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老家 老家的名字很奇怪,好像是取错了名字。问老家自己,只说是爹妈的想法,他 们识字不多,“老”和“家”两个字又用得多,就凑在一块给他作了名字。老家在 联通厂干了近十年,从普通车间操作工好容易爬到如今的设计师助理。联通厂的人 都说老家表面上看来怪僻、不近人情、说话不多,可是人缘还不错。谁有麻烦求他 帮忙,他还是很够义气的,只是不够主动,要别人说了,才会动一动。 联通厂今天发工资。发工资的日子正好是阳光灿烂,事实上也是。 不仅在天空中,还有人人的心头。老家领的钱不比同工种的人多,但月余最多。 三十四岁的男人,没有家累,家庭关系也简单:父亲在1982年他大学毕业时去世, 唯一的妹妹六年后也嫁了人,儿子都一米六了。 现在家里只剩他和娘两个人。上海城里他也没有别的亲眷。他的祖籍是广东韶 关。 老家的经历很平凡:1974年乡下初中毕业,此时正值上海文革将近尾声。1977 年国家恢复高考后,他奋发读书,于次年考取上海工大,得以与父母妹妹一家团聚。 大学里他读的是物理。刚从外乡回来的人,沪语讲得不甚灵光,每天呆头呆脑地三 点一线生活。周末同寝室的男同胞们全去陪女友后,他就一个人关起门来看书。什 么都看,小说、散文、科普。偶尔也写些书评,赚些稿费调济调济业余生活。老家 当时在全系是最乖最用功的学生。他也只好用功,那时的学历真正是来之不易的, 哪像现在泛溢成灾。校园里拍拖的男生女生也最多牵牵手,男孩子木呆瓜女孩子小 可爱。油菜花香葱苗一样干干净净,纯纯洁洁的爱恋事情。一心只有太阳红,毛主 席亲;书包里都是毛选和马克思列宁。 老家喜欢做诗。组织过一回诗社,叫什么新海棠,学红楼梦。毛头小伙子下巴 上几茬稀稀拉拉的胡子,头发浓密,淳美又朴素。真正的小男生。腼腆、豁达。以 前在乡村里过日子的时候,他割过猪草,砍过柴。如今都成童话里的情节了。老家 吹得一口好哨子,树叶子卷起来就吹,哨声响彻田野;老家还会制作各种各样的花 环,乡里村里的姑娘家都慕名来问他要。大家关系亲亲密密。翩翩少年小丫头,田 埂上手拉手的小兄妹。感情是24K 金的纯度。笑。笑。唱。唱。所有的形容词意思 都那么单纯、简单、俭朴;他有多健壮啊,她穿花衣裙多好看啊!清清爽爽的用词, 心地纯朴的想象力。脱俗。脱俗。好是好,坏是坏,都那么分明。夜饭后大家客客 气气地互相串门,电视机还是奢侈品,砍大山拉家常是最实在的消遣。小孩子放在 外头玩,做爹娘的绝对可以放心,炊烟起的时候只需直起脖子叫一声“回来哟!”。 昏鸦一唱和,男人就扛起锄头返家了;小孩泥水满身,哭哭闹闹满田埂找丢了 的一只鞋;小牛小羊跟在女人身后,女人挽起的发髻是乌油油的。家家的大门都不 用锁,隔壁的老婆子,对门的老爷子,混浊的老眼比鹰还锐利;赶集的日子就是节 日,名副其实的。小牛哥在枫林唱晚时在村口遇着小花妹,看池水倒影,黄狗交欢。 花蘑菇有毒,白蘑菇好吃是浅显易懂的道理;西瓜长在地上,苹果吊在树上,三岁 小孩都懂;冬天捕黄雀,夏天逮知了;光了屁股跳下河去。小哥俩在黄脸婆家门口 的围墙上比谁尿得远,然后就有老女人挥着扫帚追着他们打。种蚕。种蚕。采桑。 采桑。美丽的神话生在美丽的地方,仙杖一点美梦成真,仙人吹气心想事成。美好 的愿望啊!七朵花瓣是七个梦想;小妹妹送哥哥到村口,光荣参军保家卫国;老妈 妈送儿到村口,叮嘱好好读书,将来建设四化报效祖国。光辉的理想呵,还没有落 伍。 红旗正飘飘,鼓瑟正萧萧。爱情就似“小妹妹是那红花,哥哥是绿叶”那般简 洁明了,然后就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地来我织布。男的真欢女的真爱。天没有 了高架公路遮着,地没有阳光照不到,所以天不老地不荒;海水还是清的,石头也 青,不枯不烂;心脏病发病率极低极低,所以可以情共永,心交心谁也不吃亏。 老家离村去大上海时,几个红颜知己哭成了泪人;哥们儿默默不语只是闷头抽 烟,然后狠狠地拥抱。汽车驶动时,几条黄狗黑猫在后面猛追狂吠。直到人影渐杳。 怅惘。怅惘。 好诗人要出自田园。老家的根是田园。田园在城里已是绝唱,在诗人心里是至 诚。这份至诚引来了同样心如明月照耀般纯朴的女孩:老家每天晚上温习功课进补 的宵夜丰富多彩了;去图书馆迟到也有好位子恭候着;食堂打饭会有额外的营养。 二十二岁的老家乐观开朗,生活对他而言是无限美好。 校园里的林荫道边上,老家头一回吻了女孩。他的手探进她的衣襟,女孩的舌 头溜进老家的口腔里。调皮。调皮。