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洞庭 夏一钧占领岳州、长沙、常德后,便自领洞庭巡抚。洞庭湖畔的关帝庙成了夏 一钧的临时指挥所,他和秦柱、汉枋商议建造水寨。这样一个鱼米之乡,可谓天赐。 夏一钧对秦柱、汉枋说,可用小船排成一列,铺上木板,站在上面如履平地。赤壁 之败就因为这,秦柱说。汉枋说,呦,秦柱兄弟也读过《三国》?虽说大字不识几 个,可评书咱听过,秦柱道。汉枋笑笑,只要在船前立木桩拉锁链火攻计就没戏唱 了。夏一钧让汉枋负责设计水寨,命秦柱准备木料竹材以备施工之用。水寨分东西 南北中五寨,各寨相距十余里,各任命一名寨守。每个寨子自成体系,储备三月粮 食和各种防御器械。 夏一钧思谋新政,便把军事事务交由汉枋秦柱处理,觉得心中块垒已化,一股 暖流荡漾胸膺。 在吃完第九十九枚李子后他思贤若渴,便张榜招贤:洞庭有情,人才难得。一 钧本布衣,尝于家乡以戏为乐。然文不对题,适得其反,始悟人生一味。幸天下有 难,匹夫当行。出故乡,几败无归。孤守岳州城一年有余,方得突围,而占洞庭。 三反五思,此不得人才之故也。文王扶姜尚八零八步,阿瞒跣足以迎旧故。由此观 之,霸业无非人才二字。民间之才源远流长,安能坐视而任消散,以致江山为庸人 俗物所踞,岂不悲乎。 招贤榜一出,各方游手好闲者都来投奔,招贤馆人满为患,铺位紧张。铺倒儿 们便出钱把那些穷秀的铺位买了,再以高价把铺位倒出去。招贤馆里鱼龙混杂,商 贩出入无阻,偷盗事件屡有发生。招贤馆知事来向夏一钧汇报,建议招贤考试提前 举行,或者对招贤馆进行清理,提高原来的招贤标准。夏一钧对知事说,都是贤士, 让他们闹去吧。 清晨,一个馆吏来向知事禀报,招贤馆里有人造反。知事一听赶紧前往,他老 婆阻拦道,夏将军都说让他们闹去吧,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喝完了晌午茶再去不迟。 知事狼吞虎咽地说,你哪里懂,这是将军在考验我,看我能否把这帮子假贤士治住。 知事太太面露不屑之色道,瞧瞧,丁大点儿的官儿就旱地拔锚,认真到这副样子。 知事瞥一眼她,觉得老婆这些年来越发没样子了,就说,你以为我就会治你,今天 我还非把这帮子贤士治出个样子来不可,夏将军不是不管么,我来管。 知事了解到要造反的是那个住二楼三号的史枫珠,一到招贤馆就上了楼。知事 转过楼梯,史枫珠房外拥堵不堪,更别说屋里了。史枫珠正大声演说,听众们起哄 叫好。知事问那个馆吏,哪有造反?馆吏答,这么多人聚着听一个人的,还不是造 反?可他们只是说说话,日子呆久了自然要烦。知事大人,所谓造反,有文反,有 武反,这就是文反啊。他们都说什么了,知事进一步问。他们,他们刚才都不说话, 足有半个时辰,很可疑。真的?真的,就是大人来了这当口,他们才大声说起话来。 知事沉默下去,忽地扇了馆吏一个耳光,骂道,娘的,你说的是心反吧,这算什么! 馆吏挨了记耳光,说话不敢大意,依样画瓢道,他们提到了夏将军,说夏将军把他 们骗到这里,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交食宿费挣他们的钱,和那些假惺惺的诗歌研修班 一个样。你上过诗歌研修班?是的,大人,凡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不行,我还搜集 了好些贤士们的诗呢。千万别念诗,还是说说他们有什么行动或者动向吧。 那个住一楼五号的蒋海三经常和隔壁的李丹陆谈论性改革,说现在的社会环境 既封闭又无聊,应该让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并行不悖。二楼四号的黄春山喜欢 独自一人站在回廊的栏杆前吟诵水中的猪肉,一边吟一边把嘴里的肉掏出来投进楼 下的水缸里。二楼十号的秦尊都喜欢睡软床,在褥子下面放了一百八十个馒头。一 楼十号的赵西南和邱一乔总在一起窃窃私语,无话不谈,经常出现笑脱臼的情形, 赵西南下巴掉下过三次,邱一乔有一回眉毛耷拉到鼻子下面。史枫珠总是一个人在 屋里写呀写呀,写的时候从来不理任何人,甚至连自己的肚子也不理,经常饿昏过 去,可醒过来以后又接着写。瞧瞧今天他的风头,就知道他这泡屎憋了多久多深。 二楼五号的石三丁和一楼二十三号的何东华是一对冤家,见面就吵,吵得不可开交, 连上茅房都要争出个子虚乌有来。 好了,好了,你说了半天,那他们到底有没有造反的行动哪怕是迹象呢? 有,有的。