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道是: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又有道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在茔中陪伴仲姜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仲姜的雪肤花貌如过眼云烟一般层层剥落殆尽,我才发 现,其实人同我们流离并没什么区别,都是由一堆并不好看的各种杂物质组成,所 差者不过是有的拼得好看些,有的拼得潦草些。 甚至人还不如我们流离。正象我曾经说过的,轩辕流离属铅钡玻璃系统,胡氏 琉璃属钠钙玻璃系统,换言之,我们的内在成份决定了我们的外表妍媸。而人虽然 他们的基本组成成份一样,但不知是由于上天的玩笑亦或其它,他们的内心往往不 能真实地反映到表面上。 大多数的人认为这是生物进化的结果,应归属于进步现象一类;但我们物的大 多数,请注意,是“物”,我们认为,这是竞争中适者生存的结果。 所以,没有什么能断定这是单纯的进步或是它的反面。 无论是进步还是退步,总之我没有什么更好的表现,我所能做的只是于伸手不 见五指的黑暗中缀在仲姜的衣带上,对着她的森森白骨喁喁私语。 如果我不知这是仲姜,我还会以为那是一具美丽无比的骷髅吗,这是我经常问 自己的一个问题,答案当然是没有答案。 虽然看上去一面璧流离镜和一具尸骨对话的情景很诡异,我倒是习以为常了。 当我的前身还在地下时我什么没有见过!而且我认为,在经历了人间世道之后,对 着一个人的骨头要比对着一个人的血肉安全多了。 茔中的混混沌沌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只有我在自言自语。 仲姜的躯体在彻底转化成另一种物质之前,比如钙、比如碳、或者化石、或者 舍利子(不过窃以为这两者都不太可能),总之,在发生质的变化之前,它只能依 附于仲姜的精神而存在;所以,现在,它不过一堆死物罢了。 至于其它的东西,它们……它们离我实在太远了,远到仅仅十尺的距离对我却 无异于天涯海角。因为我的生物电波很弱很弱、弱到几乎没有,于是便只能和近在 咫尺的物品做精神上的交流。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郑野师傅的窑中待了两年之久,却只交下流离埙和流离环两 个朋友的缘故。其它的璧流离我够不到啊! 年深日久之中,仲姜曾在我身上绘下的两个血字已经逐渐地浸沁到我的身体里。 其实我不喜欢这种红色的东西,虽然它来自仲姜。 一切来源于风苍之外的东西都让我讨厌! 但我也无力排拒。我是典型的形而上的物品,除了观察和思考,什么也不会做, 什么也做不了。 听说在现代医学中有一个术语叫做“排异反应”,那时我就常想,能排异的组 织和器官该是多么地幸福! 对不起,我知道这种想法很残酷、很幸灾乐祸,但我就是忍不住,因此我也常 会感到很抱歉。 还有一件我改变不了的事情就是——我说过的石球。 它在把门撞死之前,轨道里有一只幸福的小蟑螂在玩耍;可不幸福的是石球就 从它身上碾过去,落进了坑里。结果血肉模糊的生命就那样粘在石球上,令我感到 既心头作恶又无可奈何。 我总是尽力不去看它,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每当我往这边一溜索时, 就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它的身影。这么长时间了,我甚至可以描绘出它的右前腿的 第二个关节。 后来我看得有点儿麻木了,感觉上才好过些。虽然蟑螂已日渐干瘪至近乎透明 的空壳,我也完全可以无动于衷了。 直到有一天。 我正和仲姜,确切地说是她的骨架念念叨叨地讨论史前大洪水与后羿射日时的 九婴、大风鸟掀起的滔天巨浪有无干系时,我想我有点儿神经质了,我总不自觉地 以为它在和我说话而不停地“唠”下去。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雷声,我四处看了看,以为是滚地雷打到茔中来 了。 