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嗨,亚美利加! 浩瀚的太平洋,碧波万倾。 大洋上空,白云翻滚。 白云之上,晴空无垠。 波音747 在万米高空怒号奔腾…… 她——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穿着朴素的中国女孩,坐在飞机尾部靠窗的位置, 对舱内两百多不同肤色不同打扮的乘客,以及正在播出的大屏幕电视全然不感兴趣, 只是专注地望着窗外的世界。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泪光。 放眼天空,是那样蔚蓝,那样神秘,那样深不可测,同时也是一无所有,难怪 人们叫它“天空”,空空如也! 低头想看看从未见过的太平洋,可是能看见的只有那不停翻滚、千姿百态、一 望无际的茫茫云海。“哦!我在云层上翱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观。 她入神了。那巨大的云团,远远望去,有的像巍峨的雪山,有的像棉花的海洋,有 的像数不尽的狂奔的羊群。。。。。。转瞬间,又是另一番风景。。。。。。 看着看着,她的万种情思也在脑海中翻腾,翻腾。。。。。。突然冒出一句跟 “云”有关的唐诗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接着又是 一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她从来没有认真地学过古 典诗词,只是小时侯在父母的强迫下,硬着头皮背了一些,不经意地储存在小脑袋 瓜里,谁知在这时冒出来。她并不确切理解这几句诗的背景和含意,但她喜欢那个 “云”字。而真正引起她强烈共鸣的,是“空悠悠”和“使人愁”的那种莫名其妙 的感受。 浮想联翩,思潮起伏。她那年轻生命里的许多事,过去的、眼前的、未来的, 杂乱无章地涌出来,好像一首即兴的交响诗。。。。。。 她叫王云帆,名字是从李白的诗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得来 的。中国人取名字是一种艺术一种文化,从一个人的名字,往往可以推断其人的家 庭环境和文化教养,也可以悟出他的理想、情趣、气质、性格,甚至可能的命运和 前途。这种说法有点算命先生的味道,但用在王云帆身上多少有点道理。 云帆出生在70年代末,父母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知识分子,职称蛮好听, 但收入不多。有时爸爸领了工资,云帆想讨点零花钱,便调皮地问他:“大学者同 志,这个月挣多少大洋?”爸爸晃着脑袋学孔已己吃茴香豆的那句话:“多乎哉, 不多也。” 父母自己不曾拥有幸福的童年,于是像其他千千万万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把 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独生女儿身上,不盼她扬名天下,只望她成为一个有知识有教养 的人,将来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和一个有身份的对象,快活而有意义地活在世上。 云帆并不是一个柔顺的小姑娘,她的小脑袋瓜里面装满了自己的点子,古怪精 灵,思维像无时无刻不欢快跳跃的五线谱,大人常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可以独自 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望着飞舞的小麻雀发呆,也能蹲在蚂蚁洞旁边目不转睛地看那 些小生灵成群结队地搬东西,默默地享受大自然给她带来的欢乐。 叛逆的青春期终于到了。 上高中时她不顾一切瞒着父母早恋了,因为她觉得快乐,觉得那个叫欢欢的男 孩能给她的生命注入阳光。她的原则是:在不影响别人利益的前提下,做一切自己 想做的事,否则枉来人间走一程。不过后来那个男孩去美国读研,在那个电子邮件 还不流行的年代里终于断了联系。 再后来,云帆考上了美国科罗拉多州州立大学的上海分校,因英语成绩(尤其 是口语和听力) 优异,半年之后就获准去美国读本科。 如今,她真的像名字所暗示的,乘长风破万里浪,驾一叶扁舟,去波涛汹涌的 沧海搏击了! 目标: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那高高的落基山脉耸入云霄的地方! “美国”真是个甜蜜的字眼儿!想起它,似乎闻得到浓浓的牛奶巧克力香味儿, 依稀见到自由女神像的光辉,隐约听见迪斯尼乐园中的欢声笑语。。。。。。想起 它,就情不自禁联想到童话般的小房子、车子和绿卡,成功的事业和频繁敲门的机 遇。。。。。。还有那些欢笑的啃着汉堡舔着手指上奶油小孩子。 难道不是这样吗? 君不见,多少人正挥汗如雨地挣钱,想早点把还在念高中初中甚至小学的宝贝 疙瘩送到美国去!多少人“挤”身“新东方学校”的陋室,上五百人的大课,猛啃 “红宝书”,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片神奇的新大陆! 网上有句话让人记忆犹新:美国是幸福的天堂,而通往天堂的门票叫做签证。 在国民经济飞速发展、电子通讯信息产业前景一片光明、计算机等各类人才供 不应求的今天,在许多高新科技人才选择了在国内创业大展拳脚、英雄有用武之地 的今天,美国驻华大使馆仍然门庭若市。望着一双双经历了托福、GRE 及种种刁难 之后仍充满渴望的眼睛,再想想防弹玻璃后签证官那拒人于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的鬼 脸,突然觉得中国人好可怜。为了一张绿卡,女孩子可以牺牲清白与老美同床异梦, 也可以跨国网络招亲,嫁出去之前连对方是骡子是马都不清楚;男孩则凭着不懈的 努力和执着的追求一次次义无返顾的奔赴托、G 考场。有的人十六甚至十八年寒窗 苦读,过五关斩六将,拼死拼活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奖学金,却被一枚冰冷的拒签印 震碎了多年的梦想。更有甚者偷渡入苦海,回头也无岸。 美国,那里的一片天为什么这样诱人?你真的那么“美”吗?你的月亮真的比 中国的圆吗? 机场入口处。平时爱唠叨的妈妈,临别时反倒话不多了,而眼睛里却噙着泪水。 爸爸装得比平时更乐观,带着笑容,总在寻找关键时刻对远行的女儿说一句什么, 就像一个老教练临场对运动员的叮咛。 前来送别的两位同窗好友也争取机会跟云帆咬咬耳朵,说一些只有她们才懂的 悄悄话。她们的热泪也和云帆的淌在一起,就像曾经的无数个不眠之夜一样。那情 景真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但毕竟云帆没有荆轲 的那份豪气。准确地说,她是一只离巢的乳雁,去作第一次长途试飞。天晓得明天 会怎么样,不知道有多少狂风暴雨在等待她。。。。。。 时间到了。她推着沉重的行李车,和其他几位同伴一起,迈进了那近乎神圣的、 一进去就出不来的海关入口。送行的亲友还在外面伸长脖子望她。 糟糕!行李过磅的时候说超重二十公斤。加钱?那太不合算了。都怪妈妈塞了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事不宜迟,匆匆打开箱子,竟发现里面被妈妈塞了锅碗瓢 盆油盐酱醋,赶紧全都取出来,请一位善心的女关员交给门口尚未离去的父母。很 快重新打包。出发前全家动员包装了半天的大皮箱,她居然在五分钟内处理完毕。 起里喀嚓,干脆利索。 “超重,超重。其实,真正超重的并不是我的行李,而是我的一颗心。我既是 雄心勃勃,又是忧心忡忡,再加上父母和亲朋好友的爱心、担心和好心,还有他们 那无穷无尽的叮咛和期望,我这颗心好沉好沉。。。。。。” 不知过了多少小时,空中小姐送了一餐又一餐。 突然,她听到机上有线广播在说些什么,发现安静的乘客们活跃起来。 旧金山快到了! 她也迫不及待向窗外张望。啊!看到了大海,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城市,看到了 海上长龙——那一定是赫赫有名的金门大桥吧? “啊,我终于亲眼见到了美国!美国,我爱你,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 吗?” 第一章 雏雁单飞 我想有个家 曲玉管。北美抒怀 跋山涉水,雏雁单飞,几多风景几时归。 遥想华夏大地,壮丽山河,把泪垂。 明枪暗箭,异客他乡,别来无恙怎可为。 碧水荷花,莫让污泥染身,心无愧。 梅开四度,天降雪,思绪飘飞,百年沧桑话尽,爱恨情愁无尾。 女长成。叹时光流水,最怕雪过无痕,一片空白,轻易忘却,人生百味。 (对于很多事情的感触云帆都会写成辞或者诗,而这一首是四年以后才写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能够眼含微笑回忆那刻骨铭心的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并再次用自 己独特的方式表达对人生的感悟。) 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十九岁的第一天,一张机票作为丰厚的生日礼物,她的 双脚终于踏在了美利坚的土地上。这里,曾经以惊人的魅力使包括父母同事的子女 在内千千万万的年轻有为之士一去不再回头。云帆一直想,为什么所有来这里的人 都抛弃了一切却义无反顾?只有亲自到那里去才能揭开它磁石般吸引力背后的奥秘。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那个阳光明媚的丹佛早晨,接机的老师像领着九只蹦蹦跳跳小猴儿一样,好不 容易才把唧唧喳喳东瞧西望的他们都安排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汽车旅馆里。以后的 事情他只协助却没有义务负责到底了。他知道这些孩子有钱! “赚钱”恐怕是中美校方进行学生交换真正的目的。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开始 流行中美共办一校的教育方式,一般来说总部当然在美国,在国内找个学校一联谊, 就可以比较自由地把国内的学生送出去了。但奇怪的是,虽然叫做“交换学生”体 系,但常常只见中国学生出去,不见美国学生进来,当然,偶尔有些其他小国家的 留学生凑数。 中方学生在国内也要付高昂的学费。而到了美国,作为海外留学生,从第二年 起付的学费是美国学生的十倍,并且每半年就有涨学费的消息传来。然而去了美国 的学生没有想中途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已是骑虎难下,做家长的只好硬着头皮把 学费交下去,不拿到学位证书就回来不是太亏了吗?但是在拿到学位之前,正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再苦再冤也只能往肚里咽。 对于中国校方来说,既然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想出国,他们的家长也放心让他 们闯而且有第一笔钱支付,这桩皆大欢喜的买卖就这么一拍即和了。此时可塑性仍 然很强的小留学生们想法单纯,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他们只觉得从此以后“海阔凭 鱼跃,天高任鸟飞”,根本没把家长嘱咐的话放在心上,什么四年后毕不毕得了业、 毕业后找份什么样的工作,现在跟眼里只看得到“新鲜”二字的他们扯这些,不是 对牛弹琴吗!他们的前程命运成了老虎机上的赌注,玩儿成什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 而远在他乡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只有整天提心吊胆寝食不安了。于是对大部分家长来 说,在那个国际互联网和免费电话软件还不发达的年代,拨打国际长途电话成了惟 一快捷的联系方式。可是,没有一位做父母的舍不得付高昂的电话费。 