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晃到了九五年冬,朝阳山庄和朝阳大厦经过大半年的建设,也已初具规模了, 土建和主体工程全部完工,进入内外装修阶段,它们象两台“老虎机”,吃钱的速 度也更快了,丁朝阳明显感到资金有些吃紧,一再催周国琦加快朝阳信用社的吸存 进度,并要周国琦亲自到南水市现场督办。 周国琦到南水后,一看报表,见朝阳社的存款在一周内垮了五百万,就对朝阳 信用社的现任经理王延利大发雷霆,弄得王延利面红耳赤的。 半年前,原东山农行的办公室主任王延利不想在单位干了,想前来投靠周国琦, 周国琦满口答应,此人从蔡行长那边倒向周国琦后,对他百依百顺,人又玲珑乖巧, 是周国琦用惯了的心腹干将,十分宠信,当初走的时候,未提拔个行长副行长的, 本来就感到有些对他不住,便极力向丁朝阳推荐王延利出任了朝阳社的经理。 等周国琦脾气发完了,王延利才缓缓解释道:听说农村信用社和邮政储蓄部门 在搞贴水,对我们的冲击太大,我到现在才查访出一点眉目,正准备向你汇报的。 周国琦生气地说:“这么迟钝,再等你汇报,早就水落三秋了,自己的菜就全 都跑到别人碗里了。” 瞧着王延利低眉顺眼宛如做了错事的小孩子的可怜样子,周国琦转念一想,这 也不能怪他,心里开始平和下来。周国琦本也是个贴水的老手,对此深有体会,只 是觉得今年的利率大战似乎来得早一些。 每年冬春两季,是金融机构之间最易燃起利率大战烽火的季节,南水市的经济 不算发达,全市的金融机构90% 都是贷款大于存款的贷差行,辖内有限的存款就成 为各行社你争我夺的“唐僧肉”,大家“叫花子”搁不得讨米的,你盯着我的碗, 我瞧着你的锅,你挖我的墙脚,我拉你的客户。 一到春节前后,便总有资金头寸捉襟见肘的个别机构暗中搞起存款“当面奖” 或“贴水”,也就是你存一万元钱,除了按国家的基准利率计付利息外,我还给你 百儿八十的现金或实物。 于是马上就会引发存款大搬家的局面,未贴水的金融机构会出现程度不一的挤 提现象,不得不立时反击。 结果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利率大战此起彼伏,把储户的胃口吊得老高,他们 揣着存款东探西问南攀北比的,洋洋得意象了不得的大稀罕大日奇,心里觉得自己 真是银行小儿们的衣食父母,整个儿当回上帝。每到这时节,人民银行总象“救火 队”似的疲于奔命、明察暗访,可按下葫芦浮起瓢,实在头疼得很。 周国琦问:“他们搞多少?” “农村信用社是四十,邮局是五十,都是上个星期五开始搞的。”王延利对此 确实是摸清楚了。 “搞!我们搞七十,你记住,水涨船高,我们要时刻占据先机,谁出的高,我 们就再高他20元。”周国琦凡事争强好胜,天生一股子傲气与魄力,竞争对手很少 高过他的锋头。 “等一等。”周国琦喊住了正要去安排落实的王延利,又向他面授机宜,“你 写两封匿名信,举报农村信用社和邮局搞贴水的情况,维护金融秩序,人人有责嘛! 一封寄到省人行的银行监管处,一封寄到市人行的金融监管科,请他们派人查处。 只要别人停了,我们再占点小便宜就也停,我们也不是硬要多花冤枉钱的。” “那?我们这时候搞70不是,是,是自投罗网,是不是缓段时间再贴?他们要 稽查就都会一起查的。”王延利差点说成是贼喊捉贼。 “哼,他们怎么能和我们比?他们的手续费支出全都必须在营业成本中列支, 现在也没法搞帐外帐了,做帐做得再巧妙也能查出来,而我们的贴水费用不由朝阳 社列支,全部由集团公司实报实销,你只要给得巧妙,谁能查得出来?嗯?”周国 琦眨了眨眼睛,偏着头下巴一扬,不屑一顾地说。 他笑了笑,又问,“这些日子没陪市人行金管科的黄科长他们玩玩?多沟通一 下嘛,我们这小机构业务还不规范,要多请他们过来指导指导!懂不懂?” “周总英明!好,我马上逐一去办。”王延利讨好地说道。 朝阳社存款下滑的势头刚刚稳住,却又屋漏偏逢连阴雨,市农行和市建行都上 门来催去年购并华光时拆借的资金,话都说得很死,好象没有什么回旋余地,周国 琦也觉得,转眼一年了,再不表示表示也说不过去,就请示丁朝阳,各还了一千万, 一下子出去两千万,让丁朝阳心痛不已,给周国琦下了死任务:周总,不管你用什 么办法,也得马上把这个窟窿给我填回来,不然,我的工程就要停工了。 周国琦为难地说:“这南水市眼下也只这么大的潜力了,我哪儿去给你弄大几 千万呀?” 丁朝阳眉头拧成一道结,咬着牙说:“那就搞高息,不但在南水搞,还可以到 省城来搞嘛,毕竟这儿有钱人多。” 周国琦皱了皱眉头,异地吸存是人行禁止的违规经营行为,何况还是把高息的 战火烧到省城,这下子出格也太远了吧,没有不透风的墙,被省人行抓住可不是好 玩的,弄不好惹火烧身,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么多违规行为算起帐来可是有得算的。 