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怪我吧,你不说也是这样,没关系,我没必要向你说什么我没办法的话,事实 上,我有办法,只不过,我说服不了自己,成家了,有了你们,想法就更不一样了, 这世道真的险恶,人心更是难测,稍不留神,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没看到嘛, 街坊四邻的,哪一个是善主,那一双双贼眼,随时随地,找机会置你于死地,谁要 是不先下手,谁就遭殃,妈是看透了,这些年妈活得不易呀,经历的太多了,什么 叫等死,就是说等着就得死,你必须先下手才能活,亲爹亲妈亲姐妹都一样。这世 道真的欺软怕硬,连神鬼都如此,林姨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对她说好说坏的,都不 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会把真相告诉你,也不怪她,人呢,活着活着,把自 己都忘了,是真的忘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己根本就闹不清楚,死的时候说 的话同样不可信,对自己有利的,就是对的,从来这样,你可以以信也可以不信, 也可以看哪个对你有利,目的就是一个,活着,活下去,其他的,全是胡扯。妈本 不该告诉你这些,应该说听党的话,做毛主席的好孩子之类的,但那不是人话,你 可以为这话告发我,我都准备好了,你要告发我,我倒高兴,说明你六亲不认,你 能活下去。都说母亲伟大,就伟大在这点上,敢牺牲自己,但恨是一定的了,任何 当妈的碰上被告发的事儿都会恨,但妈比别人明白这点,所以知道又恨又爱,你要 惊醒,警惕,阶级斗争啊,真的复杂,妈上过当,一个根本无法挽回的当,这就不 跟你说了,死人的事见得多了,可怕吧?但有些事比死还可怕。一边是革命的,一 边是反革命的,一家人站了两队,这边杀你那边的亲人,你眼睁睁看着,眼泪不敢 掉,掉了就不行,那边呢,同样杀你这边的亲人,你在那边的亲人同样不许哭,甚 至杀你的父母,你都不能掉眼泪花儿!什么主义呀,党呀,这个乱呀,我搞不清楚 谁是谁,也搞不清楚我到底参加了哪个队伍,在部队你以为生里来死里去的,就该 很要好的,可怎么样?清理队伍时照样翻脸,杀!多好的战友都没用。索性,我就 保护我自己了,管他是谁。谁要审查我,我先杀了谁。这是人性,能够提前知道、 来自同类的危险。动物团结,所以不是人。接着说,就说到了城里吧,原本以为会 过几天安生日子,又来了,你是特务,你曾经当过叛徒,杀!小百姓有什么办法呢? 参加什么,叛变什么,哪一个是自愿的,不都是中国人吗?怎么就没人替我们想想 呢?自然灾害那几年,我拉扯着你们,吃树皮呀,肚子饿得叫啊,那个惨呀,叫天 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我求哇,苍天呀,你开开眼吧,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可苍天也他妈死了。我急了,眼看着你们都快饿死了,我又没有奶水喂你们,我管 他三七二十一,我打碎了一个当官家的门,拼死抢到一点米,原来人家也不易呀, 但没办法,抢了就抢了,先活自己,我拼命跑啊,就怕被抓起来,倒不是怕别的, 抓进去也就算了,但你们得活呀,虎毒不吃子呀,但人吃,这就不说了,妈跑得都 吐血了,大口大口的吐,妈强忍着,不让你爸看出来。就那点米,活了大半年,喝 稀粥啊,谁管你,等好容易熬过去了,又折腾开了,偏得弄你个半死不可,妈不是 邀功,妈不让你到你林姨家,她早就死了,为了你到林姨家,多少人到单位告发, 恨不得把林姨整死,这也就是妈,才躲过这一难。可你林姨念妈个好吗?天知道, 妈算是上辈子欠她的,死皮赖脸的爱,就为了……不说它了,你上学让学校整,妈 睡不着觉啊,哭啊,呜呜!泪都哭干了,你可以问你妹妹,但为了林姨,妈忍了, 就让她有个念头,以后你看看,谁再敢欺负你,妈要了他祖孙三代的命!妈就是不 服,妈要活,要活下去!为自己,为你们,也多少为了你林姨,毛主席说了,舍得 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拼了!谁不让妈活,谁就甭活!管他是亲娘老子!