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会稽石刻 夜空寒星点点,水榭亭与流畅亭咫尺相对,以有形的美感对应着星空的缥缈。 缥缈与有形的短暂平衡之间,透露着一种莫名的和谐。 方才亭内观棋的孩童已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个孩子尚在棋盘内静坐思索。陆游 认出此人便是之前多次向刘仲普发问的红衣小孩,上前做个问询的手势,道:”小兄弟 可认识一个叫做虞破虏的孩子?” 红衣小孩似仍沉寂于方才棋盘上的厮杀,浑没注意陆游唐婉的到来,口中只是不停 地自语:”竟会下出这一步,根本没有这可能,没这可能的……” 陆游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孩童这才抬起头来,好奇地注视着这对夜色中俊朗 男女,道:”我便是虞破虏,二位可是有什么事?” 陆游道:”在下陆游及如夫人唐婉,在此有事请教虞兄弟。” 虞破虏忙从棋盘前站立,回一礼道:”原来是陆公子和唐婉,破虏受刘先生之托在 此等候,方才情不自禁沉寂于棋局,望两位恕罪则个。可是要去秦会稽石刻否?” 陆游唐婉见虞破虏知书达理,都是读书人心态,心下多了几分欢喜,道:”如此麻 烦破虏了,若破虏方便我等即可前行如何?” 虞破虏道:”自然使得,不过刘先生吩咐破虏先要带陆公子唐小姐见见家父,说是 你们命中注定有那么一段缘分。” 陆游动容道:”哦?不敢请教家父名讳?” 虞破虏挠挠头道:”家父只是个种田人,我们这里都唤他做虞允文。一切事宜等见 过家父之后如何?” 陆游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虞破虏前面引路,也不知在山间七拐八拐地走了多少个弯子,终于于一间草屋前立 立定。虞破虏小孩心境,也不敲门,放声便在草屋前呼喊起来:”爹!爹!孩子遵刘先 生之托,将陆公子唐小姐带来了。爹!你快出来啊!” 陆游正要告知虞破虏自己要按照礼晋见,草屋门口已经”碰”一声大开,一个满脸 髯须的青年大汉,从草棚里冲将出来,手中尚提着两只草履。口中只是大叫:”破虏, 快!烧水斟茶,再去沽几斤酒来!彬甫今夜要与陆公子不醉无归!” 陆游笑道:”彬甫兄唤小弟务观即可,这位是务观之拙荆唐婉,彬甫兄唤婉二即可!” 虞允文显是未料到陆游有女伴在场,想想自己蓬头垢面之态,大为尴尬,忙低头施 礼道:”彬甫乃粗鲁之人,冒犯陆夫人,望夫人恕罪。” 陆游笑道:”彬甫兄乃性情中人,实与务观脾胃投缘,何来恕罪一说?不如我等便 在此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畅谈如何?倒省去了进屋那种麻烦事!” 唐婉在一旁也是微笑颔首。 虞允文笑道:”人号务观尚有一别号放翁,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也罢,就依务 观所言,缅怀一下古人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意境!” 陆游笑意不变,道:”如此甚好!”便向地下坐去。 虞允文笑意盎然,一边向唐婉行礼,道:”小弟在此见过陆夫人!” 唐婉正要退让,猛然间却见虞允文张口结舌地望着自己,一幅震惊的表情。似见到 了世界最可怖的情形一般。 唐婉正惊异间,虞允文似控制不住自己道:”像!像!实在太像了!世界上怎会有 如斯相像之人?!” 陆游也是莫名其妙,道:”彬甫兄务慌!一切慢慢说话。” 虞允文道:”务观兄在此稍候,小弟去去便来!”一转身已跑入草屋,不一会已拿 着一件物事跑将出来,口中只是说道:”务观兄看看这个!”说话间胸口不断地起伏, 显是情绪激动已极。 陆游拿得虞允文手中物事,却是一个画卷。好奇心顿起,与唐婉各持一端,将画卷 就此展开。只看一眼,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只觉得全身冷汗直冒。