他们说如果再不举行考试他们就要集体回家了,还扬言要把这个地 方化为灰烬。 噢! 是的,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哦,打击铺位贩子的工作呢? 说实在的,大人,我还没来得及顾及到倒儿爷呢。就目前这帮子贤士来看,谁 都像倒儿爷,可又都没有做倒儿爷的那种事情。我怀疑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不再是 简简单单的铺倒儿,而是文倒儿。他们把铺位和文化混在一起,把对话和贩卖混在 一起,把…… 知事又给了馆吏一耳光,说,你是不是把自己和文化人混在一起了! 馆吏被知事打得直哭,惹来四面八方的贤士聚到堂前议论。 知事来了劲儿,说道,列位先生请了,我今天打了我的手下,因为他辱骂诬陷 各位先生,说你们的坏话。 说什么了,说、说、说出来听听,黄春山吐噜了一句。 知事慢慢儿运气,脚底板蹭了又蹭,仿佛就要移山似的,说,这厮他说你们聚 在一起,以为自己臊就可以把别人也搞臭,你们其实是同一块狗屎。清者自清,浊 者自浊。所以你们也别比了,谁比谁香呢?反正臭一起了,就这样吧。 众贤士听了,无不义愤填膺,却拿知事没方儿。知事不是说了,这都是那个馆 吏的话。 李丹陆说,散了吧,众位,招贤馆的人欺负我们,我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散 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蒋海三说得没错,我们这是自讨其辱。各位还没忘记 奶头的滋味吧,我们太需要精神抚慰了。 知事很激动,自己略施小计就占了唇舌上风。 黄春山对秦尊都说,我们一直在琢磨国家的事,他们却在琢磨我们。 我们光明正大,他们苟苟且且,秦尊都瞟了眼史枫珠。 史枫珠刚才演讲时说得太多,一时想不起说什么,潮红阵阵。他转身欲走,被 赵西南拽住。 史公又有新随想了吧,赵西南道。 石三丁雷霆万钧道,你这个知事实在无礼,把个茅房弄得那么小,害得我们贤 士经常因此不和。我们都是些吟风弄月的人,却为了这点子龌龊事弄得面红耳赤。 狗知事,你就像块从粪坑里跳出来的石子,永远上不了正道! 何东华立刻心有戚戚然,上前给了知事一拳。 邱一乔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扑向了知事。 洞庭湖水寨里徐徐出现了八条船,每船上有一个卦象牌,分为乾、坤、离、坎、 巽、震、艮、兑,称“水八阵”。汉枋向夏一钧介绍,“乾主天,是攻击船,用于 突击敌阵。船型高大,分上中下三层。上层设石炮八门,炮手十六名,弓箭手、盾 牌手各三十名,挠钩手十八名。中层设八面鼓,鼓手八名。底层设桨手左右各十六 名。鼓声振聋发聩,一鼓敌阵可乱,再鼓敌军心颤,三鼓敌兵破胆。坤主地,是防 御船,用于守护水寨。船型宽而矮,分两层。上层设盾牌手、弓箭手各四十名,挠 钩手二十名。底层设桨手左右各十名。底层设钟,分三阶九韵,每阶领三韵,韵声 幽密,可荡敌魂。离主火,是火攻船。铙声一响,火箭齐发。坎主水,是水攻船。 船中乐手弹筝,用以迷惑敌人。水手潜水,用鬼斧凿透敌船。上筝下斧,声东击西。 巽主风,巽船用于引敌,上设高帆。巽笛悠扬,可使敌军心散。震主雷,是震 慑之船,船上有锣,配置花炮手十名。艮主山,兑主泽,都是表演之船。艮舟有箫, 兑船有琴,更选娇娃各十名,琴箫合奏,舞蹈骤起,不知米军作何感想?“汉枋言 毕,手一挥,八只大船一起开动。 夏一钧想不出怎么夸奖汉枋,便努了努嘴什么也没说。汉枋青衣淡戎,蓄八字 胡,眼神如昼,双腮似月。夏一钧愈发喜欢汉枋了,拍了拍他的肩。汉枋下意识躲 闪开,让夏一钧的手停在空中放不下来。这时探马来报,发现一支大齐船队正向水 寨而来。怎么办,将军?汉枋问。 夏一钧这才拍到了汉枋的肩说,演习开始了。 陈达的船队有五条船,陈达的坐船居中,船上遍插狮子官旗。陈达是陈宇文的 侄亲,靠了这关系当上了湖北都督。他此次来洞庭见夏一钧,就好比当初借出一只 蛋如今要讨回个肥硕的大母鸡。从一个失去地盘的知府到如今一跃而为掌握十万军 马的大都督,陈达的心情很不错。 他听说夏一钧这小子也有出息,不仅击溃了米锦,还扩大了地盘,不禁为自己 和夏一钧拜过把兄弟而庆幸。陈达见远处水寨里开出一列船队,便命令自己的船队 一字排开。 首先出现在陈达面前的是艮舟和兑船,箫琴合奏的《水中望月》让陈达觉得头 重脚轻。女子们在两船甲板上兀自起舞,给人一种失重的美。这时又一船飞来,钟 声让陈达失魂落魄又哑口无语。