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墓穴里的爱情生活 叶云是老家的亲妹妹。兄妹俩年纪相差三载。云出嫁已近十年,儿子也上了小 学三年级。隔把个月就携夫带子回娘家看看。哥哥的婚事她也挺关心,跟着操一份 心。只是恨他心气太高。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挑三拣四的。轻易不谈情。络绎的过 门,令这位小姑子又惊又喜。小嫂子的格外年轻,亦令小姑子又欢喜又担忧。她能 照顾好已失业的哥哥么?刚出大学校门的小新娘,工作也无着落。光靠哥哥仅有的 那点积蓄是维持不了几个月的。老家答应妹妹半年里设法谋到职务。云才稍稍放下 些心。新婚夫妇没有婚房。也巧云的先生单位里正好配给他们一套三室一厅,云就 把寡居老母接了过去同住。芙蓉江路上的一室户就给哥哥作了爱的小巢。 小巢里布置很简单。络绎的艺术天赋令它看来相当大气。素雅。家具全是旧的, 却也干净;家用电器也是用了好多年的,都还好使。整间屋里只换了张双人床;贴 了墙纸;漆了地板。很经济的布局。络绎心里是不计较的。老家却感到过意不去。 新婚之夜他拚命向她保证:等他找到好的工作,有了一些钱,一定好好把屋子给重 新弄一弄。他不要委屈了她。她只笑笑,说已很满足。她只要他在身边。夜里入睡 的时候,不用再怕黑。 他的眼泪却下来了。这种时代里,但凡能令一位硬汉子掉泪的,不外乎他的事 业和他的女人。而今事业要从头开始,他心爱的女人却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还 没有能力让她感到幸福与安定,她却已给了他心灵上的休息之地。络绎骨子里的善 良性格显山露水时,反映出的光芒会融化他的全部。他要他要他要。她回吻他,铺 展自己于塌上。他轻缓触摸她的肌肤,手自她身后轻轻拉下连衣裙的拉链,熟练解 开她胸衣的带子。然后捧住她的乳。轻吮。轻吮。爱怃。爱怃。她的脖颈、她的美 人肩、美人骨。她用脚蹬掉滑落下来的衣裙。这一刻包裹身躯之物全成累赘。生命 中其实最弥足珍贵的是性的高潮时刻。她的手滑进他的衬衣内,钮扣尽数绷开。她 不管。他管不了。她全身如处子般瑟抖。明知自己已没有了初夜权,但,在心爱的 男人面前,初试爱事的女孩才会有的紧张与幸福的恐惧感还会再现。在老家面前, 她的历史,已不复存在。他如胶似漆。长裤落到地上,手还悠闲地在她身上游戈。 探索。冒险。他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竟因害羞而脸红,忙夺被盖住脸。 他伸手揭开,用唇覆盖其上。她快活。乳尖因刺激而发胀。他用掌轻怃它们,周身 在激情膨胀。热血沸腾。沸腾。她怃他的臀,肌肉因兴奋而高度敏感,毛孔悉数绽 开,欲渴求舒畅。她的手更进一步,荡向他的小腹。男性的象征正巍然耸立,急切 地欲寻去处。她便向他洞开一切。淋漓尽致。他也欲表现自己的深浓爱意,悉数奉 献于她的体内。她舞。她蹈。迎合着他的触动。颤动。他呼吸急遽,和应着她的娇 喘。呻吟。佛教里的Maithuna. 性高潮达到顶峰的时候人有忘我的悬浮式快感。他 和她彼此依靠对方,暂时脱离了这个世界,到另一个悬浮的,空无的空间里去了。 而脱离的刹那,爱的表现达到了巅峰。他慢慢地离开了她的身体。眼角还挂着泪。 她感到冷,便寻毯裹起自己。他的手还跟进来,她也任他怃弄、触摸。她的肤凝滑 如脂。细洁的汗毛瑟瑟,挑拨着他敏感的指,令他再度冲动。他喃喃唤她的名字, 一遍遍地说爱她。她颔首,微笑,觉察到他的蠢蠢欲动。便搂住他的颈,翻身起坐。 他如骏马,坦然地昂视倾慕已久的骑手,等着她来驾驭他。她的唇在他的胸膛上徘 徊。花瓣似的唇。乳尖刺激着他的脐。他骤然产生一种惬意、柔静、有归依的快感 ——当远程的游子浪迹天涯多年后终于找到可以休息的栖地时——他终于完全拥有 令他怦然心动的爱人。今夜她是他的妻。以后亦如是。他想。 她踞于他躯上,给他憩息之地。海轮上挤满了急切归家的游子。无边无涯的海 洋上,故乡是遥远的梦想。如果有浪,就让浪起;如果有风,就让风吹;如果有雨, 就让雨洒。摇摆。摇摆。空空茫茫的海天之间,船舱给了游子安定的舒适。络绎在 性事上不是生手。