以后的每个周末老家的寝室时常空关了。老家 的心头,天长地久无时尽,她会是他的永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女孩的长头发,男孩的白衬衫。太阳盛开了。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诗人的梦想是拾木柴采雨水。男耕女织,比翼双飞。 类似五四时期的长衫围巾女学生装是最悲哀的浪漫。老家知道得太晚。大学毕 业后老家分到了联通厂,女孩进了街道工厂。厂里的支部书记看上了女孩的貌美青 春,威逼利诱要占她为己有。女孩心有不甘,但利益和房子胜过感情。分手前夜她 要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留给老家,让书记吃残汤剩饭。老家忘情狂吻了她,再三挽 留,不成。他抽了她一记耳光,然后默默为其穿好衣服,冒雨打伞送她到书记家。 痛哭的暴雨。凄美。 老家从此不写诗了,一荒废就是五年六年。诗的美好需要亲情的深度、友情的 广度、爱情的纯度来营养。三者缺一,已不成诗。田园诗人还原成世俗凡夫。悲。 悲。 他只记得分手时她最后的话:“老家,你是最好的,只是我没这福气。”她没 福气,谁有福气? 世事变迁,老家不再似往日活蹦乱跳。1988年的甲肝流行,他也被卷入其中。 病榻一年,他双手合十,读书修性养神。更是迷上佛、儒、道学,他试图改变心性。 过三十岁的老家反省了自己,人过而立。 老家清醒、理智、冷漠、睿智。单身汉的老家吸引着少年女孩,她们主动投怀 送抱。老家则守身如玉。老家的母亲最了解她的这个儿子,地球上濒临绝种的老派 男人。稳重。镇定。街头多的是飞车党和墨镜闪光衫;染黄了的头发结成一根根小 辫子。前卫。颓唐。计算机机器人快主宰了世界。老家的手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光 标闪闪烁烁,烟雾袅袅上升,笼罩了思维。联通厂的人都说老家怪异、冷傲。是不 是受过伤的人都这样?老家出身农家,真正的春风滋润了他的心,柔软而脆弱;大 城市的钢筋水泥牢不可破,老家却把心轻易往上撞。 所有认识老家的朋友都断言老家今生是要做定和尚了。都劝他拿下架子放低要 求将就一下,反正妻子就是油米柴盐包生儿子。老家不要。破罐子破摔是最没出息 的男人。上帝只造了两个女人给他,一个已失还有一个。是谁?不知道。老家在安 心等待。他一辈子都在等待,等到了出世;等到了读大学;等到了回上海;等到了 初恋情人;等到了进联通厂;再等到了升职、加工资。他还在等。等。等。带着平 凡的外表、炯炯的双目、刚毅的脸、发达的肌肉、浓密的头发,混合着淳厚的乡土 气息。老家不大开口,一开口字字中人要害。厂里的人都相信老家在大学里曾是辩 论队队长。厂长曾在一次全厂动员大会上说过一句话:“我们厂有很多工人,但只 有一个叶老家,他在我们联通厂。”这话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但了解老家的人都懂。 拿上工资袋要出门去,却见依云笑嘻嘻地迎面而来,大姐姐般地打趣:“老家 呀,没老婆一身轻,可以买烟过瘾了?我可关照你一句,抽烟对肺不好!”老家忙 客气,微颔首。脸上依旧漠然。依云和他的同事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忧国忧民”表 情。老家二十六岁才学会抽烟,是为消愁。后来没有了愁,烟却上了瘾。刚毅的硬 汉子常常也是痴情男人。道是无情却有情,也只有英雄才会救美。能让老家再做一 回英雄的女人还没来到。工资袋拿回家,只好归母亲保管。他没有妻子。 老家的母亲坚持认定儿子是福大的人。他不是不娶,能做他妻子的女人一定不 是一般的女人。她想起当年在韶关,四岁的老家下河摸鱼,溺了半个钟头,捞上来 居然还有气,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条猫鱼。 当年乡里的墨镜先生为老家测过八字,说是一生清闲,有知足之福。 老家妈全信。老家读书的时候就表现了特殊的天分,他说话字字珠玑。 大学里的那场恋爱生生夭折后,老家一夜变“坏”。 联通厂是全民单位,经济效益不错。工人雇员全能丰衣足食。联通厂出来的钮 扣是全国名牌货,质量、品味、档次全一流。市场上的热销货。不少企业和个人甚 至专程来这儿定做产品。服装设计师几乎全来过了。老家三十三岁那年,因业务需 要陪一位年轻的日本女设计师采购原料,一来二往生了情。