然后就觉得景象一花,似乎有什么事情开始不对劲。 看之再看,想之又想,最后我把焦距定在了石球上,长久以来的习惯性视觉令 我在许久之后才终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石球上的小蟑螂的壳这会儿已影踪 不见。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由于长时间的缺乏外界刺激,我变 得有点儿迟钝木讷,从我还纠缠其中的问题即可看出这点。 我在想莫非是地震。但我知地震多发带大都在板块交接边缘,如我身处的中原, 只有沿海位于亚洲大陆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交接中的地区属于频发带,虽然不能完全 排除荆楚的地震,但那毕竟是很少见的。 半晌,如果我没有因兴奋过度而导致精神错乱的话,我可以确定在墓壁上打开 了一个洞口。 也就是说,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我激动得金星乱冒,熠熠生光。这许多年了,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具体 有多少年,不过总算盼来了救星。 我还想重见风苍呢! 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墓洞口。 乍一见他们的打扮,我的流离心立刻凉了半截——现在的年代肯定已不是战国 时代了。 可我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我假设现在的服饰是他们的工作服,而他们正从事 着一个很没有前途的职业——盗墓。 老大们,恕我这样没骨气,这可是真真正正地命悬人手啊!老大们一望即知是 个中精英,有着丰富的知识与经验。 其中一位大哥极其小心翼翼地拈起我,用一枝精巧的松香火把照了照后说道: “这地方有个璧流离镜,不过不很纯,糅合了西域技术;而且流离这玩意儿现在值 不得几个钱啦!” 我一听险险晕去,曾几何时,我的身价暴跌! 然而另一位大哥却是极有远见与投资精神之人,只听得他说道:“你说的却是 些汉魏以后的。这是战国璧流离,到现在一千多年,便是破砖烂瓦也值得些许银子。” 晴天霹雳! 我挣扎着问出一句道:“一千多年?” 当然没有人理我。 我不由得大放悲声。 风苍风苍,不知不觉我离风苍竟已一千年之久了! 而尤令我痛心疾首的是我竟已跻身破砖烂瓦之列! 随着墓洞外新鲜空气的流入和松香火把带来的温暖干燥的气息,我铿锵落地。 虽然被跌得翻了一个筋斗,慌乱中我仍不忘去寻仲姜。 可是才稍一仰望,便发现那我陪伴一千年的红粉佳人身上的昔日绫罗已经被风 吹化,碎成齑粉一样的尘烟四散飘荡。而仲姜,当年的静女而今面目全非,除了头 骨和四肢这些远离心腹的地方,全被水银的毒性腐蚀成墨一般的漆黑。 看着这曾为风苍心上人的零落模样,我突然毫无来由地浑身酸楚,这种感觉慢 慢地、慢慢地充塞了我的流离心。 另一位很有远见的大哥这时喝道:“虎头,你做甚么!把火头拿远。小心些, 别走了潮气。” 这位大哥唯唯诺诺地小心把我拾起,放入他们随身带来的麻袋中。 被放进之前,我最后望了望仲姜。正象郑野师傅那充满留恋与无奈的一瞥。我 们都知道今生无缘再见,但又能如何,世上身不由己之人或物何止千千万,所以我 们也只能最后望她一望,把分别的时刻延得再长些,把仲姜的相貌记得再清楚些。 风苍啊,请原谅我,我无法再在她身边替你守护你的心上人。 我也不能随心所愿! 被放进麻袋之后,我发现,老大们不仅有备而来,而且文物知识相当丰厚。 这麻袋里垫了厚厚的一张丝绵不说,而且每当放满一层之后,便又会铺上一张, 如此反复,直到袋口。 看来另一位大哥家学渊源呵! 我不知旁的文物,我只在后来听说我们璧流离家族中的亲戚有很多便是在出土 时由于保护不当龟裂了。这真是冤哉枉也,熬过了无数的岁月,偏偏挺不过最后的 一道关。还有很多却是在鉴定时被拿得离火焰太近迸碎的。