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母亲说的没错,那时的天气真的很寒冷,我如此赞同母亲的话,是由于当我能 够体会寒冷的时候,我相信我体会到的寒冷是从我出生时延续下来的,天气也在成 长。那种寒冷现在的人不会懂得,真的寒冷极了,把什么都冻在了一起,连瓦蓝瓦 蓝的天空都撤得远远的,生怕被冻坏了似的,连带着所谓关爱温暖之类的,也都受 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所以当有人向我表示亲热的时候,我会铭记于心、念念不忘的。 我家有一个邻居,我叫她林姨,对我就特亲热,我一直记得她。林姨家有四口 人,林姨的那个男的,我管他叫赵叔叔,对我就一般,我不喜欢他,还有就是赵爷 爷和赵奶奶。赵爷爷的满头白发,充满威严感,给我印象很深,只是消失的太快了, 但最深的还是林姨。林姨人长得很秀气,很好看,不过到底好看在什么地方我在当 时是说不出的,也不懂得怎么说,就是觉得好看。林姨家的房间也比我们家好,干 净,生活条件就更比我们好,我们只有一间半房,说话很不方便,当然这也仅对我 而言,母亲可能是习惯了,不大顾及这个问题。 林姨常到我家来,主要是看我母亲,和母亲聊天。林姨有一件皮草,我见过, 棕色的,毛茸茸的,林姨特别喜欢,这事母亲开始并不知道。 母亲在我小时候在对待林姨的问题上中大体上是善良的。六十年代中期,社会 空气异常紧张,林姨的男的家庭出身有些问题,能不和林姨做各种计较,还经常保 持来往已经是很不错的事了。所以母亲善良,至于说到母亲好与不好,则是另一回 事。不过母亲和林姨来往还有另一个原因。邻居们对林姨一直是厌弃加仇恨的,说 她是疯子,妖精,是破鞋。而母亲在邻居们的眼中大抵也属于妖里妖气的那种,也 不怎么搭理母亲,好在母亲一向不大瞧得起那些长相平庸的大嫂大妈们,这样的结 果就使得母亲和林姨结成了在外人看来的好友。她们彼此总能找到相聚的理由,但 由外人认定的好友却很值得怀疑。母亲和林姨在没外人的情况下说起话来和风细雨 的时候多,可尖酸刻薄的时候也不少,而她们的对话内容就更是躲躲闪闪的。我记 得林姨每次在提到她的父亲和她的母亲时,母亲就会立刻起身拿东忘西,掩饰着慌 乱。当然母亲没有忘记在慌乱中教育林姨。 阶级斗争这么激烈,小心你也活不成。 母亲在讲此话的时候,眼里就会射出锥子一样的亮光,扫射到林姨的脸上。而 林姨到次也会变颜变色,紧张万分。母亲见状后大抵会赶紧安慰。 都过去的事了,我也老了,还是塌塌实实的过日子的好。 林姨一直没有孩子,这事让母亲很替林姨担心,却让我莫名其妙地害臊,但林 姨的态度则正好相反。有一次,母亲和林姨又说起生孩子的事,林姨就说: 孩子,忘恩负义的多,还是不养得好。 母亲楞住了好一会儿,眼睛眯起,一副迷惑失神的样子,等到缓过情绪,母亲 接着自己的观点说: 没有孩子终归不好,别人会说你是骡子,你会受不了的,时间长了,你就会精 神失常。 也许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女人和牲口只有一墙之隔。 母亲这话说久了,自然会对林姨产生影响。林姨在某一日忽然向母亲提议,让 我过继给她当干儿子,反正母亲还有我的兄长小妹。母亲听罢半天才说话: 你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林姨得意起来,说: 我是顺着你的意思呀! 母亲这回真的急了。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你自己生,没让你抢我的孩子。 母亲又追问道: 你还想毁我是不是?! 林姨回敬母亲说:除非你干的出来! 我在一旁听了心直跳,恐怕她们翻脸,但林姨说完后就将母亲晒在一边,走到 我面前,将我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摩着。 就在那一天,我开始对林姨的手产生特别大的兴趣,林姨的手软软的,白白的, 在滑过我肩头和脖子的时候,我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温热的感觉。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姨过来的次数增加了许多。白天母亲上班,林姨不上班。 林姨过来后就会毫无表情地看我半天,然后就对我进行奇怪的抚摩,我的皮肤也有 了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的恐惧,莫名其妙地喜悦,并且越来越强烈。 