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芷果 李丹陆来到岳州,径直就来到小红的院子里,才放慢了脚步。小红正在床塌上 勾着双脚,专心致志把玩一对泥人儿。李丹陆道了声夏夫人,声音很洪亮。小红却 没有理睬,只对着泥人叹着气。李丹陆再道了一声夏夫人,声音婉转了。小红这才 抬起头,说,吆,李大人到了。 李丹陆便端了一把小凳轻轻地坐在床边,小红就弯腰脱下了青花藕丝袜。小红 的双脚清秀可掬,笋一样细嫩,月一般皎洁,肉色清亮,仿佛两杯麻姑酿造的春露。 那脚趾就如青熟的白芷果,趾甲翠色浮起,越晃越硕。 夏一钧对小红说,“现在他们都反对我,汉枋借口衡州战事干扰我的通选,各 地的官员也上书说战事偏紧无暇顾及通选事宜。通选陷于瘫痪了,我有点心灰意懒。” 小红旁整理着柜中的衣物,慢条斯理地说,“措施激烈,自然反对的人就多。如果 能分别对待,一件件地做下去,也许会有进展。我看哪,不如先在区级以下进行通 选,选出个把区知同道街丞典巷甲长什么的。这样一来,那些知府县令们就不会蛆 似的聚在一起彼此取暖了。再派督察到各地检查一下,他们会识时务的。”小红把 衣柜合上,又打开,说,“噢,别忘了加上一句,政策十年不变。”“夫人真是贤 惠啊。”“有你家大奶奶贤惠么?”夏一钧没吭声,迈出了屋子。棚上的青藤结了 许多的丝瓜,一只只阴茎般倒挂,丝瓜的深处徐徐飘出来籽粒的歌唱。窗扇和门板 翕翕合合的,闪出一块块的光斑。黄鹂鸟越墙而来,在院中兜了两圈,把那些光斑 又打散了。虫豸格外的多,地上的坑洞就像废弃的煤矿惨不忍睹。那些光斑落地成 珠,滚进了坑洞。 夏一钧望见小红在铜镜前独自试着衣服,那是一件翠绿色的蕾丝花边短褂,前 心绣了幅草船借箭。 这样一种幻境的根本原因在于对谜底的充分单相思,凡事本来就不能如此认真 以至于出现这样的幻觉。触及脚心的那一瞬生出来的湿情润意,正是一路的风尘苦 楚就要融化掉的信号。 你想过自己的前世么?李丹陆问。小红抿着唇,抹平了话里的皱纹,怎么不说 后世呢?李丹陆的手指划在小红的背上,浅浅的印子,后世也可以。我的后世肯定 是那些很快就会消失的生命。经常消失的?是啊,彩虹、流星、台风、波浪。那前 世呢?前世就应该是那种不会消失的了,像山峰、水杉、乌龟,至于今生么,就只 有无常了。 夏一钧命令李丹陆负责保障汉枋的后勤供给,让秦柱临时负责后方的军政事务。 然后他就离开了岳州,前往常德考察。喜县地处岳州,一派的繁荣。但问城里人通 选如何,都说很顺利、很公平。县城里有一家垂柳青裁缝连锁店,生意兴隆,官员 们都来这里作官服。这里的官服用料讲究,让人一见就觉出有三成旧,尤其是袖口, 跟刚出油锅似的。补丁大大小小,乍一看寒酸,细一看却觉得别致。夏一钧很得意, 官员们争先恐后穿乞丐服,毕竟是在比穷了。 说明自己的治理见了成效,通选虽然只在区以下施行,但效果却影响到了府县。 他们一行人即日出城向南,走了二十余里,上到一座小山峰。夏一钧对邱一乔说, “先生有没有赋诗的意思?”邱一乔说,“将军看得起我,就献丑了。”他诵道, “未济苍生先释怀,长留落日独登台。望却天涯孤旅去,经由沧海麻姑来。”“好 诗啊,”石三丁说。“多少事就坏在这个好字上了。”邱一乔说。石三丁听邱一乔 这么一说,便闷着头不说话了。夏一钧说,“先生的诗好象不是刚作的,是一首旧 诗吧,否则哪里来的这个独字呢?”史枫珠说,“这还是一首流水诗呢,从苍生到 落日,从天涯到沧海,而且是双流水,那个隐流水是从未济到释怀,从长留到登台, 从孤旅去到麻姑来,可见是精巧之作呀。”夏一钧拍了拍手,“看看,我的感觉没 错吧。”邱一乔笑了一下,脸上立刻就沟沟坎坎的,“麻姑的父亲麻秋凶悍苛刻, 监督工人筑城,昼夜不息。只有听到了鸡叫,麻秋才会让工人休息。麻姑可怜工人, 就装作鸡早早地叫起来。 于是群鸡仿效,工人们才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后来麻秋知道了底细,就鞭打 麻姑。麻姑逃到山里,化仙而去。人们就编了这样一个传说,可见为百姓谋了一点 福利的人就会成仙啊。 麻姑这样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靠着会挠痒痒的雕虫小技就能忝列仙班,还 见到了三次沧海桑田。 李丹陆喝了口陈年的五花水,有点麻木,神情淡化了很多。他扳过小红的身子, 在她的胸上抚摩着,两个乳头立刻就拱了起来。你胸前的文身是怎么来的?