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阎灵还没有来。李飞在老地方不停地踱步。他并不是担心 阎灵失约,他确实心绪不宁。 人生充满了意外与后悔。李飞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里面有一封今天刚收到的 信。这是辣椒的第二封信。信中说,板凳他爸肯定板凳是自杀,她悔恨以前错怪了 他,但是想知道板凳为什么自杀。信中她问道:“如果板凳是自杀的话,是不是因 为我?他怀疑我不爱他吗?” 李飞仔细琢磨这句话,他终于明白辣椒到底爱的是谁,可惜已经太晚了。 “竹竿,你知道,我这一生蛮横娇气,从不求人。可我现在只想求你一句话: 让我再回到你的身边,好吗?我可以改掉所有你讨厌的小性子,真的。 竹竿,我恨自己,用我的小性子毁了你我;现在,你要用你的冷酷和沉默继续 毁掉我们的一生吗?如果是这样,我将恨你,恨你,直到永远!永不原谅!“ 李飞默念着辣椒的信,心里说:辣椒,辣椒,我依然爱你。直到永远。可是, 我能够放弃阎灵吗?我们痛苦,是因为我们曾经的错误;可阎灵有什麽过错?她那 么纯洁地爱我,为什麽要遭受由我们的错误带来的痛苦? 林子里起风了,看来又是一场阵雨。阎灵还没有来。这有点反常。 李飞苦苦地思索,他一遍遍地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一边是与生俱来,撕扯 不断的深情;一边是道义良心夹杂着新的甜蜜。他该如何抉择? 李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也许它可以决定他的命运。他闭上眼,掷了出去。 在硬币出手的一刹那,李飞忽然有了答案。他希望看到硬币的正面,他想用冥 冥的天意来加强自己的信心。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不能一错再错。 他仍然割舍不下辣椒,但他只能对她说一句话:来生再续缘,与你共缠绵。作 为男人,首先要为责任和良心而活。阎灵在自己痛苦的时候给予自己欢乐,他必须 选择阎灵。 豆大的雨点砸在李飞身上,他静静地呆立,不敢睁眼。阎灵还没有来。他忽然 想起《庄子》中的一句话来:尾生期一女子于桥下,女子不来,水来,尾生遂抱桥 柱而死。 这是个很好的幽默,可他却笑不起来。 他终于睁开了眼。 硬币没有落到地上。它竟然直立着,夹在石缝正中。 七点钟的时候,雨势正猛。 对方并没有准时出现。阎灵顶着一把伞,不安地立在林中,心中一遍遍地祷告: 主啊,我需要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只有在虔诚的祷告声中,她才会忘记所有的恐惧。 十分钟后,一个身影悄悄地接近。大约相距十米的时候,那人停住了。他戴的 面罩阴森可怖,阎灵几乎不敢看他。 “带钱了吗?”那个哑哑的声音响起来。 阎灵点点头。 “送过来吧。” 阎灵犹豫了好一会,鼓足勇气向蒙面人走过去。 那人死死地盯着阎灵。穿着高根鞋的她显得轻盈而绰约,象个凌波的仙子。那 双绿莹莹的高根鞋在雨滴的折射下发出诱人的光泽。她的脚雪白而晶莹,精致得让 他发狂。 阎灵把装在信封里的钱递了过去。 那人并不接钱。他忽然扔下伞,跪了下去,两手死命地抱住她的腿,象狗一样 发疯般地舔她的鞋,她的脚,她的趾甲。 阎灵惊呆了,恶心地想吐。她挣扎着,死命地捶他的背,“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个魔鬼。。。。。。” 那人并不理会,舌头摆动地越加疯狂,甚至用手掐她的小腿。阎灵疼得尖叫, 心想:李飞,李飞,你在哪里? “快放开她,再不我就开枪了!”一人忽然从石头后面冒出来。 蒙面人吃惊地抬起头,呆了好一会,似乎仍未从疯狂中回到现实。