记得有首流行歌曲这样唱:“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当我孤独 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来美国求学,头等大事,莫过于找个安身的窝。这对于那些有亲友可投或者有 钱付昂贵房租的人来说当然不成问题。可是对于王云帆这个孤身闯荡美国的中国穷 学生来说,真是个难关。 但她并不怕,她心里充满了勇气——准备征服世界的勇气! 在飞机上结识了同机来此学习的北京校友弯弯。都是北京人,上同一个学校, 云帆学传播学,弯弯学新闻系。 弯弯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性格随和,令人一见如故,英语口语比云帆差点儿, 但交际能力比云帆强。两人可以说优势互补,天生的一对儿好搭档。弯弯的父亲是 国内经贸部干部,到荷兰工作过,弯弯也同母亲去过那里,有一趟出国的经验。 两人埋头大睡一天一夜,倒完了时差之后,开始马不停蹄地找房子。冒冒失失, 见人就打听。这一天,结结巴巴讲的英语比讲的中文还多,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埋在当地华语报纸堆里整整一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个出租房间,便宜,当然也 就离学校很远,因为学校在市中心,离市中心越远地价越贱。打电话过去问清地址 和乘车路线,花了两个多钟头才到。太远!云帆只好安慰自己:“等一切稳定了再 搬得离学校近点儿也不迟。” 出租给她们的那个房间,除了镶在墙里的衣柜和地毯之外一无所有。晚上,两 个女孩打上了地铺,却兴奋难当,满意地想:“啊,终于有家了!”原来“家”也 可以这样定义的——在你需要的时候,哪怕是一个连床都没有的小空间。好在有个 简单的洗手间,院子里还有一个不大的草坪。想做饭嘛,可以在房东太太允许的情 况下,借用她的厨房和冰箱。 弯弯睡不惯地毯,每天起来的时候总是腰酸腿疼,云帆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活蹦 乱跳,每天早上容光焕发。弯弯自叹不如:“还是你适应能力强啊!” 自此,她们每天早上从地板上爬起来后先洗澡、压腿、转腰,做几个扩胸运动, 然后打开水龙头替房东浇草坪。如果有信要寄的话,把它塞进门前的信箱里,并竖 起信箱上的小红旗就行了。——最普通不过的美国老百姓的生活,在她们看来已经 很幸福了。大概更让她们满足的是“这里是美国”的事实,毕竟这儿是多少国人梦 寐以求的地方啊!家中的父母在跟别人提起女儿的时候,仿佛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房东太太是个五十多岁的单身香港女人,国语讲得不好,但人很和善。不知为 什么云帆觉得她有点可怜,可能是因为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一个人的缘故吧。房 东太太自己没有儿女,见两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搬来和自己一起住,难以掩饰欣喜 慈爱的目光,偶尔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初来乍到的两个小姑娘,教她们不要轻易相 信任何人,“这里没有友谊,只有利益。” 还给她们讲了自己当初怎么“被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钞票”的经历。有些事听 起来真让人为这个复杂的社会心惊肉跳。可偏偏她还就喜欢呆在这么一个人情冷淡 的国家,不知道老了以后怎么办。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天晓得! 门前过马路就是巴士站。这里的巴士,给在北京挤够了公共汽车的云帆留下了 深刻的印象,简直就能让她感动得涕泪横流。司机严格遵守时间表,到每一站的时 间都和玻璃窗里的表格上印的分秒不差,所以只要掐好时间出门就行了。 这在冬天将会是一件极人道的事情,因为在科罗拉多州的冰天雪地中,多等一 分钟车就多一分冻僵的可能。 巴士很现代化,整洁、舒适。窗户一般是密封的,除非有火灾等紧急情况时可 以全部卸下。如果有坐轮椅的残疾人上车,前门的登车阶梯会自动收缩,一直伸展 到轮椅下面,将轮椅托起,再自动收回连椅带人送到车厢里。前门附近有四条活动 的大长椅,司机起身把一条长椅折叠起,把轮椅推进,用结实的安全带固定住以防 轮椅在刹车的刹那滑动。等司机仔仔细细把这些做完已过了五六分钟,但车上其他 乘客静静等待,没有半句怨言。 这种充满爱心的默契真让初见此景的云帆和弯弯感动不已。 每天花几个钟头坐车却不觉得浪费,欣赏和思考着这个高度文明的社会,大多 数人都彬彬有礼,主动帮别人拿东西,或者搀扶一下老幼病残。而且正是因为坐公 共汽车的属于没受过太多教育的中下阶层(在美国,正常工薪阶层几乎人手一辆汽 车,有的家庭还有多辆),这一点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进了大观园 刘姥姥进大观园时的感受,在开学第一天让她们尝了个饱。 校园“幅员辽阔”得让她们迷了好几回路。教室、餐厅、休息室、图书馆、计 算机房、健身房、教堂、足球场、还有公交车站。。。。。。需要对着沟壑纵横的 地图慢慢查找。而给云帆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那些小小的饮水池,它们就像一个 个喷嘴朝上的水龙头,把嘴凑过去按下按钮就可以喝个饱,这对于急着赶路却口渴 难耐的人来说是相当方便的。只要有饮水池的地方,必定同时有一高一矮两个。矮 的那一个上面贴着残疾人的标志,是特别给那些坐轮椅的人准备的。说来美国这个 社会对残疾人的重视和关爱非同一般,不但没有人嘲笑残障人士,相反处处给予他 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比如说教室的门牌号除了写得清清楚楚以外还有专供盲人触摸 的盲文。几乎在任何情况下,残障人士都得到极大的优先权。再比如说超市门口回 收手推车的和简单包装商品这类活儿几乎是智力残障人士的专利,他们也能在社会 上找到自己的位置而自食其力。 校园里肤色服装各异的学生趾高气扬地抱着课本像以光速穿梭,习惯了领先生 活节奏的脚步。棱角分明的西方俊男靓女,虽不至于使云帆和弯弯自惭形秽,却也 让她们难像别人那么神气活现。她俩走在校园里不显特别,因为新学期的开始有很 多刚刚进入这所大学的新同学,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亚洲女孩子大多秀发披肩, 性感的黑衣和半截黑裤,露出水萝卜般的小腿,搽一抹水晶蓝色眼影,精致漂亮得 如件件工艺品,小巧玲珑却很惹眼。云帆觉得她们都好有自信,自己也要振作起来 才行,想着想着也把胸脯挺起来了。 美国文化与历史、西方古典音乐欣赏、东西方文化差异、传播学入门和公关学, 这五门课足以令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云帆和弯弯“九死一生”! 站在人生真正意义的第一个里程碑前,面对全新的开始,兴奋的她们互相鼓励 着,憋着一口气要大干一场呢! 顺着门牌号在迷宫一样的教学楼里摸到了第一堂公关课的教室,扑面而来的竟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感!不知怎的云帆觉得胃部难受。她的胃总是和食欲一点关 系都没有,却像是一只气压表。 六十多双色彩斑斓的眼睛从不同方向齐刷刷地扫过来,那气氛着实让人窒息。 云帆瞥见一双双美丽的长腿、低胸的紧身衣,闻见那种叫做Tommy 的香水令人如醉 如痴心神恍惚的味道,略一迟疑,她毅然顶着直射过来的目光走到第一排的一个空 位子上坐下,顺便向后面座位上的同学说:“早上好!”好像没有听到回答,心里 不太痛快。 向四周一环视,才发现来上公关课的果然都非等闲之辈,不论男女,似乎都拥 有模特儿身段影星面容。也许是无形中有一点自卑吧,她觉得那些目光并不友好, 似乎每个人都在说:“你们也敢选这门课!听得懂吗!”云帆回头瞥见弯弯也低着 头,老大不自在。 这个教室里,再也没有找到第三个非美国学生,因为这门课不是专门给一年级 设置的,比较难。云帆的那股遗传的“犟”劲儿来了,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努力, 不能给中国人丢脸!” 有时,她觉得自己有点自相矛盾,平时常被认为有崇洋媚外之嫌,什么都喜欢 进口的,可是一遇到有利害关系的问题比如看奥运的时候,她就突然涌出强烈的民 族自尊心,为身为一个中国人而骄傲,而热血沸腾。自相矛盾也许是人的本性之一 吧,相信有一大部分人和云帆是一样的。 对她们而言,在美国学传播学,无异于外国人在中国学语文,不但要求对汉语 的掌握要高,还要求对东方文化和历史的高度理解。作为一个外国人,云帆隐隐感 到这门课对自己而言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心想,不管今后遇到多大的挫折都要 撑下去! 口出誓约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出来了,可是真碰到困难不退缩的又有几人! 云帆的母亲常说:“困难像弹簧,你进它就退。”为了更加深刻地展示这个道理, 她还特地从自动铅笔里拆了一截弹簧下来演示给云帆看。一颗小小的心灵里老早就 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学自行车的时候特别快,长跑的时候特别有毅力。这种不是 人人都有的精神果然支撑着她,尤其是在每次想退缩的时候——这也是云帆最后为 什么能顺利且按时在美国拿下学士学位的根本原因。 “永不言败”是她骨子里的精髓,是身上流淌的热血,是她生命不熄的火焰! 而她永不言败的精神只是为了战胜自己,并不是为了和别人竞争。 公关课的教授长着鹰钩鼻和一对狡黠的眼睛,据说是学校里以讲课风趣闻名的 大人物。他每说几句话都会引起哄堂大笑或者满堂喝彩,听他讲课,很像听中国的 相声,吐字极快、俚语层出不穷,云帆她们即使查烂了“快易通”、“莱思康”也 还是常不知所云。 在美国文化中,人与人交流时目光的接触(Eye-contact )尤其重要,甚至在 学期末对教授的评估表上还有对教授这一表现的评价,所以一般教授在讲课的时候, 都非常注重环顾四周,与每一位学生都有目光接触,好及时知道大家懂了没有。但 他–“鹰钩鼻”(云帆还保留着中学时代给老师取绰号的习惯)的眼睛却从来不往 两个中国留学生这儿扫,大概是不愿与她们迷惘的眼神相遇吧?又或者是心中充满 了对黄种人的鄙夷和厌恶。 很多次,在别人哄堂大笑的时候,她俩木讷地坐着不知所以,跟着笑也不是, 不笑也不是,只有不和节拍地坐在表情自然流露的人群中,别人的笑声仿佛是冲着 自己,尴尬之余难免想过退掉这门课,可又觉得万事开头难,还是应该坚持一下。 所以,每次走进教室之前,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像垂头丧气的两 只小鸵鸟。 虽然上课听得个大概,心中不免留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布置论文的时候,怕当 着全班的面提问又耽误时间又引得别人嘲笑,只好等到课后,教室里只剩自己和教 授时前去单独讨教。听了云帆的问题,“鹰钩鼻”似乎十分不解:“关于这个题目 我上课已经强调三次了,你回去好好看看书上第二章的要求吧!还有,你们是不是 听起课来有语言障碍?这门课对语言的要求很高,下一章我会布置新闻分析的作业, 你们不行的话要早点考虑退课!” “我们又不是美国人!”一向要强的王云帆感到有点委屈,眼圈马上就要红了, 要冲口而出的话终于还是忍住了,算了,吵也吵不过他的,只好咬了咬嘴唇,迎上 他那冷淡的目光:“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全力的!”心里暗想:“我们既然来上你 的课,就不能比别人差!走着瞧吧!” 至于怎么个瞧法儿,她倒还没有想出来。 