老家是中国男人,他身 上该属于中国第五十七个民族的非凡味道对日本女人更具吸引力。为了老家,日本 女设计师把她的事业放在了中国。半年后老家发现他没法爱上她。她的青春、她的 美貌、她的教养。他说不上她哪点不好,只是没感觉。 于是仍旧只做好朋友。女设计师没有回日本去,仍旧在中国做事业。 她还是感谢老家的朋友义气和生意人交情。 老家依然独来独往。厂里的一个小女工悄悄爱慕了他几个月。她找机会与老家 攀谈,却每次都被他气跑。老家的声音很冷。她于是对别人说老家是个没有七情六 欲的人。 设计师、服装加工厂采购员依旧不断涌入联通厂。设计师助理叶老家先生,真 诚又不乏自尊地与他们客气交往,没有多余的废话。厂长对他的业务能力和交际能 力相当满意,也很放心。 老家和几乎所有的客户都打过交道。他与他们攀谈,跟他们沟通,交朋友也拉 生意。只有一个人他从不曾搭过讪。这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孩儿,矮矮的,稍嫌丰 腴。粉红的皮肤、有趣的扬眉、可爱的朝天鼻、不大却水汪汪的双眸;气质不错、 衣着雅致、步伐大方。每次到联通厂来只定做很少量的钮扣。好像也是个搞设计的, 却名不见经传。厂里的男同事似乎都挺喜欢跟她泡在一起吹牛皮,讲些无伤大雅的 笑话。她也乐意同他们交谈,热情但又保持距离,矜持而又亲切。老家每次都只远 远地看她,一边吞云吐雾。他从不准备加入他们,他也已过了这个年龄。想到这儿, 他猛然一震,自己老了吗?三十四岁,要跨进中年的门槛了。怕老。怕老。谁不怕 老? 可是,她似乎不属于她在的这个年龄层次。他们说她今年才二十出头一点,在 F 大读金融。业余搞服装设计,得过几次奖,作品曾刊在《上海服饰》上,他看过, 很大气很独特,可是带点悲剧味。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只是没料到作者竟是这样 一位年轻小姐。听说还是程大导演的掌上明珠。家境优裕。对这些老家不感兴趣。 他只喜欢自己观察、洞悉她的心理。默默。默默。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让他想 要远远地,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本来她和他是毫不相干的。她的年纪对他而言也太 小了点。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的性格里有很多东西,并不像他们形容得那 么简单。仅仅是一个开朗、活泼、纯真的女孩子么?他想过她是不属于她的这个年 龄层次的,她似乎有洞察生命和超越生命的能力。他嗅出她藏而不露的老于世故。 她并不快乐。 他这样肯定。敏感、魔力、反叛。还有什么?他苦思冥想。应该还缺少一样。 他对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几天了。 进办公室将工资袋锁进抽屉。看见她就在那儿,只有王忠和陆石围着她。她在 笑,很女人味。她的目光闪闪烁烁的,藏而不露的老于世故又出现了。她的第六感 告诉她他在观察她了?她的长头发。他突然记起了那个形容词,很老土,可是很恰 当——善良。善良的小魔女? 滑稽。他心里暗暗发笑。但,那感觉又来了。战栗。十二年前大学校园里小男 生面对小女生时才会有的感觉又回归了。新海棠诗社。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 现在,他三十四岁。她二十一岁。十三年的千山万水。十三年,足以倾覆一个 朝代。赶时髦吗?以前在乡下老屋时,祖母说过,传说里,每一对爱人,在降临人 世前都是一对天国游魂。他们相约去人间作夫妻,通过另外两对相爱的灵魂。可是 有时,男的跑快了几步,女的跑慢了几步,就生生在年龄上拉开了距离。夫妻?为 什么会想到夫妻?她还不认识他呢。他们说她叫络绎。络绎不绝? 他只顾自己想要什么。宿命里有个声音在召唤他:这回别再生生错过了,人生 苦短。人生苦短。程大导演的养尊处优的小千金,会对他产生同样的情愫吗?他只 是一介自食其力的乡村野夫,小小的助理。 除了一颗心以外一无所有。 你不去争取怎知争取不到?那声音又来了。只考虑心息相通。世界还没完全物 质。心魂还没完全物欲。 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老家猛然一惊,露出难以觉察的微笑。 “3 月10日是我们的小客户程络绎的二十一岁生日。