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来。 画面上,是一幅由朱砂拓成的女性画相,赫然便是一幅唐婉的写实像。 虞允文苦笑道:”务观兄现在知道为何我有这么大的反映了吗?” 务观颤抖着道:”彬甫兄此画从何而来?” 虞允文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彬甫请务观与唐小姐坐下说话。此画乃先祖由岳 麓书院无意间获得,其间因缘巧合,实难以向外人尽说。不过现在我总算明白刘先生话 我命中必定与你们有一缘分之说。” 陆游道:”未知此拓本原始素材为何物?望彬甫兄告。” 虞允文道:”务观有此一问,虞允文又何尝没有?先祖曾经告知,此画乃从秦会稽 石刻上拓得,被岳麓书院珍藏后,因因缘转入我先祖手上。” 唐婉微微一愣,道:”秦会稽刻石?然则我们在会稽附近的村庄,所见不少李斯所 书的会稽铭文,却从见过有这女子的画像。” 陆游沉吟道:”也许这就是刘仲普先生让我们来此的原因。我心中有一想法,却想 听彬甫兄向我们详细讲述秦会稽刻石的典故之后,方能证明是否值得商榷。” 虞允文欣然道:”务观兄有问,彬甫自然是言无不尽。”一顿道:”秦会稽刻石的 由来在正史中的记载是,秦始皇逝世的前一年,三十七年(前210 )十月出游,由左丞 相李斯、少子胡亥随从,南至云梦(今湖北省境)随后沿江而下,登会稽山,祭大禹庙, 以望南海。李斯奉命为文颂秦德、罪六国、明法规、正风俗,亲自以小篆书写,刻石立 碑。本篇在文体上属于铭文,四字一句,三句一韵。李斯奉命连夜写毕后的隔日,他又 采岭石鑴刻,然后立于会稽鹅鼻山山顶(后叫刻石山),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会稽刻 石》之由来。 其文庄重凝炼,是铭文文体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峰。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攸长。卅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 省习俗,黔首斋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道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 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慠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 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 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 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 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诚。夫为寄猳,杀之无罪,男 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 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 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陆游唐婉见虞允文出口成章,一段晦涩的文字从他嘴中读书,浑似娓娓道来之句, 相信必是长久诵读之故。最最难得的是诵读之间,竟隐隐有金石之声,如秦始皇一样睥 睨天下的磅礴气势,都是心生佩服。 良久,陆游方道:”听彬甫兄这一诵读,胜务观读十年书。” 虞允文正要回话,唐婉却在一旁皱眉道:”婉儿听彬甫兄之诵读,该是《秦会稽石 刻》的原文。