像蜗牛的触角被人轻轻一碰就会可怜兮兮地缩回去,云帆碰壁的时候总是委屈 地把嘴撅得高高的可以挂油瓶。 与“鹰钩鼻”大相径庭的是音乐课的女教授,雍容华贵,气度不凡,胸前坠着 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不论是哪个学生,不论提什么样的问题,也不论在课下还是 当场打断她的讲话,她都会耐心回答并报以慈母般的笑容。所有的音乐片段欣赏都 变得动听了,学生们在她温暖的笑容里一会儿看见莱茵河的波光粼粼,一会儿领略 牛羊成群万里草原的广阔,一会儿又想见华贵的宫廷舞会上那位迷人的姑娘。。。。。。 更使她不同于别的教授的是,她居然记得住班上每个同学的生日,常常在上课之余 给大家一些惊喜。对于本土的学生来说,也许它只不过是生日这天无数个惊喜中的 又一个而已,而对于那些远离家乡和亲人的海外学子来说,简直就是份值得珍藏一 辈子的美好记忆! 另外三门课上,她们都与其他同学处得非常愉快。一开始大家就自我介绍,有 的来自俄罗斯,有的来自外蒙古,还有法国人、德国人、越南人、日本人、委内瑞 拉人、土耳其人、非洲人。。。。。。总之是来自五湖四海,肤色各异,文化有别, 但大多友善健谈。身处这样的环境,她们真正感到了国际化的氛围和“四海之内皆 兄弟”的豪气。 课堂气氛嘛可想而知。讲师们可不光在讲台后那巴掌大的地儿上老实呆着,也 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面带足足一打各不相同的表情在教室里蹦来蹦去像只大猴子 不说,有时恨不得所有学生都随他去走廊里舞枪弄棒! 两个小女孩家课余当然少不了唧唧喳喳对所有老师评头论足一番,想来想去还 是音乐老师最好了。一想到她,就觉得她胸前的十字架格外的亮,像高悬天际的启 明星。 虽然大部分讲师受欢迎,但若偶尔来人宣布今天的课取消(这好像是普天之下 学生最爱听的消息),仍会见最壮观之场面出现,即所有学生振臂欢呼,翻着跟头 迅速撤离教室,几秒钟后烟消云散连半个人影也瞧不着,绝不亚于国内高考复习班 听班长说今天班主任生病不来时兴奋之场景。 白天这般风风火火,到了晚上可够她俩头疼的。虽然总是咬着后槽牙念书,还 是不一会儿就酣然入梦,怎么推都不醒,就差头悬梁椎刺骨了——她们还给自己找 理由说,天花板不够高,也没地方挂绳子,而且整个屋里根本也没有锥子。即便深 夜能够“幸运”地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去冰箱里找找还有什么零嘴儿。课下作业倒 没有多少,念书只是为了第二天跟得上教授的跳跃式思维,也为了考试时别太丢人。 别的倒不怕,就憷这公关课,而且想起那个老妖怪就来气!云帆把“鹰钩鼻”上课 讲的用采访机录下来,即使在上下学的巴士上也“耳”耕不辍,心想:“你巴不得 我们不给你拖后腿,可是本姑娘就是不退课!” “有打工卡吗?” 过了些日子,学习刚刚上轨道,初来美国的新鲜感还没有完全消失,可是心底 的一团黑云开始悄然升起:银行里的存款余额少了一大截,尽管她们已是如此的省 吃俭用。要知道,交换学生虽然拿着跟“交换学者”的签证,可是一点奖学金也没 有,一般来说,家里没点底子的学生还真扛不下来。不过,起码云帆是个例外。她 可是费了足足三天三夜的口舌把爸爸妈妈说动的,她说即使家里不供学费,她也要 打工挣够,等打工完成学业以后,她也就不是现在平凡的她了。那时,爸爸妈妈确 实为女儿的魄力所打动,虽然后来见她吃了那么多苦也颇为后悔。 弯弯和云帆决定分别出去找工作。但她们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社会安全卡上清 清楚楚地注着“禁止打工”的字样。 这应该不是很重要吧?因为无数学长学姐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正是因为投机的 中国人太多,美国政府没法查禁也就不自找这个麻烦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要 是哪个百年不遇的倒霉蛋真让人家给查到,是要遣送回中国的。云帆和弯弯不去想 也不敢想后果,反正她们要是不打工就没法在这个现实的国度里生存下去,横竖是 回国,还不如拼一拼。 消息灵通的云帆很快找来了全科州最著名的中文报纸,所有的中餐馆人手不够 都会在这儿登广告。她在分类广告栏里仔细搜索招聘信息,一条条记下来,然后逐 个打电话。通常对方会先问:“有工卡吗?”一听说没有,丢下一句“Sorry ”, 电话就断了。Sorry ! Sorry!一个极普通的英文单词,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 狠地砸在她们心上。长这么大很少被人拒绝的她们,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偶尔对方不问打工卡,八成是中餐馆招女服务员。约定了一个面试时间,通常 总是在晚上九十点钟店里客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云帆要按时赶到指定地点,有时 得倒好几趟巴士,下了车还要步行很远,常常迷路。夜里,街上空无一人,连个问 路的也找不到。她不得不冒美国人之大忌,深夜敲人家的窗户。。。。。。 终于,有人肯让云帆试试了,是到一家韩国老板开的中餐馆当服务生。 头一天上班,笨手笨脚,老板娘一看就知道她没有经验,心中讨厌,言语之中 尽是讥讽之意,云帆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更加没有心思好好干。 晚上老板娘很早就离开店和几位“浓妆艳抹”的太太打牌去也,下班后店里所 有的人都走了,云帆还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等公共汽车。老板娘那忠厚老实的老 公(云帆不想称他为老板,因为他是有其名而无其实,霸道的老板娘掌管一切,就 像心狠手辣的武则天。一般韩国人都是大男子主义,女人俯首贴耳伺候男人,而这 两口子却全然相反。)锁了门去停车场取车出来,看见这个一天没说两句话的中国 女孩还要乘巴士回去,善心大发,主动要求送云帆回家。 她望着这个老实巴交少言寡语的韩国男人的眼睛,仔细分辨出了那里面是真诚 而不是虚伪或欺骗,便诚心诚意地说了声“谢谢,不用了”。可他还是不走,唉, 毕竟是亚洲人,不像干脆的美国人一听别人拒绝就心领神会地走开,不再强求。云 帆只好骗他说真的真的不用了,我是在等人来接我。 “哦,那你,那你小心一点。”说完这句话,他不放心地钻进那辆豪华轿车里 缓缓驶远了,留给了心中寒冷的中国女孩一丁点温暖的回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挂名”的老板对云帆似乎格外注意了一些,还问她昨天 回家顺不顺利,可这句话刚好被路过厨房的老板娘听见了,她立即神色大异,眼中 冒火星,好像发现了一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秘密。一看到老婆突然出现,老板突然 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切菜。他的“气管炎”好像已经病入膏肓了。 两天下来,本当挣一百二十美元,可是到了第二天员工用晚餐的时候,老板娘 告诉她:“明天别来了”。随手甩给她十美元打发她走,晚饭也省了她这一份,一 脸看不起人的神气。初入世事的云帆不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和维护自己的权利,她 心中气愤,却想着不能给中国人丢脸,叫我走我决不强留,于是硬朗地摔出一句 “拜拜”,把钱和围裙扔回去,大踏步地走了。 厨房里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一天,她失落地在路上游荡,路过一家美国人开的游乐场,看到不少国际学生 在里面打工。她也想进去试试。 她找了一个头儿模样的美国人,说明来意。那人很干脆,叫她换了工作服上岗, 说当天的工资当天发。任务是打扫卫生,擦玻璃等等。苦一点,报酬每小时七美元, 比餐厅高。云帆二话没说,心想还是老美好,干脆利落。 干了大半天,该拿钱了,她脱下工作服去领工资,人家这时来问她要工卡,她 见事不妙,推说忘了带来。那人说“明天带来一起领。”她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 满心失望地匆匆赶上回“家”的巴士。。。。。。唉,“明天”有多远,拥有工卡 的日子还有多远?她知道要先把这四年大学熬过去,再考上全奖的研究生,研究生 毕了业才可能在美国找份像样的工作,那时才能申请到工作签证或者“工卡”,接 下来再开始等绿卡。现在想来,那一天还像“永远”一样久远。 弯弯的遭遇也可想而知。她们决定把打工的事暂时放一放。 我得了个“C ” 恶魔般的期中考试如期而至。 一大早,弯弯往锅里丢了四个鸡蛋,记得以前在家时,一到考试那天早上,妈 妈就逼着吃几个,说能补脑,好像吃鸡蛋也算临时抱佛脚的一种似的。 云帆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小嘴儿撅得高高的,头上两根毛儿还翘着,抱怨 说:“我昨晚复习到两点,结果又失眠,今天肯定。。。。。。哎,你这不是想让 我考得跟它一样嘛!”——她指着锅里的鸡蛋说。 “哎呀大小姐,你快点儿吧,公关是第一门儿,多考两钟头还不如人家,晚去 半小时咱就死翘翘了!”弯弯边说边将她关进洗手间。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动静,推门一看,云帆她老人家居然在马桶上双手托着腮 帮睡着了!分特(Faint )!弯弯险些晕过去。 眼看还有三分钟就到时间了,两条矫健的身影夺门而出。 考场上的云帆咬着笔头望着卷子发呆,好不容易一个字一个字查字典看过课本, 可是怎么一道跟课本有关的题也没有?放眼望去,满卷子的分析题好像不是考学生 的而是公司经理的面试题,灵活多变。云帆心里好生失望,但又不肯轻易放弃,要 再好好琢磨琢磨,看有什么能即兴发挥的没有。她又仔细读了几遍头一题,终于觉 悟出自己死记硬背的几条有关做公益广告的原则可在里面找到用武之地,于是编故 事似的把它们逐一编到了答案里,末了还不忘检查了一下语法错误。 旁边的弯弯好像是用铅笔答的题,一直用橡皮擦涂涂改改。 四个小时后。 她们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甬道上,考完两门儿,两人都精疲力竭,元气大伤, 谁也不想再提一字。忽见前面草坪上敲锣打鼓,漫天飘的都是氢气球,甚是热闹。 远远的还有个穿着滑稽的小丑在招罗过往学生,随手塞张传单。嗯,今天是什么日 子?想来想去,除了考试这倒霉事儿就没别的了。下意识地迎上去,接过传单一看, 原来是学生活动中心的广告和打折卡。 学生活动中心是坐落在校园正中的一座高耸的古堡式建筑,灰墙红顶,十二点 时古钟长鸣,惊起一群白鸽,真像传说中的灰姑娘城堡。谁想得到里面竟常年有现 代摇滚乐队演奏,自动取款机、售邮票机、可乐机、零食机、报纸机、饮水机。。。。。。 总之,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自然也不缺装点豪华的自习室和休息室。在这里念书, 还能伸腿独自占一整条沙发,累了头一歪就是一觉,真是“懒”学生们的天堂! 初次进来的时候,弯弯和云帆竟不约而同想起了各自初中就读的连大门儿都破 得找不着了的母校,两者一比较,不由得暗自神伤。——“哎呀,还是美国好啊!” 下这样的结论是否太轻率了呢? 每当中西两者一比较,孰好孰坏极明显的时候,“还是美国好”这个“崇洋媚 外”的招牌用语就自然而然地呼之欲出,这种时刻,什么民族自尊心全没有了,有 的只是庆幸,自己居然这么年轻就有机会在这么现代化的地方长长见识!中国的莘 莘学子可怜啊!——听说国内某年高考的时候,某省的一所中学遭受了洪水的袭击, 在考试前夜及当天学生们都忙着坐卡车转移,最后的考试也是在双腿浸在冰冷水里 考的。试想学生们一生中这么重要的考试如果不幸被耽误了,对他们来说该是多么 悲痛的打击啊! 中国学生不仅可怜还可悲哪! 中小学生背上背的书包几乎比人还大,压得他们直不起腰来,课后无休无止的 作业已经让他们哈欠连天,根本没时间去锻炼身体。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实 际上却只片面强调了“智” 一个方面。