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天亮了,我欢喜又不情愿。我发觉我对阳光总是充满矛盾,它夺走了我的洞穴, 又赋予我不能舒展的勇气。但在这一天早晨,我喜欢阳光,阳光给我和林姨带来一 个好消息。 由于我和林姨在刚度过的夜里声嘶力竭地喊叫,又有人的确发现了黑影子的蛛 丝马迹,这自是加强了人们对严峻形势的认识,街道干部们及时制定了一项措施, 让各家各户派人轮流在夜里值班,宗旨是见到陌生人一定不放过,要抓住!如果碰 到反抗,就镇压往死里打!另外,街道还宣布,居民晚上尽量少出门,即使要出, 要提前跟街道打报告性的招呼,否则被当成坏人遭毒打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是 好人大晚上的,窜到夜里干什么?本来就说不清嘛。这政策推出后,我和林姨感激 的程度无以附加。我和林姨恋恋不舍地分手上学,顶着冬天游动的雾。但黑影子的 事比我到学校到的早。老师劈头盖脸说我闹什么鬼?我小声说,不是我闹鬼,是鬼 闹我。班里积极分子立刻说我宣扬迷信,当时就受到老师的表扬。而我被学校彻底 奚落了一顿。我不得不再次喜欢黑夜,喜欢黑夜中那个深深的、深深的洞穴,哪怕 黑影子还在。 一切如我所愿,那黑影子还真的在! 天更加寒冷了。 林姨却不怕冷。 我放学回家,林姨也刚扫完街道回到家中。林姨开始整理房间,原本没什么东 西,整理起来就快了许多,但林姨反反复复地擦着仅剩的几件家具,擦完后又擦地, 用她的毛巾擦。她身上蓝色的碎花短衣被她细细的腰身扭成各种各样好看的形状。 她开始冒汗了,热腾腾的,就象整个身体烧着了一样。我放下书包想帮她,她向我 抿嘴笑着,然后果断地阻止我。她继续完扫除的工作,然后码好桌椅,端上热饭, 我们坐下来细细地吃,直吃到天黑了。她将饭热了一遍又一遍,当我将清汤最后喝 完,我身上滚起热浪。我想帮林姨洗碗擦桌子,以便近距离地接近她,她又阻止了 我。她的手白白的,拿着抹布,在桌上滑动,她的手臂裸露着,也是白白的,我看 着,目光慢慢顺着她的手臂上,。我发现了她的胸。她的胸鼓涨涨的,不停地颤动。 我内心的热浪在升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冲动,我感到恐惧又同时振奋不已,我顽 固地、死死地将目光放在她的胸上。我知道她早已看穿了我尚不明所以的念头,但 我更知道她允许我的目光对她的胸念念不忘,这让我获得了一种使我大惊的放肆。 我不让我的目光离开她片刻,她干脆不收拾了,直接去烧水。她的脸色在火光的映 照下,放出比从前更红的红光,并收拢成严肃的状态,象我看过的电影中英勇就义 的女战士,我却盼着她就义,赴汤蹈火。水终于热了,她将热水倒在那只大大的盆 里,她直起身,深深地呼吸着,眼不离我,等到她的呼吸均匀下来后,她那双白白 的、好看的、充满神奇的双手,放在了她蓝色上衣的低襟处,我心狂跳起来。这双 手的手指就象蜘蛛那样开始轮动。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我闭上了眼睛,但我又迅速 睁开了,整个房间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我努力将目光集中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果 然还在那里,并且随着我睁开的双眼,轻巧地拨动,衣襟的扣子打开了,一粒,二 粒,三粒,她缓缓转过身,正面朝向我,神情还是那么庄严,就义,但她的腹部, 就满了迷惑,白白地坦露出来,光滑闪烁。我的眼被这光滑刺得微痛,我秉住了呼 吸,期待着她的手继续指引,指引我在黑蓝色的世界爬行。慢慢的,那手爬向第四 个扣子,我停止了呼吸。考验的时刻到了。我就要当叛徒了,我感觉我滑下水了, 那水,温热着,漫过我的头顶,我拼命向上,最好天天向上,向上好看一看林姨那 白白的腹部,那里一定有被她关闭的一切机密,而现在这机密就要打开了,而我也 将随着机密的打开,彻底地死去。我紧张的全身颤抖起来…… 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并伴随着母亲的声音。我似乎重重地从高空摔下, 脑门上全是水。我的心愿被彻底中断了,而林姨在瞬间也全身抖动了一下,她用奇 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迅速将扣子扣上,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母亲和冷风一起进来 了。 母亲进门后,坐在椅子上沉默,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感到空气格外紧张,仿佛 拉响了空袭警报。我等待着,但不能隐蔽,我的身体和表情暴露在母亲的目光下, 母亲发现了,母亲说话了。她说她希望她的儿子,在离开林姨的最后时间,还是一 个儿子,一个没有受到伤害的儿子。林姨就冷笑,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凭什 么伤害他。母亲就说,心知肚明的事。林姨说,那就用不着说了。母亲说,我不能 一再宽容……。林姨急了,她打断母亲的话说,那就先把我弄死好了!左右现在生 不如死,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如果不死,说不好哪天,我全兜出去,谁也别活! 母亲的眼睛尖锐起来,象尖刀,锋利无比。但很快又顿了下来。 你明知我对你好,母亲说道。现在这好倒成了要挟了,算啦,我不计较那些了, 人都朝着四十去了。 林姨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母亲来回走动,主宰着屋里的一切。到最后,母 亲自找借口说太晚了,戒严的时间快到了。说完后母亲掩门而出,淹没在夜的黑暗 里。 林姨坐在床前发了半天的楞,整个神态变得无精打彩,她随便洗了洗身子,就 上床搂着我睡觉了。 午夜,传来喊叫声,急促的脚步把地踩得山响,很多人家开了灯,纷纷冲了出 去,从林姨的门前掠过,奔向远方,空留下风声。我和林姨依偎在一起,无助地看 着窗外的黑夜,但谁知那黑影子竟然兜了回来,抓了几下窗,是的,肯定是抓,窗 吱吱的响了几声,紧跟着撞开门一下子跌了进来,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