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下午的晚些时候,我便离开了那儿。汽车开的很快,我坐在那里,默默地 望着窗外,望着那些正渐渐消失在我身后的一切,我总以为它们在我来到这儿和回 去的时候竟是如此的不同,我仔细而认真的望着它们,尽管冬日的荒凉并不能让我 对它们产生多大的喜悦,但看着此刻漫漫失去的它们,我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忧伤, 因为在转瞬间,我曾经拥有过它们。 我回到城市的时候,冬日里那美妙的黄昏已经很明显,紫红的夕阳正漫漫地淡 去,我心情轻松而愉快,既为此时的黄昏暮色,也为自己已经回到了这个城市,我 看着眼前的它,这个古老而美丽的地方,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已经希望可以 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正如此刻,我感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我的身心再次因为它 而得到了安慰。 在黄昏里,我独自一人漫漫地走在这古老的城市街道里,忘记了冬日的严寒, 也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黑夜,我穿过房屋和街道,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在停下脚步,正 如我离开的时候那样,因为此刻,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我继续朝前走去,我看见那条水泥地便漫漫的消失在我的身后,我开始可以看 见那个池塘,夕阳的余辉正散落在它的水面,在昏暗中,它显得平静而幽美。我没 有停下脚步,当我更仔细的向前望去的时候,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因为看到她,曾 无数次的站在那里,以同样的方式在等待着我——仿佛是在等待着一个迷失了家的 孩子——而感到丝毫的惊奇。 我来到了小北的眼前,我看着她,微弱的夕阳之光正闪耀在她此刻的脸庞,但 那苍白的脸仿佛埋藏了无数的痛苦和忧伤,当她倒在我的身前,我却独自一人在那 儿想象着,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曾为此而承受着多大的悲伤之情。 “也许,只有上帝才会知道。” 在那一刻我们靠的是那么近,我在听着她此刻的呼吸和心跳,没有了悲伤而只 有喜悦,我在想象着,在我们分离的这段时间里,在荒凉的旷野,在无数次的挣扎 与悔意中,我是否曾想念过她,是否曾想起过身前的这座城市,是否曾想起这沉默 而平静的池塘,是否曾想起了池塘边的泥土地,以及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是否 想起过它身后的那个树林,还有这里的街道和房屋,天空和大地,这里匆忙和可爱 的人们,是否也想起了我的那些朋友们,还有我的家人。 当我望着眼前这美妙的黄昏,想象着此时的我们,我甚至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我几乎相信:“走在人生路上失去正道的我,在某个阴暗的森林里找到了自我……” “你知道我会害怕的。”我听到她说道。 “我已经回来了。” “为什么你会离开?为什么你会离开这里?” “我只是迷路了,”我说,“有时候,我会忘了我自己。” “我希望你不会离开我,不会离开这儿。” “我不会的。” “永远都不会吗?” 在我沉默的时候,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我看着她擦去了眼中的泪水,但悲伤 的泪水还在她的脸庞流动着,她睁着双眼正静静地望着我。 “永远。” 也许我已经听到了内心的某个声音,但她现在只是在默默地看着我,不久她才 说道,“我知道你会的。” 她把我带进了太奶奶的房间里,但当我们在那儿坐好了之后,她拉住我的手, 沉默再次平静了我们的身心。 “但你不能。” 她微笑的看着我,并不让我说什么,后来她又走到我的身边同我一起坐着,并 望着窗外。 “你知道,我是会害怕的。”她开始对我说道,但她希望我只是听着,于是我 便只是看着她而不说话,我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闪闪发光。 她以前从没告诉过我这些事,但现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却显得很平静,她告诉我 她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来到了这儿,这也让我想到我们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到 过,她告诉我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离开 她的家。 “你知道,我早已没有了家,我努力想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我努力的想去爱 上它。”她告诉我这儿的人都很好,太奶奶也很爱她。 “我把他们当作一家人,我们在这里平静地生活着,”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道,“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害怕,甚至会感到孤独,因为我想念他们,想念我的家。” 在沉默中,我静静地望着她,我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知道她是从怎样的 一个世界来到了这里,但谁也没有这么认为过,因为她已经来到了这里,也许有一 天,她也会离开这儿,正如所有人都有可能会离开他们的家,离开他们的家人,但 现在我们却依然生活在一起。 