纸上谈兵的写了一大堆作文,还不知道鸡蛋羹怎么做;学了半天数 理化,却连一节旧电池与一节新电池合用旧电池就成了电阻的道理也不懂;背了不 少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可是连在家孝敬父母这样基本的义务也没认识到。中国的 教育制度不可悲吗?听说有的小学生上课的时候突然想去厕所都不被允许,老师竟 然叫他们憋着;还有报纸曝出丑闻说某中学老师逼学生吃苍蝇!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戴上了厚厚的眼镜,有的神经衰弱,有的 需要看心理医生,考试没考好跳楼割腕的也大有人在。在本来应该充满生机和活力 的课堂上,孩子们却过早地衰老了,瓶底眼镜少白头的他们从来也没体会过学习的 乐趣。 咳,哪管得了这么多!此时弯弯突然兴致高涨,说“我们去。。。。。。”, 然后她们异口同声接道“吃冰激凌!” 这两人都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冰激凌和巧克力这么好吃的东西,让她们天天 当饭吃都干。 唉,要不她俩怎么搁一起了呢?这才叫“臭味相投”! 两人高高兴兴往学生活动中心冲刺,还比赛谁跑得快。小孩儿性子一上来,刹 那间将考试的不快忘得干干净净,书包也不显得十分沉了。就是要苦中作乐嘛,不 然活着可有多累啊! 公关课的期中考成绩马上就要发下来了,万幸没有国内念分儿叫名上来拿卷子 的传统。记得国内初中高中每逢发卷子的时候,云帆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 来,只等老师嘴皮一动,如果那个分数低于八十的话,她死的心都有了!此地虽非 彼地,胸中仍然有只小兔子踹得她喘不过气来,又像什么人捏着她鼻子不让她哈气 儿。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云帆是班里惟一一个条件反射起立伸双手相迎的(其他 学生都坐着等教授把卷子送到手里),刹那间竟不敢将它接过来,好像中学时那种 对分数极端的敏感和恐惧还在作怪。 卷子拿到手里半分钟了还是倒着的。 只一瞥,右上角那个用绿笔草草勾勒的“C ”字映入眼帘。“谢天谢地及格了”! 转念一想,这么用功才拿到这样寒酸的分数,真是技不如人啊!忍不住望了弯弯一 眼,她正好也向这边看,正苦着脸摇头。 满屋子的美国学生却对自己的分数看得稀松平常,有的把考卷举得高高的打哈 欠,有的大声说道:“我没复习还得了个‘A ’!”另一个则笑着告诉身边不认识 的人:“啊,我得了个‘D ’!” 一宿虽然有哭泣,清晨便必欢呼 紧跟着新闻分析作业布置下来了,果然令云帆和弯弯一筹莫展。要求是每晚七 点看某台新闻节目,做一个跟踪记录,固定研究其中四个播音员的发音、语气、神 态、播音内容、每条新闻的重要性,以及新闻中间穿插的广告的作用。 从这往后,除了上厕所和睡觉以外,两人所有在家的时间都用来对着电视发呆, 吃晚饭的时候也咬着筷子侧耳倾听,一碗饭吃个把钟头是常事,可是只看见新闻播 音员的嘴一张一合,对他所讲的一无所知,更别说分析他用了哪些新闻报道手段了。 弯弯突然把筷子一放:“我不看了。” “那作业怎么办?” “也不做了。”她委屈的嘴一扁,“我要回家。” “回哪个家?别吓我,好弯弯,你走了我怎么办?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嘛。” 这种对话一个礼拜三四次总还是有的。 其实王云帆何尝没动过离念! 离家在外的日子,是这么思念故乡的亲人和朋友,尤其是对她这个天生的多情 种来说。在家是千金小姐作威作福,碗不洗一下,地不拖一下,甚至连鸡蛋羹也没 做过(以至于在美国第一次做鸡蛋羹的时候不知道要加水,最后成干儿了只好扔给 狗尝个鲜儿,没想到狗都不爱吃)。现在狠了心出来锻炼,吃喝拉撒都要自己照料, 还要自己洗衣烧饭。如果爸爸妈妈知道自己每天只睡几个钟头、考试尽了全力也不 理想、脚上磨出了泡还要坚持长途跋涉、遭人白眼受了委屈也得把眼泪往肚里咽, 还不晓得会心疼成什么样!她想,这世上有很多事用语言难以形容,有很多种心情 只能自己去体会,你体味出的是百感交集,倘若讲给别人,就变成了千篇一律。干 吗非要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是自己省省吧! 是啊,凡是出国留学的,哪个没有辛酸的开始呢?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又有谁 没体会过!但不同的是,有的人化悲愤和委屈为力量,为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而发奋 努力;而有的人则甘于作发达国家的二等公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 深夜,常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原来是弯弯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一定是 又想她妈了。 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云帆索性起来走到她身边,两人抱头痛哭一场了 事。然而京城的质朴繁华、北京大学的古建筑、还有街头羊肉串的扑鼻香气从来没 有一刻忘记过,就像那枚一直压在字典里的香山红叶一样。 第二天,天气好,城市又那么洁净。云帆想,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有个好心情。 在离家附近的街道拐角处向陌生的行人微笑着打个招呼,也收获了她的笑容。云帆 在家门口习惯性地打开信箱向里张望,眼巴巴地盼望有什么除了广告之类的东西在 里面。一看不要紧,两只眼睛顿时张得又圆又亮。一把抓出来,竟有两封贴着中国 邮票的信躺在一堆比萨饼、奶酪蛋糕和减价厨具广告之上!她激动得几乎不敢再仔 细看,生怕上面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狠很闭了一下眼再猛然睁开,心里念叨着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然后便清晰地见到两封信上都写着“王云帆小姐收”。 “万岁!”她乐得差点翻个筋斗,如果她有这本事的话。 来不及走进家门就已经手忙脚乱在拆。一封来自云帆在中国最好的朋友“毛栗 子”,一个与她分担一切忧愁和分享全部快乐与小秘密的女孩。信封上写了英文, 所以没认出笔迹。信中说她有多么想念云帆,想看云帆的照片,还说如果云帆实在 没时间回信的话,光在信纸上画苍蝇涂鸭蛋都行。。。。。。读着她的信,虽然全 是废话,但云帆心里快活极了。从小到大,云帆有屁大点儿事儿都会跟她说,现在 身边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不能及时向她汇报,还真有点不习惯呢!读完了, 还不过瘾,把正反两面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好像没见过信纸似的,要不是还有 一封信在旁边,真舍不得放下。 另一封居然是老爸老妈的,“嘿,原来他们写的字长这样”。从前在家反正天 天大眼儿瞪小眼儿,从没互相书信来往过,怎会认得他们的笔迹呢?读“家长”的 信就正经多了。信中尽是妈妈的唠叨爸爸的叮咛,什么好好吃饭保护胃,睡觉别踢 被子之类的,过去忠言总是“逆耳”,现在读来受用多了。只读了两遍,眼睛就模 糊了。 也许这就是出国的人常说的“Culture Shock ”吧。——对于这个字眼云帆一 直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解释,现在却有了极深刻的体会:它决不仅仅是水土不伏那么 简单,还包涵了在别人的领土上对自己家乡的思念、对自己土生土长的文化的眷恋、 对全新环境的自然抵触情绪等等。 一个人所感受到的Culture Shock 的具体程度,大概还要乘以他自身对环境的 适应能力指数、和逆境求生存能力指数吧?云帆很多年前在一本英文书上读到:虽 然几乎所有第一次出国的人都逃不过Culture Shock ,但有一部分人的反映会轻得 多。这部分人无外乎两种:适应能力强的人和有身份、地位的人。前者的原因不言 而喻,后者则是因为有外界的因素帮忙克服心理障碍,比如说作为国家元首到另一 个国家作友好访问,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光明的一面,所有人都对他斌斌有礼,一 切为他开绿灯,那么他自然感觉不到任何不方便、不适应,更不用说品尝受歧视的 滋味了,那他当然会觉得这个地方不错。 而云帆和其他千千万万享受不到这样待遇的海外学子们,只有自己想办法来解 决问题了:即靠时间和自己的努力克服Culture Shock !但她万万也没想到,现在 正遭受的如此剧烈的思乡之苦,居然在短短两个月之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半 年之后,她就活得悠然自得地像个常年生活在北美的姑娘了。 “胡话”使者 那天放学回家,房东大姐车库外多了一辆车,是少见的鲜绿色,云帆心想,其 主人一定是个爱出风头的主儿。一推门,见一陌生男子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她们顿 时明白,这是房东大姐的新房客。彼此点头打了个招呼,觉得他油头粉面来者不善, 两人迅速溜回她们的小屋再作计较。 晚上吃饭时大家互相认识,原来他也是大陆人,来美国十几年了,近几年住在 加州,说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喜欢那里的阳光和沙滩。自己曾开了好几家中餐馆。 他比她们大十几岁,让她们称自己潘大哥。“大哥”叫起来多肉麻,所以云帆倔强 地叫他“小潘”,而一向“逆来顺受”的弯弯则“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了起来, 那男子好像八年没认过妹子,乐得跟朵花儿似的,心想北京的小妹长得都挺水灵嘛, 不过个性怎么这么大区别呢? “你们从哪里来的?” “北京。” “来读书的啊?” “嗯。” 大部分人问到此都会接着打听她们上哪个大学,他却接下去出乎意料地说: “别读了,赶快找个有身份的老公就等着拿绿卡了。”他说的“身份”是指任何美 国公民和持有美国绿卡的人,包括同性恋双性恋无所事事的一米六以下的和“进去” 过好几次的,总之他的逻辑就是管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先找一个嫁了再说,反正 以后还能离! 她俩当他开玩笑,便也笑着叹曰:“唉,找不着啊!” “怎么会!”小潘倒是一本正经地说,“过两天我带你们两个出去玩,我有很 多朋友人都很不错的,也有身份。” 云帆不屑地撇撇嘴,心想:“自己的前程靠自己奔,为了绿卡把自己卖了,这 种事怎么干得出来!不过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嗯,无论如何,妈 妈再三叮嘱‘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接触为好。” 与小潘相处倒也容易,他对云帆和弯弯一口一个“小妹”,后来竟发展到开车 接送她们上下学兼“伺候”晚餐。晚上谁要想去超市买水果,他也乐意护送,如同 职业司机一般,还自称“护花使者”,实际上,姑娘们暗地里叫他“胡话使者”, 因为他嘴上如同抹了蜜糖,信口开河,说话极其夸张,加上脸上堆砌得快要掉下来 的笑容,让人虽对他没有特别的好感,却也讨厌不起来。 房东大姐是商业大厦里一家中餐外卖店的经理,早出晚归干活很卖力。有时店 里打烊,没卖完的菜,她就打包带回来给姑娘们吃。最常带的是牛肉炒西兰花,因 为美国人爱吃的芝麻鸡是根本剩不下的。虽然这不是纯正的中国菜,好歹也是搁锅 里炒过的,总比天天吃牛肉汉堡吃成二百磅的胖囡囡强。两个北京姑娘已经想地道 的中国饭想得魂牵梦绕了。 小潘每天开了车出去溜达,也不找工作,有时买些鱼肉蔬菜自己下厨,味道竟 比大姐带回的还好吃。