李丹陆 问。小红喘着气,细小的气流飞出去很远像喇叭花一样开放。李丹陆感觉两座乳峰 间的手就要融化了,烧烂了。 米锦啊,小红的身体一亮,像一具火炉在黑暗的背景前跳跃。哦,就是那个夏 将军的手下败将么。他的温柔不可想象,小红说着,乳头也跟着一耸一耸。温柔是 个烂梨,不可想象的烂天气。他的手很细,细得能碰到你的灵魂。灵魂?你永远也 不可能理解,因为你没有那样的灵魂。李丹陆从小红的身上滑了下来。 一路劳顿并没有让我疲倦不堪,而精神上的损伤却使我沉入了梦的荒原。深夜 的敲门声不仅惊醒了老乡,也把我从一个陷阱里挽救了出来。当时我被自己缠绕着, 就像一条巨蟒缠住了一头狮子,而我到底是猎手、还是猎物,已经不再重要。重要 的是,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在看着我,却都无能为力。我也看着他们,为他们的无能 为力而感到无能为力。我为什么挣脱不了,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生活在看的世界 里。我为什么要深入到自己的核心,试图把它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我走得离乐州 越远,我觉得自己受的束缚就越重。最终,我掉进了陷阱。 当我发现自己和他们是那样的不同,一个最高统治者就会自掘坟墓。我跳进了 自己的陵寝,却还以为是一口阱。我造出了一个近似国家的夏地,却觉得是在培养 一个情妇的私生子,他的生父不是我。我看到了沉降的力,和因为克服了沉降才出 现的火。我不相信那就是幻觉,或者对于幻觉的幻觉就是现实。 从门外进来了四五个官爷,为首的问老乡,听说你家来了外人。老乡点头称是。 那人说,叫他们出来。老乡说,恐怕太晚、晚了吧。晚?那人上前一步,虚影罩住 了半间屋子,外来人等一例检查,这是县里头的命令。老乡不敢多话,来叫我。我 从里屋出来,见一人身形高大,不断打量着我。那人发话,你们是干吗的?商人, 我答。哦,反正你是不会说真话的,看你像是个老板喽,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让随从们不要跟着我,就出了老乡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那口阱。可当我 跟着他们走了很久以后,又想,或许他们正在把我引向那口阱。 史万春瞧着我,脸上露出青铜色,我想他一定是发了大财。他带我进入一个甬 道,我想他又在重现以前的那些伎俩。甬道很宽,豁然开朗,里面摆满了古董,件 件精良。我想起时事这个造化,它除了创造英雄,就是成全了史万春这样的收藏家。 史万春叼着烟斗,浓烈的气味弥漫开来,似乎这地方还不够令人窒息。我不清楚他 的用意,但他已让我接近呕吐池的边缘。 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吗?史万春问。 我点点头,没说话。我知道我的话无足轻重,总要给别人一个表达的机会。 当你在地上面开创事业的时候,我在地下也一点儿没闲着。善攻者攻于九天之 上,善守者守于九地之下,我的地道术你以后肯定用得着。别装深沉了,你是不是 有点儿动心。 说老实话,我还真喜欢上了史万春。他的态度是我在地面上难得见到的,他的 相貌也是阳光下出类拔萃的。我还犹豫什么呢,我应该当机立断。我想我终于有了 一个好的结果,我知道我此行就一般而言肯定一无所获,而地道术恰恰弥补了这个 空白。谈谈你的条件吧,我说。 那你动心了,史万春说。 米锦采取聪明战略,绕过夏一钧直取北方的年大齐。当韩南起节节胜利占领了 西安,米锦却听到汉枋向衡州进攻的坏消息。但他还是坚持了向北的方针,对汉枋 的动作也有所顾忌,准备亲自去广西布置防御。可巧这时,米小梁提出了废教大政, 让米锦不胜其烦。米锦从不把这位三叔的话当真,他喜欢通过实行聪明政策一点点 地消灭这位理论家的书斋成果。 大米国的废教运动源于一个无名之辈,有时候历史的推动者就是这样靠抓阄来 决定。当时祭坛上所有的教徒都在低头不语地吃着,连米大仓、米小梁、米锦都义 无返顾地把吃饭当成了使命。那个小子就那么一甩手,一碗大米饭飞了下来。这一 声响,给大米国砸开了两扇思想解放的大门。米大仓非常生气,让人把那个小子绑 了,准备当劈柴烧。那个小子大喊,还没吃够啊,没吃够啊,该改善改善了,改善 啦!米小粱良心发现,突然把手中的碗砸到了地上。 