单纯的性交,她驾轻就熟。做爱,却是第一次,是和老家。是做 爱。她生命里有个精神,还没有男人能,配触及。现在是老家。他正匍匐于她的灵 魂上,频频撩拨她的情丝。她喜悦,而后达到高潮。泪水却淌了出来。他拉下她的 头,吻去她的泪。她眼眸里奇异的温柔织成乡,他在里面迷醉。迷醉。他眉间的英 武竖成林,她在其间穿梭。穿梭。 她整个人缩进了他的怀里,毯子包裹起两人。鸿运扇缓缓地转。他哼着小曲, 哄她入眠。她在梦里低吟小诗。全是他给她的,都叫做《络绎》。她趴着,侧脸甜 睡。他却起坐,燃起一支烟,欣赏她孩子似的睡姿。一边吞云吐雾。她翻个身继续 睡,毯子滑落到地上,他为她重新盖上。她裸露的胴体,富青春朝气。年轻的胴体。 如今是他的。老家抿抿嘴,拥有娇妻的满足感夹杂着酸楚一并涌上心头。络绎迷迷 糊糊惊醒,见他未睡,咕哝了几句,然觉疲倦至极,只将手搭上他的脖颈,又沉沉 睡去。他也任她依偎着。片刻,掐灭了烟头,拿下她的手来,放到嘴边,轻吻。一 夜。星光也缱绻。翌日天开光时,她醒来,欲起身。方觉身边多了可以相伴终生的 人。老家还在甜睡,一只手搁在她身上。她于是不敢多动,只悄悄为他盖上毯子。 却见他手里还攥着一支铅笔,床脚旁的地上铺洒了一地的各种报纸,中缝广告版上 的招聘启事被圈点得墨迹斑斑,但多数都被老家划了叉叉。他已是过三十五岁的人 了,如何去与刚出茅庐的小男生小女生竞争?如今的所谓招聘人才,简直就与“选 美”无异,是以貌取人。重人不重才。老家的眼圈因熬夜而黑肿着。络绎瞅着,心 疼。忍不住要吻去他脸上的疲倦,又怕惊醒了他。只好重新躺回去。她睁大眼瞪住 天花板,思绪在连绵起伏:一年多的两相契阔。他们的爱情故事算得上是跌宕起伏 了。现在,他躺在她的身旁,让她完全的拥有。从此可以朝夕相处。归依感。归依 感。她快乐得连呼吸里都是欢喜了。那欢喜自她的喉咙一波波地传导下去,波及腹 部的急促起伏,又沿着他搁在她身上的手一路蔓延去,直送到他的心扉。他在梦里 都笑出来了。快乐将他从梦里唤醒,他翻身又装睡,当她凑近来看时,一个反扑, 将她压于身下,然后狠狠地吻。吻。销掉她的骨,销掉他的魂。七魂三魄里都是亲 密无间的感召。她想推,都推不开。在他的面前,她展示最美的花朵,他触摸其间 的蕊。她吸取他的甜美甘露,尽情开放艳阳。他便迷醉其间。真的受用。 然后又沉沉睡去。 再醒时已是日中时分。枕边人已不在,徒留汗香。他披衣下床,却见她盈笑坐 于餐桌前。桌上两盆简陋的早餐:羊角包与烧糊了的荷包蛋。她正翻看旧信件,全 是他写给她的。她看时,一边哭,一边笑。似变化多端的天气。他看得滑稽,忍不 住想笑,但还要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去洗脸漱口。回来再享受她为他亲手做的第 一份早餐。 “你是不是也该出去找一份工作呢?你的条件比我有利。”饭后他问。她嘴里 含着蛋, 不响。 一会儿才说:“我寻思寻思。”他顺手拿起几张报纸,建议说: “也许你暂时可以先找份服务员或小职员的工作试试。你是新出炉的大学生,没有 什么工作经验,从下面做起也有好处。”接着指给她看他为她圈点的几样工种。她 心里有些不悦,但还是回答:“我试试,尽量吧。”便起身收拾,回厨房打点。爱 情的魔力确实不可小觑。一向玩世不恭惯了的小魔女,一夜之间竟可化为聪蕙明理 的小贤妇。络绎从小到大,虽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辈,却也是悠闲成性了的 一族。他望住她的背影,较他晚到这个世界十三年的,小小的背影。柔柔的。弱弱 的。在泪眼里晕成水墨渲染的一抹。湿了他的心。他起身,紧随她至水糟前,出其 不意地用胳膊从背后圈住她的躯体。她欲躲开他的孩子气。一不小心,洗洁精的泡 沫泼到了他的脸上。他不顾。她倒心疼地要用围裙去抹。他便扑牢她的腕,用她的 湿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直到满脸都是洗涤剂的气味。她嗅,她笑。他扯过她手里的 百洁布。“你忙别的事去,画画图什么的,碗我来洗。”她不让。他坚持。她终于 执拗他不过,羞羞地笑了,装老妈的样子嗔了他一句。他笑。傻里傻气的。回头要 她的奖励,一边将腮帮子凑了上来。结果被她泼了一头的水沫。