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命中有时终须有,回乡探姻缘,一切前身定 母亲打电话来,要我回家一趟。 上个星期我已经把小秀送回了家,她和倩倩住一间房,两小姐妹处得不错。倩 倩已经从黄山凯旋归来,刚踏进家门,录取通知书就到了,她如愿以偿的被复旦大 学录取。她一蹦三高,终于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白费,一家人都为她高兴庆贺。 倩倩还沉浸在旅游和录取后的双重兴奋中,缠着我谈论着旅游的轶闻趣事还有 历险,小秀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嫂子板着脸站在倩倩的身后,严厉地问道: “那三个小男生中特别对你好的那个,跟你说了些什么?” “妈,我跟叔叔谈鲫鱼背和迎客松呢?我们从去到回来,从头到尾说了那么多 话,你要我怎么说啊?” “他有没有欺负你?” “怎么会呢!一路上他帮我背包,我渴了,他递水给我,为我做了不知道有多 少事,怎么会欺负我了。妈,你就别问了。” “凡正我不相信,他没安好心,不是做妈的每天在电话里提醒里,你被他骗得 恐怕都不知道怎么下黄山了!” 母亲把我叫到房间里,问我道:“听说你们公司出事了,大志逃跑了?” “是出了些问题,公司倒了,大志逃跑不是为公司的事,是为他老婆,把人砍 伤了。” “你哥哥回来,跟我说了这些,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忙打电话给你,证实一下 是不是你也出事了,没有什么事,我就放心了。公司倒就倒了吧,只要人好好的就 行,不是我在这里说你,这几年在外做生意,忙得没白天没黑夜的,不关心我这个 老娘便罢了,连你终身大事都耽误了,好好,不做生意反而是个好事,年龄不小了, 乘这个机会安安心心找个老婆,平平安安过日子吧。” “大志离婚的事,小秀已经知道了,他爸爸犯罪在逃的事,她还知道,孩子还 小,你关照哥哥嫂子暂时不要告诉她,以免打击太大,承受不起。” “你不要以为我这么大岁数了,人情事故不懂,我心里有数得很,你哥哥嫂子 更懂,用不着你说,他们自然知道。小秀在这里生活的事,用不着你烦心。倩倩给 他们带出来上了大学,再来一个还有什么不会的。你嫂子虽然对你哥哥恶了点,可 她的心眼不坏,是个热心肠的人。小秀是个好胚子,正是成长的时候,缺少了家庭 温暖缺少了父母的关心,真是很可怜。” 母亲似乎在沉思,然后接着说:“前天,金山的和尚捎信来,你姨无论如何叫 你这几天抽空回老家去一趟,把老房处理一下,她准备入寺了。顺便还有你提亲的 事。减日不如撞日,我想明天你就去一趟,了了你姨的心思也了了我的心思。” 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不得不让我去一趟了,况且现在一切负担已经放下,我的 年龄的确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安居的时候了,母命难违,我立即答道:“好,我明 天就去。”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用手绢包裹的一包东西交给我说:“这是我平时没有用得着 的五千块钱,你帮我捎给二姨,还有这只银手镯,是你和汪家姑娘指腹为婚的信物, 你带上,说不定能用得上。” 我说:“你这点钱留得自己用吧,我有钱,我来给,就说是你的不就得了吗, 银手镯我收下。” 母亲还是不肯,“你是你,我的是代表我的心意。” 我知道跟她说也是白费口舌,我只好拿了银手镯,转身走出了房门。 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小秀已经和家里人混得不拘束了,吃饭的时候我问:“家里 这么多人,小秀开心吧?” 小秀眨眨眼睛,苦恼的样子噘着嘴说:“要是我家能这样就好了。一个人到国 外做什么生意,丢下我不管!” 嫂子夹了一块鸡肉在小秀碗里说:“这不就是你的家吗,只要婶婶在,没人敢 欺负我们小秀的,你问问你大叔,他那么大个男子汉我说一他不敢说二,你问问他 怕不怕我!” 哥哥点头笑得很不自然说:“我怕,我好怕,我最怕你婶婶了。” 他们如同唱双簧在演戏哄着小秀。 