徒众哗然,连米大仓都没了主张。 米小梁把嘴边的米粒舔掉,说,大米国已经强大了,人民都得到了土地,有了 自己的财产,他们需要新的活法儿。大米教脱胎于起义之初,那时的人没经过什么 诱惑,想法简单。现在大米教越来越是一个空洞的形式了,已经没有了情感寄托。 所以,我主张,废除米教,倡导文化改革。 米锦说,我是在大米教的培养教育下发育成熟的,我的身体里流得都是大米教 的血。大米教是我们的根本啊,不能废弃! 米大仓激动地说,我是大米教的创始人,应该说,我对大米教的感情最深厚, 对大米教的理解也最透彻。我……,米大仓开始了回忆。我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农民 家庭,父母按时交税,又节俭,又节欲…… 米大仓排列老二,老大是米海,老三就是米小粱。米大仓少年老成,经常保持 一个出恭的姿势,能随时随地陷入沉思。这样天长日久,他就远离了家人的思想圈 子和日常的农事生活,独自在陋室里喃喃而语。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着餐桌上的 家人说,我终于等到了。你,等什么,母亲首先放下了筷子。我等到了自己,我自 己,显然米大仓还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孩子,你的语文水平还需要提高,老师说了, 主要是词汇量不够,另外语法上也有点怪,她希望你在句子通顺以前先不要使用倒 装手法,父亲的话并不幽默。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米小粱人小嘴快,他呀,想跑— —!米大仓相信自己的速度,他是风之子。如果不是被茂密的森林给骗了,他肯定 能翻过那座山。不知怎么搞的,跑了半天,他却看见大哥就站在不远的村口,望着 自己一点点地趔趄而来。米海有着穷追不舍的韧性,这种韧性也表现在等待上,他 在小斜山下足足呆了四个时辰。可后来他的韧性不合时宜地表现在械斗中,导致了 意外的惨死。 他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便是米锦。后来米大仓就到处打工,每回都只干两个月。 老板们把他当成了眼中钉,因为他只懂得破坏。当破坏性工作告一段落建设工作开 始的时候,米大仓还是一门心思想着破坏,老板们当然不干了。这时在民间乡下, 传教的人很多。各种教也形形色色,良莠不齐。有的是以教代功,有的是以功代教, 有的是教功不分,实在不知道该信谁。 米大仓经过了从信仰到幻灭、从崇敬到破产的过程之后,才发现求人不如求己。 一次他经过稻田时丢失了十两银子,来来回回地寻找让他精疲力竭。他趴在陇上, 一下子就想到了大米教。 在《教经》里,米神是一位极其慈祥的白胡子老头。他是太阳神的二子,被派 到人间扶贫济困,反对一切形式的奢侈。米神经常把富人和官家的财物移到穷苦人 家。只要米神判定这些财物对于富人和官家是奢侈的,他就会行动。大米教的信徒 们除了每月一次的大锅饭仪式,就是每天都要向米神祈祷。祈祷的时候,他们会向 米神出示一些证据,来说明那些富人和官家的家产情况。米神会根据信徒的举报实 地考察,再示喻信徒如何行动。信徒按照示喻行动,就会得到米神的保佑。米大仓 曾经把三妻四妾也列入了奢侈行为,他手下的信众一下子就增加了一倍。而如今, 米大仓也感到“奢侈行为”这个理论的根基确实过时了。大米教是他的权力基础, 没有了大米教的大米国会是什么样子呢?米大仓想起了正在他府里的仓厘,此人据 称是流霞大师的弟子,能知百年未来。 占领了桂林的汉枋写信向夏一钧献计希望能联合大齐,而大齐特使刚好又来到 常德拜见夏一钧。特使带来了曹建刚的书信,信上竭力夸赞夏一钧的所作所为后无 来者而前有古人,并暗示这个古人就是当年在浔州时的曹建刚。夏一钧被授予征南 大将军,领湖广总督。于是,夏一钧就任命秦柱为昭武将军领湖南巡抚,任命汉枋 为忠武将军领兵马大都督兼广西巡抚,同时撤消了洞庭行政。汉枋接到了夏一钧的 任命,心中闷闷不乐。戟儿对汉枋说,夏爷做了湖广总督,视你为中流砥柱,你还 有什么好说呢。汉枋瞥了一眼戟儿道,哪里,我是承受不起呀,大都督,忠武将军, 攻城略地啊。汉枋要去小解,戟儿便跟着。见汉枋在茅厕里老不出来,就说,你又 不是黄河发源地,哪来的那么多屎尿?汉枋如厕,其实是一种思考习惯。战前要拉 不出屎,他是打不了胜仗的。