天知道,即使自然生成 的珠宝玉石哪怕掉了一小块其价值都要大打折扣,何况我们这些人造的、据说已不 值钱的破砖烂瓦! 我又想起风苍,为什么我与他如此无缘,几次相守的机会均被外界的重重阻碍 分离开来。 如果空间的远隔还有再见之日,荏苒的时间下谁能逃过这场大劫! 我是一块璧流离炼烧的流离镜,但我毕竟不能不老不死;我比人更多地看尽了 红尘软丈;可我宁愿、宁愿在风苍身边与他依偎飞逝而过的天命之年,尔后烟消云 散于生命尽头。 那会儿,我待在袋底,自怨自艾,愤愤不平。 这时,我身旁挨次被放入了吞金口鱼皮鞘青铜短剑,大秦夜明珠,翡翠雕花双 龙吐珠项圈及嵌金掐丝白玉珪;然后,一张丝绵便覆盖住了我刚刚看见的那点千年 来第一束的火光。 我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后来我想,我也许是被打击得糊涂了,浑浑噩噩中,我竟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 战国时代的楚国。在暗夜里,在身手不见五指的窑里,与流离埙和流离环任意编织 着牛郎织女天河配的故事——那九重天之外,有两颗寂寞的星隔着横过天际的银河 孤独地望着彼此,可是它们之间的天堑却从鸿蒙之初便成为亘古的难以逾越,直到 沧海桑田,直到永远。 我正仰望那两颗星的当儿,却真的看见了几点亮光,紧接着就是一阵颠簸。 我身边的青铜剑慢吞吞地说道:“到地方了!” 我一怔,问道:“什么地方?” 青铜剑冷冷地说道:“商铺!” 蓦地里大放光明。 我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种强光,差点被吓得粉身碎骨而死。 一位肥胖的老板笑眯眯地把我们一一拿出去。 这位老板一望又知是比那家学渊源的大哥更学问艰深之人。因为他翻来覆去地 把青铜剑、夜明珠、翡翠圈及白玉珪看了个底儿掉,然后吩咐他的小学徒好生将之 拿进库房,千万千万莫摔了,似乎还接着说了句摔坏一件打折他腿之类的话。 赶到轮到我这里,这位大老板皱皱眉,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战国璧流离镜! 唉,年代是久远,可现在却是无人喜欢这调调儿。而且这古璧流离不好收藏呵!” 于是,我也不用担心被摔坏而摆在了百宝架上,和我前面提过的唐三彩马并排 立在一起。 过后我方知,青铜剑、夜明珠、翡翠圈和白玉珪共被卖了二百两银子,合每件 五十两;而我呢,说来很不好意思,区区五两而已。 不仅如此,还让老大们被老板谆谆教导了一番,请他们以后少拿我这种“鸡肋” 似的玩意儿。 我本该哭天抢地的。当年我甚至比青铜剑和白玉珪还贵重几分,为什么千载之 下,我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可是说实话,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只在乎现在的 风苍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斜过看看旁边的唐三彩马,虽然它比我年轻很多,可是江湖有言道:有志不 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又有言道:入门不论先后,达者为师;再看看它那边的胡 女立俑,我便决定收敛傲视跻辈之心,拜一位三人师了。 唐三彩马果然不负我望。 显然它的前身是某座寺庙旁的瓷岭土。因为它告诉我说,我可以等到风苍转世 轮回之后再见他。根据善恶循环,他这辈子很可能是富商巨贾或达官显贵或名门望 族或皇室宗亲。生怕我听不懂,它又循循善诱地解释了何为佛教与佛教中的黄道黑 道白道、六道轮回、圆寂涅槃与飞升极乐。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犯傻。想不到一千来年的工夫这世界变化得还真快,不管我 明白不明白,而今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原来我一直被流离埙和流离环厌弃的西域 血统这会儿也早已投奔东方,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我打量一下唐三彩马,果不其然,它是按照西域商队里驼马的模样被烧制出来 的,头高马大,鞍辔鲜明,无论如何,我以前从未见过类似的蹭蹬。 