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那个背影娇美而熟悉,恍若女神。 李飞睁着血红的眼珠,大声喊道:“辣椒,我求求你,回头看我一眼吧,就一 眼!” 那女子慢慢地转过身来。如水的月光下,但见她瓜子脸,柳叶眉,眼中柔情无 限,眼角有晶莹的泪滴滑落。 “辣椒,辣椒,真的是你吗?你肯原谅我了?我发誓以后决不惹你生气。。。。。。” 李飞喜极而泣,扑通一声,竟然跪下了。辣椒张开双臂,向他跑过来。李飞激 动万分地站起来,向她迎去。忽然,身后一个人影掠过,冲上前去,把辣椒紧紧抱 住。是“板凳”! 辣椒幸福地伏在板凳胸前。板凳低下头,轻轻地吻辣椒的脸,辣椒的唇。。。。。。 李飞傻呆呆地看着他俩。忽然,他绝望地举起手枪,瞄准自己的太阳穴。可是, 他却不忍抠动扳机,想再看她一眼。 辣椒正毫无顾及地哧哧娇笑。 愤怒象毒蛇一样噬咬着李飞的心。忽然,他掉转枪口,瞄准那正在亲吻的两个 人。 李飞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板凳,我们多年的友情就这样完蛋了吗?终于,李 飞一咬牙,只听一声枪响,眼前一片鲜红。。。。。。 从梦中醒来,李飞的心依然狂跳不已。梦中的冲动与犯罪的行动仅一步之遥, 正如天堂与地狱。是否逾越这一步,关键在于理智辣椒结婚后,李飞就明白一切已 无法挽回。如果执迷下去,只会毁了自己。他多少次告戒自己,李飞呀李飞,你该 忘掉过去,面对现实,开创新的生活。可是,一想起辣椒那半怒半笑的眼神,他就 会失去理智,狂躁不安。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中与辣椒见面,更有多少次亲手杀 死了板凳! 如今,板凳已死,他原以为心绪可以平静了。可是,不知为什麽,杀人的恶梦 却象无耻的妓女一样死死地缠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以前,辣椒曾说过,高考后 的一年里,她每晚都做考试不及格的噩梦。他当时感觉很好笑,想女孩子的心理真 是脆弱。现在,他终于明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岂止是女孩,整个人类的心理都 脆弱得不堪一击。很多打击对心理的刺激是终生都难以解除的。其实,李飞并不恨 板凳,他恨的是辣椒的新郎。毕竟,他与板凳从小玩到大,两人亲密得可说生死与 共。李飞不由想起与板凳的最后一次会面来。 那是李飞入院的第一天。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碰见板凳。不知为何,板凳穿 着西服,显得颇潇洒。李飞绷着脸,想自己病夫一个,不知该不该装做没看见,擦 肩而过,也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板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板凳还是原来的板凳,竹竿呢?” 李飞的眼一下子就湿了,是啊,多年的友情岂是冷漠的外表所能掩盖的?扪心 自问,板凳何罪之有?恨只恨这世间只有一个辣椒。 “竹竿,我是专门来看你的。还恨我吗?” 李飞心头一热,暗想,李飞啊李飞,你太小气了!将心比心,如果当初辣椒选 了自己,板凳不也同样痛苦吗? “竹竿,别楞了。我在对面的招待所订了一间房,咱俩今晚好好聊一聊,就象 小时候一样。” 对呀,象小时候一样!李飞的眼前又浮现出三个无忧无虑的童影来。 多日不见,板凳忽然健谈起来。两人滔滔不绝,一直聊到穿开裆裤的时候。都 想起那次为辣椒捉知了的事来。那时候,辣椒的话就是圣旨,辣椒有意,那只知了 自然在劫难逃。 两位英雄义不容辞,各显身手。板凳善于爬树,对知了志在必得。竹竿善于投 石,挑了一块流线型的尖石头,随手掷出。神投手挑的石头自然非同一般,志向远 大。不仅中了知了,又一鼓作气,顺手牵羊,正好落在板凳的脑袋上。板凳当时应 声而落,头顶流血,脚底扭伤。喜事忽然成了悲剧。辣椒忙用手帕盖住他的头,可 那血就向喷泉一样汩汩地流个不停。 辣椒急得大哭,竹竿当时也吓坏了,象祥林嫂一样翻来覆去地说:“我准头太 差,我准头太差。”只有板凳为了做英雄,咬着牙不哭。 “真是塞翁失马呀!”板凳笑道:“脚扭后的一个月里,我真是享尽了清福。 