他解释说,自己曾经做过很多年“炒锅”,也就是餐馆大厨。 这一招儿颇令姑娘们对他挂目相看,谁让女孩天生一张小馋嘴儿呢! 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用在这儿虽然不大合适,但日子长了, 云帆对他的戒心也解除了。每天吃晚餐的时候,大家抢着拿椅子筷子摆热菜上桌, 乐呵呵地讲述自己一天发生的故事,居然也有种“阖家团圆,其乐融融”之感。云 帆给家里写信说,爸爸妈妈我现在过得可好了没有你们说得那么苦啊。妈妈回信说, 你还是悠着点,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才最好呢。其实,女儿已经是报喜不报忧了。 没过多久,小潘说要再买辆车,云帆她们都惊了:一个人闲得没工作,要两辆 车干什么!他却说老婆要“下来”(从加州过来)了,再买一辆给她开。作为初来 乍到的大陆学生,弯弯和云帆对在美国住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华人的生活根本一无 所知,不晓得他们大多从事什么工作,多有钱。这样一个花花世界,诱惑与新鲜遍 地都是,小潘只是第一个使她们这些穷学生惊讶的人而已。 小潘去买车那天,死活拉上她俩一起去。原来他在美国住了十几年,只在华人 圈子里混,压根儿不懂英语,当然“kiss(接吻)”、“Hello (你好)”、“I love you(我爱你)”、和“Fuck you” 这四个“国际用语”除外。偏那天教授早约了弯弯要和她谈谈上次的作业, “原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只好她王云帆走一趟了! 在与车行从职员到经理的谈判中,小潘只是点头摇头和傻笑,云帆看着就生气。 他相中一辆1994年的红色手动挡本田,开价$9000 ,讲到$6000 的时候,云帆都觉 得够意思了,他却一扯她衣袖说咱们走吧。“你说什么?好容易讲到这样你居然要 走!”云帆怎么也不明白。小潘明知其他人听不懂,还是下意识地趴在她耳边悄悄 说:“这你就不内行了。头一回合只是诈一诈他们,看看这车到底值多少钱。现在 我起码知道6000还有水分,明天一上来就压到6000,那么还能再往下压一压。”云 帆恍然大悟,心想,嗯,姜还是老的辣! 经过两天几个回合的谈判,小潘终于以五千美金买下了这辆开价九千的车,而 且连税和半年的保险都有着落了。他高兴得满脸放光,当晚请云帆去吃自助餐致谢。 而云帆心眼儿暗长:“看来这些人都不简单啊!” 这家自助餐厅装修得非常豪华,听说在当地也算数一数二的。菜做得怎样先不 说,一个自助台听说就要十几万美金。(云帆在美国认识了一个华人朋友,教云帆 不要“美金”长“美金” 短的,叫“美元”就行了,别那么拜金–美国的金。云帆觉得他真是太爱国了!) 门口已排起了长龙。隔窗可见带位小姐忙着记客人的名字,一旦有空位就按名 单上的顺序叫人,显然忙得不亦乐乎。他们等了半个多钟头才往前挪了一米半。云 帆心想:这些人真能吃,非得把那几块钱吃回好几倍来! 高峰时间一过,挪动得就快多了。长发垂腰的带位小姐是个中国人,操着极不 流利的英语(几乎没有一句话超过三个单词而且还不是连着的)把他们领到靠墙的 沙发椅上,云帆一不留神好像还瞥见她向小潘抛了个媚眼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小潘,他好像正兀自得意,吓得她赶紧假装没瞧见,忙着在地 上寻寻觅觅。 “哎,你找什么东西?”小潘得意完了一回头,看见云帆正低头哈腰目不转睛 盯着地板,还以为她隐形眼镜掉了。 “哦,刚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竟敢开我玩笑!”小潘大笑着捶了云帆一把,云帆痛得直哼哼:“哎呦, 轻点儿!” 不大会儿工夫,见小潘端着两个大盘子回来了,伸脖子一瞧,红彤彤的全是龙 虾。云帆不行,一吃海鲜脑门儿上就长包儿,只能去夹些炒菜水果什么的。小潘直 笑她傻,说他们做餐馆的吃这些都吃腻了,现在就吃海货!他哪里知道,现在对云 帆来说,水果比金子还值钱呢!在美国,汉堡和鸡腿最便宜,想饿死还真是不大容 易,可是没钱的人要想维持营养均衡就比较困难了。从来到现在,云帆已不知吃了 几百袋方便面。 他一盘接一盘地去盛龙虾,皱着眉头的女服务员一盘接一盘收走虾皮,引起旁 边大堂经理的注意,他看得眼儿都直了却也不便发作,云帆猜他这会儿一定在寻思: 都来你这样的客人,我们老本儿都赔了! 过了几天,小潘的太太果真从加州过来了,她长得白白胖胖一脸福相,有点像 妇女版的弥勒佛。她们叫她芳姐。 两人看来十分恩爱。每天小潘做饭,老婆一整天躺在沙发上看租来的中文录像 带。云帆天真地问她:“芳姐,你整天这一个姿势躺着不累吗?” “你们整天坐着学习都不累,我躺着还累吗?”——这倒是实话。 有时没有水果了,弯弯又懒得出门,小潘就开了车带云帆一个人去。临走之前 老婆为他拨好手表,规定四十五分钟内一定得回来。芳姐脾气随和,嘻嘻哈哈的她 们也不怕她。小潘常常飞车到超市,教云帆快点买东西,省下二十分钟坐到车里陪 他聊天。云帆说,你和芳姐成天聊天还不够吗?他嬉皮笑脸地回答:“不够啊。还 是很喜欢和你聊天,真奇怪。嘻嘻。” 他们说怎么会没有上帝(查经班和国际大餐) 学校里出现了一群“特别”的年轻人,他们没穿制服,但一看就知道是同一组 织的,因为他们都有同样具感染力的笑容——并非商业化的招牌笑容。常常在十字 路口见到他们的身影,向过往学生散发传单,尤其是向国际学生。 这天云帆在校园餐厅吃饭,刚咬了“巨无霸”第一口还没来得及擦把嘴,就有 个个子很高的美国男孩和一个亚洲女孩来到面前自报家门。他们非常像那一群学生 组织里的人,因为他们全都有灿烂的笑容。女孩非常热情,自我介绍说她是南韩来 的,是国际学生基督组织的成员。 说晚上有活动,邀她同去,保证车接车送。他们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坏人”。 盛情难却,单纯的云帆心想多参加一些活动也是好的,就痛快地答应了,并留下地 址电话。 晚上自然叫了弯弯一起去。叫克瑞格的高个子美国男孩开车来接,载着她们在 马路上飞驰。 往常除了小潘开车带她们去超市,一般很少在高速上看夜景。这才知道原来科 州的夜色这么美,点点星光似的万家灯火为群山更添几分灵动秀色,不由得兴致高 涨。这两个女孩家生性天真纯洁不多疑,只要第一眼觉得对方面善,百分之九十的 情况下都不再多想。她们显然已经把这个有着一双女孩子般羞怯的褐色眼睛的美国 男孩当成了自己人,像临家的大哥哥一样。 转眼来到了一个看似学校的地方。天很黑了,看不清大门上的牌子。克瑞格又 不善言辞,话极少。云帆她们只好自己猜测,可能是去教堂,或许是个化妆舞会呢! 总之她们觉得跟着克瑞格心里蹋实得很,一点也不担心去的是哪里。 穿过走廊来到了109 室,神秘的灰色大门一被推开,弯弯和云帆就惊呆了,眼 睛瞪得嘀溜儿圆! ——那么多年轻的面孔,肤色服装各异,操着不同的语言,气氛却极为和谐。 大桌子上摆着不同国家的特色点心、沙拉、汤和肉,香气扑鼻,简直就像一个多民 族的世界性聚会。最吸引她们的是那种热烈的气氛,无拘无束,既热闹又温暖,每 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来美国两个多月了,异地求学之初甚是辛苦,好久没有真正体会过家的感觉, 也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喜气洋洋的场面了,此时她们心里都暖烘烘的,几乎有种想哭 的冲动。 那个韩国女孩叫做森莉,立时走过来向她们打招呼,另一个美国人和瑞典女孩 热情地招手说哈喽,胳臂却互相拥搂着,显然是情侣。他们都说,聚会马上就要开 始了,你们不会后悔今天来了这里,不过要先在门口拿一张不干胶名签,写了名字 贴在胸前,这也是一种友好的表示。贴了名签之后,很多走过云帆身边的人都主动 和她打招呼:“嗨,凯瑟琳!”——云帆的英文名字是“凯瑟琳”。 还没来得及打听都有什么内容,大家已纷纷就坐,围成一个很大的圆圈,中间 站了两个人,正是森莉和一个叫马克的美国人。 原来这个聚会称作“查经班”,这是一个基督教徒的盛会。欢迎新来宾的掌声 一阵阵响起,她们一不留神还听到自己的名字。座位底下有一本歌谱,一本圣经。 歌本中用十种不同语言加以注释。这时克瑞格和其他几个男孩操起了吉他和风琴。 音乐缓缓响起,各国圣徒依次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唱起了赞美诗,云帆觉得那是 自己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的和声,如天籁般温暖轻柔,又像一只充满了爱的手,多 么受伤的心灵在这种抚摩下似乎都可以得到抚慰,多大的压力都能缓解。她觉得自 己像是一只找到了家的迷途小羊,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歇歇脚了,终于可以被人 轻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歌声当中,不时有人向她们微笑点头或指给她们正在唱哪一段。有一首是这 样唱的: As the deer panteth for the water , so my soul longeth after Thee. You alone are my heart's desire and I long to worship Thee. You're my friend and You are my brother , even though You are a King. I love You more than any other, so much more than anything. I want You more than gold or silver , only You can satisfy. You alone are the real joy-giver and the apple of my eye. You alone are my strength , my shield; to You alone may my spirit yield. You alone are my heart's desire—— and I long to worship Thee. 歌词讲的是他们有多么崇拜敬仰他们的神,愿意一辈子跟随他。此刻,弯弯和 云帆并不能完全理解和赞同歌词的内容,但是她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歌声之所以 那么动听,是因为每个人不是用嗓子在发音,而是用他们的心。她们被那真诚的、 充满爱的歌声深深打动,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她们备感震撼,热血沸腾! 在这次聚会上,一次真正的基督徒(除云帆和弯弯之外)的聚会上,他们每个 人对所谓的“上帝”所表现出的崇拜、敬仰、依赖和百分之百的信任使她俩非常吃 惊。记忆中,国内课堂上老师讲的“无神论”还那么记忆犹新。还记得许多长辈对 自己的教诲:这世上没有什么神仙鬼怪,也没有救世主,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努 力。而面前这些同龄人,一个个闭目祷告,口中念念有词,有的张开双手向天,仿 佛要拥抱那从天而降的什么耶和华,有的甚至跪下来双手握在胸口,那副神情,别 提有多虔诚了,整个大厅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好像在喃喃地说着梦话,这声音在 云帆听来,神秘得仿佛不是来自人间。她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委顿”在地的年轻外 国人,心里又惊讶又好笑,“男儿膝下有黄金”啊!这帮人竟为了一个幻想中的上 帝而不惜将“尊贵”的双膝着地,和中国农村在破庙里烧香拜菩萨拜土地佬有什么 区别! 高中政治课上老师曾经说过,上帝只是人们在无助时候的一种精神寄托,是对 科学尚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的强词夺理,因为根本没有这么个神,所以“他”的形 象来源于生活,不同地域的人们想像中的上帝一定和他们自己长得差不多。