他追着她喊打。她 怪叫、惊笑,用枕头反击他的脑袋。他张牙舞爪,欲恐吓她。她咯咯乱笑,逃进床 底,看他扬着满手泡沫干瞪眼,无可奈何地踱进了厨房。她还不罢休,趁机又袭击 他,跳出来反抱住他的腰际,趁他回头的刹那,将口红印到他的眼睑上。他这才破 “气”为笑。老面皮。她用指刮他的脸颊。 两人恩爱如蜜。每日。每日。都是。 咖啡馆、电影院、小饭馆是不去了。也去不成了。婚姻将爱情改造成过日子的 形式。何况老家的失业带来了生活的拮据。银行里不多的积蓄加上母亲和妹妹的微 薄资助是要算计着用的。他要养活这个家。他外出谋生,托朋友,求师傅。他不能 让她陪着一直过这种日子。没完没了的。虽然她口头上表示不介意,可是好男人是 不舍得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苦的。他一直指望这一场婚姻能带给她好的归宿,而 这一场婚事,亦给他的事业带来了致命伤。他和她有了共同的家园,最初的承诺却 已不复存在。他不恨她的老外婆,也不想去恨。恨或不恨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设法改善目前的生活条件。前提当然是找到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 工作。他要从头做起,步步为营。让她生活快乐些,再快乐些。就这样一个很大很 大又微不足道的愿望,将他的心弄的急切又渺然。渺然。渺然。直到生痛。 她每日在家等他回来。他不在的时候,她就画图纸搞搞设计,拿出去发表赚一 点小钱。云通过熟人介绍她去做一份打字员的工作。她顾虑到家庭生计,答应了。 然而两个月不到就坚决辞职逃了回来。对老公抱怨说自己适应不了那种朝九晚五的 重复性工作:每天进办公室,泡了茶坐下来,开始打文件,打文件,没完没了地打 文件。末了按时下班。第二天又周而复始。枯燥又乏味。她受不了。同事间复杂的 人际关系及勾心斗角的内幕又令她无所适从。络绎骨子里的自由散漫习性,以及性 格里根深蒂固的孤僻、自大、冷漠的本性又发作了。老家心里清楚,他也不勉强她。 正好一位老同学引荐他去一家效益尚可的小报社收发室打工,每天管些烧开水冲热 水瓶倒痰盂取信送报之类的杂活。月薪刚好能填饱两个人的肚子。络绎不肯再出去 工作赚钱的要求,他也暂时依了她。她所有稀奇古怪的念头,他都能包容,譬如艺 术沾上铜臭就容易变味的理由等等。当年联通厂的厂长建议她转让钮扣设计版权时, 她回绝时口气的斩钉截铁,他至今还记忆犹新。现在她是他的妻。他深爱她,也就 爱屋及其所有不可理喻的“乌”了。 她于是安心在家搞她的设计。依旧是那个不问世事的小女生心态。纯粹为了自 己的喜好而做事。老家也想珍惜她这份难得的纯粹与热爱,他亦懂这些心态在如今 的世风日下里的难能可贵。如果不是因为生存都成问题,他完全能理解她在刻意追 求的所谓“不食人间烟火”。真正搞艺术的人,文学、美术、音乐,都或多或少有 这种疯子般的思维。他也安心地每天去上班。他喜欢在单位里得闲时,往家里打个 电话听听她细声细气撒娇的幸福;下了班回家有人提着拖鞋开了锅盖等他进门的温 暖;饭后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说单位里的各种趣事的甜蜜;夜夜有娇妻相依而眠 的满足。他都喜欢。真的都喜欢。这些幸福、温暖、甜蜜、满足。但,又备觉凄怆。 算来他和她的婚姻生活差不多过了一季。期间,络绎一件新衣服也没添过,一场朋 友聚会也没有参加过,一场戏也不曾睇过,就是在她心爱的设计作品上,也大大降 减了成本:描图纸用的是廉价的铅化纸;联通厂的高档钮扣也不去定做了,一切原 料开支都压缩到了最低点。就算是这样,他们在金钱方面的开销还是稍嫌吃力。他 心里有对她的愧疚,却仍对目前的生活抱存着微弱的指望。她自嫁给他后,就狠心 弃绝了亲情。外婆。外公。父母。她甚至不愿回去看他们,他们也拒绝老家的上门。 络绎从小到大身后坚强的财力支柱被自己亲手摧毁了。她不怨。老家感激络绎为他 们的爱情而作的义无反顾,却不认为她是真懂感情的人。他劝她不要过分,想法慢 慢挽回一点亲情。他相信只要她生活能够幸福快乐,他们一定会渐渐改变原来的想 法的。