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胸科医院的一切都祥和而有序。风儿轻拂,带来山 林中特有的清新和芬芳。蔚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似披了婚纱的少女羞答答地轻移 莲步。这样的好天气,甭提哲学家与诗人,就连在田里锄地的农民伯伯也会象个呆 鸟,因仰望天空而掉进路边的深坑。事实上,鸟儿又何尝有呆相呢?林子里就有一 群正欢快地叫个不休。如果有鸟类学家的话,必定会探究它们到底是在求偶还是宣 告地盘? 张老太不是鸟类学家,鸟叫与她毫不相干,自然省却许多无谓的脑筋。可是天 气好,她抹起桌来不知不觉就分外卖力,桌面很快便油光发亮,几乎照出她脸上的 皱纹来。 张老太今年六十岁,在胸科医院里一工作就是四十年,曾多次荣获市级劳模。 她每日的工作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抹桌扫地而已,但她做得认真。她做人的原则就 是本分,做自己能做的工作,省却无数心机,倒也快快乐乐。她已到了退休的年纪, 但孤身一人,乐意继续工作。领导念她劳苦功高,特意照顾她到医院的招待所。招 待所里铺了地毯,她惋惜地告别扫地的生涯,每天只需抹抹桌即可。 张老太来到210 房前,门锁着,“请勿打扰”的灯亮着。她敲敲门,里面没人 应。想了想,先跳过去吧。住在这儿的人都有亲人住院,心情不好,还是体谅一下。 张老太打扫完整个楼层,已经十点半了。她挺直身子,捋起额边垂下的白发, 揉了揉发酸的腰。岁月是无情的,长期的扫地使她过早地佝偻。那些叠被子的年轻 女孩刻薄地笑她,说她就象龙王爷手下的虾兵蟹将。她自不会与她们计较,但她想, 即使是虾兵蟹将,也比她们那种奶声奶气,动不动就娇笑或尖叫的丑态好看。 张老太是不会忘记210 的。对她而言,未完成的工作就象没擦干净的屁股一样 难受。她在前台给210 拨了个电话,响了足足两分钟也没人接。看来,客人没有关 “请勿打扰”的灯就出门了。 张老太找来钥匙,打开210 的门。一股刺鼻的烟味迎面扑来,呛得她忍不住咳 起来。她快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让金黄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飘进来。 回头看床,凌乱的床单上有两个空烟盒。一晚上就抽两盒!这真是个大烟鬼,她暗 想。 张老太开始整理桌子。上面有两张纸。一张上写着:竹竿,辣椒,板凳,这世 上最好的朋友。她看了看,有点好笑,便揉起来,随手扔进垃圾袋。又看第二张纸, 上面写着:在温柔的水中静悄悄地走。 张老太感觉有点不对劲。一个大烟鬼怎么写出这么娇气而有诗意的话来?难道 这房客是个女的? 张老太懒得多想,正要揉起第二张纸,忽然发现背面还有字。她一时好奇,便 翻过来再看。那上面写着:美好的人生总有残酷的意外。 张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环顾四周,似乎没 什么异样。 她拉开衣橱,里面空荡荡的。她一把掀起床单,发现床下有个小瓶。她趴下去, 颇费了些力气,终于抓到了它。她把瓶举到窗前仔细瞅,老天,竟是一个空空的安 眠药瓶! 她怔住了,心中的预感更强烈了。如果说这个房间有什么问题的话,只可能是 卫生间了。 张老太心里砰砰乱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去找个人,一块进 去看一下。 可是,如果里面什么也没有,那将是个天大的笑话。可想而知,以后那帮女孩 子肯定会笑她个没完。 她的第二种选择是:锁上门,装做若无其事地走开。可是她的良心不允许她这 样做。 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了。 张老太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实在不敢想象浴室中的景象。她屏住气,一动 不动地站在门口。 良久,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张老太终于憋不住了,她一咬牙,一把抓住门柄,猛地一推。 门开的一瞬间,张老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她明知道这就象掩耳盗铃,可是却 无法控制自己。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人类有一种不愿正视意外的天性。 张老太慢慢地睁开眼,尽管她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惊呆了。她两腿松软无力, 几乎要跪倒在地。她忘了喊叫,只是木然地待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浴池。 浴池中的水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正中是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子,静静地躺着。 卫生间的灯亮着,由镜子反射来的光线在池子的正中形成一个光环,泛出刺眼的白 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