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的情感真是令人费解。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丧失一切; 而在某一瞬间,这爱也可以走到尽头,走向它的极至,从而走向反面。可是,恨不 等于不爱,它只是另一种形式爱的延续。只有漠然,才是真正的不爱。 江天一很想对林寒做到漠然。然而,身在天宇,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林寒的笼 罩之下。 她做生意的高超手段,她的一个又一个令人称绝的新方案,以及她对下属的恩 威并施,这莫不影响到江天一。他心不由已地倾慕她,身不由已地仰视她。因为主 宰不了自己,他又恨不能有朝一日他再不要接触到有关她的任何东西;恨不得她能 从那高高的顶端摔下来,恨不能撕碎她的冷漠,她的骄傲她的无情…… 纵然心里每天转着种种恨她的念头,江天一对于“宇宙”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助 理这一职位却丝毫不敢怠慢。他一如既往地尽心尽意地为李志翔效力。在这期间, 他学到了许多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商场如战场,一旦置身其中,没有人能全身而 退。江天一日渐认识到商场的险恶,人生的易。想来林寒身在其中一定早已练成了 金钢不坏之身。他却妄想从情感上去要求她什么,那真是幼稚可笑!他自嘲不已。 有一天江天一刚从临市的工地回到天宇总部大楼,秘术吴小姐便用神秘暧昧的 眼神瞅住他。 “干什么你?” “呀,可真够大牌啊你!你不知道,这几天啊,咱们林总亲自来找你呢,看来 你又要高升了。” “什么?” 江天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人,林寒亲自来找他?她不是一直当人不存在吗?他 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径直去找李志翔。 “江理,你可回来了。” “工程已基本成型,我抽空回来看看。” “工程咱们回头再说。你知不知道林总在找你?” “真有这事?” 江天一冷却好久的一颗心发热了。但是,他已不是数月前的自己了。他有了理 智与自制。 “找我什么事?”他冷冷地问一句。 “问她去吧。最好现在就去,不然你得去竹风。” “竹风!”他咬了咬牙,旋出了办公室。 总裁办公楼。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他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工作人员替他打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他走了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静悄悄的。简约、清新而又失豪华,依然是林寒的风格。他又变 得热切起来。 林寒坐在沙发里,头埋得很低。 他走近一些。她不曾抬头。 林寒。他叫她一声。这名字叫起来仍令他心悸。 她竟没有反应。 林寒他再叫一声。 她受惊似地抬起头来。她的脸比以住任何一次都更为苍白,她的眼神里没有了 他所熟悉的冷漠,那里面盛满的是沉甸甸的悲哀。 又来了!这样的情形又来了,他仿又回到那个清晨,她来到他面前,告诉他她 看了一部影片……她带了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令他情不自禁向她表白感情……他总 是被她的这种眼神所打倒,因为只有在她的这种眼神里,他方能捕捉到她的无助和 柔弱。 曾经一度离他而去的那种情感又回来了。他心如刀绞蹲在她面前,伸手将她的 双手紧紧握在他的手中。 “你怎么了?” 这回,她没有挣开他的掌握,她紧紧地望住他的眼睛,紧紧地,紧紧地,一刻 也不放松。 她仿佛要在这一刻将他看够。这样的目光直看得江天一的心颤抖起来,血液沸 腾起来。“林寒!”他悚动地低叫一声,情不自禁把脸埋进她的小手里。他的心跳 快得不可理喻,他整个人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激动中。 就在他意乱情迷之际,她却将他推开了。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她,发现她又 变了一人,回复了她的冷漠和高高在上。这张脸提醒他失意的从前,他霍地站起身。 他充满恨意地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他一直走出了天宇大楼,走到了喧嚣的大街上;已经入夏了,热浪扑面而来。 他感到彻骨的疲惫和绝望。没有了,曾经让他痛彻心扉的爱情再也不会有了。她的 无情和善变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他再也不会傻得去为她心痛为她日以继夜地 思念为她挖空心思地做那么多事情。他是真的累了,累得不想在这情路上多走一步。 从今往后,他要抛开一切爱与恨;从今往后,他不要再为任何女人付出一分一毫的 感情;从今往后,他发誓只爱自己一个人!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漫无目的走在大街小巷,只觉得自己对林寒的一片痴情化作 了灰烬。 