我把哥哥叫到厨房,拿出了二万块钱塞给他说:“这是小秀的生活费和贴补的 家用,你们收下,以后每个月我支付家里二千元。” 哥哥说:“我知道你们公司最近出事倒了,你没有了工作,没有收入,留着点 钱自己生活用吧,我和你嫂子的收入不低,足够家用开销了。再说,家里是你嫂子 当家说了算,还是跟你嫂子说。” 他在厨房门口向嫂子招了手,把嫂子喊了进来,见我手里拿着一摞子钱,就知 道是怎么回事,她向我瞪了眼睛说:“看不起我们怎么的,你以后还要成家,还要 结婚,要用钱的时候多着呢,收起来吧!” 我坚决不肯,不大的厨房三个人拥挤在里面,二个对付我一个,你推我搡的, 嫂子说:“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出去吃饭,外人看好像我们三个人在打架。” 我把钱往按板上一扔,抢先一步走出了厨房。 哥哥嫂子出来了,倩倩说:“下个月,我就到大学报到了,终于可以学习和生 活都在学校了,一个星期半个月回来一次,多自由!” 嫂子眼睛斜斜地说:“不懂事的丫头,翅膀还没有硬,就想飞了,好啊,让你 到学校待上个吧月,熬掉肚子里的油水,饿得嗷嗷乱叫的时候,那你就觉得家里有 多好。” 哥哥插话奉承道:“哎!对,生在福中不知福。” 倩倩说:“不相信,学校的食堂没有好的吃。” 嫂子说:“大锅饭,小锅菜,一天二天香喷喷,三天四天就腻味,哪有家里适 合你的口味啊!” 哥哥附和着说:“家里的菜就是香。” 嫂子丢下筷子对着哥哥骂道:“你就像一只跟屁虫,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 烦不烦,闭上你不讨喜的臭嘴!” 哥哥立即回答:“马上改正,马上改正。” 嫂子说:“我说什么来着,被他一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倩倩说:“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你也不气,爸爸没说什么都把你气坏啦?” 哥哥小声自言自语地说:“她是看着我犯冲。” 嫂子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我说我这个人蛮招人嫌的。” “还算有自知自明!”嫂子满意地说。 拎着哥哥嫂嫂子临上车前送来的冬笋和蘑菇,还有哥哥强塞回头的那二万元, 带着母亲给我的信物,我踏上了看二姨和相亲的回乡路。 夕阳西坠时长途汽车把我带进了少年的梦境中。少年的古镇是充满色彩和阳光 的乐土,它让我度过了留有永恒记忆幸福的美好时光。随着周围景色的移动,我极 力回想曾有过的印记,一切变化得已面目全非,所有的梦幻在现实中抹去得一干二 净,只有在记忆中留下残存不完整的片段。 那朱红大幅汽车站站牌,倒让我找到了回到故乡的感觉,噪杂的人流说着我耳 熟能详倍感亲切的乡音。刚踏出汽车站,一大堆年青人骑着黄包车涌向了我。 “老大哥,要不要车……?到什么地方……?” “前塘村赛里湾去不去?” 年青人们抓着头皮,显然他们失去了赚钱的机会。 有人答道:“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村这个地名!前几年撤队改乡,不少村合并 了,还有的村被政府征用了,盖了房子成居民区了,现在的地名叫什么?” 我支吾着不知所云。 不知所往,搭三轮车的没有一个敢上来跑生意。我拎着包,走过了人行道,少 年时的路和现今的路无法作有效的比较,凭着老马识途的感觉,向着西方走去。 快车道四岔路口,让我再次犹豫,路中央一个干瘦精神霸旺古铜色脸膛的60来 岁老头,戴着褪了色的红色袖章,手里拿着同样分不清底色的交通指挥旗,指挥着 交通。虽说小红旗破归破,但上面的字仍清晰可辨:交通指挥。他响响的吹着口哨, 很有节律一丝不苟地摆着小红旗,路上车辆无一不受他调遣,俨然是个专业的交通 警察。虽然动作是规范了一点,怎奈还是个牙鸡货。 面前的路让我无从选择,何去何从也许就在这个老者的肚里。我站在行人道的 路边扶着铁拦杆向老者喊道:“师傅,问个道。” 他听到了我声音,垂下了举着毕直的手,卷起了小红旗看了看我,我向他微笑 着显示着有求于人的恭敬。然后他没作犹豫,快步向我走来,面前隔着铁拦杆用地 道的土语问我道:“你要到哪里去?” 我说:“请问师傅,前塘村赛里湾怎么走?” 老者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阵说:“你找谁?” “何二姑!” 