此船在几丈远处停下,钟声依然,却不见人。陈达 听见自己属下在叫,才发现靠边的两艘船摇摇欲翻。随着一曲《旱地生雷》,火箭 飞来,把绣有陈字的云雁旗烧毁了。陈达大骂,叫夏一钧出来。没有人理,倒是叫 出一只快船,扯了大大的白帆,速度奇快,从陈达坐船旁倏忽而过,伴随着刺耳的 笛声。齐军将士又要对付面前的冲击,又要搭救落水者,顾此失彼。这时锣声响起, 出现了两只小船。船上木偶唱戏,让齐军的弓箭手举弓不定。陈达旁边的两只船也 相继翻倒,落水者纷纷爬上陈达的坐船。坐船吃水不得,即将沉没。这时一只大船 慢慢漂过来,比陈达的坐船高出三四倍。大船顺风撞过来,一下子压上了坐船。陈 达后退数步,被部将搀住。船上的人急忙往水里跳,在水中扒住船帮挣扎着。 从大船船舷探出一个脑袋吃惊地望着下面说,我说是什么挡路,果然撞了,快, 快,快!于是从大船上放下很多箩筐,把陈达一干人等从水里捞了上来。陈达站在 船头哪还有什么威严,冷得连嘴都合不拢。秦柱慢悠悠过来说,这位官爷,兴致再 高,洞庭再美,也不能不看着点道,往我们船下钻哪。这是我们湖北都督陈大人, 不得无礼,一旁人说。有官牌么,秦柱问。 掉水里了,陈达丧气地说。建议你家皇帝佬儿以后要做就做个能浮起来的官牌 子,免得麻烦。 大、大胆,你敢对皇上无礼!皇上,哪家的皇上,大理那边还有个皇上,你到 底是哪边的? 一叶扁舟从浩淼中飘然而出,如露珠滚动,将偌大湖面譬成一方荷叶。小舟逆 风而来,却一点不吃力。舟上有二人对酒当歌,神态自若,仿佛刚放游五湖来归。 他们互唱相赏,击节对和,撩得水鸟乍飞、云波流荡。 夏老弟——!陈达的一声凄厉像箭一样射过去,却没沾到小舟的边儿。我和夏 将军可是拜把子兄弟啊,陈达急切地对秦柱说。呦嗬,有这事!我来问问我家将军。 秦柱待小船移近问道,禀报将军,我抓到一队奸细。夏一钧两眼眯睁,一副醉态, 噢,哪来的?他的舌头和句子一样的短。大齐,大齐啊,未等秦柱说话陈达抢先道。 大齐?夏一钧疑惑地一会儿看陈达一会儿看秦柱一会儿又看同舟的汉枋,哦,我想 起来,大齐,大齐,哦,好酒,好酒,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南北到东西, 好酒在大齐,汉枋附和道。对,夏一钧转脸朝陈达道,带酒了么?夏将军,我不是 酒贩子,我是湖北都督,朝廷命官,陈达脸上添了几分神采。兄弟,你见多识广, 这都督是什么呀?夏一钧搂着汉枋的肩。湖北的一种特产,汉枋答。那命官呢?宫 廷小吃。陈达气坏了,可和醉鬼也讲不清理。夏将军,我就是当年的岳州知府,和 你在岳州城里拜过把兄弟,陈达眉飞色舞。夏一钧摇摇脑袋,又点点头,噢,陈大 哥呀,你抛下我在岳州城好苦啊——!欸,大哥来此有何贵干?哦,看望贤弟啊, 陈达深施一礼。 夏一钧坐在岳阳楼上,头顶乌纱,腰着玉带,胸前补子上绣了狮子仙鹤。他见 几案上有土,便用袖子掸了掸。小吏报说,门外贤士等了一个时辰了。夏一钧望一 眼漏钟,乙时二刻。陈大人到了么,夏一钧问秦柱。还在客馆睡觉,秦柱斜身回答。 那就请过来吧。 自从遭了无情似有情的戏弄,陈达的脑子里混乱一片。夏一钧请他吃宴,也是 有上顿没下顿,忽好忽坏,不提前通知,让他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儿了。他命手下 人绘制了一份水寨军事图,以备将来之用。有了这份图,他心里塌实多了。他还要 求手下人对水寨里的船只多多留意,心中留影,回去以后就能绘出船只的图纸。他 的策略也变了,认为夏一钧并非俗物,肯定对洞庭督军的头衔不屑一顾。他想先稳 住夏一钧,让其盘桓洞庭以屏蔽湖北,最好和米军两败俱伤。想到此,陈达不无得 意地打了个哈欠。 夏一钧下座相迎,在角落里找了一条很矮的板凳伸到陈达屁股下面。陈达迟疑 片刻落了座说道,贤弟,我夜生一梦,梦见两颗星球撞在一起,撞出一团浑气,散 作九朵金花,贤弟啊,这个梦什么意思呢?我对星象学没研究,弄不懂兄长心意, 不过我对相马术略知一二,触类旁通,喜欢寻才觅能。 面前的贤士身材五短,面目模糊,刚从火葬场死里逃生。夏一钧示意赏贤士座。 贤士不道谢,一跳就蹲在椅子上,抱拳道,“不知大人有何求教?”一旁怒恼秦柱, “嘿!你不要无礼。我家老爷待你如上宾,你却没点敬意。”“贤士之贤,首先便 是无礼。庸人循规蹈矩,俗人阿谀奉承,这两种人巡抚大人最讨厌了。”汉枋说, “先生恃才放旷,想必胸有大才。”贤士说,“我的才华如白天里的星辰、夜晚中 的阳光,一般人看不到。”夏一钧说,“还没问阁下尊姓大名?”“蒋海三是也。” “蒋先生对治国有何良策?”