他这样想,无疑是在自己肩上加重了一点压力。老家一贯是不喜欢为表现什 么而做事的。但为了她,他得学着点。他希望她有一天能带着崭新而圆满的生活和 亲人相聚。断脐之痛是不能够被根灭的。他背着她给她家人写信,却封封被退回。 他心里清楚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忘不了自己是个男人。而她是让他重归英 雄时代的女人。他就应该有责任做好英雄的角色。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他是拥有 美人的英雄。 老家设法找到依云。绕了半天弯后,他提及了以前还在联通厂时搞过的一个项 目,是三保险拉链的设计。当时因材料问题及技术不过关等因素给搁浅了。图样及 残件被丢在工具间里。他要依云为他找回来。 “干什么”她问。好奇。 “我想再试试。反正厂里当时也认为这个项目作废了。我有点构思,兴许可以 搞出点发明专利来……”他呐呐,“我听说专利转让很赚钱的。其实你也知道我现 在的生活…我爱人,她还年轻……呒…我想改善一点生活。”“你可以让你爱人出 去找份工作,我知道络绎很有才华,人又年轻……”她才说了这么几句,就被他打 断。 “你不了解她的。怎么说好呢?这也是我会爱上她的最奇怪原因之一。”他叹 口气,然起一支烟,继续道,“我们不谈她好吗?我只想知道,这个忙你肯不肯帮?” 最后一句话跟着烟雾一起喷出。 依云静静地睃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片刻,她起身,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你等我消息。”她走向房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口气很诚恳:“老家,你还是 没变。”他只点点头。感激她的古道热肠。依云便出了门,他忽然补充一句:“这 事,千万不要告诉阿绎。”她刚下了一级楼梯,听见此言,转了身问:“为什么?” “我想给她个惊喜……”他认真地解释。 依云沉默。半晌才出口一句:“发明一样东西需要日积月累的失败与灵感。时 间是个大问题。我可以在这件事上为你保密,但你想过没有,你要让她等多久?” 她问到要害处。他低首暗思,不语。依云默默地走了。老家只来得及耸耸肩。 他真的干上了。 小报社的工作量本来就少。他就利用空闲的时间了,那本来是用来往家里打电 话,感受听她细言细语撒娇的幸福的;还不够,他将下班回家的时间也推迟了,社 里的人走光后空下来的办公室给了他静静工作的好地方,他本来是趁锅盖新开时赶 回家享受有人为他守候的温暖的;他没时间在饭后陪她聊天了,也失却这份闲心, 夫妻夜语的甜蜜他无暇兼顾了;为了钻研技术上的各种细节,他到了废寝忘食的地 步。她倚在床头看杂志,看小说。等他。替他把被子先焐热了。他却一天比一天睡 得迟。她渐渐熬不住守夜的辛苦,先歪倒睡着了。他就替她把被子掖好,在她的额 头上轻轻吻了一记。暂别夜有娇妻相拥而眠的满足。络绎后来问起他的反常,他都 谎称单位里工作忙。她要他看顾着点家里,他都叫她等一会儿。然后这“一会儿” 变了“几个钟头”;而后又变了“几天”,“几周”,乃至“几个月”. 她跟他吵, 跟他闹。他连争辩都懒得。他的解释,渐渐对她失去了说服力。他自始由终都坚定 着这样的决定:要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因为必须是“惊喜”,他学会了对她说谎。 他找种种借口推托了她的诘问。如今正逢掘金时代,爱情再如何崇高,也难免会不 知不觉成为利欲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老家的“掘金”,是为了生存,为了给心爱的 人一个好的将来。他本意上是不想用感情当做铸金的柴火的。他一次次地避开能引 起他和她之间产生冲突的场合,却无意中开始了另一种疏远。疏远。疏远。冰了她 的心。同时令她错会了他的意。 云替母亲给哥嫂捎来一些点心及过冬的毛衣时,觉察到了这对夫妻之间正日益 膨胀着的裂缝。哥哥每天早出晚归。小嫂子死也不肯出去工作,只成天介围着自己 的兴趣转,那点稿费根本贴补不了家用。