我想起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陌生,我生活在这里,与他们彼此相 处,我们彼此了解并熟悉着,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我也深信我会同她成为朋友, 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我想象着,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对我所有的关怀和帮助胜过任何人,她对我 的理解和宽容让我相信,我正同天使在一起。 在我的印象里,她很愿意同太奶奶相处,在这儿的其他人的生活都显得匆忙而 富于规律,很少有人会真正注意到她们,也很少有人真正去了解她们,但她从不在 意这些,她只是在很认真的注意着自己的生活,她希望这种生活可以永远平静而安 然的持续下去,也许她早已想到,或许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很害怕去面对,但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她会老去,她也会离开我。” 如果我会感到孤独,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牵挂和想念,但现在我可以轻易 的得到安慰,当我想起远方的他们时,远离和分别从没有让我感到悲伤,因为他们 还在那儿等待着我。 “但你呢?”我看见此刻悲伤的神情正闪现在她的脸庞。 有时我发现,我离天堂很近,但地狱之门就在身后,我知道,我已不能回头。 “我无数次的想象着,并深信着我们是一家人。”她说道。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现在正望着窗外,“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但现在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我终于开口说道。 她开始不再说什么,我们沉默而平静的坐在那里,我们望着窗外,望着眼前的 那个黑暗的世界,我们甚至开始相信,在那儿有我们所期待和希望的,我们感受着 彼此的快乐和悲伤,但不会再有人拥有痛苦和孤独,我几乎是在想象着那未来的生 活,仿佛是在一个梦幻的世界里,但此刻却如此真切而令人神往。 当她睡在了自己的梦中,我看着她眼角的那一丝微笑和美丽动人的脸庞时,我 的心便开始真正的平静了下来。而当我也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闭上双眼,此时却仿 佛看见了上帝的你,于是,我便在心中默默念道:“当我躺在床上静静入睡,愿主 眷顾我的灵魂,如果我长眠不醒,愿我的灵魂永远追随你。” 第二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我坐在她的床前,默默的注视着她, 直到她醒来,我们依然沉默不语,因为很早的时候我们便都相信,沉默能让我们更 加了解彼此,大多数时候,我们仅仅只是需要一个眼神,因为我们已经如此的了解 彼此的身心和情感,而此刻我们正相处在一起。 “我作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他们,在那个美妙的地方,他们正向我微笑。”她 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天花板。 “我并不了解他们,他们已经离开了我,我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不知道什么叫 痛苦,也不知道什么叫失去,但我已经失去了他们。” “人们都说他们很爱我,他们曾为拥有我而感到幸福和快乐,但我却不曾拥有 他们,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爱,我那么害怕,甚至是恐惧,我竟从未爱过他 们。” “我相信你爱他们。” “我对他们没有任何记忆。”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说道。 “爱是一种想念,爱在我们心里。” “但他们还能知道吗?”她神情忧伤的望着我说道。 “你不相信他们也能看到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他们多么希望能看到 你可以更勇敢和快乐的生活着。” 她开始闭上双眼,泪水便从那儿滑落,我以为我会告诉她:“他们正在那儿等 待着你,他们正在那儿看着你。” 但我却离开了那里,我站在池塘边,仰望着此刻那美丽的天空,我想象着它的 美丽,尽管它也会变得阴沉甚至黑暗,但在一切的阴沉和黑暗之后,瞬间便是光明。 那天我同小北一起去了教堂,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去那儿,自从第一次去那儿以 后,我便对它失去了记忆,但当我再次站在它的面前时,我却已经在默默地想念着 它。我们进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在靠后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在那儿 我们能看见眼前的一切,我们坐在那里,长时间的喧闹反而让我们开始平静了下来, 我想象着那该是一个多么安宁的世界,在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闭上双眼,我知道他就在我的眼前,当我的心开始变得平静的时候,我仿佛 能因他而看见了自己,平静之心因爱的宽容和指引而变得更加自由,我如此向往和 追求的,是真正的自我,正如此刻我所能感受到的。 当我漫漫睁开双眼,我看见小北依然在紧闭着双眼,她默默地坐在那里,我不 知道她此刻会是多么的想念着他们,因为她的爱,我知道她并没有失去他们,她会 因为他们的爱而多么快乐和自由的生活着,她将不会再感到绝望和孤独,她已经找 到了自己真正的爱。 我们很快了开了那儿,正如她所说:“上帝知道,我们此刻正在一起。” -------- 努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