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是在一大堆学生里见到她的。700 多人中,她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可是不知 道为什么,当她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时候,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天,她穿着白色的棉布T 恤,白色的长裤,光着脚穿系带的凉鞋。站在人 群里,亭亭玉立。也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穿白色的衣服了。 注意到她,是因为有一天她和她的朋友站在走廊外面说话。 刚刚开学。学生也大多不怎么心静,不时的就有外边的朋友来找着相约一起 玩。她坐我隔壁班,一旦有人来找她,她就和他们站在我们班的外边走廊上说话。 她的朋友似乎特别的多。 后来的一个傍晚,我正趴在桌子上认真的演算一道习题。身边的一个人用肘 子碰了碰我,然后努努嘴,指向窗外。 我看过去。她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站在走廊里说话。所有的人都看着外 边的那个女孩子,因为她真的是相当漂亮。可是我看着她们,却觉得她比那个女 孩子更加吸引人。因为在我看来,似乎那个女孩子在听她说话。她们一边说一边 轻轻的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课后,学生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我因为打扫教室而最后一个走。在楼梯的 台阶上,看她一个人站在幽凉的阴影里,整张脸与黑暗融成一团,模糊不清。沼 泽深处盛开的萧然的花朵,纤弱的宛如婴儿的呼吸。身边有橘黄色的火星闪闪烁 烁。她在抽烟。 感觉有人走近,她犹豫着准备熄掉手里的烟。她抬起眼睛看着我,并不说话。 她的眼睛明亮的让人无法直视。 我豁然了。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抖出一支给我。 国际三五。内地很少有人抽这个牌子的烟。我说。 是啊,我比较喜欢这个英国牌子的烟。 我微笑,把烟放在嘴唇里,走了两个台阶,才发觉自己没有带打火机。我只 好转过身来。借个火,好吗? 她点着了火,有手心护住火苗。我叼着烟俯过来。火光闪动的一瞬间,她左 手手腕上戴的镯子被照亮。 怎么不抽女士烟? 那种烟抽起来没有什么意思。 可是这种烟的焦油含量很高,对女孩子尤其不好。 有谁规定女孩子不能抽男士烟。她侧着脸看我,闲定的吐出烟圈。 我注意到她吐烟的动作。你抽烟走肺。我很吃惊。这个女孩子竟然不是在玩 烟。 抽烟总应该有个抽烟的样子吧。 我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的脸。皮肤灰暗,泛起细小的碎皮。眼睛周围有青色 的眼圈。这是长期抽烟的结果。她的眼睛阴晴不定的看牢我,像潜伏在暗处的动 物,随时会扑上来咬上一口。 我说。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烟。 她把烟插进唇间,摆摆手,不再说话。 后来这种说话的机会增多。每次我最后一个人走,都看见她一个站在同样的 位置神情轻松的抽烟。我会停下来,找她要一支抽。聊上几句。偶尔我会给她一 支我经常抽的烟。七星。 你为什么不抽茶花或者是骆驼?有一次她歪着头问我,脸上有忍不住的得意。 我气结,想不到她那么调皮。 吃晚饭的时间足足有一个小时。我在食堂里叫住她,塞给她一张走读生的出 入证。两个人骑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破单车在距离学校最近的超市里买白色的MILD SEVEN 和红双喜的特醇香烟。然后下自习后,一起坐在台阶上抽烟。我会给她买 一杯冰冻的可乐。因为她曾经说过。以前在家里,早上起床就拿冰箱里的冰水喝, 现在在学校里没的喝还真不习惯。 更多的时间是在聊天。她很少提及她的家庭。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在英国。 只有一次她这样说。从此我闭口不谈。 你手上的这个的白金的还是银的? 银的。我喜欢的。 好象银的不值什么钱。 可是只有银的才会褪色。 我呵呵的笑出来。是自己买给自己的吧。 不是。她摇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送的。他现在在福建。 下次记得要别人送值钱的那种。我教她。银的实在不值钱了。 只有银的才能证明这个世界没有天长地久。她争辩。微微睁大眼睛。 她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子,说话时时常有惊人之语冒出来。她甚至对我说这个 世界的女人最好都要结婚,然后让她们的丈夫挣钱养活她们。 我大笑。她有非常稚气的孩子的思想。 你会结婚吗?我接着问她。 会的。她重重的点头。我20岁的时候一定会结婚。 那你现在才多大?我笑她。小小年纪就念着要结婚。 我17岁了。杜拉斯说这个年纪的人已经老了。老不老与年纪无关。 处于花蕾期的她是我从来没有接触的女孩子类型 .当我试着了解她的灵魂的 时候,被她一口拒绝。 我不需要朋友,而你亦无法成为朋友。 为什么? 不为什么。有些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FOREVER.有这样的理论。我笑。有 没有办法成一个世界的人呢? 有。你必须先爱上她。 她终止对话。 校园里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树叶大片大片的飘落。风一吹过,就打着转飞。教 学楼前面的废墟里每天早上照例开出喇叭似的紫红色的牵牛花,配着稀稀疏疏的 尖细而长的秋叶。天气逐渐转凉,候鸟开始南飞。人坐在教室里,眼睛会不自觉 的看向窗外。大朵大朵的云急速的掠过这个城市,无声无息。没有人能说出它们 从哪里来,去往哪里。 除去一起买烟,一起抽烟,我和她是不接触的。她蜷曲着身体从我们班走过 的时候,目不斜视,冷冰冰的距人于千里以外。我会停下笔看她走过。她的衣服 每隔三天换一次,全部都是黑色的衣服。黑色长袖衬衣,黑色棉布长裤,黑色风 衣,黑色粗布长裤,黑色毛衣,黑色牛仔裤。红色的双星的球鞋,绿色的翻绒系 带皮鞋。头发扎成干脆利落的辫子,左边夹一个天蓝色的夹子。左手手腕上戴一 个细细的镯子。 不管怎样,她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就辨认出来的女孩子,与众不同,她不让我 看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