听见戟儿口出污秽,他便说,那你进来看个够吧。大 都督神采奕奕呀,戟儿笑呵呵地进来说。冰片浮在金兽炉里,飘出一袋袋的烟云。 茅厕里生起了薄雾浓愁,暗香盈袖,把两个人凉了个透。 夏一钧从史万春那里学到了先进的掘墓技术,他要把这些技术应用在挖地运动 中。石三丁向夏一钧献策说,这些地经过了这番发掘肯定能作重点农田了。不久石 三丁就在地里发现一丛颜色异样的金莲花旁边有一个蛇洞,便让人就此开挖。洞壁 上流着黏粘的液体,人都不敢动了,以为里面藏着剧毒的毒蛇。石三丁立功心切, 就亲自操铲。一铲下去,一整块土层塌下去了,现出个大洞来。石三丁喜出望外, 一步跨了进去。洞里没有设门,畅行无阻。进去五十来步,是一个用花岗岩砌就的 厅,厅里集了很多的泥人。泥人成队成列,或立或蹲,或跪或卧,或坐或骑,或舞 或射。石三丁拿了一个,泥巴就脱落了,露出银灰色,原来是银人儿。 石三丁趁旁人不注意,往袖中揣了五个。壁上有个洞,只有人肩膀那样宽。有 个小吏趴在洞口向里望了望,叫了几声。石三丁赶紧过来,探头去看。洞不大,里 面竟是一座银制的村庄。 洞顶被装饰成天空,有着明畅的肌理。银做的云彩一簇簇的,每簇都像一个繁 缛的汉字。小山下面的流水,有着很细的水纹。石三丁发现在这个洞的尽头是一艘 巨轮,正从一个更深的洞里驶出来。他很兴奋,不小心,银人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他回头看去,军士们的面庞清晰而飘逸地望着他。在激烈的你争我夺中,洞就塌了。 夏一钧对石三丁的死既感到悲伤,又觉得棘手,到底是树立为反腐败的英雄, 还是监守自盗的榜样。他最后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给石三丁的结论是以身殉职,毕 竟人家是在挖地运动中阵亡的。至于说这个以身殉职的职到底是什么,就不解释了。 随后,夏一钧就观察到了下雨天蚂蚁会搬家这个现象,便决定采取县级轮换制,县 令每半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于是在年中和年末,夏一钧就派人去监视县令们的搬家 过程,或者在野地里静候他们来挖洞取宝。当某个县令无法说清自己的财产来源, 夏一钧就撤了他,再用通选的办法选出一个新的来。 邱神会的出现让夏一钧很尴尬,自从夏一钧在洞庭得势就再没踏进过邱家大院。 邱神会本来还很沉稳,按照自古就有的公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夏一钧应该亲自 上门来拜见这位天大的恩人。可等了一年多也不见夏一钧一鳞半爪,邱神会不能再 等了,流霞大师的遗言挂在他耳边把耳膜都震烂了。邱神会向夏一钧说出了积蓄已 久的话,大将军为什么不称王呢?夏一钧大笑,恩公两次施恩,难道就是为了这句 话么?邱神会的脸如镜子一般难看,大将军当然明白,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也没有不知原由的恨。夏一钧说,可我的爱就是无缘无故,我的恨就是没有原因。 那正说明大将军有王者之风,邱神会齿硬舌软地说。 锏儿是一个从不问为什么的女子,此刻也现出了疑惑,你是认真的吗?春风不 见美人之颈,秋叶不知当归之根。我想我是认真的,夏一钧说。戟儿那边没有问题, 汉枋也不会变,可还有别的人,就保不齐了,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我呀,顶 多是无地自容吧。 虽然夏一钧是湖广总督,可湖北依然是陈达的天下。曹建刚在给陈达的公文里 说,湖北都督鉴,今夏一钧乃为湖广总督,辖两湖两广,望速与之联络,共御米贼。 陈达回复曹建刚说,夏一钧这个人没有信用,我要和他周旋到底。不久,他就收到 了蒋海三和李丹陆送来的密信,便赶紧向曹建刚报告。同时他给蒋海三和李丹陆写 了回信,让他们去说服汉枋一起来降。 理国公府到处都是门,却没有几株植物。笔直的甬道连接着四院八堂,每间屋 子都门明窗净,纤尘不染。米小粱回忆起在浔州的时候自己平涯勒马放行无羁的往 事,当时的浔州知府曹建刚的所作所为也历历在目。这个国贼竟然成了大齐第一重 臣,怪不得大齐气数将尽了。米小粱记忆力极佳,过目不忘,过耳也不忘。就是凭 着这个天赋,他在浔州府督办衙里混了个从十五品的小官职。但曹建刚见他人才难 得,有一回特地邀他来府谈宴。