周国琦到朝阳集团后心里总是很矛盾,金融法规他都懂,知道不择手段地筹资供朝 阳集团搞扩张要不得,可也不得不把朝阳社办成丁朝阳的私人钱庄,如同下了一步 臭棋,接下来就只能顺势而为,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眼下朝阳集团的两大工程正在花钱的节骨眼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所以周国 琦很快就把这项工作安排了下去,让王延利选派得力人手,带上盖好印鉴的空白存 单,到集团总部办公,用高息去攻亲朋好友攻大户,他相信这不是什么难事,省城 利率规矩,咱的高息暗中一搅,储户们还不是象鱼儿见了饵? 安排妥当了这些麻烦事,周国琦就又回到东山抓朝阳山庄的工程进度,过了两 天,孙业良恭恭敬敬地把周国琦请到行里,周国琦只当他和以前一样,只是喝酒谈 心,便乐呵呵的去了,茶余饭后,周国琦、孙业良、吴露萍三个人便在一起聊天, 周国琦见孙业良总是欲言又止的,象有什么为难事,就说:“业良啊,有什么难办 的事吗?看我能不能帮你?” 孙业良挠了挠头皮,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流畅地说道:“不好意思,周行长, 去年那拆借的,三,三千万,现在能不能还给我们,市分行这几天逼得真是急,我, 我好为难啊!” 近来,孙业良行长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市分行收回了自己的部分拆借资金, 也没忘了东山支行,严令他要尽快收回对朝阳集团拆借的三千万资金,虽然他以前 也多次旁敲侧击问过周国琦,但周国琦好象几年内根本没有还款的意思。 本来乐呵呵的周国琦正为钱的事烦心,一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马上脸都绿了, 恶声恶气地对他说:“再大的难你也给我扛着!怎么啦?你大概忘了自己是怎么当 上行长的吧?也学别人样马上就人走茶凉了?小孙,还有你小吴,我周国琦也算对 得起你们吧?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现在正是资金困难的时候,你这个时候逼命似 的要钱,不是落井下石吗?人啊,可不能忘本,我帮你的时候不遗余力,你现在对 我不说要你两肋插刀,涌泉相报,但是伙计呀,你起码要对得住人啊!” 一提起这个话题,孙业良自然是无话可说,是的,谁叫周国琦有恩于他呢?他 注定在周国琦面前永远是一名毕恭毕敬的小学生,官场上尤其讲这个知恩图报,否 则,不单周国琦说,就是别人也会说他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 吴露萍在一旁又是摇头又是眨眼,示意周国琦不要把话说得太难听,她有点纳 闷,在她的记忆中,周国琦还从来没有在她和孙业良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不是,周行长,您误会我了,不是我非要逼您,是市分行给我下了死命令, 话说得很难听,批评我们太消极怠慢,我是过不了这一关呐。”孙业良脸涨得通红。 吴露萍也帮忙解释道:“周行长,这也不能怪孙行长呀,这几天,市里天天打 电话来催,唐行长还在电话里把我们老批评一顿呢。市里说,这个月不收回来,是 要处分人的。” 周国琦撇了撇嘴唇,不心为然地说:“怕什么?这笔钱是当初作为分行副行长 的我签字,唐行长点头,市委支持,你们很好推的嘛。你孙业良到了行长这个级别 这个位置,只要不贪污受贿,谁能把你怎么样?象拆借这种事,集体决策嘛,充其 量上纲上线也只能算是工作失误,分行,分行怎么样?能啃你的肉?唉,业良啊, 你政治上还没经过什么风雨,还要老锤炼呵,一点小事都沉不住气稳不住神的,他 分行不是还有两千万没有收回吗?在本事就再收,你看丁朝阳会不会还他。” 孙业良说:“怕我倒是不怕,就是老催呀催挺烦人的,这事我就先顶一顶吧。 不过,周行长,你最晓得我们东山支行的难处,这三千万的利息……” 周国琦语气变得非常温和,笑了笑,大度地一挥手说:“这个我可以考虑,我 回头跟丁朝阳说说,叫他把去年的利息给你结清。业良,你也别背包袱,现在的事, 有几多不是光打雷不下雨?你别看分行那帮人嚷得凶,其实他们也知道这有难度, 他们也没辙,叫一阵就会停了的,谁会吃饱了撑成天盯着你这区区两三千万呀?过 一年两年的,你再活动到市里去易地做官,拍拍屁股拜拜,不就让别人来替你擦屁 股啦?” 孙业良听了没有吱声,一想便觉得老行长讲得有道理,去你妈的市分行吧,自 己流鲜血,还给别人诊痔疮,我也只好应付日哄你们了,发个催收通知书,复印一 份报上去,再写个情况反映,发发牢骚罢了,我管你这钱是猴年还是马月收回来呢, 为这个屁事我还会当真掉了行长的帽子不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