你有礼物要送她吗?我们 大家凑拢来,依云作代表送去。是一点心意。”同事轻轻耳语。痒。痒。 一夜未眠。老家头一回没睡好。周日他几乎跑遍了大上海,结果什么都没买成。 他一向是不看重礼物这种外在感情表现形式的。礼轻情意重?礼重情意轻?他不是 讲究浪漫的人,他注重内涵。朋友都说他太过理智、冷静。但对络绎不同。本能。 他觉得她好像不需要物质这东西。她要的,应该是——他?老家自己都忍不住笑出 来了,他不觉得自己老面皮。他自信。 也许,应该给她一封信,藏在秘密的小盒子里的。经过依云的手到她的手里。 他要闯进她的生活,慌只慌在不能温柔。硬汉子不要优柔寡断。他洞察过她的思维, 他要试一试。信笺轻铺,墨迹力透纸背。 男人的象征。战栗般的感觉又来了,洋溢在笔端。小盒子玲珑精致。 他心细手巧。信洋洋洒洒,他是男人。 掂掂礼物,轻轻盈盈的。她不会以为有人要将空气当礼物送吧。 缘分应该是如期至约,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碰巧。 小盒子就混在礼物堆中送走了。等待回音的几天里,他的心狂跳不息。都已过 了纯情的年纪了,为什么还会有少年男孩的心态?爱情。爱情。魔力。魔力。10日 当天夜里,他在想象,她发现小盒子的表情;她掂掂小盒子时的满脸疑惑;她的正 拆着小盒子的纤纤玉指;她读信的目光;她的小白牙。3 月12日,周四。他在传达 室里取到了一封标着“内详”的来信。叶老家同志收。邮票是倒贴的,他懂。战栗。 战栗。粉红色的信封粉红色的信纸。已过而立的大男孩躲在车间工具间里感受心跳。 她的字小小的、娟秀的,带点急切。女人的比拟。 叶老家: 见信好! “先生”两字就免去了,因为我们已是好朋友。生日那天收到你这封特殊的礼 物,出我意外似乎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很开心。我想起你远远的沉默的眼睛。我的 印象中你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你的同事在我面前也提起过你,没有坏话。你的年 龄对我而言不构成威胁。请放心。如你所言,我们要作的是心息相交,而不是其他。 我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不想重提,你也不必问我,就让它随风而散罢。我想 你会是让我从头活起的第一个人,你以后会明白这句话的意义的。 我们的今天,是独立的。我也相信你观察我好久了。从来,是没有人好好观察 过我。 如果你有空,这个星期天(3 月15日)下午2 点,我在上海展览中心门口等你。 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谈一谈。事实上,我只有两个疑问:一、你这样一个男人,怎 么会给我这样的女孩发出这封信笺呢? 二、像我这样的女孩,一旦闯进你的生活,会给你带来什么呢? 我注意到你,也有一段时间了。 此致 快乐! 友:程络绎 1992年3 月10日夜 P.S :3 月15日展览中心有个服饰展,可以一看。 他一口气看了几遍,才恋恋不舍放下。心仪。心仪。大学时代的心灵又回归了。 他又可以做诗了,荒废了多少年呵,九年,十年?还写得出吗?田园诗人的根还在。 星期天下午。2 点。上海展览中心。人约黄昏。人约黄昏。几百年前的恋恋风 情啊!她会是上帝给他造的第二个女人么?他远远地默默地观察了她那么久,却马 上就可以与她如此近地面对面交流。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去见她时,穿什么 好呢?胡子要不要刮?古龙水要不要喷点?她又会作如何打扮呢?兴奋感包围着他, 挤压着他。 火速爆炸。老家长这么大,冷静了那么久,理智的堡垒在粉红色的信笺面前是 如此不堪一击。她不是美人,他明知的,但已被俘虏。英雄的时代又来临了。现在, 他也有两个疑问:一、像她这样的女孩,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二、他这样一个 男人,一旦闯进她的生活,会给她带来什么呢?缘?缘?劫?劫? 公元1992年3 月12日,叶老家乐观、明理、睿智、风度、微笑。程络绎多愁、 善良、魔力、敏感、纯真。两颗自天国分手后各自投胎的游魂终于在人间重逢。男 人的灰茄克和女孩的长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