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子维打算把画室整理一下,于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 我留在画室帮助他。 我们一直忙着,从下午二点一直忙到六点。在这漫长的四个小时里,我们在整 理东西的同时,天南地北的说着话,就像相识多年的朋友那样闲聊着。在他面前, 我感觉到我的面具在一点一点地剥落,我好像又回到了孩堤时代,那个纯真、开朗、 快乐的我。 这种感觉真的很棒,好久没试过这么舒畅了。 窗外暮色四合,我们终于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他抡了一下胳臂,突然跳到 桌沿上坐了下来,面对着我,扬起眉毛,用上扬的音调说:“你知不知道——我累 死了。” 那一瞬间,他的笑脸如孩子一般,有点邪气,可是多么招人喜欢;他的眼睛, 清亮的,像一匹年轻的骏马的眼睛;他的眸子,透过厚厚的镜片显出浅浅的灰色, 像鸽子的翅膀那样的灰色,它们非常温和非常愉快,仿佛是在回忆美好的事情。 我简直呆在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着我笑起来,他的笑没有声音,只是肩在微微地颤动,但那深深的笑容, 就像多云天气里一寸一寸从云层里钻出来的阳光一样,使大地突然变得非常灿烂。 没什么先兆,他又突然从桌上一 跃而下,向敞开的窗户走过去,一直走到窗 前,忽然一转身——轻灵、敏捷——那一瞬间他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牵动了一般, 在靠近窗口的一小片迷离的暮色里旋出一圈一圈浅冰蓝色的旋涡。他站在这些炫迷 的气流中间,用清越和带笑的声音对我说:“我实在是饿极了。” 那一刹那,我想,他多像风,透明的,无邪的,流动的,风。 在他的背后,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天色还没有黑尽,月亮像一张透明的薄纸, 可是还是那样的圆。他向后微仰起下巴,年轻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没有一丝阴影, 干净,美好,笑容浓得化不开。他侧着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我说:“马上就 要七点了,我让你看一个奇迹——还有十秒,你来倒计时。” 我看着他,他浅浅地笑着,笑容如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瓷的边缘。我在心理开始 数着。 十。 风从他四周的空隙吹进来,一根一根拂起我的眉毛,海蓝色的窗帘微微鼓起, 我觉得一切都温柔得说不出;九。 星星是淡黄色的遥远的灯;八。 深绿美丽的柏树散发着厚重悠远的树的辛辣气息,在窗口一小块特别银亮的月 光里摇曳;七。 有一片紫荆树叶正在落下,飘啊,飘啊,像跳舞一样。橙色的灯光在上面一闪, 一闪,而朝月亮的一边,变成了银色;六。 夜色在枯了的树和拼命向上长的树间,带子般无声地绕,长长的枝的剪影在里 面晃动;五。 树叶相击的毕剥声。整个校园在静默之中好像就要开口叹息;四。 静。风的声音都听得见,那声音淡得几乎透明,听起来像遥远地方有许多人在 唱歌,圣洁温暖的歌;三。 我听见有暮归的鸟在老式弯檐下拍打翅膀的声音,便在心里认定了是天使降临 的声音;二。 秒针“嗒”地发出柔软的呓语;一。 会有奇迹发生吗?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