他没作停顿地说:“噢!你是不是何大姑的老二,小古人。” “正是我!”我激动起来,同时心里也自嘲起来,这莫名其妙的激动,还不知 道对方是谁,激动的那门子,他为什么这么知道我们家的底细。 “你啊,问对了人,前塘村赛里湾这个地方不知道那个猴年马月就没有了,只 有我们这一班子老的知道,小字辈更不知道那一打对那一码。” 我问:“大爷,你是……?” 老者笑着说:“我跟你家一个村子的,跟你家隔了一个池塘。我姓汪。” 他用右手比划着腰说:“你走的那时候才这么高。”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是那个指腹为婚的父亲。 “是汪叔,怎么这么巧,遇不到您,看样子我还真找不到家呢!” “好好,你在这等等,我马上骑车带你回家。我去拿车,一会儿就到。” “还是叫个车吧,我这一百八十斤的人,怕……。” “嘿,一百八十斤算什么,三百斤的老母猪挷在后座上,跑起来跟飞一样。” 没有容我再说,他掉头去拿自行车了。 他的那帜小红旗插在了自行车前叉的中央,随着他有节奏的蹬蹋,小红旗在风 中幡飞着。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强于是他的一只老母猪,正如他所说,跑起来跟 飞一样,但看上去他并不怎么吃力,我从心底里发出敬佩,家乡的风在我耳边呼呼 作响,我倍感惬意。一路上正在建的新楼房不少,路段上挖得坑坑洼洼。像全国一 样,这座小城也成了个大的建筑工场。突上突下,我的屁股要被颠成两半个! “一点印象也没有,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不用说你认不识了,有些地方几年不去,连我也认不识了。前塘村原先是镇 的郊区,后来镇上的人口越来越多,我们那个村已经跟镇子连在一起了,彻底被镇 子吃掉了,都改成路名了。” “记得小时候,跟着大人常在家门口那个池塘钓鱼,在村后那片竹林拔竹笋。” “那个塘早就填了,现在变成一条马路了,那竹林,被征用开发,建了一大片 楼群变成了居民区。” “前几个月我姨到金山,顺便弯了我那一趟,她还是一个人,我们全家都非常 担心她,万一哪一天身体不好,谁来照顾!” “你们不要为她担心,她身体好着呢,每天一大老早太阳还没有出来,星星还 在头顶上的时候就爬起来到山上的明觉寺理佛去了,太阳落山才回来,你姨腿脚挺 灵便,自己还做香,送给乡里乡亲的,我女儿汪文兰也经常来帮她做。” 说话间,他已经骑到一个巷子口,他下了车说:“我们站的地方就是那个池塘, 我家就在路对面,你家进了巷子就到。” 我心潮澎湃,拼命在脑海搜寻少年中所有与之相关连的一切。我跟在他的后面, 转过了巷口,那破旧的土坯墙呈现在我的面前,还有那卷了皮失去光泽的红漆院门, 这就是我始终在找寻能唤回我童贞的印记。我抚摸这墙,它比我印象中的矮,在这 墙根下保留了我多少幸福时刻,我推开这门,它比我想像中的要窄,吱吱声还是那 么清晰可亲,这声音仿佛永远定格在时间的长河的那一刻。这院这屋在我眼里它老 了许多,但我对它的感情永远不会变,我眼里噙着泪,这是养我生我遗胞之地,是 我的根之所在。 我们进来的声音,惊动了屋子里的主人,姨从屋内跨了出来,见到我高兴的双 手合十,“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我喊了声:“姨!” 姨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今天就算到你要来,快,快请屋里坐。” 堂前变了模样,正中供奉着观世音佛像还有香、拜垫等等都是与佛相关的。我 放下包,汪叔去倒茶,姨说:“认不得了吧,七、八岁的时候离开这儿的,已经有 三十年了,一直没有来过吧。” 我说:“今天幸亏在汽车站四岔路口遇到汪叔,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摸到什么时 候才能到。” 姨单手拿着佛珠向观世音作揖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汪叔把茶杯递给我,“还是老邻居好,汪叔一家对我照顾不少,不是送这就是 送那,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汪叔说:“你这个人啊,太自觉,我们受你的好处都很难说得清,一辈子结善 行德,人家送你一斗米你恨不得还人家三斗。” “老汪啊,你今天就不要走了,我刚好煮了一大锅莲子粥。