于是西 方人的上帝是褐色头发高鼻梁的耶和华,而中国人的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菩萨观音和 佛。 越想当时老师的话越觉得有道理,心中根深蒂固的“无神论”使她觉得眼睛看 到的一切实在不可理喻,于是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但出 于礼貌,只好强忍住笑,也闭眼儿学着他们假装念经。 但不可否认的是,万籁俱寂中发出的喃喃祷告声音像小虫子爬到心坎里一样, 使她有种奇怪的感受,心有点痒痒,但很舒服。 无论如何,聚会后的“国际大餐”和足足两打名片使云帆对这些人留下了深刻 并友好的印象,她还被邀请周日和大家一起到印第安油画博物馆参观。一个无德无 能的海外游子,一个貌不惊人的亚洲女孩,在别人的领土上,走到哪里都没有理由 受到如此的热烈欢迎和极大重视,云帆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了。事后弯弯问她:“你 觉得那个Party 怎么样?”云帆嘻嘻一笑:“好玩,好吃,有意思!”其实她心里 所思考和感受的可远远比这复杂。 如此“老板” 小潘见她们找工作的遭遇如此悲惨,深表同情:“唉,也真是,上个学一年一 两万还不准打工,这不讲道理嘛!”他站在那里挠着头想了半天,四双眼睛都眼巴 巴地望着他,盼他想出个着儿来。别看他在科罗拉多州呆的时间比她们短,横七竖 八倒是交了一大堆朋友。 “今晚你们两个跟我出去吃饭,我给你们介绍几个朋友。我现在不开店了,他 们可能还有点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 晚上出门之前,他一惊一乍地叫道:“唉呦,今晚两位小姐打扮得好漂亮,跟 我小潘一起出门也让我脸上有光啊!”芳姐闻声从里屋出来,双臂在胸前打个叉站 在门口假装生气,小潘忙不迭地迎上去笑道:“老婆更漂亮,老婆更漂亮!嘿嘿。。。。。。” 云帆最看不惯两面派,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上下车时,他一口一个“小姐”,忙着跑前跑后为姑娘们开门关门。 云帆一言不发,心里盘算,他究竟会带我们去见谁呢?小李,他也在餐馆打工 没权没势的;小王,整天就知道搓麻将,那张脸都快成“白板”了。。。。。。弯 弯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一路只管打听,小潘只说见了就知道了,见了帅哥以后别激 动得晕倒就行。 “呵,什么‘人物’能让我们晕倒?我们倒要见识见识!”她们不服气地想。 但是在美国当大老板的人,怎么也应该是西服革履,很有绅士风度吧? 车一路驶到一家叫作“王朝”的中餐馆门口停下。下了车,云帆习惯性地环顾 四周(这是一个相当好的习惯,熟悉环境使自己永远留有主动性),这似乎是在韩 国街附近。门口一辆比一辆豪华的轿车证明来这儿消遣的都是混得不错的人。 进得大门,满屋子坐的都是亚洲人,日本的、韩国的、越南的。。。。。。每 个地方的人都自有特色,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国籍。靠墙一个大沙发椅上的两个中 国人几乎跳起来拼命向他们挥手。小潘一眼瞧见了,忙说:“在那边,在那边!” 云帆视力不佳,直到跟前才看清楚他们的面貌。一个长得白净但腼腆得很,戴一副 金边眼镜;另一个晒得黝黑,口鼻一副“善良无辜”的样子,两只眼睛却爬满了 “色”字,在两个女孩身上从下到上来回来去的踅摸。云帆向来自负气质不俗,虽 并非貌美如花,可是就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人看了还想再看一眼。见了这两个人, 心里大失所望:“就这样也能让我们晕倒呀?长得还赶不上那个很丑却很温柔的赵 传哪!” 小潘满脸堆笑地向她们介绍,那个很“善良”的是一家中餐厅的老板,那个很 白的呢是刚把餐馆卖了打算做房地产买卖。看一眼就知道,他们都是那种文化程度 不太高,但是在美国混了起码十几年了的那种。虽然穿着不输人,仅有的几根头发 也打理得很整齐,可就是有一种与美国文化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个老板笑嘻嘻地问:“两位小姐哪里来的?”云帆一听,哇,怎么和小潘当 初的口气一模一样!白脸的似乎有点认生,还不太好意思主动和她们说话。 云帆心里对他们一点好感也没有,但知道他们都很有钱,在这一带一定有点势 力,便不敢出言得罪,因为找工的事还要他们帮忙。可是毕竟和这个领域的人接触 得少,没什么共同语言,寒暄几句就没词儿了。 白脸的适时招手叫老板娘过来点菜才缓解了一下尴尬的局面。看老板娘的神情 就知道他们已经很熟了,他们之间倒是很自然的开些不太正经的玩笑。老板娘又向 弯弯和云帆打量几眼,见她们两个学生气极重,脸上略现诧异之色,却也没多问, 只说:“今天吃点什么?哎,我店里新进了批金鲤子,要不要尝尝!”这时白脸的 终于主动对她们说了第一句话:“小姐先点。” 说着脸上似乎微微红了。 小潘突然想起了什么,跟老板娘嘀咕了几句,老板娘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匆匆 忙忙回里面了。 小潘转过堆满笑容的脸,小声向大家宣布,“他们这儿有牛蛙肉吃!” “牛蛙,是青蛙的一种吗?”云帆脱口问道。 小潘点头笑道:“是啊是啊。” 云帆小的时候也吃过蛙肉,那时还没有开始提倡保护青蛙,蛙腿上的肉果然筋 道极了,经妈妈妙手烹调之后味道别提有多鲜美!但懂事后知道青蛙是农田卫士就 再也不吃了。 其实牛蛙是北美一大特产,个头比青蛙大得多,本来就是供人吃的,可云帆心 肠甚软,认为既然青蛙不能吃,那青蛙的亲戚也不能吃! “我不吃青蛙肉。”云帆宣称,“我一吃就恶心!”其实她是想为保护益虫尽 点儿力。 小潘等人对这两个女孩子果然是千依百顺,“好好好,小姐不吃我们就不点了。” 别的桌都有服务生,她们这一桌老板娘亲自服务。先上了水和茶,跟着是酸辣 汤、春卷,还有朵朵金花似的炸奶酪。弯弯和云帆都对两位老板印象不佳,闷声不 响地吃,也不好意思多夹菜。倒是白脸的让小潘把好菜给她们递过来。云帆有点后 悔,怎么闲得无聊,出来陪这种人吃饭,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早点吃完早点走”, 想必弯弯也打的是这个主意。 在吃饭过程中,小潘婉转地提起找工的事,“老板”胸脯一拍干脆地说:“没 问题,包在我身上。”白脸说:“把电话留下,我给你们打过去。”看得出来小潘 是在尽力,那两个人的来头似乎都比小潘大得多,害他嘴上称兄道弟,实际低声下 气。 虽然他们很努力地寻找共同语言,但大部分问题她们一个“嗯”就算回答了。 云帆心里也明白不该这样干巴巴的摆起一副臭脸,毕竟求人办事,总不能让人家觉 得你是老爷,不然谁还敢雇你。可是她绞尽了脑汁,实在没有多余的话讲。公关本 来是她的长项,但前提是她对对方有好感,那么,无论对方是什么性格她都可以很 快找到共同语言,但是对于爱憎分明的云帆来说,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迫和一 个自己讨厌的人套近乎。 从小学到中学,她的年度评语上一般都会写着“极有主见”四个字,说的不好 听呢,就是生性固执,自己认为对的雷打不动地坚持,而对于自己认为不对或看不 惯的,不但不帮忙还要伸张一下“正义”,说白了,这种个性就是“茅坑儿里的石 头,又臭又硬”。这种耿直的个性大概是受了金庸武侠的影响。那时看完什么《天 龙八部》、什么《射雕英雄传》,每晚魂牵梦绕的都是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下决 心也要做一个杨过那样顶天立地的人,绝不苟延残喘,绝不卑躬屈膝!事实上她是 这样做的。于是大家都说她是一个很“酷”的小姑娘,连笑容也非常少,虽然她偶 尔笑起来时阳光灿烂。这种个性在国内父母的庇护下还凑合混得下去,然而来到美 国之后,她却为此尝尽了苦头。 晚餐到最后草草收场,他们还要请“小姐”去KTV 一下,云帆与弯弯面面相觑 心有灵犀。 只听弯弯落落大方地说道:“今天挺晚的了,下回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云帆心中暗竖大拇指,心想弯弯比我大一个月,处世能力却比我强不少。小潘却和 那两个人为了谁付账这个问题争执不下,倒不是推三阻四,而是每个人都抢着付, 似乎觉得那样就能使自己脸上有光,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后来还是那个白脸的 闷声不响地把账单抢了过去。 走的时候,除了谢谢和再见,云帆和弯弯再也想不出别的来说了。 回家的路上,她们还在想,原来当老板的就是这样的啊。不由得好生失望。 印第安油画 星期日一大早,马克带着灿烂的笑脸准时出现在云帆和弯弯的住所门口,要带 她们一起去印第安油画博物馆。他的车很大,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国际学生,他们 都没有车,也都来美国没多久,人生地不熟,出门极不方便,而教会的盛情邀请无 疑给他们的周末生活平添了几分色彩。 和教会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阴天下雨你也能感觉到阳光般的温暖,因为 你难以抵御他们的笑颜如花、谈笑风生,他们每一个人不论老少,身上都充满了生 命的活力,而且那是一种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生老病死仿佛与他们无缘。但事实 并不是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却恰恰正在承受着生老病死、亲人离别所带来的伤痛, 但他们并不把痛苦表现出来,却只把最美的笑脸呈现给身边的每个人。那为什么他 们还相信有上帝呢?如果上帝有灵,为什么还让虔诚的他们承受痛苦的折磨呢?不 是说上帝会时刻保护他们的吗? 他们说,正是因为相信神的爱是博大的,有了痛苦的磨练,他们才可以真正理 解幸福的意义,坚信是上帝创造了自己,所以他最懂自己,他会给自己安排一条最 好的路,通往永生的路,所以他们不问为什么,只是勇敢而面带笑容地接受上帝给 的一切,欢乐也好,眼泪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病痛也好。谁能知道笑容灿 烂的马克此刻正承受着失恋的痛苦?和他相恋七年的同是基督徒的女友前不久向他 提出分手,理由是她感到上帝给她安排了一条不同的路,想让她冒着染上传染病的 危险,去最贫穷落后的非洲传教。在激烈的心理斗争和无数次虔诚的祷告之后,马 克决定放手让爱走,他决定百分之百地相信全能的神!虽然这在非教徒眼里根本是 个荒谬得近乎蠢笨的选择。 博物馆里洋溢着一种神秘的印第安部落的味道,弥漫着一种原始而质朴的美, 美得无可比拟,让所有生活在现代摩登建筑里的人们在瞬间返朴归真,寻回了心灵 深处渴望的什么东西。 据这里的管理人员介绍,十六到十七世纪间,西班牙探险家来到此地,看到落 基山上色彩斑斓的岩石,遂取名为“科罗拉多”,意为“红色的”。全州平均高度 为海拔二千零七十二米,为地势最高的一个州。落基山脉纵贯科罗拉多中部,构成 著名的大陆分水岭。而落基山脉的埃尔伯特峰海拔四千三百九十九米,为科州最高 峰。科罗拉多首府丹佛,原为阿拉帕霍、切廷内和犹他等部族印第安人居住地,所 以今天还有许多地名为印第安语。印第安人的民间故事、音乐和舞蹈对科罗拉多州 的传统文化有巨大影响,印第安栽培的作物和手工艺对科罗拉多经济也有很大贡献。 一幅真人大小的油画一下子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画面上是一个春暖花开 的早晨,光线朦胧,在树林的一角,在巨大的三角账篷前,在忠诚的战马的注视下, 一对年轻的印第安情侣难舍难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适时地为大家介绍说,这幅画 画的是年轻的印第安部落首领要带领部队去抵御外敌,在临走之前与心爱的女子如 同生离死别一样互相难以割舍。 