彩缤纷地飘向天空,这时,还有人打开不远处几只未引起人们注意的木笼,可 能是借来的上百只信鸽“呼啦啦”盘旋飞起,场面煞是好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