唐三彩马那边的胡女立俑则更是高鼻深目,肤白如脂,看上去只象我梦里曾出 现过的洋娃娃,而不是中原人惯有的平淡的五官。 我问唐三彩马何谓“唐三彩”? 它说它们这类釉陶在烧制之初只有一种颜色,后来随着技术的进步而至二彩、 三彩,最后才发展出除黄绿褐之外的色彩,其时已差不多是武后当政时期了。其实 自己本名向非唐三彩,但因乃盛唐所创,且登峰造极之时适逢开元、天宝年间,便 自称为“唐三彩”。它们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到人的承认,不知后人会否称之如此, 唐三彩马在提到这一点时总是忧心忡忡。 我忙表示了解,接着又问,何谓“瓷器”? 要知道,此方是我提问之重点所在。我从未听过这个名词,也向无与之相关的 见识。 唐三彩马用它的马眼睛白瞪我一下,似乎在谴责我的无知与冒昧。 这倒让我很好笑。我在想,流离埙如果能把内心活动表露出来,它的神情会否 和这唐三彩马一样。 唐三彩马慢吞吞地说道:“你不知么?瓷器便是当年的古青瓷的延续了,加进 新的技术手段而已。” 我承认自己无知。那时我的天地只有郑野师傅的窑、仲姜姑娘的屋和安王幼子 的陵,我上哪去知道什么原始青瓷。 “唔,我也是不太清楚。”唐三彩马颇不情愿地续道,“那个家族如今可是显 赫得很。似乎在商周时期,瓷与陶与璧流离本属同源。先是你们璧流离被分离出去, 有了特定的窑;然后就是在陶的外壁刷上一层流离釉成为古青瓷的雏形。那时节陶 和瓷的成份差不多少,都有陶土、瓷土、高岭土,后来不知哪个没事找事的,把瓷 又分流了出去。”唐三彩马说到这里气愤难平,还有些许酸溜溜的味道,“听说高 岭土烧出的瓷器白亮薄匀,敲击声音悦耳。我敢打赌,将来那地方周围肯定能变成 靠天吃饭的所在。” 我有些迷惑不解,问道:“但瓷的特点我们璧流离兼而有之,何故湮没无闻?” 于是,不仅唐三彩马,连胡女立俑以它的碧眼看向我时,目光中都分明多了几 分嘲哂。 唐三彩马好容易忍住捧腹狂笑的冲动,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它说话时含 混不清,马舌头仿佛在拌蒜,我想恐怕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它强忍笑意说道:“你说的璧流离家族么,在汉朝就已没落,现而今早改名做 ‘琉梨’的便是。” 琉——梨——,我重复着这两个字。也就是说,看上去我们更象是非我族类了。 可我们分明是中华特产! 半晌,我方问道:“瓷器凭甚能取代——呃——琉梨?” 唐三彩马吃惊地瞪着我,好象我说了一句大错而特错的话。 那胡女立俑便代之答道:“非也!大谬不然!琉梨向非本土所出,吾等以嫡系 正宗占据一席之地,岂有让位于蛮夷之子乎?向无此滑天下之大稽者也!” 我立马儿被气了个半死!我想我可能等不到寿终正寝那一天了。前有流离埙、 后有胡女立俑,我会在青少年时期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而亡。 唐三彩马这会儿终于可以马口说道:“莫理它!有个叫骆宾王的幼童在它前身 上写过一首《咏鹅》诗,从此它自以为天降奇才于斯土,见天儿地之乎者也!” 我勉强笑笑,虽然我知道它们看不见。 唐三彩马接着说道:“我似乎也曾听过你说的那些璧流离。这店子的老板和客 人谈讲时提起琉梨,总道——呃——璧流离在汉时历经全盛,不仅我中华的炼烧技 术登峰造极,即便是那西域过来的大秦、大食和天竺、波斯等地的流离器也均美仑 美奂,妙不可言。只可惜天妒红颜!上古往时的流离璧往往怕光、畏热、易碎,不 若真正玉璧,保存极为困难,加之瓷制品技术的兴起,璧流离越加无复珍贵。 天长日久,风光不再,既不得专宠,亦非为原来宝贵矣!“ 我呆怔了一会儿,想不到我仅在地下待了十百之数,地面上却已偷星转月,换 了人间。 我又问道:“瓷与陶与璧流离同属火中夺彩,何故瓷得天独厚?” “内在决定本质!”