妈想 知道林姨跟你说过什么,没别的,就是怕成了你的负担,你不说,妈也知道林姨跟 你说过什么,是吧?……,看你还是不说,好样的,妈放心了,有些事是要让它烂 在肚子里,只要别人不知道自己也不觉得就没事,有一天妈会跟你讲的,讲个故事, 但不是现在,你倒底小,经不住拷打,一旦……算了妈不怕,现在说林姨的不好… …人都死了,不说了,不过,妈只是想知道,这话说了丢人,可你象知事儿很早的 孩子,你跟你林姨做过什么事没有?不说?没有?但妈总有预感,一种不详的兆头, 妈应该老了,心里应该能放下事儿了,怎么偏得要落个实话才塌实,也许还不到四 十?可经过的太多了,太多的故事,怎么那么多故事,妈读过书,都是故事,全是 让人猜的故事,没真的。 我们走吧,看北斗星都到那边去了,下半夜了,多奇怪,北斗星会告诉你下半 夜了,我们走,这北斗星总是让妈害怕,就象活的一样,天上是不是有一个神?拿 着星星为人指路,这神什么都知道,你做了好事还是坏事,一定的,做坏事的,死 了都要追讨。得信呀,你看,这是牛郎织女星,妈小时候,像你一样,也很愿意听 你姥姥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多好,那种故事不是打算防谁,也不害谁,现在没人编 那种故事了,都讲害人的故事,你不知不觉的就上当了,去记恨谁,但愿你林姨的 故事……算了,再说我又等于编个另外的故事,你长大了,自己分辨吧,你比你哥 懂事,更比你妹懂事,你应该知道事啊!妈没事,死了也就死了,可你妹呢?你哥 呢?你可能奇怪,怎么会让你碰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算了,不知道也好,知道 了对你也不好,刚才已经说了,蒙在鼓里倒好,其实妈也搞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巧 的事,那个故事活啦?象做梦一样,那件皮衣,你林姨怎么会有皮衣我竟然不知道? 她是不死心呀,人造孽,天不容,那是追命呀,不过也可能不是你别害怕,有妈在。 但说真的,妈有点怕你,真的,妈总觉得,林姨好象把很多的债,人都有债,一代 一代的还,生你们就等于欠了债,人干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还这个债,人在世上闹腾, 是为了下一代,为了债,没有债的,倒不是人了,所以活着累,林姨的债,妈总感 觉全都转到你身上了,妈追问你,就好象追债一样,你呢,心里装着林姨的事,也 想问,追债,哎,你看,到铁道了,铁道很吓人的,很多人在铁道上自杀,铁道一 定知道许多事,也包括你的,害怕啦?是吗?说明你心里有事,瞒着妈,是铁道让 你害怕?那就把事情说出来,也就不怕了,我是你妈,天大的事都会为你背着,不 愿意跟妈说?愿意跟铁道说,让铁道带走你的秘密?没事,妈陪着你,一块死。 真的不想跟妈说?想跟铁道说?好样的!妈也是好样的!你看,火车在叫,你 还是不说?!你到底跟林姨做过什么?!好让妈有个准备,以防不测你怎么就不明 白妈的心呢?林姨到底跟你讲过什么?!你还是不说!妈告诉你,妈宁愿让一切都 死去,也不能伤害我的家!妈陪你死!好硬!你个该杀的玩意儿,你个野种王八旦 操的!你以为握住把柄了,我让你死!我还不死了,你给我躺这儿!看!这火车近 了!这灯光照到你脸上了!这火车很快就压死你个稀八烂!找你那个林姨去吧!留 着你丢人现眼!你到底说不说?!快说!快说!不————! 啊——!呜呜!你真的不说你真的不说那个林姨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你什么 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不认我这个妈了这世道多艰难妈要是去了 你哥你妹怎么办呢你说出来妈好知道怎么应付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妈、伤、心、害、 怕、整、天、提、心、吊、胆、妈—要—有—什—么—闪——失——你——也—— 遭——殃——啊———妈———这———也———是———为———你———好— ——啊———你————怎————么————就————是————不———— 明————白————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