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苔还是再结婚了,和她上次向我提起的北京男人。我带着宁宁去参加婚礼。 在飞机上,我终于忍不住的问她。你真的不恨她呢? 她是一副气闲神定,轻松的不得了的样子。她是一个罕见的奇女子啊。我倒 希望她能够不记前嫌,接纳我。 我彻底的放心。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北京,直到宁宁把我推醒。 一下飞机,我立刻的订了一千枝玫瑰。碗口大的猩红的玫瑰花朵,个个娇艳 欲滴。宁宁把头埋到花丛里,深深的呼吸着。 所有的女人都是喜欢玫瑰的。宁宁说。如果一个男人也送我这样玫瑰花,我 立刻毫不犹豫嫁给他。 我傻笑着。 婚礼上的苔永远是高贵轻盈的,举止也得体大方。婚礼上的她永远赏心悦目。 白色的小礼服,打着大大的皱纹的及地长裙,一如既往的白色的缎子鞋和镂空的 白手套。头发打成一个低髻,插着几枝洁白的百合。这次,她干脆不化妆,只用 了粉底修饰了一下脸部。拿真面具示人。 因为她是一个拥有的青春的女孩子 .在别人眼中,她是这样的女子。可是她 的一颗心即将老去,没有人可以挽回。 她看到我,立刻抛下其他人,走过来和我招呼。重生,你好吗。然后她看到 我身后的宁宁。她的笑容维持着。 宁宁上前握住苔的手。今天你好漂亮。 呵呵,谢谢。苔说。来见见我的丈夫吧。 宁宁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先生。知道这个就够了。不必知道的太多。 宁宁点头。 这是真理。结婚了的人往往丧失了自己的名字。生命也许也不再属于自己。 我插了一句进来。蝶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苔努努嘴示意方向。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白色的纱裙坐在店堂的另一角。沉 着安静。既不融于这个喜庆的气氛,又不被周围人所打扰。有一点点看闹剧的感 觉。 我笑笑。这个孩子已经自得其乐,骨子里有深深的孤独,灵魂被击伤。 这时候,两个女孩子走到长窗的一角说话。似乎是很快乐的话题。两个人都 在笑。苔脸上有着美丽的酒窝。 我端着酒杯和一个看起来像新郎模样的人打招呼。HI,你是新郎? 他很温和。是我。你是苔的朋友吧。 是的,一个好朋友。 短短的一瞬间的目光接触,我们已经读懂对方的意思。男人之间的默契。 她是一个少见的女孩子,对不对?他压低声音说话。 是的。她是青苔。她的美丽晦涩难懂。 呵。他扬起一边的眉毛。我希望能够陪伴她一生,看着她慢慢变老最好。 她这样的女子是永远不会老的。 我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个敦厚的北京男人是一个好伴侣。我也希望能 够相陪她一生。现在这个由你来做。 他也笑,对我举起酒杯。 人群中突然发生喧哗。一些女宾大声尖叫。另外一些人朝窗户聚集过去。发 生什么事情。我和这个男人急冲冲跑到窗户边去。血。苔胸前的衣服染红了一片, 她倒在宁宁怀里,面无人色。 那个男人赶紧从宁宁手里接过苔,失血过多的苔脸色苍白,像抽干水分的花 朵。去拨急救中心。他指挥着人群。一些人跑出去打电话。 到底是谁干的。我气急败坏的大嚷。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一个清脆的声音破空而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蝶从角落走了过来。是她。她 指着宁宁。是她杀了我妈妈。我亲眼看到的。 怎么可能是她。我气结。她连杀一只鸡都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的。蝶并不多加解释。她的声音响彻这个酒店大厅。 所有人都看向宁宁。我不安的看着宁宁。她的脸变幻了一种奇怪的颜色。整 张脸扭曲着,嘴唇微微在发抖。但是她在笑。一种很诡异的笑容。 是我干的。她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不等我有任何的反应,苔的新婚丈 夫给我发了逐客令。