画中男人的轮廓英武,头上斜插两根白羽毛,女人于温柔婉约中自有一股女中 豪杰之气,绝不同于深宅大院中的千金小姐,她头上也挂着美丽的饰物,一袭不染 尘土的白衣被风掀起衣襟,让人不禁联想到《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他们似生来 便如此般深情相拥,四目紧闭,看得出那种陶醉于片刻儿女情长却又不得不很快分 开的不舍。普天下多情儿女都曾有过的那种生死不渝的感觉在画中被表现得淋漓尽 致,而特殊的服饰和身份又使得他们飘飘欲仙,虽然不似常见的街头拥吻的现代男 女那般热力四射,却自有一番动人心魄之处。 画中的意境确实感动了很多人,大家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接着有人掏出 了照相机,还有人掏钱要将它买下。 有谁体会过爱情的滋味 那是一种无缘无故的美 像蝴蝶飘舞在花丛 如瀑布千里从天泻 爱是无怨无悔 是明知吃亏还一味地给 让他做世上最幸福的人 宁愿自己伤心流泪 中餐馆见工 很快,小潘的那两个朋友就有了回音,叫她们去一家餐厅试工,除此之外似乎 还想闲聊两句。 弯弯和云帆将电话互相推让一番,谁也没话好说。不过弯弯的口齿要伶俐得多, 什么话让她说出来都比较动听。云帆心中暗竖大拇指:“弯弯即使心里爱憎分明, 嘴上对谁都是那么给面子,不好意思拂人之意,哪像我刀子嘴,心。。。也不豆腐。。。。。。 弯弯温婉可爱,我却‘老气横秋’,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截然不同的个性,未来人生 的命运也会大相径庭吧!” 云帆想得一点也不错,俗话说“性格决定人的命运”。温顺随和的女人在这个 社会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虽然也许她们的骨子里并不心甘情愿那么听话。人要适 应环境,而不能奢望环境来适应自己,这就是所谓的“适者生存”。这个道理云帆 现在还没有理解透彻。妈妈常说“三岁看到老”,意思是一个人小时候是什么性格, 长大也很难改了。然而云帆即将挑战这种说法,虽然她小的时候就爱钻牛角尖,到 现在还是固执不肯轻易让步,可是总有一天她会变的,变得不那么有原则,最终成 为一只不容易吃亏的变色龙。因为环境和经历对改变一个人所起的作用真是不可低 估的! 当然,也许弯弯并没有刻意去为自己塑造一个形象,她只是天生的顺服温柔, 所以在无形中免去了许多麻烦和争执,人生的路也会走得平坦得多,但从某种角度 来说,她是否又失去了点什么呢? 这一天,周末,小潘带她们去见工,一个劲儿嘱咐她们要穿短裙,上面穿紧一 点的衣服,最好再化点妆。虽然她们心里想“又不是去试镜”,但还是卖力地打扮 起自己来,天下哪个女孩不想人家说自己漂亮呢? 带位小姐一听小潘说是老板的朋友,忙招呼她们在旁边坐下,自己到里面叫人 去了。四下一环视,小店不太大,布置得倒也整齐清雅,十几条金鱼在缸里悠闲地 游着。因为是下午三点,生意还不忙,只有一桌客人在用餐,其实是两个亚洲青年 男女找个地方谈情说爱、耳鬓厮磨罢了。 不大会儿工夫,老板来了,见面就与小潘寒暄,原来就是那天那个黑脸的“老 板”。只听小潘说:“两位小姐就劳驾你照顾了,晚上我来接她们。”说完向姑娘 们挤挤眼,想必是叫她们好好发挥之类的,说完竟自己走了。老板回过头来,脸上 还带着没散尽的笑意,又毫无顾忌地将她们从下向上瞄了一圈,瞄到胸部就停止了, 看得她们直发毛,大有被卖了之感,心想还不如不化妆,反正他又不看胸部以上! 只听他说道:“好好好。。。这个。。。大学生英语没问题吧?接电话包外卖可以 吧?” “可以可以,我们没问题。”弯弯毕恭毕敬地答道。老板显然是从第一次见面 就对弯弯颇有好感,笑着拍拍她略微露出细皮嫩肉的香肩说:“干得好,小费也很 好的。”接着让刚才带他们进来的崔小姐过来给她们介绍,让她们跟她学。崔小姐 看上去三十多岁,长得瘦瘦小小的,像是江浙一带人,眼睛又大又亮,咄咄逼人, 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不过这酒窝当然从来没有为云帆和弯弯出现过。 老板一走,带位小姐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了,冷冰冰地问:“你们是来见什 么工的?是带位吗?” 冰雪聪明的云帆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工作,忙说:“不是不是,他们 早就告诉我们这儿有带位了。我们大概是听电话之类的。”弯弯看了她一眼,也随 声应和。 “这样啊。”崔小姐的脸色随即缓和了一些,又随口问了句“学生吧?”语调 中颇带有一点妒嫉,亦或是不屑。 “电话在那边,这是记外卖的单子。外卖不是哪里都送,这张地图上红线以外 就不去了。你们得把地图背熟,写错一个地址,送外卖的老墨(即墨西哥人)可要 找你们算账的!还有,每天要把甜酸水和芥末装满帮服务生换酱油瓶把地早中晚拖 三次吧台酒柜鱼缸都要擦干净门外的花别忘了浇,还有。。。。。。”她吐字清楚, 一口气把她们要做的工作一一列出。 她们越听越皱眉,“这些也要做啊?” “那当然喽,你以为钱这么好赚!”她冷冷却又骄傲地说,一副在这里干了十 年八年的老革命老资格的派头。 弯弯和云帆相互对望,心想,那还要你在这儿干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一个撇 了撇嘴,一个吐了吐舌头。 “那,你们现在先去把吸尘器里面清干净!” “吸尘器?我们来清?” 崔小姐指着四部大而沉重的电动吸尘器,“怎么打开你们应该知道吧?” 云帆和弯弯不吭声,对崔小姐一上来就给的下马威颇不服气。还是弯弯先走了 过去,拎起一个仔细端详,琢磨从哪里把它打开倒脏东西。云帆心想:“我们是来 包外卖、接电话的,又不是清洁工!”在她心中,是与非、善与恶之间有一条不可 逾越的鸿沟,就像黑与白那样无法混淆。说白了就是有点死心眼儿。 两人压着火,费了半天劲,把几个笨重的大家伙拉到墙角,将四部吸尘器里面 头发指甲之类污秽不堪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几乎装了半个字纸篓,然后,崔小姐又 叫她们拿抹布把吸尘器擦拭干净。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正这当儿,一部电话震天响。声音开这么大,一定是怕客人多了的时候听不见。 云帆她们对电话铃十分敏感,因为本来就是来接电话定餐的,可是崔小姐抢上一步: “我来!”不料刚拾起话筒,另一部也响了起来。她忙捂住手里的话筒下方,回头 说了句:“接那部,按‘稍侯’!” 弯弯依言接了,对那边的人说等一会儿,便要去按那“稍侯”键。谁知功能电 话上密密麻麻二三十个键,她慌乱之中一不留神按错地方,竟失手把电话线挂断了。 崔小姐果然“业务”极其熟练,唰唰唰很快把对方点的菜记下,半分钟之内连 价钱也算好报给人家,然后回转身来。 “哎,那个电话怎么回事?”她那副埋怨的神情好像谁欠了她八百两银子,让 云帆想起一个叫“黄世仁”的。“有什么了不起,他要打自然会再打回来!”云帆 想。 弯弯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小心给挂了。。。。。。” “什么?”崔小姐顿时怒发冲冠,“都像你这样对待顾客还做什么生意啊!你 知不知道他们是可以告咱们的!”可算让她抓到小辫子了。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哎呦,念书人笨手笨脚的,还来做什么餐馆嘛,做不来呦!”她大有奚落之 意。 弯弯自觉理亏,不禁眼圈一红,十分委屈。 云帆最看不惯仗势欺人,也看不惯朋友受委屈,一股正义感猛然涌了上来,冲 崔小姐喊道:“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话吧!我们就是念书的命,不配和你做餐馆的 命比!”一扯弯弯胳臂,“咱们走!”弯弯隐隐觉得不妥,还没张嘴,云帆早把她 拽出了大门。 “别这样,本来就是我不对。”弯弯拉了拉云帆衣袖。 “你有什么不对的了?本来就是她欺负人!还有,我早就觉得那个老板讨厌, 色狼一个!在这儿呆长了没好处!”云帆愤愤地说,顿了一顿,温言道:“我知道 你一直急着找工作,找着一份不容易。下回咱们再找一份好的,我前三天的薪水都 给你还不成?”云帆知道弯弯的父母也都是工薪阶层,下这么大决心把弯弯送出来 也不容易,实际上他们寄的钱只够交学费的,说到生活,弯弯是全得靠自己打工了。 真可怜了这个水做的女孩。 “别这么说,云帆,我知道你是为我讨公道,可是你的脾气也该改改,太心直 口快,以后会吃亏的。”忠言逆耳利于行啊,见弯弯软语相劝,王云帆点点头。 “其实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在餐馆混这么久应该不容易,当然会时刻提防自 己的地位喽。” 弯弯实在是菩萨心肠。 云帆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挺为自己有这么个好朋友而骄傲,莞尔一笑:“回 家!” 一说回家,两人站在大街上左顾右盼,都犯了愁:“这是哪儿啊?” 离开仅有的朋友 因为这事,小潘不得不向那个老板赔不是,回来后不知什么原因,从不发脾气 的小潘竟也把一切责任归咎在云帆头上,还硬要云帆打电话过去向人家道歉。本来, 如果小潘什么都不说的话,云帆心里还暗暗有些内疚,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是,一 见小潘那横眉冷对自己却趋炎附势“老板”的表情,她却偏偏要和他犟到底了。 “你打不打电话?” “不!” “你这么消遣我的朋友,教我以后怎么在这里混!” “这种‘朋友’以后少给我们介绍!” “今天明明是你错,人家都跟我说了!” “我没有错,我要的是尊严!我宁可饿死穷死,也不给那种人当牛作马!”过 激的云帆脸涨得通红。 “啪”的一声,挨了小潘一记清清脆脆的耳光。小时侯不听话挨打是常有的, 可是长大以后她的个性虽倔强,心地却善良,而且也颇能体会父母望女成凤的心情, 所以再也没挨过打。 此时云帆猛的站起身,也不抚摸痛处,只是两手攥紧了拳头,含着泪的双眸里, 燃烧着星星火焰。怒目而视小潘,终于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后悔和软弱。弯弯扑 过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却并不向小潘动怒。小潘低了头缓缓地走开了。 云帆一气儿和小潘冷战了一个礼拜,连他做的饭也不吃了。 小潘觉得自己那天是不应该出手打人,后悔得不得了,可每次想和她搭句话认 个错,一遇上她冷若冰霜不言自威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后退。 云帆私下里问弯弯:“咱们换个环境好不好?” 弯弯语重心长地劝道:“云帆,潘大哥其实也是为咱们好,你别生气了,他也 早后悔了。” “我早把那事儿忘了。”云帆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觉得这么多中国人住 一起,有个照应是不错,可是对练英语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吗?”实际上,云帆是希 望和上进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促进互相鼓励,老跟小潘及其老婆这样志不 同道不合的人住,虽没什么大矛盾,可也不利于今后的发展,总觉得跟住唐人街似 的,如果就为了每天那两顿饭,那还不如回北京算了,还不用交房租了哪! 弯弯只是垂了头不再答话。云帆知道她心思,望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有人打电话过来,是找云帆的。小潘竖起耳朵听见她低低的声音说: “。。。。。。 头一个月免费是吗?什么时候可以入住。。。。。。“他心里一惊,慌忙丢下 碗筷跑过去,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对云帆说:”小妹小妹都是 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那天要不是你让我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我也不会。。。。。。 