最后,他站 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阎灵说:“你竟然让他知道了?” 阎灵点点头,既幸福又恐惧。持枪的人正是李飞。 “快放开她,滚到一边去!”李飞又喊道。 蒙面人恨恨地盯着李飞,似乎不怕死。过了好一会,终于放开了她。阎灵没命 地跑过去,趴在李飞肩头。 雨哗哗地下着,李飞全身湿透,一脸雨水,滑稽得象个卷毛狗。 “把面罩取下来!”李飞一把搂住阎灵,厉声喊道。 蒙面人的眼珠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抬起手去取。 阎灵睁大了眼细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蒙面人身上似乎有某种她认识的东西。 他会是谁呢? 蒙面人的手忽然甩了一下,一颗石子飞了过来,正中李飞的右手。手枪啪地掉 到地上。 又是劈啪一声。 三人都吃惊地看那手枪。地上的手枪竟然断为两截! 一把塑料手枪! 蒙面人气得骂了一声:“它妈的!”然后,转身没命地跑起来。 李飞看着蒙面人远去的背影,并不理会。他跑去捡起伞,又跑回阎灵面前。他 伸出臂膀,笑着看她,用英语问道:“Can we continue ?”阎灵犹豫了一下,红 着脸钻了进去。李飞的手触到她轻柔的腰部,只觉她忽然颤抖了一下。 她的发香让他陶醉。 过了好一会,阎灵忽然哭起来:“我,我真的不想活了。他跑了,可录象带还 在他手上。” “不要紧,他跑不了,李局长应该就在附近。” “是吗?你报警了?我说过不要报警的。” “听着,不管你怎么埋怨,我也必须报警。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你也看到了, 我在小店里买的假手枪也许可以吓唬他,却保护不了你。。。。。。” 阎灵抹了一把眼泪,轻轻地笑。 “而且,我想他根本没有录象带。他不过想骗你来而已。我以前留意过,你的 房门锁缝隙太宽,只要忘了上双重锁,随便一个身份证即可撬开。我猜他必定以这 种方法偷走了你的衣物,但决不可能装了摄象机而让你毫无知觉。何况即使他有录 象带,也不会仅仅诈你两千块钱。 你知道,现在市场上的写真集价钱很高的。。。。。。“ 阎灵红着脸看李飞,他嬉皮笑脸地笑。 “讨厌!人家都急死了,你还这样!” “依我看,那人准是傻子。” “为什麽?”阎灵奇道。 “你想想,他放着樱桃小嘴不理,却去啃臭脚。这样的本末倒置不是傻子才怪!” “你。。。。。。” 李飞轻轻俯下身子,阎灵飞红了脸,闭上长长的睫毛。 就在这一瞬间,李飞的眼前忽然有个幻影。他想起辣椒仰着头等待的情景来。 过了半晌,阎灵害羞地睁开眼,疑问地看他。 李飞不敢看她,低头道:“真倒霉,我这几天口腔溃疡。” “活该。”阎灵红着脸骂道。呆了一会,她差开话题说:“这些天总下阵雨, 真讨厌。” 李飞回过神来,忙摇头晃脑地做渊博状:“你知道为什麽吗?这与端午节的传 说有关。” “是吗?你讲讲。” “据说,玉皇大帝看世间人心险恶,吩咐雷闪二神在五月初五灭绝世人。太白 金星出列劝道,世间仍有好人,不可全杀。玉帝便授意他在好人门口插上艾蒿,避 免雷击。到了端午节那天,雷闪二神原想施展神威,大有作为,却见几乎家家插艾, 无奈,只好胡乱一阵雷闪,几个雨点,回去交差。因此,每年的五月初都有阵雨, 却从不长。” 阎灵笑了,“雷闪二神也真够可怜的,壮志难酬啊。”停了一会,又道:“我 听说满族人把端午节叫露水节,上山打露水,采杜鹃花明目。对了,你端午节有空 吗,可不可以陪我去登那座山?” 李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喜地发现山顶有两块巨石,形状很象拥抱着 的两个人。 “关于那石头,有个很美丽的传说。”阎灵似乎有点陶醉。 “两位好。”忽然有人远远地打招呼。两人匆忙分身,看见李局长从山脚那边 走来。 李飞忙掩饰地问:“抓住蒙面人了吗?” “估计差不多了。你俩等一下,我联络一下小刘。” 