胡女立俑简单干脆地一言以蔽之。 唐三彩马却马上气咻咻地申冤诉苦道:“我们釉陶和瓷能差之哪里!我们是真 正的老少咸宜、贫富均等,我们……” 胡女立俑插进一句说道:“汝等乃真正之俗不可耐,土不堪言!” 我偷偷看看唐三彩马。 它似乎正准备吐血,不过只流出一点水沫。 这时老板的小学徒恰好走过,拿起唐三彩马瞅瞅马嘴,皱眉怨道:“怎么又返 潮了! 还掉了许多土渣子出来。“然后拿过一块干抹布,擦干净马嘴四周的水沫及土 渣,又用羽绒掸子小心地扫扫马身。 等唐三彩马灰头土脸地被放回时,我和胡女立俑已笑不可抑了。 胡女立俑说道:“返潮与土渣子莫非与瓷辈均等而有之乎?” 唐三彩马愤愤地答道:“只要在我的马嘴里也能刷上釉,然也。”而后转过继 续对我说道,“看!此便是我们釉陶与瓷的区别。我们的烧成温度在瓷的十分之六 至十分之八处,质地自然不够细密,烧制也颇粗糙。那瓷却非泛泛之辈。当今天下 瓷器虽多,惟越州青瓷与邢州白瓷可称古今独步,上震天子而下铄黎民。” 我问道:“瓷只有青白二色么?” 胡女立俑答道:“今惟有此二色炉火纯青而已。昔有文人品评天下之瓷,谓之 如玉似冰者越清,如银类雪者邢白,由是海内外皆知,可叹风光一时无两。又有茶 圣陆羽者,试论茗、瓷相得益彰之风雅,从此文人雅仕,莫不以几旁炉畔备青白茶 具,与三五好友品茗论剑,促膝谈心为风雅之举。间有附庸之徒,争相传诵以为知, 越益凌驾跻辈多矣!” 唐三彩马续道:“正是。彼虽迂腐,其言不谬。瓷的烧成温度高出我辈甚多, 且胚质良好,出窑后自是细腻莹润、轻巧光滑,兼且一次成型、不吸潮露,确是釉 陶家族可望不可及之精品。但除此之外,则别无其它优秀者。” 胡女立俑冷冷说道:“仅此几项足矣!卿语直中其的岂不妙哉,何顾左右而言 他。” 我颇有兴味地看到唐三彩马的马脸上似是蒙上一层尴尬。 它瞪了胡女立俑一马眼。 胡女立俑视而不见,仰慕地望着摆在对面百宝架上的击鼓乐俑。 唐三彩马便斯斯艾艾地说道:“这个么……唔,我以为是人的偏见。我们当然 不仅仅是明器了。” “明器?”我着实吃了一惊。 “怎么?”唐三彩马好象刺猬一般,立刻警戒起来。 我忙说道:“好奇而已。我也曾是殉葬用的物品。此间老板怎会以明器置于光 天化日之下?” “岂不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乎。”唐三彩马掉了句文,又说道,“起先陶多 为民间所用,以其价低质……这个优;后来从唐初始,厚葬成风,王公百官,下兼 士庶,莫不蔚为风气之先。我们釉陶分支唐三彩便得以崭露头角。釉陶相对于瓷, 凝重有余,高贵不足,且偶人像马,雕饰如生,以之炫耀路人,既可大量置办,又 不失之于身份。所以虽多用为明器,民间仅为日常用品罢了。” “民间要彩陶与女俑何用?”我不由自主多了句嘴。 胡女立俑闻言大笑。 “你问这许多何用?”唐三彩马不耐烦起来,“实话说与你听,我二者皆为残 次品。 釉陶即为陶上刷釉。陶的烧成温度比釉为高,因此初烧陶胚,筛去废品,上釉 再烧,出窑方是釉陶。且还需绘图上色,便又分为釉中彩、釉下彩。那釉下彩直接 绘于素胚之上,刷透明釉煅烧即可。我们唐三彩即为釉中彩,将数种含铜铁钴锰等 金属的着色剂涂于素胚之上,入窑熔炼,釉料便于受热过程中四外流动,各种颜色 相互交融浸润,便有了斑驳淋漓、明亮瑰丽的效果,待出窑后明艳不可方物。 你仔细瞅,我二者都是胚型不匀,本已该筛下,但因需二次成型,便给那小学 徒练手所用,岂知他又上的釉料不均,因此神采皆无。这店子老板为免虚掷,只得 降格以求其次,鱼目混珠于此,能有人要便是上上大吉了。“ 我听罢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道:“但我们璧流离与瓷……” 这下子,连胡女立俑都不耐烦了,索性自顾自唱起了《乐府》。 只有唐三彩马耐着性子回答我道:“瓷的这些个优点如果璧流离竞争得过又怎 会被淘汰!” 我只得噤声。 江山代有才人出呵!现下我只想知道需要过多久以后,人才会研制出更新更好 的什么材质来替代瓷。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