出去。 走吧。重生。宁宁笑着对我说话。我们永远都不受欢迎。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苔终于是嫁给了那个会对她一直好的北京男人。婚礼推迟了三天。 我也直接娶了宁宁。轮到我和她结婚的时间了。宁宁穿着白色的婚纱,我和 她在教堂里举行婚礼。没有通知苔。 素净的花朵,手风奏乐,白色。也难怪圣洁的都想让人结婚了。 宴席。拍照。旅行。购房。……一件一件琐屑的事情不必经历。在婚礼上。 我不动声色的对自己微笑。 我给她戴上蓝色的戒指,然后转过脸去亲吻她。 所有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不必多提。提多了自然会记忆深刻。 事后,苔阻止丈夫去起诉宁宁。这一点已经让我感激。但是后果却是难以预 料的。刀刃伤到了苔的子宫。她从今以后无法生育。 新的生活开始。我的公司在埔西。我需要以前一个小时去挤公共汽车。微微 颠簸的车厢里,人因为饥饿和睡眠不足而感觉逼仄。握着车环的生硬的手指,车 厢里吃着发硬面包的,用耳机塞着耳朵的年轻女孩,化着精致容颜的OFFICE小姐。 车下奔跑着的人。还有大声的上海话,沉闷的音乐。我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接下来就是每天忙碌的工作。电脑,传真,电话,打印机,……。还有一杯 一杯喝到肚子里的黑咖啡。中午的时候就叫外卖。叉烧包,三明治,奶茶或者是 盒饭。能够选择是实在不多。 偶尔伴着日夜颠倒的加班。深夜到家,还要用手提电脑发EMAIL 给客户。 我想我是有些厌倦这个城市了。它的天空,它的水,它的空气,还有它的人。 我觉得上海人似乎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是一个异乡客。 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双层巴士里,看到车厢玻璃上倾斜的脸,想起在家里的宁 宁。她没有出去工作。她在阳台上种了牵牛和紫罗兰和石竹。浇完花后,就一个 人在阳台上的藤椅上静静的看书,放一点班得瑞的音乐。 刚到家,她就立刻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通常是我喜欢吃的鱼。她用温 柔和目光看着我一点一点的吃完。 在伊势丹看到漂亮的棉布裙子,我就买下来。宁宁捧着裙子,落寞而满足的 样子。宁宁仍然戴着我给她的蓝宝石的戒指,我劝她取下来,换一个好看的钻戒。 她一直不肯。 然而,有时候,仅仅是有时候,宁宁的状态会陷入混乱中。凌晨三点的时候, 她被梦魇缠身,尖叫,哭泣,全身抽搐。我紧紧的紧紧的抱住她,直到她安静下 来。或者是疯狂的购物,在冰箱里堆满苹果,脱脂牛奶,新鲜燕麦,雀巢咖啡, 橙汁……在衣橱里塞满重复的衣服。买中外的CD和VCD ,一摞一摞的放在地上, 歌词,图片,扔的到处都是。红着眼睛看片子,在房间里光着脚神经质般的走来 走去,和着音乐,一边流下眼泪。 这个时候她像苔。 我知道原因。但是我无力救她,因为我无力自拔。人是需要发泄的,假如这 个让她感觉安全。 在外人看来,我们举案齐眉,我们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着。谁也不知道我们 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波澜。 话又说回来,谁又能从表面看到本质。 苔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突然一下子没有了她的任何消息。有时候,我问去 北京出差的同事,他们也纷纷摇头,说没有什么满城风雨的新闻。 苔是一个不可能安静的女子。我很迟惑。 苔沉寂无声了。可是我不会再去找她了。我已经欠宁宁的很多很多了。 所以在某个有阳光的下午我坐在电脑前突然想到一个很可笑的问题。是不是 人的一生都是这样欠来欠去的,无法停止。前世欠的,今生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