两个月前还自作主张用下个月的全部菜金 给自己报了夜校的英语进补班。想充电。害得老家暗地里问妹妹借钱以应付生活。 两人世界形同虚设。她问哥哥在忙些什么,老家也不肯说。事情在未有结果之前,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无意中被自己的自尊心束缚了起来。自尊心。 姑嫂俩一块出门轧马路时,络绎不意问了一连串问题:“是不是他不再如以前 那样爱我了?男人是不是在得到他要的女人后,都会变得如此不懂珍惜?”他有一 个多月没有碰过她了。婚姻不应是爱情的坟墓的。不应的。她这样想,心不由自主 地疼痛起来。原来自己也不能免俗啊!曾经的千般痴绵万般曲折的恋爱,不可以一 进墓穴就落得如此下场的。她还是爱他。曾经轰轰烈烈的时候,她爱他;而今平平 淡淡的时候,她还是爱他。他却如此令人琢磨不透。他也许有了外心。男人都是不 安分的。也许他真的为单位里的什么事情而忙碌。后者很快就让他的上司打来的一 个电话给排除了。对方说单位里根本不可能派给一个小打工的什么大任务的。 她开始怀疑他了。 “我看你敢走出这扇门去,我看你狠得下心来!这个没有了工作的家伙,你跟 他走好了,我看他能带给你什么幸福!只要你今天敢跨出这扇门去,我们的祖孙情 分就到此为止!”老外婆在她决然离家追随老家之前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冥冥里复 现。 “但愿你此番的绝情,确实是为了爱情,而并非赌气。切记,任何为了复仇或 表现虚荣心而作的表演,只会导致感情的生生毁灭!”是大表姐的声音。 她有了如梦初醒般的痛楚。她开始计较了。她想到自己为他付出的一切,牺牲、 背叛。他却给了她如此的“下场”。她在伤心里,将自己的这种牺牲无限地夸大, 直到成一张屏障,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她曾尝试再走近他的步子。 残局。残局。她现在连他的影都找不到。一开始的错会意,加上女人本身固有 的疑心病,将她推入了死胡同。她又想起外婆和父母了,想起以前在家衣食不愁的 生活了。这里清清冷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潜伏了很久的悲剧意识迫使她不由自 主地往坏处想。老家现在为什么时时要忽略她?她钟爱的服设工作也搞不下去了, 经费不足,又没有灵感。她的脑子里全是空茫茫的。小女孩常有的轻率与冲动渐渐 地复萌了。络绎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生苦短,她懂。却,不去理会。老家想 表现给她一种男子汉的坚强与责任,她却意会成另一种无能与逃避。 她怒。 撕毁了他所有的图纸。他初步有了眉目的构思。她挖苦他的“瞎忙”. 他一急。一吓。智昏。一掌下去,击倒了她,也击倒了双方婚姻已岌岌可危的堡垒。 彼此逐渐相视如仇。原本的心有不甘,逐渐演变为心甘情愿。 他的三保险拉链发明专利申请书递交上去的时候,她的离婚申请书也上交了。 两个人都犯了执著于自己的错误。夫妻俩开始了抗争,谁都不让对方。印度大师奥 修说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每当你必须说‘是’,就意味着你自己被打败了,让 别人成为胜利者。然后你会试着找到一个你可以说‘不’的情况,然后就停留在这 个‘不’上,而让对方说‘是’. ”人就是这么自私。而这个时代恰好需要这种自 私。老家再如何成熟,络绎再如何善良,都逃不了这个怪圈。 暗地里,他们还是深爱着对方。而今的时代,两个人分离有时竟然不是因为感 情破裂,却必须相分。相分。爱情和生活如果不能都兼顾到,首先成为牺牲品的, 必然是爱情。然后,在许多年后,总有人会回过头来,沧海桑田地感叹,追忆已逝 的旧爱前尘。 人就是这样。喜欢明知故犯。 当激情的冲动化为细水长流时,这种奇怪的心理现象便悄悄抬了头。跋扈。 自我意识诞生的刹那,恰是真爱成灰的瞬间。 她敲开娘家门的时候,终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