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吱纽”一声,病房的门忽然裂开了一道小缝。舒光一个激灵,只觉毛骨悚然, 惊恐地死死盯着门口。那门缓缓地,缓缓地打开了。走廊尽头路灯那微弱的光线飘 了进来,若明若暗,阴森可怖。之后,一切都无声无息,死一般的寂静。门后的走 廊却空无一物。良久。是风么?舒光的手心不知何时已捏了满把的汗,耳边只有 “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想起身关门,又不敢。想象中,自己已经走到门边,死死地顶住了门。如此 想了三四次,却发现自己仍在被子里。终于,舒光鼓足勇气,坐了起来。就在这一 刹那,一道烟飘了进来。舒光张着大嘴,全身颤抖。那烟一点一点地凝聚,最后现 出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她脖子上一道紫红的痕迹骇人地醒目。她脸色煞白,不,那根本不是一张脸, 而是一张白纸!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只是一片白!她以手指他,空中便 响起她的声音来:“你还记得我吗?”。。。。。。 舒光“啊”地一声大叫,忽然就醒了。他几乎不敢睁眼,生怕看到她就在床头。 他扯了扯被子,这才发现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他想小便,可是床下的尿壶已满。 对他来说,穿过走廊走向厕所的恐惧是不可想象的,他只能憋着。 近来,舒光总醒得很早,又加上夜里噩梦不断,整日精神恍惚,实在苦不堪言。 尤其是黎明前的黑暗最让他心惊肉跳,他每天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巴不得早点天亮。 再也熬不下去了,他想。明天就要小悔他妈来陪房吧。她是唯一能给自己壮胆 的人,因为,所有的冤孽全由她而起。 天色渐明,一丝晨光透过树林,撒在医院的病房上。病房的结构独特,每个房 间有两个门,正门对着走廊,后门对着树林。每到晚上,舒光总感到林子里鬼影飕 飕,很阴森。 林子正中是一棵千年古槐,更是透着古怪。它粗得两个人都无法合围,一边枝 叶繁茂,另一边却完全死去,枯死的粗干压在旁边的亭子上,很不吉祥。谣传常有 吊死鬼在树下拼斗。 舒光相信,自己的病情时好时坏,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都与这老槐有莫 大的干系。前一段时间病情极重,整夜号啕呻吟,几乎没人敢做他的室友。换了数 个,只有最后的李老头毫无怨言,相安无事。舒光很感激,常想跟他聊天,他却从 不说话,叫人纳闷。 可惜好景不长,如今来了个整日呱噪不休的小流氓,自己倒忍受不了了。 “小流氓”真名王平,三十出头,正恼火地躺在床上。对面的老头翻来覆去, 来回折腾,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他实在恨透了这个医院,简直就是地狱!自己病 情很轻,室友却是个几乎要咽气的糟老头,整日咳痰吐血。王平恶心得要命,又无 法逃避。刚来时,一想起空气中无所不在的病菌,他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无论 是食堂,厕所还是水房,他都万分警惕,生怕一不小心便会遭到细菌的攻击。他没 料到轻病号比重病号更遭罪,到处都是敌人,防不胜防。脆弱的神经实在经不起丰 富的想象力的折磨。 走廊里似乎有了人声。舒光终于盼到了光明,他侧耳细听,待确信后,便慌忙 起床,端起尿壶就走。他疾步如飞,一口气便走出二十多米,抬头一看,竟到了大 厅门口,不觉又纳闷,又气急,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厕所当然不在这边。 太晚了,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舒光拖着湿湿的裤脚走回病房,气得想哭。怎么就这么糊涂,莫非鬼附了不成? 忍不住又咳起来。王平厌恶之至,本来没有痰,却忍不住想吐。听说自己的前任是 个聋子,实在叫人羡慕。又想,真倒霉,这时候得病!公司正是淡季,大家无所事 是,关起门来打牌,玩得不亦乐乎。每逢有人无故缺席,凑不够人,便打电话到家 里,命令来“上班”。 八点半时,见习大夫手持病历,走了进来。王平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这 个大夫姓阎,体形婀娜,眼睛特水灵。可惜自从上次拙劣的调笑后,她对王平总绷 着脸。王平正苦于打不开僵局,忽然留意到她胸前挂的医务证,上书“阎灵”,便 灵机一动,一本正经地:“阎大夫,我看你很适合做医生。” “为什么?”女大夫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有点吃惊地问道。 “名字起得好呗。” “是吗?”她开始警惕了,上次的恶作剧又浮现在眼前,她就象一只惊弓之鸟。 “当然了。你想想,阎王的阎,灵车的灵。多……” 阎灵没想到又遭了暗算。