冬季的一天,林姨和母亲在那半间屋里激烈地争论了半天,母亲妥协了,妥协 的结果是母亲答应了林姨的建议,让我过继给林姨当干儿子。 母亲主持了仪式,父亲在一旁做证,但林姨还是坚持让我叫她林姨,并且没叫 我跪下。只要大家守约就是了。林姨这样说。 母亲就强调,她这样做绝不是受逼的,而是自愿的,她请林姨记住这一点。林 姨一副迷离的样子,说,谢谢啦!然后就亲我的脸。我很茫然。 此事过了没几天街上突然大乱起来,大人们上街就象穿过野兽的居住地。林姨 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有时候她甚至会蓬头垢面、脸色苍白地出现在我家。又过了不 久,林姨家的其他人被一些恶狠狠的人带走了。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害怕陌生人, 就象野猫,见着人就逃,但我没地方可逃,猫不会收留我。 我搞不清赵叔叔、赵爷爷、赵奶奶被带走的原因,大人们说是接受教育改造什 么的,我能够感觉的,就是林姨心里一定很难过。母亲在这期间,允许林姨带我去 林姨家。我一到林姨家就想跟她说别难过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就忘了,我只好不 说话,只好呆呆地看着她,听她任何的对我的吩咐。 母亲允许我到林姨家,开始有一个条件,不能过夜。这禁令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林姨家的其他人被带走,林姨哭红了眼睛的那个晚上,我被母亲允许可以住在 林姨家,而我的故事,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正式开始了。 那晚林姨将我领回她家,仍是忧郁,她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泪滴落在我 的头发上,震颤着,像水的波痕渗进我内心,惊起我的渴望,而这泪又如我希望的 那样源源不断地流下,凉凉的,滑过我的脸,通过我的脖子,贴进到我的身体里面。 我不去擦它,林姨会给我擦。林姨的手果然来了,是那样奇妙,那手的手指长长的, 遮蔽了我的双眼,将泪收去,又滑向我的脖子,我感动着,体内温热的感觉再次涌 起。 我幻想着,眼前一片红色……。 这手继续在我的脖子上缠绕,我期待着,期待着一种我能够模糊地感知却无法 说清的东西,可这手再没有向我的衣服里面伸,我感到伤心。第二天晚上,情况和 昨天一样,到最后,这只手牢牢地停留在我的锁骨处,不再延伸,我彻底难过起来。 我记不清在林姨家住了多久,也记不清是我常住在林姨家,还是每到晚上就被 林姨接去,反正在我未上小学之前,似乎我总是呆在林姨家里,承担着她的落寞。 林姨喜欢干净,入睡前,林姨总要洗涮。林姨先是将水倒在盆里在火上煮,她 耐心地站在火旁等待着,红色的跳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将她的脸映的红红的。她 歪着头看我,眼睛做成梦一样的笑意,她的那只白白的手,悬在盆的上面,长长的 手指在水面上划动,那水就一圈圈形成着,荡漾着,然后热气慢慢地升起,缠绕了 她那只白白的手,并缓缓的将那只手由白热成红色,象透明的一样,对我构成严重 的召唤。但很快我就开始喜欢上她的脸,她红红的嘴唇上飘出没有旋律、没有歌词 的歌,让屋中变得空荡荡的,宁静而深远。等水全部热了后,她再将热水倒在一个 更大的盆里,那水像玻璃一样晶莹闪烁。 洗澡好吗?她问。声音轻轻的,象梦。 我用笑代替回答。 她将毛巾粘湿,拧干,走过来替我脱去部分衣服,然后就从我的手臂起,依次 擦着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胸前和我的后背。擦完后我钻进被子,里面早有林姨 的瓷水瓶将被子暖热,我进去的时候暖极了。林姨将我的被角掖好,就去洗自己。 她脱去外衣,露出脖子和肩膀,脖子和肩膀也是白白的,像天空经常展现的云。她 反复擦着,那白色在挣扎,慢慢变成了红色,然后她捋起裤筒,露出腿,她的腿就 更白了。等她全部擦完后,她的全身冒着热腾腾的蒸汽,香喷喷的,让人想吃。她 上了床,钻进了被子,将我搂在怀里,轻轻的奇怪地对我抚摩着。我莫名其妙地恐 惧,莫名其妙地喜悦。然后我们开始睡觉。 我记忆中和林姨同眠的每一个梦里,我总是有着许许多多奇怪的相会,缓慢而 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