“我去过很多地方应聘,他们头一句都是问这个。良 策真的谈不上,谈谈感想还可以。”“不妨直言。”“不知是治大国还是小国?” “大国。”“治大国如吃满汉全席,必须先淡后浓,先素后荤,要有个顺序。 顺序无处不在,主与客,先与后,多与少,这就是礼。所以说,礼就是吃饭的顺序, 法就是上菜的规则。治国一定要有这个,才能长治久安。该上煲汤了,你上面食。 该用蚝油,你却勾芡……”“得了得了,你是来蹭饭的吧。”秦柱道。“让先生说 完嘛。”夏一钧做了个请的动作。“家常菜,无论川、鲁、湘、粤、淮,也就是个 风味。人民需要的,是实惠。给他们实际利益,他们就会拥戴你。谈什么道德伦理, 既奢侈又浪费,就好比在小饭馆里谈燕窝的若干吃法,要谈就谈鸡肉鱼肉羊杂碎猪 下水,是爆炒还是清炖,是红烧还是笼蒸,好吃就行了。是民主还是专制,是君主 立宪还是总统议会,对人民其实无所谓,生活富足就够了。”“你是说可以鱼肉人 民?”夏一钧皱皱眉。“正是这意思。”贤士拱手。“先生果然饿了。”夏一钧吩 咐左右带蒋海三下去先吃点儿糕点。陈达正想说话,蒋海三溜得倒快。 第二位贤士刚站稳就说,“我想你们肯定会来找我,我在南阳隆中躬耕田亩四 百年,刘备第三次来的时候我正在山坡上弯腰吃草。我还找刘备签了个名,留在了 我的背上。后来又到世外桃源呆了六百年,见过陶总。他要能活到今天,一定是大 腕儿了。一千年啊,我等的就是今天了。这是天下贤人志士的春天!我毅然揭下招 贤榜,轻飘飘的一张纸却让我感到分外沉重。那上面字字千钧,句句泰山。我还能 说什么,好好干呗,别辜负了大人对我的恩典和信任。不好意思,忘自报家门了。 鄙人姓黄,名春山,人送绰号老黄牛。”黄春山见夏一钧等人泥塑木雕一般,又说, “我该发表一下治国主张了,是吧。治国靠的是德行,以德治国方为上策。治国者 必须德行高,靠武力征伐绝对不行。治国者应该吃素,而且还要尊重女性,应该树 立母仪天下的榜样。应该尊菩萨,贬佛。儒释道都该贬,只要菩萨就够了。要想立 德,没有宗教不行,就立菩萨教好了。菩萨在国人心目中不仅是大慈大悲救死扶伤 最高的人道主义者,而且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啊!”黄春山说得激动,眼珠一翻一翻 的,“佛教在其发展过程中出现过几次比较重要的改良。一次是在释迦牟尼升天后 不长的时间,有人根据释迦牟尼讲过的高层次理论,创立了大乘佛教。另外的小乘 佛教认为,释迦牟尼公开讲的法是讲给一般人听的,用于一般人自身的解脱并达到 罗汉果位,不管普度众生。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次改良,从龙树菩萨那里引进了 一种密修方法,这是从印度经阿富汗进入亦力把里,也就是俗称的新疆然后传到汉 地的,那时正是唐代,就称为‘唐密’。唐密里都是大菩萨,没有佛,没有……” 陈达对黄春山说,“你这是邪教,彻彻底底的邪教。”黄春山身体一哆嗦,“这、 这位大人虽然不是正座,也该是圣明之人。我这哪里是邪教?女娲就是菩萨转世啊。” “兄长不必如此,一家之言嘛。”夏一钧挥挥手。 “彩云临风读月,江河破壁说舟。吹漉千山万水,自古流在人心。”人未进来, 歌声已到。 李丹陆走进来说,“艺术道德是对经济道德的否定,对一般道德的扬弃,对性 道德的否定之否定。”“道学家。”汉枋自言。“错了!”李丹陆指着汉枋高声道, “无论哪种道德,违背了生命原则,即使它仍称道德也是僵死的、恶的。从生命原 则以降,在一般道德中有一些模糊的原则,如仁义、孝悌、博爱、人道。道德是一 个概念,具有个体性、普遍性和特殊性。”秦柱忍不住对汉枋小声道,“原来是研 究性的专家。”李丹陆还是听到了,“你又错!我要研究的是道德发生的普遍原则。” “先生一曲‘艺术道德观’吹皱了洞庭湖水。”陈达的神来之语弄得李丹陆一时无 辞。 秦尊都长了一脸棕毛,“巡抚大人,我的爱已经膨胀到了每根血管、每条神经、 每块淋巴结。 我,快不行了。“夏一钧微微点头,”那就让世界充满爱。“”对!“秦尊都 精神一振,”这就是我的治国主张。每一座城市,每一个乡村,每一道风景上,都 树上大大的爱字。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老爷,我看就此打住吧。 时间不早了,我的肚子也‘治国治国’地叫了,聚贤厅里的贤士正议论午餐的大政 方针呢。“秦柱从旁门回来说。夏一钧瞟了他一眼,没睬。 “等一下。”赵西南说话间窜上堂来,“游鱼贪食,钓者诱之。人皆责鱼,我 责钓者。人都是盲目的,人都是自利的。