务观与婉儿倒也看过它的拓本,却并未发现有这名女子的画像。为何彬甫 兄又称此女子画像也是从刻石上拓而来?难道会稽石刻上除了文字之外,还刻有一副女 子之画像吗?婉儿认为,作为一部歌功颂德的铭文,这两样东西根本不能统一在一个石 碑之上,当然不是说不能刻在一起,只是这样铭刻的话,会影响到石刻的磅礴大气。李 斯乃千年不遇之学者,绝不会不虑及于斯。” 虞允文叹道:”唐小姐冰雪聪明,乃彬甫平生罕见,无怪乎务观兄对你不舍不弃”。 唐小姐所话,虽不中亦不远矣! 其实我们这里一直有一个传说,认为秦始皇之所以令李斯在此著文立碑,并不是为 了给秦朝歌功颂德,只是为了掩盖他在此的一段风流韵事。此说传秦始皇东巡会稽时, 见过一个女子,此女子令览尽天下美女对秦始皇也怦然心动。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此女 子见过秦始皇后便神秘消失。秦始皇怅然寡欢之时令画师描下该女子对相貌并于会稽立 碑,希望以此碑来表达对该女子对怀恋之情,借此表达自己希望与该女子复合的心意。 谁料刻有女子相貌的碑文立起来之后,随行丞相李斯以此举过于谄媚,害怕秦始皇会因 此招致天下人的耻笑,影响大秦王朝之国运。私下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将原碑上所刻之女 子相貌掩盖,而以后来为世人称颂的《会稽石刻》铭文代替。谁料此举被秦始皇知悉, 恼羞成怒,却又发作不得。然而此后便与李斯心下有了隔阂,非杀李斯后快不可,处处 针对李斯。李斯被逼无奈之下,与赵高联手将秦始皇刺杀于东巡途中。却又被赵高斯计 害死。世事之无常,何等地让人唏嘘! 秦会稽刻石的拓本一直都存在着女子的画像与李斯铭文两个版本,而这正是会稽石 刻最神秘的地方。” 陆游骇道:”原来秦始皇与李斯的矛盾竟由这一小事而来。” 唐婉显是更为关心这位酷似她的画像,色变道:”到底李斯用了什么方式来处理最 早刻在石碑上的女子画像?使得世人所见的拓本大多为李斯的铭文?” 虞允文正容道:”唐小姐问的问题非常尖锐,直指问题的中心。对于这些问题彬甫 尚不能回答。但是这幅朱砂拓的确是最早的拓本之一无疑,彬甫也想知道其中的答案。” 陆游在一旁道:”虽然尚不知什么原因,但务观却认为,关键在于之前我们所见的 拓本皆用墨拓,而此幅画却是用朱砂拓造成。” 唐婉和虞允文同时动容,不解道:”然则朱砂拓和墨拓有何不同?” 陆游笑道:”婉儿的确是一语中的。精拓本碑拓依照拓法和材料的不同,可分为” 字墨拓”“乌金拓”、”蝉翼拓”、”朱砂拓”几种,但是,它们之间并无高下之分, 倒是各式均有优劣之别。 “字墨拓”指为一般民间最常用的拓法,追求方便快捷,缺点却是极易伤害原作, 且所拓之作笔划容易模糊。乌金拓是除去有字迹的白处,全体都是乌黑的,如字迹是阳 刻,则笔划要全是乌畦的,而且发亮。蝉翼拓是仅拓一遍或两遍,以字迹清晰为准,不 必再拓得乌黑发亮了。有的为了赶时间或省事,一次重叠拓完四张纸,则愈下面的愈淡, 墨淡如蝉翼,故名蝉翼拓。然并非所有人间都能接收乌黑的字面,于是随即便产生了” 朱砂拓”,其拓以字迹细腻鲜明为最大特点,缺陷在于朱砂在一些朝代被列为皇室专用 物品,且朱砂昂贵,民间鲜有人用得起。 婉儿所见之这幅拓本,便是朱砂拓中的极品。” 唐婉恍然大悟,虞允文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陆游稍作停顿,又道:”问题在于,若此朱砂拓若真的来自秦会稽石刻原作,李斯 所书之铭文为何却消佚不见?反观之前我们在山下看到的墨拓本,却是只有铭文而无画 像,此实令人费解之事。”说最后一句话时,陆游眼望这虞允文,神色中已有咨询之色。 虞允文欣然道:”务观兄学识渊博,确有状元之材。方才虞允文虽觉务观兄弟投缘, 此刻才真正佩服。哈,务观兄和唐小姐分析细致入微,此会稽石刻,其神秘之处应该便 在于此。用朱砂拓和石墨拓,却可拓出铭文和人像两种不同的拓本,世人皆不知而已。 再言朱砂拓少之又少,自曹魏时期此石刻被损坏以后,世上仅存两本朱砂拓。