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晚饭后,曾凡习惯性地翻看着报纸。住院前,他酷爱新闻。现在,他对整个世 界都失去了兴趣,看报纸就成了一种麻木的仪式,不过是手指的翻动而已。即使地 球明天就要爆炸的新闻也不会触动他。 无意间,曾凡瞥见报纸中缝的一则消息,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市政府今天刚 出台了一个新政策。为了吸引人才,决定对博士不计条件地录用,并立即办理户口。 曾凡想,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读博士还不是易如反掌吗?面前似乎有了一线希望。 可是,这希望其实是个悖论。若想带着病进研究所,必须首先是个博士;而想 拿到博士学位,首先必须没病,否则的话,象曾凡现在这样,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曾凡呆了一会,忍不住骂起来。什麽屁政策!它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没拿到博 士学位前,你就没有资格得病! 曾凡厌恶地合上报纸,不愿一个人呆在无聊的屋里,决定到附近的市场转转。 市场里吆喝声不绝于耳,繁荣如昔,并不因曾凡的绝望而枯萎。所有的小贩都 热情得如同久别的老友,拉住他问寒问暖,拼命向他手里塞各式各样廉价的伪劣产 品。曾凡不为所动,只是麻木地摇头。空耗了激情的小贩无可奈何,心里骂,这个 蠢货,不知又要被谁骗了! 忽然,前面驶来一辆轮椅,所过之处,所有的淑女们全捂着脸尖叫着跑开了。 曾凡细看,原来车上坐着一个残废的傻子。他脱光了裤子,露出黑糊糊的东西。那 东西不停地抖动着,他用手使劲压它,它却象不倒翁一样一遍遍地傲然挺立。他无 法压倒它,便改用满把手握住它,手指上下搓动,一遍遍地剥。那东西越抖越快, 忽然间喷出浓浓的白液来。傻子看着脚下的众生,呵呵怪笑。 市场里有人吹口哨,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恶心地吐唾沫。曾凡想,这世界真他 妈无聊! 他厌恶在钱眼里挣扎的人们如同他们厌恶这傻子一样。他真想跳到半空中,大 喝一声,你们这些蠢货!你们比傻子高明麽?你们整日为钱拼命钻营,活着又有何 趣味? “先生,你好,请保留。”一张名片忽然递了过来,打断了曾凡的愤怒。他抬 起头,面前是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摞名片,拼命向经过的每个人散发。曾凡接过 名片,瞟了一眼。它印刷精美,还散发着香味。上面是这样几行字: 环球证件集团有限公司 宋高洁(小姐) 一卡在手,走遍全球;敬请保留,欢迎咨询 传呼号:88888 —514 本公司承接以下业务: 驾驶证,结婚证,身份证,各学府毕业证,结扎证,厨师证,护照,公章…… 并可根据客户特殊要求办理一切材料。 曾凡想,驾驶证不是由交通部门发放的吗?要他这破公司干什麽?真是莫名其 妙!随手卷起名片,塞进口袋。又想,算了,这破市场也没什麽好转的,干脆回去 睡觉吧,也许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样。 曾凡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个老道人来。如果他能挥挥手,让所有的不幸消失得 如同来临一样迅速,让他又回到原来的自己该多好! 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很容易相信唯物主义。只有灾难真正来临时,人们才会放 弃太客观太残酷的唯物主义,转而投入唯心主义那温情的怀抱。 曾凡闭上眼,似乎看见自己正春风得意地拿着博士证书,到高能物理研究院报 道。身旁的艺术家挽着他,眉目含情地说,想听我演奏小提琴吗?就在今晚,只为 你一个人! 曾凡睁开眼,看见自己依然在医院的病床上,耳边是重病人的呻吟声。其实, 幻想与现实并不遥远,中间只隔了一张狗屁博士证书! 以前,曾凡只是把博士当作前进路上的一块路标,他从未想到这东西会如此重 要,甚至可以挽救自己的一生! 曾凡越想越烦,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间,他的眼前冒出一个小男孩来。 “先生,请保留”。忽然间,曾凡从床上跳起来。就象门捷罗夫在梦中发现元素周 期表一样,他明白了证件公司的涵义。他拍着脑袋骂自己,曾凡,你这个傻瓜!, 几乎丧失了送上门的机会! 他跪到废纸篓旁,小心翼翼地扒起来。终于,他找到了那张闪着金光的名片。 它似乎有点烫手,曾凡举着它,犹豫不定。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该这样做吗?我 曾经是个从不做假的人。 曾凡想起二战期间用活人做试验的科学家来。在研究的兴趣与世俗的伦理面前, 他们选择了前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