二者看起来矛盾,实则一回事。没有权威, 行吗?不行。” 赵西南刚说到此,外面邱一乔忍不住了,“做官不爱钱,可能吗?官本来就是 靠使钱得的,如今哪里不是用钱的地方?我的一位朋友是北方一县之长,他说,县 太爷是行贿的首领,给事中是纳贿的大王。人们责备知州县令不廉洁,就那么点薪 水,上司要打点,来往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都要几千两的银子?这么 多银子从哪里来,不会从天上飞下来,也不会从地下冒出来,想要知州县令们廉洁, 恐比登天啊。就像我这样的布衣,朋友们听说我揭了榜还来请我吃宴,说些苟富贵 莫相忘之类的伤感话。米氏兄弟在浔州造反,人称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当朝户部尚 书曹建刚在浔州知府任上把竞技会办成了买官鬻爵会,这和造反有什么不同?要么 是官逼民反,要么是官民合污。”“刁民贪官本同道,兄长以为如何?”夏一钧转 而对陈达说。陈达知道夏一钧是在骂自己,却对邱一乔说,“邱先生言语激烈,是 个优秀愤青。青年人偏激一点,和青春痘一样,都是自然生理现象。” “在大齐看来,大人只是个没名分的大地主、小军阀。在米军眼里,大人是他 们的挡路石。 老百姓的归属意识从来都是非此即彼,他们虽然盲目,却不允许你面目模糊。 我进将军一言,还是要有个名分。是官,是盗,不过如此。但非官非道,就左右无 援了。“邱一乔向前跨步,气势夺人。”可我现在只能是非官非盗啊。“夏一钧说。” 那也不妨。大人可观世局变动,相机举事。对米军,可取守态,相安无事。对洞庭 地面,应加快治理。对大齐,可暂不理睬,但要保持联络,比如和陈大人之间。这 样使各方为我所用,名分必会不期而至。“”幸亏没去吃饭,才听到这样的好话。 “秦柱咧开嘴乐,又叫,”下一个,史枫珠。“ “富不过三代,治不过三朝。我们的祖先总是说,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其实 造化早把这报应的工作交给了我们自己,交给了我们设计的制度。一千五百年的王 朝交替史,就是造化给我们的报应。”“听得有点反动啊。”汉枋对秦柱说。“酸 不啦唧的。”秦柱咂摸咂摸嘴,“下一个。”史枫珠怏怏地下去了。 何东华大摇大摆过来,“大人,可怕的不是什么大齐,也不是什么大米国,而 是大米教啊。 大米教最打动人心的地方,就是每次举行仪式时都烧上一锅大米饭……“何东 华捂着肚子,没能说下去。夏一钧赶紧说,”快扶贤士下去充饥吧。“ 接下来的石三丁嗓门洪亮,“治国啊,还须综合治理,齐抓共管,改革旧弊, 要有制度创新。 例如八只猴子分桃,怎么做才公道呢?轮流主持分配事宜,主持者最后分桃子, 这样就是个好制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的就是这意思啊。“ 九贤士在岳阳楼外的聚贤厅落座,每人面前一只青花三羊开泰碗、一只斗彩缠 枝高脚薄瓷酒杯、一只白瓷碗,都是空的,还有一双拇指长的平嘴竹筷。 今日洞庭九贤聚集一堂,棚壁生辉啊。夏一钧举起酒杯说,看着各位的模样让 我分外喜欢啊。 天下文人一家亲嘛!黄春山道。 来,饮了这夜光葡萄,百年佳酿啊!夏一钧煞有介事举起杯。 九贤士大眼瞪小眼,颤颤巍巍也举起杯。 碗里的鱼翅捞饭是犒劳诸位的,鱼翅跟牛皮一样煮了两天才成丝,看着有点怪 是吧,夏一钧说。 蒋海三把要说的话在唇上演习了一遍后说道,我蒋海三今日开眼,佛跳墙母子 重逢。太极鱼纹,纤细如此,功夫实在了得。 蒋先生品位出众,格调高雅,真乃鼎鼐调和之才,汉枋说。 史枫珠忽然放声大哭,富不过三代,治不过三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 一别,恐此生再无望吃到这样的美味了。 秦尊都说,哎呀,主公的这只碗可是稀世珍宝啊。我也有一只。 噢,怎么?夏一钧问。 秦尊都道,两只碗合在一起,就是那个史记里提到过的皮蛋化石。明天我就把 我的那只碗献与主公。 我听说皮蛋石碗里放什么佳肴美馔都没味道,只有一种例外。黄春山慢吞吞道, 菩萨肉。那如来佛当年和孙猴子斗法,手指被孙猴子咬下一块肉来。观音想献殷勤, 情急之间从自己后臀尖上硬薅下一块。佛祖责备道,观世音啊观世音,你救苦救难 倒也罢了,却还要欺世盗名,难道还想度西天至尊吗。一句话说得观音激灵灵打个 冷颤,菩萨肉就掉进了渤海。那个激灵灵的冷颤化做雷电,把渤海湾地层里的石油 和天然气点着了。