他走着,走着,直到走遍S 市的数十条街道。直到大街上人群渐散,天边涌起 了层层乌云。 不一会儿,雷电大作,大雨劈天盖地地下了起来,六月的天竟刮起了凛烈的狂 风。江天一早已走得精皮力竭,此时被雨一淋,整个人反倒清醒了许多。他叫了辆 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房子里冷清如故。江天一开始收拾他的东西。他想好了,林寒永远也不会爱他, 他即使为她而死也改变不了事实。他想回家了。这许久以来,他被爱情冲昏了头, 根本没有空隙去想家,如今,他多么希望在一瞬间内回到广州的家,那里有他的父 母亲人,有他必须继承的事业,有许多真正爱他的女孩子。阿平!他突然想到了阿 平,那个曾经那么爱他的人!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有没有找到新的幸福? 收拾她东西,他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回家的念头终于给了他新 的希望。 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想林寒,绝不想她! 在他快进入梦乡的时候,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谁呀?”迷迷糊糊应一声,他有着说不出的恼怒。 没有回音,他不耐地挂断。可不出一分钟,它又顽固地响了起来。 “喂,到底是哪位,有话快说,没事别烦人!” “如果烦了你,也只有这一次,唯一的一次。” 江天一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声音,化成灰他也听得出来。怎么会是她?她怎能 在一再伤他之后又来扰乱他!她到底想他怎样才肯罢休! “你已经恨我,是吗?我知道你终会恨我的。可是,你相信吗?我其实是爱你 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江天一犹遭电击,他几乎握不住手机了,而她的声音仍在继续。 “你不会相信,对吗?就像我无法相信你一样。爱情是让人难以相信的。” “我一直在逃避你,也逃避自己。可是,我失败了。在深圳的那几个月里,我 觉得自己几乎要死了。我回来了,我只想再看一眼你就已经很满足……可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一片风雨声了。 “林寒!林寒!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他死捉住手机,但里面只传来盲音。他丢下手机,连鞋也没穿就冲到门口。屋 外除了滂沱的大雨和微弱的街灯,什么也没有。他颓然返回。光脚坐在地上,他疑 心刚才是一场梦,是过度迷恋林寒而出现的一个幻觉,他惨淡的笑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无心再睡。他开始回忆他与林寒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 话语,试图找出一丝她爱他的痕迹。可是,想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是没有。 雨下得更大了。江天一点了支烟,踱到窗子前。他打开窗,让冷风吹进来。他 住在一楼,窗外便是那繁华的街道。他站在窗子旁,烟火一闪一闪,与雨中迷离的 街灯遥相呼应。突然,他感觉好像有人在窥探他,他睁大眼,雨中的街道却是那样 模糊。也许是错觉吧,但那种感觉分外强烈。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难道在这最 后一晚还要遭人追杀?他暗暗思忖。他把头伸出一些,努力再去看。这下,他呆住 了,他看见有人淋着大雨一步一步走过来,而那分明是林寒的身影! 是她!在这大雨的夜里,她来找他?他来不及多想,飞快地开了门。 她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雨中,头发、衣服全部紧紧贴在了身上、脸上,雨不断 地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这一次,江天一没有犹 豫,他飞奔到她身边,用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她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没有重量, 在他怀中抖个不停。 “告诉我,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有那个电话!” “我宁愿这是梦,在梦中我就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你。江天一,你要我爱你吗?”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要的,我一直都要你爱我。可是,我不愿这是在梦中!” 她的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背。他们不约而同吻住了对方。他们在雨中不停地吻 着,仿佛这是此生之中唯一的一个吻。他们谁也不愿先放开对方。 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