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其实,将奶真名叫梦丫。据她母亲说,生她前做了个梦,梦里说将生一个丫头, 果真是,就顺口起了这个名。 梦丫出生于老城的老街,若她早出生几十年,一定会感到老街的繁华。老街石 板铺的街道,两丈宽,两边是清一色徽式二层商居两用的飞檐木板楼房,其中就有 她一家。那楼下临街的第一进是商铺,第二进是客厅,第三进或四进是厨房和露天 的天井与小院。楼上则是木板隔成的睡房。满街的商铺里曾经经营着全县的日杂百 货,每到节日,街道上的人流是摩肩接踵。而今,之所以叫做老街,是因为在老街 的背后早有了宽敞的街道所形成的商业大街,以偌大的百货公司为中心早就把人流 吸引到那里,于是,老街就像一位迟暮的妇人,门前冷落,几成古迹。但仍有不少 店铺还在开着门,出售着一些不常有的商品。如打铁的,编笤帚箩筐的,制笔刻章 的,买石膏铁锅的,等等,倒也有另一种韵味。梦丫的母亲也不例外,每日仍旧把 卸下的木门用板凳支在门口,上面摆些香纸炮竹针头线脑童鞋童袜什么的,就像张 了一张网在河道里,进不进鱼或进的是虾是鳖,就听天由命吧。闲时,叫来左右隔 壁的几位,就在店中玩几把。起先抹着纸牌,后来就搓起了麻将;起先输家纸条贴 贴胡子也罢,后来就要用钢镚儿,再后来就要用上毛爹了(百元大钞)。 童年时的梦丫可不知道这些,每天甩着两条小辫蹦蹦跳跳走过老街,穿过熙熙 攘攘的百货公司,无忧无虑地去上学;后来,她剪了学生头,骑着或推着自行车, 每天往返于老街与学校之间,倒是有了一脸的羞涩;再后来的一天,摩托车噶地一 声停在家门口,她从车上跨下来,一甩满头的秀发,厌恶地几步越过店中陪母亲正 打着麻将的人,噔噔噔几步迈上了木楼梯,上到一半,她停了脚步,一拍扶手冲下 喊道:整天得只晓得搓、搓,吵死啦!说着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只见她母亲怔了一 瞬,连忙对人摆着手解释说:对了,她今年要高考了,散了吧,散了吧。散倒是散 了,只是以后搓麻的战场换到别人家了。 已长成大姑娘的梦丫,此时气呼呼进到她在楼上的小房间,关上房门就扑到床 上,一股子怨气。每当她在房间看着书或者想着什么心思时,楼下就霍地一阵哗啦 啦的麻将声传来,扰乱了她的思绪。她觉得这小城满街的都是俗人,尤其是象她母 亲一帮的人,除了搓麻将还是搓麻将,难道就不能干些高雅的事吗?她怨恨着,发 誓将来绝不会成为靠打麻将混日子的庸俗的女人。而将来她会是怎样的人呢? 她的眼光不由地落到了房间的木板墙壁上,上面贴满了歌星毛丁的各种大小不 同的宣传画。她看着画,仿佛毛丁也在画里深情款款地看她,她不由红了脸,嘴里 朗朗祈祷着:丁哥哥,你带我走,好吗?说着羞得双手捂住脸,在床上打着滚。多 少次的梦中,丁哥哥都驾着五彩祥云来接她,接她离开这庸俗透顶的小城,他俩漫 步于花前月下,他只对她款款唱着情歌,周边是无数双嫉妒的少女的眼睛,她幸福 极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给丁哥哥所在的唱片公司写信,尽管多是石沉大海,或者只 是收到她的丁哥哥歌迷会之类的宣传材料,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丁哥哥会来接她的。 这时,她趴在床上,勾着双脚,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从枕头下的垫被中摸出日记本, 那上面一页一页贴着她从各处收集来的她心爱的丁哥哥照片,还详细地抄录了他的 血性,星座,爱好,尤其是他喜爱哪一类型的女孩的资料。 她一边看一边一一拿来跟自己做着对比:处女星座,白皮肤,大眼睛,瓜子型 脸蛋,长的黑发。她似乎样样都符合当丁哥哥女友的要求,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自己 到底是瓜子脸还是鸭蛋型脸,于是她把长发披散在脸颊的两侧,起了身坐到书桌前 拿来镜子照着,镜子里分明是一张楚楚动人连她自己都爱的瓜子型脸蛋的女孩,可 是,丁哥哥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呢? 