他清楚地记得浔州府衙那灿烂的格局、纷扬的院落、 参差的厅堂、桀骜的摆设,以及煮琴厅里飘忽的棉絮、解牛屋中温柔的牛眼、烹羊 居里犀利的羽毛、养鹤馆中一声声嗷叫、捉鳖池内清澈的血水、钓鳌斋上千疮百孔 的发糕,还有那扇小窗如百节喉炎一般的突起。他对那些堆砌在钓鳌斋里的典籍印 象很深,比如《旧时集录》、《历代官术考》、《无名府记》、《海誓文》、《古 律集》、《世语新说》、《懒疏文集》、《十国志》、《六朝演义》、《还饿传奇 》,还有更奇怪的,如《神情卤质》、《万术闺门》、《求情甚要》、《览奥贵封 》、《柳亩韵致》、《骑虎吹礼》。烧,烧,烧,项羽烧了阿旁宫,嬴政坑了齐儒 楚士,黄巢毁了长安的无忧云柱和四千铜人。曹建刚的慈祥面容变成了一张画皮, 上面有四个乳头,从乳头里流出来浩浩汤汤的黏液,飞溅到米小梁脸上。蹴鞠场的 屁股、举重场的舌头、射箭场的指甲、剑舞场的毛发、风筝场的眼皮、踢毽场的唾 沫、赛马场的眼泪一起飞过来,粘上了他的脸。米小粱好不容易才洗干净了脸,就 跟着二哥闯荡天涯去了。 作为理国公,米小梁必须有自己的理论。所以当他听说米锦竟然搞起了军田私 田,就感到自己的价值正在严重缩水。他对《治国方略》痴心不已,北归村实验的 成功就像一支春药,使他提前进入了理论的发情期。他曾经发明了多少新的名词, 把满朝的文武弄得不亦乐乎。当时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目共睹,可是和军田私田 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米锦的人马就像播种机一样,大片的军田私田里在同时 生长着一种罂粟一般的花朵。麦场戏一下子就成了流行歌曲和打包笑话的下脚料, 而新生文化也变成了一只街边的垃圾桶被人们一脚踹开。话语,话语,话语,夺回 话语权才是他的立命安身之所。自己的脑袋怎么这么灵,没办法,爹娘给的。文化 还是新生的文化,只是娘胎变了,这又有什么呢。它更加生猛海鲜,更具有无能的 力量。说干就干,走得更快,像云彩,飞去来。 于是,米小梁就在最后一次祭祀米神的仪式上提出了所谓的文化改革。这个文 化不是意识形态上的文化,而是和日益兴盛的商业贸易相伴生的商业文化。他认为, 在手工业、商业、农业相互依存的今天,商业文化的兴起会带来诸多的好处。首先 是促进了消费,带动了娱乐业。 文化是水,可以渗透到所有的行业。文化又是银,可以把这些领域镀得光彩饱 满。多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太多的投入,只需要一个好脑子和几个艺术家。再组 织组织,民众们就可以自娱自乐了,官府就可以坐地收租了。米小梁也想开了,当 初搞麦场戏不成功,就是没有把握好民众的品位和情趣。他们需要的,其实是小情 小爱、小恩小惠、小打小闹、小歌小曲。 这些都是大米教和麦场戏里没有的,他们当然会觉得空洞。前方的战事节节胜 利,后方的经济一片繁荣,正是到了商业文化插翅高飞的时候。应该多开戏院、茶 馆、书场、妓院,实行官戏制、明星制、官妓制。对于市民、商人、军士、农民、 工匠、游民、士人、大夫、富家,分别研究他们的喜好,区别出不同品位的文化产 品。 米小粱的文化改革把大理城的暮气一扫而光,震天动地的音乐淹没了晨钟暮鼓。 那些曾经反对废除米教的军人们在音乐的洗涤下变得四肢无力,最终还是回到了酒 色之乡。戏院酒肆里的歌声和牛皮一样软一样韧,让人心头发痒,生怕自己的银子 长出绿毛。至于酒和女人,如果你知道长江有多长黄河有多黄香江有多香,你就会 为自己的无知与浅薄向后面的影子道歉,说自己实在没有海量,必须计划行事。大 米国有的是粮食,那种特别香的狗日牌粮食,就叫狗日的粮食吧。囤积粮食,比积 攒黄金划算。兑换东西需要一个世俗的标准,而粮食比任何玩意儿更低贱、更值得、 更有保障、更有资格,也就更是个标准。酒是粮食造的,女人是粮食捏的,房子是 粮食堆的,路是粮食铺的,珠宝是粮食磨的,政权是粮食喂的。所以你说,狗日的 粮食,谁比你更值得被尊重,给我碗水喝。有谁比你……。别急,慢慢喝。比你更 有良心,更像个标准,给我碗水喝。 汉枋偏爱那种高挑的树型,这样的树有着剑拔弩张的气势。他派人四处搜罗, 才从深山老林里采回了二百余棵,分归了四个属种。汉枋把它们排列组合,选出了 最佳的阵势,在行营外栽种起来。他还安排了一位师傅来护养它们,树材成活了十 之七八。虽然身在桂林行营,可他又听到了夏一钧那经久也不息的声音,你必须给 我找到快乐,这个快乐可以是物件,也可以是个事件或者吃食。