陪陪我这客人一起 喝上一大碗。” 汪叔说:“今天你叫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这莲子粥是小古人最喜欢吃的。小的时候,我一煮就是一大锅,他从来都没 吃够过,到姨这儿,你可要受苦了,没什么可吃的。” 我说:“到姨这儿,有了莲子粥什么也不要了。说实话从姨手上出来的莲子粥 味道就是不同。”姨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姨盛了两大碗,递给我和汪叔。姨捻着佛珠带着微笑看着我们吃。也没菜,我 和汪叔对视着呼啦啦地一顿喝,立马就碗底朝下了。姨抢过碗又去帮我们添,汪叔 小声对我说:“一定要吃饱了哟,全是稀的,到了半夜就要饿。明天是大礼拜星期 六,中午到我家去,给你好好加加油。”我点了点头。 听了汪叔的话,我撑得肚子鼓胀鼓胀的,坐在椅子里动弹不得。汪叔说天色不 早了,要回家,明天早上一准来。 汪叔刚跨出大门,姨指了指他的背影说:“他就是那个池塘对面的汪家,他女 儿汪文兰就是你指腹为婚的。到现在还没嫁呢,姑娘经常到我这里帮我做香,说要 跟我学佛坐禅,我把她痛骂了一顿,不许她跟我这个苦老婆子学。” 我说:“小时候我对她印象特别深,你们经常在我面前说她是我的老婆,那时 小,不懂什么是老婆。她喜欢梳着两只羊角辫,穿着花布衣服,经常到我家来玩, 到我家吃饭。我当时觉得她好象是我们家的人。” “那时她家条件不好,五个孩子,她妈身体又有病,就靠她爸一个人在公社挣 公分养活全家,那时人的条件要求不高,只要能糊上一张嘴就行,五个孩子三天二 头就在我们家吃。难怪老汪说,他们家的孩子是吃了我们家一半饭长大的。你看老 汪在我这里不拘束。文兰啊,刚刚毕业分配到学校做老师的那会儿,谈过两个对象, 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成,听说后来有不少人上门说媒提亲,她坚决不肯,我猜是受 到什么刺激了。眼看着年龄一天天大了,她跟你同年,一直到现在,上次她来,我 跟她提起你,她对你有印象,不过我没有提起什么处朋友的事,我就顺便刮了一句, 你也没结婚,还没有对象。她爸爸妈妈的意思,小时候既然有这个承诺,而且两个 人到现在还没有对象,不妨辍合辍合,我想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 我仔细地听着二姨说,没有再吱声。 老房子虽然老了点,土坯的墙,圆木的椽子,整块的木板隔断,比起钢筋混凝 土来觉得自然舒适得多。偌大的房子连个蚊虫也没有,也许是二姨长期拜佛烧香的 原因吧! “这老房子值不了多少钱,毕竟是祖上的家业,古家只有你哥和你,我想还是 让你们来处理吧,没有这负担,我好安安心心地重新入寺,香烧理佛,莲悟师太每 天都对着我念叨。” “我想把房子卖了,二姨跟我一起回江汉去,全家人团团圆圆的都好,衣食不 愁。寺庙里那么清苦,让我们做晚辈的于心何忍。” “二姨的心思你们不懂,我只想做做善事,一个人捞个清静清静,这是我最大 的追求。” “妈妈和我们都放心不下,一个人有个病痛谁来照顾。” 我掏出五千元递给二姨说:“这是我妈要我转交给你的,靠明觉寺的几个香火 钱怎么够。” “你们怎么想得起来,二姨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只要你们来看看我这个 老婆子就行了。” 她把我塞在她手上的伍千元放在我旁边的凳子上,“收起来吧,别弄丢了,这 东西对你们年青人很有用。我明天一大早还要上山,万一香客没了香,可怎么得了。” 她向菩萨作了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盘脚打坐了。 镇上的夜是宁静的,夏末初秋的夜空深邃而又让人有过多的遐想,我站在院落 的中央手里握着这只银手镯,我一直自命不凡,非宿命论者,然而银手镯在星光中 反射出幽幽白光,我似乎觉得神秘魔力的所在,一切与生俱来,前因注定,不容改 变。我以往所谓的幻想对命运的抗争都是徒劳无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