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坐骑,每天背我上学。”李飞大笑,“板凳,亏你都还记着!”。。。。。。 想着,想着,李飞的眼泪忍不住涌上来。他索性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任思绪如 泻闸的洪水,尽情地奔涌。 人的一生短暂而漫长。虽然不过二十年,可三人之间的欢乐痛苦也似滚滚流水, 绵绵无尽,岂能一时忆全?李飞想啊想,直想得头昏脑涨,泪流满面。 “梆梆梆”有人敲门。 李飞抹了一把泪,匆忙坐起来,逼着自己笑了笑,然后道:“请进。”两个人 走了进来。李飞忽然呆住了。是板凳他爸和辣椒! 板凳他爸似乎苍老了许多,李飞几乎不敢面对他。板凳他爸显然也不想多说话, 稍稍寒暄几句,便找个借口出去了。鲁涛死后,良心的谴责一直折磨着他。他想为 儿媳和李飞创造机会。 这是三个多月来,李飞第一次与辣椒独处,看她面容憔悴,很是心疼。想起上 一次见面,还是在动物园里,因为斑马的颜色和条纹吵得不欢而散。辣椒喜欢使小 性子,这一点让李飞深恶痛绝。女子偶尔撒撒娇是件赏心悦目的快事。可是,无休 止地蛮横却让人受不了。李飞总想改掉她这个坏毛病,因此,每次吵嘴后他从不道 歉。可是,辣椒永也改不掉。 对她来说,不能对心爱的人使小性子,人生还有什麽趣味? 李飞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她来看你,就原谅她吧。 李飞正要开口,却见辣椒死命地盯着自己,目光竟无比地狠毒,不觉就来了气, 一时控制不住自己,道:“你为什么还来看我?你说过再也不理我这种卑鄙小人的!” 辣椒心想,难道你还不够卑鄙吗!不由气道:“哼,你!我。。。。。。,要 不是他爸硬要我来,我死也不见你的面!。。。。。。” “那好,我谢谢伯父了。”李飞赌气地冲口而出。说完,却看见辣椒红着脸, 几乎要掉出泪来。他似乎解了气,开始后悔自己的话来。 在梦中他可以向她下跪,可是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无法口软。 两人赌气,谁也不说话。十分钟过去了。辣椒看看表,气道:“不跟你耗了! 我今天只问你一句话,板凳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最后一晚是和你呆在一块的!” “安眠药。” “板凳会自杀?”辣椒哭道,“竹竿,你杀了我,我也不信!他那么喜欢我, 才结婚三个月,他会舍我而去?即使自杀,也该死在家里,怎么偏偏在医院的招待 所呢?竹竿,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也让板凳在九泉之下安心!” 李飞抱住头,哭道:“辣椒,我为什么骗你?难道板凳死了,我就好受吗?” 你当然好受!辣椒心里骂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可你既 有胆量杀人,为何死不承认?难道连我也要隐瞒吗?我真是瞎了眼,当初还爱着你! “竹竿,你为什么不敢承认?那天,警察问我和板凳他爸,到底要不要验尸? 伯父说,不要再惊动他了;我张了张嘴,没说话。这世上,板凳,竹竿,辣椒是最 好的朋友,板凳死了,难道我也要送走竹竿吗?可我又想不通,你怎么忍心。。。。。。” “好哇,辣椒,原来你怀疑我!如果是外人,还情有可原,可是你!。。。。。。 我们仨从小到大,难道你这样看我?!”李飞气得脸色黑青,嘴角不住地抽动。 竹竿,我当然不相信是你!可事实摆在那里,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想听你一句 实话,难道就那么难吗? “那好,咱们从此一刀两断,永不见面!这世上永没了竹竿,板凳,辣椒!” 辣椒说着,禁不住泪流满面,扭头就走。 “辣椒,我。。。。。。”李飞伸出手,他明白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忽然想跪下来求她,就象梦中一样。 可是,他终于什麽也没做。任眼泪默默地流下来,模糊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板凳,我好羡慕你。为什麽死的不是我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