夏一钧说这话的时 候,他正在给母亲煎药。当看到夏一钧那副大烟鬼一般的惨白脸色,他就只好放下 了手中的汤匙跑进了罗蒙山。 后面的叫声让汉枋的肩头好一阵抽搐,他的双脚不能移动了。一双手扶在他的 肩上,好象双臂就要脱落了,却没有一丝的痛楚。我想你会来的,汉枋蹲下来仰起 了头。是哦,我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锏儿的手顺势地垂下来。你是勾魂的招 牌,迷心窍的牌坊,知道么,汉枋的屁股感到了刺痛。你呢,流水的筛子,断号的 鞋帮,锏儿死死地抓住了汉枋的肚皮。卖人肉的黑店——里老板的——婊子,汉枋 就势滚倒。你——无赖嘴里的烂草,锏儿双脚腾空。 你这个下不了山的臭尼姑,汉枋头一歪滚了下去。你这个敲不响的烂木鱼,锏 儿把头往汉枋的肚子上撞。在天旋地转之间,两个人默默地像一朵落日把沿途的灌 木烧得乌烟瘴气。 汉枋的肚子胀得很圆,这时候四周的鸟齐聚在树上等着看他升起来。他就真的 飘了起来,好高好高,比那些鸟和那些树还要高好几倍。锏儿死活也跟在后面,就 像他的一条尾巴。汉枋为这条尾巴发起愁来,她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却又是 那么多余的一部分。只有自由的飞翔才需要这样的尾巴,可飞翔是奢侈的,自由是 寂寞的。只有卑微的跳跃才需要这样的尾巴,可跳跃是不齿的,卑微是无效的。而 高贵的人永远只选择匍匐或者爬行,尾巴只是增加了重量和摩擦力。 满意了么?满意?满意了么?你,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我对他,就像对你, 有爱有恨。锏儿的笑蒸发成了浮光掠影,薄薄的一层盖住了汉枋的双眼。汉枋又倒 下去,肚子上起了造山运动留下的褶皱,带着人脸所特有的笑纹。他徐徐地站了起 来,星群旋转着移到了头顶。而比星群更璀璨的,是他的行营;比行营更辉煌的, 是他的内心。今天,是汉枋的生日。 戟儿在东花园里坐了又起,寻找汉枋的人一队队地回来报告给她失望的结果。 在灯火通明中,她投向客人的是雍容的苦笑,暗示给仆婢的是款款的步履。她忽然 惊道,“哎呀,妹妹,你怎么来了?”锏儿搂住了戟儿,“姐夫的生日,我特地赶 了来,还有件礼物呢。”戟儿打开礼盒里面是一缕黑发,便露出不悦之色。锏儿拉 住戟儿的手说,“姐姐,这可是你的呀。你从前的十年青丝,我都攒了起来,选择 了精华的,今天做成了礼物。”戟儿半是歉意半是惊喜,“好妹妹,有你的。欸, 妹妹一路风尘,先去梳洗一下吧。汉枋不知哪里野去了。”“这里真像个迷宫,明 儿个姐姐带我好好逛逛吧。” 大都督行营的平面造型不是四方,而是月牙,像一把钢刀插在漓江之侧。行营 内的建筑没有规制,高低错落,正显出了行营的天大。行营里还辟了三亩农田,置 有一副水车,借了漓江水或饮或溉。东花园临着漓江之滨,围篱建栅,隔出五个小 园来,即:湘轩园、桂榭园、川台园、粤厅园、鄂亭园。每个小园各以一轩、一榭、 一台、一厅、一亭为主景,再散以花草树木,悬鸟笼、灯笼、招幡、云旗,纸叶猴、 梅花鹿、狸猫、獾、松鼠、公鸡。当叶猴在堂上捉弄着自己的影子,或着梅花鹿也 来蹭饭,汉枋就会对旁人说,畜儿们才是这园中的灵魂啊。 而这些灵魂现在都被戟儿关了起来,今夜的所有布置都是她亲自操办的。在她 心中,汉枋是半个孤儿,带着孤儿特有的秉质,冷漠、怪异。因此戟儿看重这个生 日,她连续三天的操劳和安排让来宾们无不欣喜。可汉枋却把自己的生日不当回事, 对她的布置投来漠然的目光,让她的疲惫得不到任何的恢复。就在昨天,一个下级 军官在汉枋面前说,总督规定了屯田将士每天的粮饷和休息时间,都督却随意改变, 这是对屯田将士的不尊重,也是对屯田政策的破坏,会让将士们寒心的。汉枋反问, 屯田将士应该得多少粮饷?一分五银子。汉枋走到那个军官面前,把牛皮靴在军官 面前翘着,说,噢,上面有灰了。军官单腿跪着,无动于衷。 上面有灰!汉枋大声喊道。军官的头微微晃了。有灰!这两个字是从汉枋的喉 咙里喷出来的。 可……,军官的嗓子是一门枯井。你已经错过了——,汉枋只说了半句。军官 被拉出去,他的左腿顷刻间断裂了。那一声嘶喊让戟儿磕到了门框上,她对丫鬟说, 动物都不会这么叫。 我该死了,死了,死——了——,在三十岁的生日宴上汉枋抱着锏儿这样喊。 戟儿扶着汉枋,老爷,别呛着。 我喝得多么,汉枋把酒灌进了锏儿的嘴里。 我,只属于风云啊——!