小刘与小李忽然从不远处冒了出来。李局长吃了一惊,喊道:“那家伙呢?” “谁?”这次轮到小刘吃惊了。 “蒙面人呀。我不是要你俩包围他吗?” “什麽,蒙面人?包围他?!糟了,全搞错了。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小刘 指了一下李飞,接着说:“也不知道他为什麽忽然从半路上冒出来,反正就是觉得 他可疑。你的西北话又含糊,我就听成了保卫她。。。。。。” 李局长一听,肺都要气炸了,“贼!他就是报案的人!你们怎么来抓他!” “现在去追吗?”小刘惴惴不安地请示“乌鸦”。 “还追个屁!影都没了!”李局长气道,想今天真是窝囊透了,眼皮底下放走 了歹徒!可又怨不了别人,小刘早就说他的西北口音太浓!忍不住又冒出几声西北 特有的“贼”来。 小刘狐疑地看着李飞,心想:这家伙的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 时又想不起来。 其实,李飞正是辣椒照片上的那个男子。 众人走后,李飞与阎灵依坐在山脚的一块巨石上。雨已经停了。夕阳西下,一 道彩虹悬挂天际,极其绚丽。 “真美!”阎灵赞道,“你知道吗?神曾与人立约,不用洪水灭绝人类,彩虹 便是见证。”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晚风轻拂,撩起阎灵额边的一丝秀发。李飞傻呆呆 地看阎灵。 她装做一无所知,轻轻地哼起歌来:我心中埋藏着小秘密,我想要告诉你。 李飞笑道:“什么小秘密,快说!” 阎灵骂了一声:“少打岔。”想了一下,又道:“我真的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可你也得说个秘密,咱俩交换可好?” 李飞笑咪咪地,自然应允:“那好吧,你先说。”阎灵不放心,一定要拉勾。 李飞伸出手,想起一首儿歌来,便唱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朋友拉勾做游 戏,你说你的小秘密,我说我的。。。。。。” 阎灵轻笑,想爱情实在奇妙,可以把你带回久违的童年。 两人拉完勾,李飞笑道:“我宣布,拉勾仪式完毕。下面请一肚子秘密的阎小 姐尽情地倾诉她不可告人的。。。。。。” 阎灵一把捂住李飞的嘴,滇道:“看你貌似老实,却油滑得象王平!你再说, 我不理你了!” 李飞肃容,阎灵便正色道:“我一直在想谁是凶手。你知道谁能证实舒大妈的 话吗?” 李飞一愣,想了一会,问道:“难道真有人在那晚摔了一交吗?” “当然。”阎灵笑,“猜猜会是谁?” 李飞想了许久,忽然明白,“原来是他!”想起此人的神色来,不觉好笑: “哈哈,他箭步如飞,摔交真是再妙不过了!” 阎灵也笑,“你知道他被什么绊倒了吗?” 李飞摇头不知。 “你再也想不到的,”阎灵很得意,“我昨天刚问过他,他说是尿壶碎片!气 得他骂娘,当场就把碎片踢得无影无踪。” 李飞不笑,反而大吃一惊,心都悬起来了:“你,你问过他了?你怎么如此冒 险?万一他,他。。。。。。,他这人整日阴着脸,叫人琢磨不透,很可怕!这事 该让警察去办!” 李飞满脸的焦虑象蜜一样流进阎灵的心里,让她陶醉。“别担心,真的没事, 我看他不象凶手。” “别大意,谁都可能是凶手。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冒险,好吗?” 李飞的眼神很专横,阎灵只能顺从地点头,然后说:“他告诉我一件非常奇怪 的事情,是关于张勇的!” “不可能,我绝对信得过张勇。”李飞一口否定。 “我也不敢相信,可他确信,在出事那天午夜时分,他从旅馆经过,看见张勇 在旅馆门口,神色很可怕。” 李飞大吃一惊,张勇在旅馆门口?难道他把自己灌醉后又跑出来了吗?太恐怖 了! “你也千万要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好吗?”