这就是发生在石器时代的第一锅涮肉啊。 李丹陆唱道,吃饱了有些兴奋,在家转转,上床干干……皮蛋小子,羊肉大仙, 就让我在这火锅里撒回野……就这样被你烧熟,拿到了毕业证书,想到那焰火典礼, 借给我你的舌鼓…… 沙皮狗汪汪叫,墙角跑,树根跳,写食主义第一炮…… 赵西南说,没肉不行,肉多了他妈的也不行。 赶紧记下来,都记下来,夏一钧催促旁边的书记。 洞庭九贤士搬进了云雾居,每人得到一进院落。他们都喜形于色,只有史枫珠 落寞无语悻悻然。他的悲观格调在堂试和宴会上表露无遗,众人也就不以为然了。 贤士们聚在一起免不了吟风弄月,又因新得这许多的待遇更加欣狂,想要来一个龙 凤会。所谓龙凤会,就是请一撮歌伎和贤士一一配对。众人风闻夏一钧手中正有一 帮这样的女子,还在岳州城下立了奇功,便一心想见着。于是群情激昂,推举蒋海 三为代言人,到夏一钧处去要求。夏一钧欣然应允。 这日天高气爽人心思变,夏一钧便让小红领姑娘们来到云雾居。临行时夏一钧 对小红嘱咐了几句,还给了小红一张纸。 云雾居里有个大园子,藤蔓滴翠荡出一派妖媚,假山各造其形蠢蠢欲动。贤士 们早早就到了,正在各忙各的。赵西南和邱一乔找了一块硬板地,用细铲要挖一个 九曲流觞。黄春山往水池里扔东西,拣到什么就扔什么。蒋海三对史枫珠说,史兄 城府深厚,日后有事多通气,互相也有个照应。史枫珠呵呵一笑道,蒋兄在空头宴 上的反应如此之快,还需要别人来指点么。 蒋海三见话说不通,便对旁边的李丹陆说,呆会儿让老史出出丑他就知道什么 叫照应了。 众人碌碌无为之时,九位姑娘由小红引着到了园子里。十个女子都赤身裸体, 白不刺拉的肤色把贤士们晃得难受。小红便说,龙凤会文武双全,不知先文先武呢。 黄春山吐噜了个“文” 字。其他贤士听见了,就用不同的表达方式一起谴责他。好吧,小红说,那就 先对对联了。 锦姑从脂粉堆里跳出来两只奶子忽明忽暗搔首弄胸道:琵琶行东船西舫声声紧 月明水寒波波圆李丹陆不甘人后对道:赤壁吟北魏南吴将将近折戟沉沙环环断纸姑 扭臀闪胯朗朗言道:黄鹤楼乌衣巷白帝城寂寞如野叫侬醒酒何处黄春山嘿嘿一笑道: 凤凰台鹦鹉洲杜鹃山风流遍地看你方便哪里李丹陆牵着锦姑、黄春山领着纸姑各自 风流去了,剩下的贤士垂涎三尺跃跃欲试。可接下来的上联更难了,书到用时方恨 少啊。平时的疏懒无规,才有现在的窘迫难当。 陈达这几天在洞庭刺探军情收获不小,夏一钧外紧内松不过尔尔。陈达在给陈 宇文的信里说,夏一钧野性十足,破坏纲理,难以驯服。望国公加紧备战,大战在 即。夏一钧虽侥幸取胜洞庭,却放任属下,据地自傲,不堪一击。米军的反攻为时 不远,总督正可趁火打劫,从而一举占据洞庭。正写到此,忽听外面一阵骚动。 手下人来报,云雾居好戏一场,大人还不去瞧瞧! 陈达进到云雾居的园子,见一女子道:大桥飞架南北天堑通途神女无恙世界当 殊贤士里就剩史枫珠一个了。他想想,怎么也对不上来。 在月亮门外,夏一钧说,我来对吧,小孩乱吃东西深街短巷风土有味地方不同 众女子正要给夏一钧施礼,他忙说,没穿衣服就不必讲这些了,这都是给穿衣服的 预备的,免了吧。他对陈达说,今晚有一场良宵美景正等着我们呢。 这时军情官来报,西面东面各有一部人马向此奔来,人数不得而知,东路人马 距此六十里,西路人马离这里就四十里了,请将军定夺。夏一钧点点头,对众贤士 说,想不到米军已兵临城下,龙凤会只能到此了。 陈达随夏一钧上了船,荡入洞庭湖深处。陈达心里很紧张,一是自己预料的事 情果然发生了,不免有几分自负。二是自己行动不自由,身边连一个手下也没有, 怎么给总督报信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达的焦急引来夏一钧的安慰,别急, 陈兄,好戏还在后头。陈达敷衍着点点头。 马怀仗着韩南起的偏心,从地势平易的东南方杀进了没有一兵一卒的长沙城。 他进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妓院和赌场联营,这样便于管理,还能集中收取赌税与 嫖税。第二件事是向当地居民推广一种新型饮品——大鳖精,宣称自己的部队如此 神速的原因就是服用了大鳖精。 第三件事是勘察城区,准备建造一座模拟军事活动的娱乐城。当探马蹦跳而来 向马怀报告最新战况时,他正在和一个地产主商量征用私地事宜。探马说,周将军 已从夔州过了长江。按照原来的计划,西路军本应出四川到陕西,从承天过荆州屯 兵江北对峙岳州。而一路奏凯的周敬为能及时赶到岳州不至被马怀抢到头功改变了 行军路线,占西安取夔州后就南渡长江,沿江南岸直奔岳州而来。