汉枋的一口酒喷到了墙上。 锏儿用手指在墙上勾勒出来几道曲线。 在汉枋的行营外,两个黑影在树间辗转。一个人是黑幕包头,另一个人是蓝巾 裹面。他们都发现了对方,开始的时候还互相躲避,后来照了面就打了起来。 蓝巾裹面者用了一个临溪送别式,怅望南浦,徙北梁步,沫泣徒然,君行多露。 其囊中射出一道水光,正中黑幕包头者的左脚,把左靴上打出一个洞。 黑幕包头者缩起了左脚,一式杨柳轻折,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坐吹长 笛,愁杀行客儿。就见叶片如轮般飞起来,枝桠都成了矢箭。 蓝巾裹面接连跳了五棵树,也没有躲过去,中了左肩,血染成一团。 黑幕包头再用一招——饮马长城窟行,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蓝巾裹面觉察到了背后的危险,就攀上了树端。 黑幕包头不知是计,跟着向上窜。 蓝巾裹面施展了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黑幕包头就见眼前有百鸟倾飞而下,知道不好,遽抖出了盘中术,山树高,鸟 鸣悲,泉水深,鲤鱼肥,空仓雀,常苦饥,逃之夭夭。 梦刀侠见黑幕包头者遁远了,就摘掉了裹面的蓝巾,轻舒一口气,自语着,原 来是一门的。 李怀英一见曹建刚那白菜一般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想出了救国大计。这时的 李怀英会表现出明主的风骨,脸色类似刚煮熟的胡萝卜,腰像一根嫩黄瓜,眉毛里 能长出韭菜花来。 把江南半壁封给夏一钧吧,曹建刚语气坚定地说。 李怀英的犹豫和忧郁是一回事,他在心中感叹,曹爱卿真可谓一代忠奸合壁的 典范。 让夏一钧当江南王,对于大齐而言,可谓一石三鸟。夏一钧改革正火,在湖南 颇有影响,正可把他作为大齐的挡箭牌。而夏一钧的属下,汉枋,已经南征到了柳 州,形势非常有利,正可因势利导把日益萎缩的大齐疆域拓展开去。另外,封这个 江南王,让夏一钧归顺,可以震慑陈达之流,使他们没有了反抗朝廷的胆量。 李怀英听罢,从嘴里吐出一颗牙,发出了著名的天下第一问:他要是谋反,该 怎么办? 曹建刚把那颗碎牙拾起来,见皇上的面容很难看,知道时候已经到了。他突然 双膝跪倒说,夏一钧和汉枋之间有很深的矛盾,这个矛盾从汉枋一生下来就存在了, 汉枋是我们绝对可以利用的。汉枋就出生在江州衙门前,当年他娘汉宁氏为了夏一 钧父亲的官司在江州府衙前站了五天五夜,就在第六天头上生下了汉枋。其实汉枋 就是夏一钧的弟弟,但夏父从来没有认过他。 李怀英淡淡地对曹建刚说,把牙还给我。 曹建刚的特使已经是三顾茅庐了,看上去就很轻松。这时又进来一位,此人不 断地左右张望,喝了一口茶就要嗨上一声。特使觉得他特别无礼,便不想搭话。没 成想这人变本加厉,颤抖的腿带动着桌子,把茶碗也弄得叮当作响。特使沉了沉心, 较着劲,充耳不闻。那人却用手指抠着鼻孔,接着又拔鼻毛。特使的身体挪了挪, 转了一个向。那人拔鼻毛时受了刺激,大大的一个喷嚏正糊到特使的后脖颈上。特 使一个激灵,治好了落枕。那人继续着自理运动,打理完鼻子接着是腿。伴随着自 我按摩的那一声声轻唤,让特使再也坐不住了,抬着屁股在屋里转悠。夏一钧一出 现,那人才急忙穿起那双锦绣山河云头鞋。 你就是那个米小粱派来的说客吧,夏一钧语气低沉。 说客忙应道,是了,是了,说客谈不上,不过是一腔废话不吐不快罢了。不仅 仅是理国公,定国公也要我向总督大人问候呢。 夏一钧又对大齐特使说,大齐国是不是快亡了,怎么没几天就派特使来,是不 是想到我这里来避难呀。 特使用厌恶的眼光打量着大米国的说客,缓缓言道,总督大人说话怎么这样见 外,我们大齐有总督大人这样的台柱子一定能兴旺万代啊。 夏一钧只得冷笑,见外的是你们啊,小小的陈达拥兵自重,不听从我的调遣, 曹阁老肯定默许了。好了,说说你的来意吧。 总督大人,曹阁老希望大人能理解朝廷的好意。大齐需要大人这样的文武全才, 大人是我大齐的脊梁呀。现在的大齐确实危机四伏,而大人在湖广的改革名闻天下。 皇上对大人非常赞赏,让我带来一件赐品。说着,特使打开了象牙盒,盒里是一颗 明珠。这是我朝孝晋皇太后的遗物,本来已经随皇太后入土为安了,就含在皇太后 的口中。但皇上觉得只有这样一只宝珠才配得上大人的文治武功,就特地打开了皇 太后的墓,顶着千载不孝的骂名把宝珠取了出来。太后咬得太紧,还弄断了她老人 家两颗门牙呢。 