书桌上摆满了用于高考的各种复习资料,她藏好日记本,开始看起书来。看着 看着就觉得头疼,放下书心里开始抱怨:为什么非得要让她挤高考的这条独木桥才 能出去?随之又幻想若是出生在大城市该多好?若在大城市,她一定会追着去看丁 哥哥每一场演唱会,说不定她还能冲上台,去借献花的机会让丁哥哥抱一抱…… 这时楼下的街道上,噶的一声摩托车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那车还在 笛笛地按着喇叭。她知道又是那个坚持送她放学回家的满伢来邀她出去玩了。满伢 是她的同班同学,全班的人都知道他在追她,而她对他是一万个看不上眼,其实, 他长得还不如班上那个叫进伢的男生帅呢——在她的眼里,只是可惜进伢是农村的。 但不管是谁,都不如她心中的偶像丁哥哥,而她少女的春梦中丁哥哥一定会带她走。 ——你说,她还能看上谁?她之所以有时要坐上满伢的摩托车回家,一是满伢追得 她太紧,她不好意思拒绝多了,二是坐在摩托车上,在同学们面前呼啸而过,她飘 散着一头秀发,心里却也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恨死满伢了。 满伢知道她追星,于是有一天,他买来毛丁的歌带,献殷勤地当着全班同学的 面送给她。她虽然不愿却还是暗喜而忐忑地接过来,一看,却居然是毛丁和另一位 女歌手的合唱带,更过分地是上面居然有两人亲密的宣传照,旁边还写着金童玉女 四个字。金童是她的丁哥哥是不错,而玉女应该是她又怎么会是别的女人呢?不由 地妒火猛窜,啪地一声把盒带摔碎在地上。弄得全班人都惊讶,也弄得全班人都知 道了她的秘密。他们怎么会知道,每当她得到一张类似的金童玉女的海报,她都恨 恨地躲进她的小房里,把海报从中间剪开,把那女歌星的像揉碎丢在地上,还不解 恨,点着火烧成灰烬,她才笑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半她的丁哥哥的画像贴在墙 壁上,然后望着望着,终于可以甜蜜蜜进入梦乡。 突然,楼下传来了母亲呵斥满伢的声音,只听得母亲对满伢道:你还想上楼找 我家丫头,滚,滚,高考你不想考好,我家丫头还想考好呢,你以后就别来打扰她 了。随后,她听到了摩托车嗡嗡离开的声音。此刻,她能想象得出满伢姗姗离开的 表情,但她很高兴,因为她也腻烦了满伢天天来找她,但母亲的话又猛然把她拉回 到要挤独木桥的现实,于是又急了起来,重新拿起了书本。 高考,这个每年一次举国都在走独木桥的日子,不可避免地来了,而结果是她 的全班连同她,全军覆没。于是,她躲进小房里,整天整天不敢见人。她开始感到 小房中,梦在一点一点走远,而现实在一点一点逼近。高考后,满伢走了,跟着他 的做着生意不知怎么就突然发财的父亲进了省城;那个进伢也走了,据说出去打工 了;而她也想过出去打工,但又不敢;梦中,丁哥哥会驾着五彩祥云接她出去,但 她至今也没有看见五彩祥云。而她终究要出去的,谁让她是女孩呢。大哥结婚时分 走了家里的一半房子,小哥将来也要结婚,她的这个小房,也必定会让给小哥未来 的孩子住。 既然如此,再复读再挤一次独木桥吧。而这一次,她依然名落孙山;这一次, 她终于感到现实沉甸甸压在了身上。读书出去已无望,而只身出去打工她又不敢, 只得在家帮着母亲看看店了。又一年的犹犹豫豫下来,小房中她终于伤心地哭了。 父亲母亲也开始嘀咕起来,她知道他们在嘀咕着什么,也终于知道她出去的路还得 要由父母来安排:——就是在小城中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吧。 之所以说这是小城,因为只要小城中的每个人往上打上五杆子,小城里的人几 乎都成了亲戚。而梦丫的父母往上只打了两杆子半,就与百货公司的一位刘经理结 上了亲,随后林林总总孝敬上父亲大半年的工资,再加上一阵子忐忑不安的等待, 梦丫终于成了小城中人人羡慕的百货公司的一员。 从此,梦丫开始了新的人生。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