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张勇就要出院了。 李飞昨天收到辣椒的一封信,本已勾起他的痛苦,今天又要与张勇分手,越加 难过,看那天气,阴沉沉的,似乎也要掉下泪来。虽然他与张勇相识短暂,但两人 情投意合。刚熟识又要分手,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忽然发现酒的 妙处,只是默不作声地干了又干,不觉间已喝了一瓶。 王枫进来,说已在对面的招待旅馆里订好了双人间。张勇大喜,说在病房里偷 偷喝,不过瘾,不如到旅馆里一醉方休。李飞已经晕忽忽了,但心中隐痛,豪气如 日冲天,恨不能把这世界喝个干净,自然再来。两人摇摇摆摆向旅馆走去。路上碰 见王平,似乎要借李飞的什么东西,李飞随手把房间钥匙给了他。却听张勇醉熏熏 地低声骂,这家伙今夜有罪受了。 两人从六点喝到八点,最后全趴在地毯上胡言乱语。李飞忽道:“活着真痛苦。 为什麽相见的欢乐远抵不上分手的痛苦呢?” 张勇道:“我早看出来你有心事,难道因为旧情人?”看李飞不语,接着道: “其实,女人最好对付,只要你脸皮厚,舍得低声下气,保准攻无不克。” “死人,别乱教!”王枫飞了张勇一眼,笑道。 李飞迷迷糊糊,心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他明白女孩子所有的心思,为了让她 们高兴,可以耐着性子向莫不相关的女孩道歉,可是为什么面对最亲密的辣椒,他 却变了样?他明白她的小性子,却从不愿俯就。每次吵嘴后,总是辣椒拉了板凳来 赔罪,他自己高高在上,象个王子。辣椒常说他太骄傲,远不如板凳殷勤体贴。记 得有一次,板凳摘了丁香花,夸张地跪下,说要献给自己无上的公主,当时李飞很 以为耻。甚至在板凳结婚的前一天,他还坚信辣椒会跑来向他赔罪的。李飞呀,李 飞,你真蠢!辣椒脸皮薄,你为什么也犟得象蠢驴?如果你当初俯就她,一切该多 好! 张勇看他半天不说话,想必很伤心,又安慰道:“既,既是男人,就该拿得起, 放得下,天,天涯何处无芳草?” 李飞道:“是,是。”不觉已舌头涨大,口齿不清。又端起一杯,发狠地喝下, 心想,既与辣椒一刀两断,就要好好对待阎灵。忽然就想起到化妆品店的事来。 “王,王枫,我想送阎灵一管口红,可到了化妆品店,却发现口红的颜色就有 十多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你说呢?” 王枫很好笑,说:“这还不容易,根据皮肤颜色,皮肤白就买浅的,皮肤黑。。。。。。” 张勇忽然插进来说:“我的皮肤很白,可,可胡子太长,不,不能用口红。” 王枫大笑,然后埋怨说:“这医院的理发店太糟,理完也不刮胡子。” 李飞很不平,一本正经地问王枫:“是吗?你在这儿理发,他没给你刮胡?为 什么?” 王枫满脸通红,抬脚便要踢李飞,却见他满脸无辜,看了好一会,忽然明白这 两人已不可理喻,不禁好笑。 张勇忽然喊道:“枫儿,给,给我个塑料袋。” 王枫莫名其妙,又拗不过他,只好胡乱找了一个。张勇接过,竟然迫不及待地 撒了一泡,跑去倒进马桶,然后大骂旅馆太次,没有厕所。 李飞却拿起旁边的闹钟,断断续续地说:“对,他们骗不了咱们。我以前军训 的时候,见过这玩意,这是定时炸弹。”说着,随手扔到床上。 王枫笑得肚痛,索性不理两人。 张勇道:“有,有定时炸弹?太可怕!咱们又正好是三个人!” 王枫不解,笑着逗他,“为什么?” 张勇很认真地说:“我听舒老头说,这,这个医院每隔三十年就会有凶案,而, 而且总是死三个人。今年正好到期了。” 王枫笑道:“那可该怎么办呀?” 李飞喊道:“谁敢来杀,我豁出去跟他拼了!” 张勇劝道:“算了,如果躲不掉,就叫他杀吧,反正能跟王枫死一块。” 王枫又感动,又笑,想男人喝醉了酒真好玩。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王平正气喘吁吁地躺在李飞的床上。今天真是活见鬼,他 自己的床竟睡不得,一躺上就全身发痒,折腾了半个小时俨然象刚出蒸笼的雉鸡。 王平慢慢平静下来,想反正李飞也不会回来了,干脆鹊巢鸠占。他打开收音机, 从碗橱里搜刮出几片瓜来,悠闲地吃起来。暗想,如果舒老头看见自己吃瓜,非气 死不可。 瓜如同女人,非偷不甜也。王平忽然想起烂菜花的水蛇腰来,不禁血脉喷张。 今晚机会不错,如果能打电话把她骗过来多好!钓她的饵可以用李飞。 “最新消息,体育彩券的抽奖结果。。。。。。” 王平立刻调大音量,侧耳细听。如果中了三等奖,搬回来一台摄象机,那就妙 不可言。 王平忽然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奖的号码竟是918 ! 哈哈哈,自己也有翻身的日子!王平蹭地爬起来,兴奋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知 如何是好。 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明天就该打辞职报告,早就受不了公司经理的眼神了。不, 连报告也不用打,干脆把公司买下,叫经理也尝尝横眉冷目的滋味。又想自己甩钱 时,不必神气活现,要不动声色。。。。。。 一瞬间,想象力如江水泛滥,把王平完全淹没了。。。。。。 人生实在奇妙,富祸难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九点钟的时候,一声轰天巨雷惊醒了迷迷糊糊的舒光。还未睁眼,就听见噼噼 啪啪的雨点声,看来是一场大暴雨。他抹抹汗,睁开眼,正好瞥见林子里有条黑影 飞过,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寒意。舒老太今日回家看孙子,小流氓也不知去向,偌大 的病房里空荡荡的。