噢,我还真要感谢皇上的一番苦意了。夏一钧把明珠握在手里,转而问大米说 客,你觉得怎样? 珠子是不错,就是沾了死人,不吉利。我什么礼物也没带,我给将军带来的是 一个远大的前程。大米国皇帝要授予将军宁国公的封号和权位,希望将军顺应天理 民心,和大米帝国同享荣华共坐江山。 宁国公——!夏一钧对特使说,瞧瞧人家,多大方,你们那个曹大人是不是… …。欸,你还有什么,赶紧说了吧。 特使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卷图,说,大人,大齐建国二百年来从没有像大人 这样的英雄,在抵御蟊贼上取得不败的战绩。所以皇上决定封将军为江南王,并将 大米国的现有疆域送给大人统治八十年,希望大人能和大齐同心协力,大治天下。 大人请看,特使把图铺在案上。 夏一钧见地图上标出了被大米占领的地区,包括了云南、四川、贵州、广西、 广东、福建、浙江、江西、江苏,在这些地方上加盖了大齐皇帝之印。 欸,怎么没有陕西?夏一钧问。 江南王嘛,当然没有陕西了,特使说。 好吧,那湖南呢?夏一钧把图卷起来。 湖南当然是王爷的辖区。 湖北呢? 好象没有。 好吧,好吧,真是小气。大齐王朝都这样了,还斤斤计较。夏一钧佯作怒态, 问说客,哦,你的天理人心指什么? 大将军可知天理就是人心,人心就是天理。 那又怎样? 大将军顺应天理民心,就是了。 我问你天理民心是什么,是什么! 大将军顺应了,天理人心就在大将军的心中,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好了,好了,我来问你另一个问题,你们大米国现在有什么国策? 定国公经略天下,步步为营,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旗下大将云集,韩南起、 马怀、周敬,都是让大齐将士闻风丧胆的人物。在大米帝国,土地通过参军参田的 方式分给了农民,这大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和个人消费能力。理国公施行商业文化 战略,使得大米国上下人心欢跃,娱乐了人心,也鼓舞了斗志,带动了市场的繁荣。 那我这个宁国公有什么用呢? 大将军是理国公和定国公一起向皇上推荐的。理国公认为大将军有划时代的才 能,一部《木鱼缘》可说是当今商业文化的奠基之作,在夏地搞通选赢得了民心, 现在的夏地是唯一可与大米国媲美的天堂乐土。皇上希望能够和大将军增进经济文 化交流,永修友好,结成盟邦。 可能吗?特使不齿地说。 当然可能了。我们大米国是有史以来最开化的朝代,废除了大米教后,国家已 全面开放。皇帝希望能和夏地永结盟好,或者让夏地作为大米国的一个特区,由大 将军管辖,并保留军队。 说客辞令飞扬,唾沫星子宛如断玉飞珠。 这时,史枫珠进来递给夏一钧一封紧急文书。书封上写:湖广兵马大都督汉枋 敬请湖广总督夏一钧启。书中说,匆匆岁月流云不知,山河俱在与昔不同。臣多日 一思,诚惶诚恐。今大齐将亡,臣将无能。大米国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惟我湖广, 汇聚洞庭之富长江之财,集成楚汉才将潇湘文明。伏乞陛下登基,创立国家。臣为 陛下前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简直疯了,夏一钧小声说。他扫了两眼特使和说客,你们也看看。 特使抢先拿了过来,看了说,哎呀,大人可知皇帝是天下最苦的囚犯,他拥有 江山社稷,就要和大好山河一起去死。想我大齐皇帝,每天寝食不安,头发已经花 白,面容憔悴得沙漠一般。行不过宫城之内,食不过御厨之手,寝不过宫人之选。 不是个囚犯,又是什么呢? 夏一钧反问特使,你愿意当皇帝么? 不,我也不愿做曹大人,倒愿意像大人这样。总揽着一方的军政,进可大济天 下苍生,退可小耕乡间田亩。无社稷倒悬之忧,有人养天伦之乐。 这时史枫珠又进来,对夏一钧说,外面有邱神会求见。 请,夏一钧示意。 邱神会鹤氅飘逸,青眉朱唇,神采飞扬。他进来就说,大人,我愿意用一半的 家产帮助将军铸成伟业。 屋中一下子静了,仿佛有一个天大的笑话把整间屋子都占据了。 伟业?伟业?伟业?夏一钧的心里只能装下一只苍蝇。 将军伟业什么,邱神会问。 我伟业你,你伟业谁?夏一钧问。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