马怀于是对那个 地产主说,对不起,我要去开发新的土地了,后事留给我的助手做吧。地产主表示 理解,并祝愿马将军能够扩大经营。马怀踌躇满志地说,马蹄就是我的信誉。 在银锭白螺青玉盘的美景之中,周敬和马怀宛如一对相约的恋人会合在岳阳楼 下。怀着占领者的喜悦,他们一起登上了这座古楼。周敬身体敏捷爬得快了点,让 后面的马怀联想到周敬的行军路线。马怀踩在楼梯缺口上就跌了一下,嘴里骂骂咧 咧的发誓要重修岳阳楼卖门票挣军饷。马怀怎么都觉着周敬比自己高出半头,于是 在短暂的自卑回流之后出现了更加汹涌的卖弄。面对着浩瀚的湖面,他开始滔滔不 绝讲起自己的宏伟计划。顿时,洞庭湖上就出现了两座水上乐园、三处人造沙滩、 四块水产养殖基地。周敬听着听着就会很茫然地低下头,这时马怀就不得不暂时停 止语言的飞翔,落到一个景色优美的保护区里梳理一下蓬乱的羽毛。 周敬低头并不是因为听烦了,而是他的眼珠子从眶子里直往下掉。算来周敬的 眼珠一共掉了十次,第十次的时候差点被马怀当成投入洞庭湖的第一笔资金给侵吞 了。 夏家军放弃了岳州城,溜得无影无踪。周敬和马怀一致认为,夏一钧将要在洞 庭湖中度过一段流离失所风吹雨淋的日子了。他们决定就在岳阳楼以东的孔丘山下 扎营,准备来日集结船只将夏一钧一网打尽。两位将军的营盘相距一里,马怀在南 而周敬在北。孔丘山上尽是密密匝匝的灌丛,身材短小的飞禽走兽出双入对,林立 的碑石显得很巍峨。碑石上的墨迹诗文出自那些意犹未尽的文人骚客,他们在岳阳 楼里找不到插入的地方就寻死觅活摸到了孔丘山上。累月经年,孔丘山上的石碑愈 发不可收拾,把所有高大乔木的生存空间都占去了。马怀这时也踅摸而来,临着一 处石碑舒服地把尿撒了出去。他就是喜欢在风景名胜地留下自己的气味,然后再回 过头来对自己说,那个地方我曾经去过。借着明朗的月光,他看见石碑上写:岳阳 楼上蒸云梦,橘子洲头相见迟。湘水潇潇北流去,斑竹点点满洞庭。马怀觉得这首 诗别有意趣,切合当下的战事。自己不就是顺着湘江一路北上到了岳阳楼下,明天 不就要到洞庭湖上去找夏一钧决战,想不到的是,这次出征除了商业上的成功,还 有着这么动人的诗意,而且被古人描写得这般淋漓尽致。他瞧了瞧身下激情四溢的 尿滩,便用黄土掩好下山去了。 周敬正在查哨布岗,认真严谨的态度感动得自己寸步难移。他又来到马怀的营 盘,见这里兵荒马乱,很生气,一问才知马怀出去了。周敬和马怀虽是正副之分, 但并非上下级的关系。 他们俩人好比左右手,经常被使用的那只手便是正的,不经常使用的那只,便 是副的,真聪明。周敬想马怀是韩南起的心腹,一路走来风调雨顺,哪像自己披荆 斩棘。他就想提醒马怀一句,小心你的身后。 这时从远处来了一个老头和一位少妇。那老头挑个担子神采奕奕,像刚从领导 岗位退下来的老干部正在从事义务劳动。那个少妇百鸟朝凤般一声吆喝,米军将士 们的神经全都不知道该松该紧了。但见老头舞起扁担,少妇耍起双瓢。水色旋飞, 如云如雾,却滴水不漏。 两个哨兵过来问,干什么的? 卖水的呀,军爷。 这时辰卖水,你以为这是鬼门关啊? 这不是鬼门关,这是哪里? 这是米军大营。 这么晚了卖水,密探吧,你们? 军爷有所不知,这泉只有夜里采了喝了才是味道。 沁肺甘美,忘忧解愁啊。 来,尝尝吧。 果然不错,兄弟,你也来点儿。 小心有毒。 瞧军爷说的,何着你们喝得,我老汉就喝不得。 我们就是尝尝,没有铜子儿。 爷随便尝吧,明儿说不得就又想了呢。 好的,好的。 干什么的? 马将军,是卖水的。 这位将军好威武啊。我们洞庭百姓没少受夏一钧欺负,将军一来,真如久旱的 甘霖哪。我是特意来慰问的呀——! 欸,你不是来卖水的吗? 不光是我,这地方的百姓都仰望着米军早点到来哪。我们的土地、河塘都被夏 一钧占了,老汉我只得卖水为生,逼得我这死了守寡的媳妇也跟着受苦,要在人前 耍弄风骚。 什么动静? 将军莫惊,这是本地特有的夜舞。他们是来欢迎雄师的,将军莫怪噢。 欢迎?白天干吗去了! 将军哪,老汉给你介绍一下本地的夜舞风俗吧。盘古爷开天辟地那会儿,天地 混沌,万物懵懂。盘古爷跳跃千里,唏嘘百川,与天狗周旋一处,不小心被天狗咬 了屁股,落下一块骨肉,正砸在洞庭这一方水土。从此子孙繁衍,先祖就根据盘古 唏嘘跳跃的传说编成了夜舞,代代相继绵绵不绝啊。 老头儿,别跟我玩儿虚的。你说了半天,倒是舞一个看哪。 爹,你别,小心摔着。 呦,那就这位小娘子来一个吧。 周将军,过来,这里! 马将军,大敌当前,慰问演出不是时候! 周将军,这些人也不是我招来的,是他们自发组织的。这是民心啊! 