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还有她脖子下面那道紫红的痕迹。 是妞妞么? 妞妞,你千万别来,我知道你死得惨。如果你真的想我,也不要吓我。我这辈 子欠你太多,可我是被逼的,杀人全是她的主意。你知道,那时候我还年轻,心太 花,看见她的红肚兜,就什么都忘了。然后,她就死缠着不放,一定要告我强暴了 她。唉,我太爱面子。。。。。。 妞妞,我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最好。你再也想不到,就是我亲手杀了你。你心 好,在天堂里好好享福吧。就罚我下地狱,过油锅,我再没脸面见你了。 可是,妞妞,我还是想你。唉,这日子真快,一转眼就四十年了,我都老得不 象样子了。听说屈死的人相貌是不会变的,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爱唱小曲儿吗? 是了,我看见你了。妞妞,你真美,除了脖子下面那道痕迹。还痛吗?让我摸 一摸,我真想抹掉它,它一直压在我心里。 九点半的时候,王平正站在后门口看雨。好一场突来的豪雨!雨滴如脱缰的野 马倾盆砸落,耳朵里满是哗哗的水声。王平无比的兴奋,想象中,漫天的雨滴似乎 化做钞票在飞舞。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接着是几声震耳的轰鸣声。王平深吸一口气,打了一个激 灵,忽觉满身的凉意,肚子似乎隐隐做痛,只好暂时收起无边的狂想,回屋躺下。 过了一会,肚痛似乎剧烈起来。王平按了一下电钮,想莫非李飞的瓜泻了?又 想,现在有钱了,如果能花点钱,叫别人替自己肚痛该多好! 王平迷糊了好一会,却不见任何护士赶来。他口干舌燥,想起身喝点水,却忽 然发现全身无力,几乎坐不起来。这一下吃惊不小,很恐慌,便想喊人来。他使劲 喊了一声,忽然楞住了,连自己都听不见!王平毛骨悚然,一生中从未如此恐惧过。 完全地无助!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吃错药了?中毒了?自己就这样完了吗?王平 用尽全身力气,用指尖去触那电钮。近了,近了,终于。。。。。。 一声闷响,王平滚落到地上。 十点半的时候,暴雨骤歇。 医院的门口走过一个女子,她一身素白,浑身湿透,拖着疲惫的脚步。长长的 路面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身影,孤零零的。 骤雨初歇,对长亭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 说? 女子默念这首词,禁不住想流泪,倒不是因为今天受了愚弄。这几年,她见惯 了各色人等,辱骂愚弄已是家常便饭,自不会计较。只是想起了他,忽然有些心酸。 快到‘康乐餐厅’时,女子忽然楞住了,大吃一惊。借着路灯,她看到餐厅里 恍惚有条黑影。 今日早早打佯,怎会有人? 必是贼!她忽然想,兴许他们合伙算计她。一个人把她骗出来,另一个来偷店。 她气坏了,她要让这些无赖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她从随身的提包里摸出手枪,悄 悄地走进店里。 “钱留下,人给我滚出去,再不我就开枪了!”她猛然打开灯,壮着胆子大喊。 那人背对着她,似乎惊得哆嗦了一下,随即又凝住不动。 “快滚,老娘看见无赖就恶心!”女子又骂道。 那人并不转身,忽然一五一十地数起钱来。女子呆住了,手竟然哆嗦起来,她 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歹徒! 那人数了一会,忽然转过身来。灯光下是一张狰狞的面罩,女子啊地一声尖叫, 哆嗦着说:“别,别过来,别逼我开枪!” 那人睁着血红的眼珠,一步步逼过来,“你开枪呀,开枪呀,老子不想活了。 他妈的,什么破世道!还让人活不让!想抢银行,斗不过门卫;想抢运炒车,连边 都沾不着;连你这破店,也他妈有手枪。。。。。。” 那人几近疯狂,她被他的眼神吓坏了,竟然瘫坐在地。 他走上前,一脚踢飞手枪,随即就是一个耳光,她的头“嗡”的一声,便躺倒 在地。他抢上前去,抓住她的裙子,嗤拉一声扯为两半。她“啊”地一声大叫,蒙 上了脸。 那人忽然大笑:“去你妈的,谁稀罕你那玩意?老子生为处男,死亦处男!” 他抓起裙布撕起来,一片片,一片片,撕到了不能再撕的地步,又忽地抓起钱,破 口骂道:“他妈的,就两万块钱,还不够老子一个月的花消!杯水车薪,要你何用?” 竟撕起钱来,然后狂乱地扔向空中,落了他一头一脸。 她透过指缝,惊恐地看他。他忽然冲过来,拿起手枪,咆哮起来,“给我一支 机关枪,给我一支机关枪,我要扫灭整个地球!” 他就象一只陷入笼中的猛虎,除了咆哮还是咆哮,无尽的咆哮。最后,他声嘶 力竭,忽然举起枪。 她吓坏了,哭着哀求:“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四岁的孩子。。。。。。” 他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擦了擦枪,忽然对准自己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抠动了扳 机。 “呵嗒”一声,却没有子弹。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吓糊涂了,枪里并没有上子弹。 他把枪砸到地上,忽然抱头大哭,眼泪和着鼻涕抹了一脸。“苍天哪,为什么 我想活却活不下去呢?。。。。。。” 那人一路哭嚎,走出餐厅,向山脚走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