这种无聊的人真叫她头疼,她绷脸,装做什么也没听 见。 王平看她没反应,不甘心地又贫道:“阎大夫,您这人真好,待病人真亲切。 不知祖籍何方?” “不知道!”阎灵道。 “那您爸妈祖籍何方呢?” “不知道!”阎灵越发来气了。 “恩,真坚强,象个女共产党员。”王平笑道,稍停了一下,又道:“我猜, 你家肯定在保密局。” 阎灵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别的病人住院全担心自己的病情,只有这个王平可恶, 反而叫护士大夫时刻提心掉胆。也许只有沉默才能叫他无机可乘。 这时,曹大夫走了进来。阎灵忙递过王平的病历,道:“曹刚,麻烦你看一下 他,我要去查看三十六号病房的新病人。” 王平立刻正襟危坐,面带微笑,象个无欲之佛,心里想,真倒霉,这个曹大夫 简直就象个跟屁虫,整天跟在阎灵后面!又有点纳闷,曹刚怎么不生气呢?上次有 个护士随口叫了声曹刚,他很不高兴,说应该叫曹主任,至少也该叫曹大夫。可是 阎灵却是例外。想必是漂亮的缘故。听见阎灵的吩咐,他已经乐得屁颠屁颠的,哪 里还去管什么医师或主任呢? 曹刚学识渊博,年轻有为,唯一的嗜好是烟。不幸的是,这与医院的工作并不 相宜。 曹刚曾多次听到王平的逸闻,看到他就好笑。首先,此人相貌不凡,身轻如燕, 瘦得一塌糊涂,三十岁的人了才九十来斤,连走路都飘飘然如腾云驾雾,然而却极 贫嘴,整日缠着护士,护士全恨得牙痒。 其实,平淡的生活全靠这种人来调剂。曹刚不觉对他颇有好感。 三十六号病房的张勇已住院了一个月,感觉就象人间天堂,几乎不想出院了。 医院坐落于群山脚下,风景秀丽,实在是个酝酿爱情的好地方。郁郁的树林,幽静 的小道,使人浮想联翩。张勇常拥着新婚的娇妻漫步于山间小径,或吃瓜子锅巴, 或谈童年旧事,实在是美不胜收。 金黄的阳光透过纱门,洒在对面的室友身上。他昨天刚入院,二十来岁,正是 黄金年华,可惜脸上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如果他能展颜欢笑,必定十分英俊。 阎大夫正竭力绷着脸给他上课。什麽时候打针,什麽时候吃药,什麽可以做,什麽 不可以做。。。。。。 等等一大堆规则。 张勇看着阎灵,感到很好笑。想自己刚来时,她也是此等严肃,把自己吓个半 死,以为碰上了大灰狼。其实,一旦熟识后,她总是甜甜地微笑,很清澈的眼眸, 绝对是个小白兔。张勇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向新病友做鬼脸。 那病友似乎心不在焉,眼睛傻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大夫看,目光深邃而悠远,焦 点似乎是大夫身后的墙壁。 阎灵心想,这人太无礼。眼睛如此直视,让人怎么谈话?不觉手足无措,有点 慌乱。 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新病友忽然瞥见张勇的鬼脸,这才回过神来,忙挪开视线。凑巧的很,这次, 他的目光正对着阎灵胸前挂着的医务证。证上面有一张照片,似乎很吸引他,他便 斜了眼睛细瞅。 阎灵的手装做不经意地划过胸前,医务证便反了过来,只剩下“胸科医院”四 个字。 新病友有些懊恼,后悔没有早看。现在无甚趣味,只好收起心思,专心听讲。 阎灵讲完规则,该做收场白时,忽然忘了病人的姓名,只好一边说:“小——” 一边低头急扫病历:李飞!便接着道:“小李,。。。。。。” 此语一出,阎灵自己都感到不妙,脸上发烫。一旁的张勇听着很滑稽,嘿嘿直 乐。 李飞听到她竟然称呼自己小李,心里很不是滋味,很突兀地问道:“你有多大? ———竟叫我小李?” 阎灵毫无准备,稍一错愕,脸色绯红道:“你,你别管!”便又羞又急地往外 走。 张勇不禁笑出声来。 这时,一女子从后面的纱门走进来,奇道:“笑什么,你,不怀好意!” 张勇辩道:“我想你的时候才笑,怎么就算不怀好意?难道你想我时也不怀好 意吗?” 那女子举拳便打,张勇一边招架,一边介绍说:“这位女壮士就是甜心朱古利 小姐。” 那壮士越发来气,低声道:“张勇,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张勇只好告饶,正色道:“此乃拙荆,学名王枫——” 王枫笑着向李飞点点头。 张勇又补充道:“俗称大黄蜂。” 李飞大笑,想掩饰刚才的窘态,又看两人如胶似水,正是新婚燕尔,不觉又羡 慕又伤心。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汪摄人心魄的明眸,不觉间心痛得滴血。她俩的眼神 实在太象了! 看见阎灵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他心里不住地喊,“辣椒”,是 你吗? 可惜的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戴着口罩,李飞无缘洞识阎灵的全貌,只能靠 自己的想象去补充。她象“小辣椒”吗?她干吗绷着脸,如果笑一笑该是怎样的风 景呢!又想,如果她再叫自己小李,就该还她个老阎,羞羞她,岂不妙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