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周……周……周……看见了吧,他们是草民,没有武器,没有。他们舞得不错! 那也得抓!抓了安心,塌实。 夜舞的人群在米军将士的围追堵截中散了队形,自顾自地跳着,并不慌乱。周 敬看着就感觉不妙,大喊,用箭! 就在这时,从孔丘山上林立的石碑下钻出来一队队的刀手,他们刚才全藏在山 中地道里。开天辟地啦——!喊叫声震天动地,和山下夜舞的人群正相呼应。米军 猝不及防,只得任血肉奔突,在月下绽放。附近的山峰上,都亮起了火炬。戏子们 在两座营盘里乱窜,呼叫着。刀手们对戏子也不理睬,只认准穿了米字衣的人下手。 二者在两个互相交叉的世界里各自行事,各自进行着自己的狂欢。 夏一钧奏响膝琴,声色无端,把月光勾引得忽明忽暗。 李白这时放下筷子站起来,拔出宝剑,对着硬邦邦的牛排砍了下去。 杜甫借着月光寻找他的屋茅,不小心跌进一个狩猎陷阱,发现自己的屋茅就垫 在屁股下面。 李商隐被妓女追得翻过了一万重山,之后遇到一位仙人,便请指条明路。仙人 说,我本来想到了一条路,可一想起你的诗,我的脑子就又乱了。 杜牧发现地上有只破鞋便拾起来,走到一家裁缝店,要伙计把破鞋浆洗缝补一 下。说完,他就到京城会试去了。等到落榜回乡,又感到心情寂寞,才想起那只破 鞋,便来裁缝店索取。 店小二说,如云的古董贩子来过无数次,都想买这只破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 宝啊,就一直留着,所以至今它还是一只破鞋。 壮丽否!夏一钧大声喊道。 老爷,秦柱小声说,陈达已经跳水跑了。 回去报信去了,也省得我送了,夏一钧抚在琴上的手没有停。 陈达再难忍受夏一钧对战场的戏弄,那一点点的火炬烧毁了他的知识。他从夏 一钧的船上跳下去,感觉自己像一名烈士又不知在为谁献身。他埋身水下,在黑暗 中寻找着天堂的闪光。 他浑身液化,在支离破碎里体味着心灵的憔悴。他喝了口水,差点没缓过来。 水像痰一样卡在喉咙里还不断硬化,感觉上像块抹布捂住了灵魂的出口。他紧张得 四肢都绷起来像弹弓子一样,才把那口似痰似水的东西弹了出来。他学着咸鱼翻身 就上了岸,找到早预备好的马连夜过了长江。到江北已是次日大早,他一刻也不停 留直奔承天府而去。 在这个望穿秋水的世界的尽头,陈宇文枕戈达旦地等待着陈达的归来。他的幻 觉在暗示,陈达就是自己的儿子,正行色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病榻上的老父(就 是他自己)已奄奄一息。 他幻想着一个木桶,里面积累了一夜的屎尿。他幻想着沿着河边走去,碰上了 天子李怀英及其弄臣曹建刚。他幻想着自己一下子滑倒,那一大幅类似炸酱面的油 画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自离开京城回到承天府,陈宇文便自甘堕落。他喝上二两景阳春或三四斤朗月 清风,就会望着城外的吹角连营想起造反!竟然可以这样,他的手心如纵横的阡陌, 他的手背如芸芸的众生,他的手心手背就如国计民生,翻云覆雨就能乾坤倒悬。污 秽物反抗着,穿肠而上,直捣胃脏。七十万大军兴叛而去,逼向京城。陈宇文的呕 吐就像一场政变,改变了床裙的颜色。 大米国的兴起,让陈宇文失去了一大半的辖地。虽然他还是个什么湖广总督, 却只能龟缩在湖北一隅。他的生死至交邱吉农,这位红极一时的丞相,一样龟缩在 朝堂一角。他的妹妹,当今的皇后,也在皇宫的最冷清的一个角落里望月而叹着。 陈达甚至没向陈宇文行礼,就上前扑在湖广总督身上。陈宇文丝毫不在意这些 小节,大喜过望的他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云起。叔侄二人从没这么亲热,简直胜过了 小别后的燕尔夫妻。过了很久他们才想起,应该赶紧商议如何对付夏一钧。夏一钧 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我在长江里想了很久,陈达撩起自己的下巴,胡子已经蜕化为 鳍。你的脑子还泡在长江里呢,我可是完全清醒,没有退路了,只能用这七十万人 马在洞庭上赌一把,陈宇文露出两颗曲美的獠牙。 陈达大啸一声,终于甩掉了下巴上的鳍丝,年轻了不少,说,大人对夏一钧知 之甚少啊,那人作战从来不依兵法,靠了一帮戏子和妓女打天下,可谓千古奇谈。 陈宇文的獠牙上射出一道霞光。陈达方知,总督大人磨牙日久,就要吃人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