阎灵担心地说。 “谁会杀我呢?”李飞笑道,“我既没钱,又没干坏事,顶多就是与你这种漂 亮的女孩多说了几句话。而且我现在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天地一沙鸥而已,死又 何惧?” 阎灵默默地看他,为什么他总爱说这些苍凉的话呢?他快乐的时候如儿童,悲 伤起来又似无底洞。真的想了解他的秘密。于是笑道:“好了,我说完了,该你的 秘密了。” “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象小女子一样有秘密呢?就算有,也要等端午节到山 顶再告诉你。” 李飞厚着脸皮耍赖。 阎灵不依,道:“如果你不说,今天就必须再给我讲个故事,最好是关于竹竿 和辣椒的。” 李飞一惊,“你都明白了?” 阎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可以多知道一点吗?” 李飞的手触到了口袋里的那封信。他看着阎灵那清澈的眼眸,想了许久,终于 下了决心:既然她爱我,就要让她爱个明明白白,决不能瞒着她。他掏出信来,递 给阎灵说:“现在,关于这个故事只有这封信,一盘录音带,还有我的话了。你相 信我吗?” “信。” “在我讲之前,你先答应我,将来遇见辣椒,决不向她提起这件事,好吗?” 阎灵看他神色严峻,点了点头,心中莫名的兴奋,她就要发现那忧郁的海洋里 的秘密了。 李飞很小心,坚持送阎灵回宿舍。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心中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李飞如释重负,轻快地走回病房。房间里亮着灯, 李飞推门便进。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刚才取录音带走时是关了灯的。 已经晚了。眼前人影一闪,脖子便被捏住了,李飞大惊,暗叫“糟糕”,竟遭 了凶手的暗算。 “老实交代,这么晚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凶手审问他。 李飞睁眼细看,却是张勇。 “是你?” “是我又怎么着?”谢勇瞪着眼。 “哈哈,想吓我!你怎么没走?”李飞笑道。 张勇松开手,也笑。王枫走过来,笑着说:“看来,李飞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张勇接着说:“警察认为此案疑点太多,要重新盘问,所有人都不能走。” 李飞忍不住笑道:“那咱们不是白道别了吗?”三人都笑,想起那天醉酒的滑 稽来。 “你猜凶手会是谁?”王枫问。 “象是张勇,刚才捏我的手法很娴熟。”李飞笑道。 “千万别冤枉我,”张勇很苦恼地说,“不知为什么,警察总怀疑我有问题, 这几天盘问不休,你可千万要给我做证。” “那当然,不过,我想问问你,那天晚上,醉酒后你又出去了吗?”李飞问。 “他?醉得一塌糊涂,走路象企鹅,还能出去?”王枫笑。 “依我看,”张勇忽然压低声音道:“那个曾凡很可疑,今天在林子里撞见他, 跟他打招呼,他眼神古怪地很,极不自然。” 李飞楞住了。张勇和曾凡必有一人撒谎。他从心里相信张勇。又想起曾凡曾说 过想有一大笔钱看病。王平的中奖号码他自然知道。如此想来,他很可疑。糟糕, 阎灵太冒险了,明天一定要告诉她! 现在假定曾凡是凶手,想嫁祸于张勇。可他的谎言也实在太拙劣了。他明知道 阎灵与自己的关系,又知道自己和张勇交好,绝不会相信此事的。他完全可以编出 更好的谎言来。 反过来设想,如果曾凡说的是实话呢?李飞几乎不敢想下去了,张勇如此可怕? 无论如何,身边隐藏着一个凶手。说不定,他每天还与你笑嘻嘻地打招呼。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