唉,都是我不好,你也打我几个耳光出出气,别走好不好?“ 弯弯睁大了眼睛惊道:“云帆你要搬家吗?怎么事先也没告诉我啊?我不要你 走!” 云帆看也不看小潘,只对自己的同伴说:“弯弯,我找的这个地方还不错,离 学校可近多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明天和我一起搬走。反正我是走定了。” “我。。。。。。可是。。。。。。”弯弯左右为难,又不想得罪潘大哥,又 不想失去好朋友。 第二天是星期天,小潘一早跳将起来,见云帆她们那屋还没动静,他在门外徘 徊了半天不敢敲门。 好容易等到她们起床了,苦口婆心地费了半天劲,还是劝说不动云帆,不禁失 望地喃喃自语道:“难道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芳姐在旁拉拉他衣袖叫他别劝了,心里却高兴得很。 小潘瞪着眼对老婆说:“至少也让我帮她搬搬行李啊!” 芳姐回瞪了他一眼:“好好好你去你去,人家也得领你这个情啊!”说着头也 不回地进屋了。 门铃叮咚,弯弯抢过去开了门,竟是同班上课的那些外国同学,“瑞克,山姆, 格莱特。。。。。。你们怎么来啦?” “你们好!” “嘿,凯瑟琳,帮你搬家来啦!” “好了没?” 大家七七八八各喊各的。 弯弯万万没想到云帆竟有这个本事,也不知她何时跟这些同学扯上交情的,居 然一句话就有这么多人来帮她搬家。 小潘几次试图插手帮忙,夹在比他高一个头的外国小伙子当中也没什么可帮的。 几个人七手八脚痛快利索,加上云帆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很快就把所有“家当” 搬上了山姆的车。云帆见弯弯一夜也没收拾东西,知她不愿就此离小潘他们而去, 这里的生活毕竟是相对安逸的,不用自己做饭,地下室里还有自家的洗衣机烘干机 什么的,对于初来乍到美国的人来说,是个理想的栖身之所,但仅仅是暂时“栖身” 而已。云帆还要谋求自己的发展,实现她的宏图大志,要把英语练得和美国人一样 标准,要交很多很多的朋友,要融入西方社会。。。。。。还有许多别的梦想不是 这里可以实现的。于是最后捧出个小盒给弯弯,“这是给你的。以后记得给我打电 话啊。” 精巧的小方盒里是弯弯上次逛街时看上的一块手表,她当时嫌太贵没舍得买。 其实,说到逛街,也就是在从一个公共汽车站到另一个的路上随便看看,有时甚至 只是透过玻璃窗遥望。 以她们此时的经济状况也买不了什么,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云帆记得, 当时弯弯站在货架旁边望着那块手表发了半天呆,然后发誓说,等挣到一千块美金 的时候就来买。可等真的挣到一千块的时候,她可能早就忘了,会嚷嚷着去店里买 新衣服了。 最后临出门了,云帆拎着个小小的手提包,回过头来,对并排站在门口的弯弯 和小潘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走了,你们保重啊。” 小潘听她说“你们”,显然是包括自己在内,这可是一个星期来第一次听她和 自己说话,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眼望着云帆俏丽的身影消失在汽车门口,接着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心 里各有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坐在山姆的车上,云帆平淡的外表后面也是百感交集,回想起与弯弯有福 同享、有难同当的日子,又想起小潘笑嘻嘻地跟在屁股后面,“小妹”长“小妹” 短的叫个不停,那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在耳际响个绵绵不绝,又是不舍, 又是轻松,却丝毫不表现出来。开车的山姆在旁边净说些不相干的话,云帆也不时 搭两句词儿,众人不时哈哈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一车人正出门度假呢! 车子一路拣高速走,开得如腾云驾雾一般。不一会儿路面出现了岔口,左边一 条快行道是两人和两人以上车辆走的,马路宽些;右边一条是一个人开的车子走的, 还得挤来挤去的躲公共汽车。该走右边的车子若走了左车道,被抓住是要罚款的。 他们的车子在快行道上飞过的时候,云帆无意中一扭头,分明看见旁边擦身而 过的车子里,司机在身旁的座位上放了个作衣架的假人!好啊,原来老美也会弄虚 作假骗警察!没想到跟大家一说,同车的美国同学都说这太常见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云帆坐在自己新家的窗前,看那灯红酒绿的街道和穿梭的车 流。这里环境实在不能称好,屋里也一样空荡荡的,除了满地的大小箱子和纸盒就 没什么了,天花板上的灯光也颇昏暗。想起平时这个钟点儿,一大“家子”正围坐 在饭桌前有说有笑,不算“天伦之乐”也是兴高采烈了。也不知他们今天做什么好 吃的了。。。。。。仿佛饭菜香也闻到了。 一想到吃的,尤其是别人家的饭菜香,突然觉得肚子特别饿,今天胡闹了一气, 才吃了几片面包而已。 “去趟超市吧。。。。。。哈哈,这儿没别的好,就是离超市近。哼,我再也 不求小潘他们带我去了,没他也饿不死我!”她自我安慰道。 说来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一个人来超市,以前总有弯弯在侧,两人常常商量着是 买一堆苹果好还是买半个西瓜好,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就被琳琅满目的录像带 封皮吸引了注意力,喋喋不休、高谈阔论起国际大片来,直到结账出了门才想起忘 这忘那了。也难怪,陈设录像带封皮的货架总是放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也算是 超市吸引顾客的一种手段吧。很多人都是买着买着东西忽然停下来,看几眼消遣消 遣,结果走的时候就“顺便”租了五六盘带子。 云帆想起那时的种种乐趣,不觉轻轻笑出声来。 从进门左手第一排货架开始按顺序采购,云帆一手推车,一手举着张购物清单, 俨然一个小家庭主妇的模样。 “第一个是洗头水儿一瓶,便宜点的。。。哎,一瓶三块,两瓶四块,来两瓶 吧,反正早晚都得买的。嗯,下一个是。。。洗面奶。。。。。。”云帆拿根笔把 “洗头水”勾掉,向下一个货架进发。 站在水果冰柜前,云帆望着包在透明塑料袋里颜色丰润的半个西瓜发了半天呆, 心痒难耐,唾液分泌明显加速。北京的夏天有时贱到五毛钱一个的西瓜,在这里却 卖到天价,半个西瓜顶一堆小苹果,难怪以前云帆和弯弯常为此犹豫不决。 “好想吃西瓜呀!可是四分之一又不卖。。。算了,太贵了。。。。。。”云 帆一边劝自己,一边强迫自己的脚挪地方。 总算把购物清单上所有东西都置备齐了,云帆暗暗心算了一下价钱。虽然每样 都拣最便宜的买,还是超过了预算。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还是又放回去几样,这 才排队付款。“唉,哪天等我成了有钱人,我就把整个超市包了!如果我有一万美 金,我一定要买好多好多西瓜,成天当饭吃!”其实一万美金真的不算是天文数字, 可是这个时候对她来说却是奢侈的梦想了,西瓜也成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只有在 睡梦中才能啃上一口,甘甜饱满的汁水四溢,满嘴留香。。。。。。 孙膑和阿基里斯的脚后跟 图书馆的电视厅。 偌大的屋子里此时只有一个人,一条大沙发上,一个中国女孩正盘腿打坐,微 蹙秀眉,耳朵支棱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的电视机,更直观一些,就是望着晚 间新闻主持人那上下翻飞的两片嘴唇。云帆手里捧着个硕大的笔记本,她发誓今天 要弄明白,主持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和为什么这么说而不从另一个角度说。还是她那 点公关作业。 好几次想把这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扔掉喘口气,可是想想鹰钩鼻子的教授那瞧不 起人的脸孔,打骨子里不愿被人看扁了的欲望就使她精神为之一振。以前吃中药的 时候,那么苦不也捏着鼻子灌下去了?不就是一篇论文吗?听到主持人说什么先写 点儿,给它添油加醋编点儿,东西方文化差异扯点儿,再专门想几个老外感兴趣的 话题评论一下,不就行了——云帆自有她的高招。好在国外的论文重思想轻形式, 越新颖越有地方文化色彩的内容他们越喜欢,比如你讲点京剧啦、茶叶啦、旗袍啦、 中国传统婚姻制度中的三叩首啦,老外都会听得耳朵支棱起来,好像一辈子也没听 说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从此,博大精深的中国历史文化就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云帆的 无数篇作文里,有时占主体部分,有时起画龙点睛的作用。 这次老师出的题目是写一篇文章,谈谈现代社会激烈的竞争中如何扬长避短, 出奇制胜。 云帆在文章中充分论述了“长”与“短”是普遍存在的客观事实,无论多么强 大的对手都有自己的短处。反之,任何弱小者也可能有某种长处。这种情况适用于 现代企业、体育竞技、军队、国家等等。凡是参与竞争的一方,只要善于分析彼此 的长短,采取正确的战略战术,即可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创造以小胜大、以弱胜强 的奇迹。 为了画龙点睛,云帆在文中穿插了几个精心选择的中外古代故事,其中有这样 几节:孙膑赛马。中国战国时代齐国的大贵族田忌,常和国王赛马,每次他都输掉 大笔黄金。 后来田忌的门客、著名战略家孙膑发现,双方参赛的马都可分为上中下三等, 于是为田忌设计了一条克敌制胜之道:以田忌的下马对国王的上马,以中马对下马, 以上马对中马,结果取得三赛两胜的成绩。这个案例是中国古代运筹学的佳话,在 中国脍炙人口,但在美国知道的人极少。 希腊神话中阿基里斯脚后跟的故事也发人深思。这位传说中的大英雄是神女所 生。幼年时,他的母亲曾倒提他的足后跟在冥河里浸泡,因此全身刀枪不入,但脚 后跟被母亲手指所捏拿的那一块却成了他的致命弱点,后来因此而丧命。 西方另一个同样有趣的传说是《尼贝龙根之歌》中的那个英雄,他曾在大树下 用龙血洗澡,全身凡是沾过龙血的地方,都是刀枪不入。可是背上有一处洗澡时被 落下的一片树叶盖住,没有沾上龙血,因而成了致命弱点。在一次战斗中,他的敌 人瞄准了这个弱点,一举消灭了他。 . 。。。。。 想不到这篇论文引起了“鹰钩鼻”的极大兴趣,他称赞云帆写得好,不仅提出 了竞争的技术,而且上升到了竞争的哲学。他让云帆在课堂上作了一个讲演,居然 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这本身也算是扬长避短、出奇制胜吧?云帆在美国第一次体会 到了成功的滋味。 在往后的作业中,云帆继续扩张战果。 这种东西方比较的方式让云帆尝到了甜头,因此结交了很多“崇拜”她的好朋 友,还顺利的把《三十六计》、《孙子兵法》等书籍推销到了美国同学当中。有一 个会点儿中文的美国同学史蒂文森整天追着云帆问她对《西游记》有什么看法(虽 然他的发音听起来很像《石头记》),表示自己“非常非常喜欢中国文化”,也 “非常非常喜欢中国姑娘”,他一副白脸弱书生模样,戴着架斯文的眼镜,操着蹩 脚的普通话。可惜云帆不喜欢这样没有美国味儿的美国人,不然倒是可以交往一下 看看,说不定就此走上一代又一代中国女子走过的嫁老美的“黄金大道”。 云帆喜欢是哪里的水土养大就有哪里特色的人。 The world stands aside to let anyone pass who knows where he is going. 一个人只要知道上哪儿去,全世界都会给他让路。 ——乔丹(David Starr Jordan)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