一本自汉 代便一直作为皇家秘档珍品收藏,一幅却存于岳麓书院,因为先祖有恩于岳麓书院其时 主持,又对此拓本爱不释手。主持感先祖恩义,又见其实为心怀万民之人,这才忍痛割 爱。此为此拓本之由来。刘普仲先生于此点化彬甫,此画与务观兄有那么一段缘分,让 彬甫将此画缘由告知务观兄。彬甫之前确然不信自见过唐小姐音容后这才释然。” 说罢深深躬身,预将此画就此赠与陆游,陆游坚辞不受。 唐婉在一旁不舍追问道:”会稽石刻真的已经消佚?” 虞允文轻叹道:”原碑确已在曹魏时期佚灭,所剩只是后人仿造之石碑。这二十年 来,彬甫不止一次前往探寻。心中之唏嘘感慨,恐除务观兄与唐小姐无人明暸。”说罢 竟然垂下头去,显是感慨万千。 陆游默然不语。 唐婉思索良久后,道:”未知彬甫兄可带我二人至会稽石刻原址一行?” 虞允文两眼放光道:”彬甫正有此意,两位是有缘之人,说不定可以使原碑重放光 彩也说不定。破虏,不用张罗了,我陪务观兄嫂去会稽石刻,你若疲倦便先行睡吧!” 说罢一跳起身,之前脸上之失意颓唐,再不复见。 其时明月当空,挥洒大地,更显三人身影之潇洒俊朗。 三人来到会稽石刻的原址,对着遗址沉默不语。浑不觉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清晨的 曙光。 唐婉叹道:”可能我们永远无法解开李斯对石碑作了什么手脚了。” 陆游眼中看见一个物事,突然心中一动,道:”彬甫兄确定该碑动遗址确是在这里 吗?” 虞允文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便在着方圆一里之内。” 陆游欣然道:”我想我们有机会了解李斯对石碑到底做了什么了!” 虞允文和唐婉同时动容,道:”什么!?” 陆游显然心情大乐,道:”方才务观看地表之时,看见一块碎石正被旁边但树根挤 入地下,其时我想到的是一种无比悲观的念头。千百年前的时光,足以让沧海变苍田。 我们如今看到但会稽,是否与千百年前但相同呢?” 虞允文显然还未适应陆游的思维方式。然唐婉却已经明白,于此绝境之际,陆游先 天的思维方式”神思”,又一次地发挥了作用,正在引导他们走出困境,虽然现在还不 足以得知找到会稽石刻,是否能给他们下一步地提示。 然而唐婉知道,自己必须相信陆游,因为她已是没有选择。 看着虞允文尚未反应过来的样子,又看看陆游手舞足蹈的模样,唐婉缓缓地道:” 婉儿在家期间,曾有缘从一位高人那里学到了一门偏僻地学科。这门学科博大精深,涉 及颇广,婉儿在此便不一一详诉。但是此学科中提及了一点,就是我们所处这个世界地 模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千百年的时间,有可能让一座山丘消失;千百年的时间,也足 以形成一条河流。会稽刻石成碑之时为秦朝,至曹魏年间才被毁坏,其中经历了几百年 的变迁。婉儿有理由相信,此碑在秦朝之时沉入地下的多少,必然与曹魏年间的不同。 那么,曹操毁掉的,是否只是会稽石刻的地面部分呢?只要有一节石碑埋入地下,我们 也许能够知道当时李斯对石碑究竟做了什么?当然,也有可能会稽石刻在曹魏之时较秦 朝年间入土部分反而变少了。但是,务观方才看见石头下陷的情形,这就证明了这带带 地面,应该还是呈现上升带趋势。我们的确有一半的机会可以破解这个秘密。” 虞允文兴奋得两眼放光,道:”我们还等什么?” 陆游微笑不语,静待唐婉等继续阐述。唐婉道:”当然是更为精确地确定石碑所在 地的地点了,我们只有三个人,自然要走些捷径。” 虞允文叹道:”唐小姐和务观的思维方式,胜彬甫不只一筹。” 唐婉没有接腔,道:”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思索,如果我们是秦始皇,我们会选择 附近地什么地方立碑?” 虞允文道:”当然是较为平缓的地方。” 唐婉道:”彬甫兄的考虑属一般人的考虑,但是对于秦始皇可能不适用。以秦始皇 之好大喜功,即便是一块石碑,肯定也是倾尽全力为之,让人一看便会生出崇敬之心。 那么这块石碑不仅不会在较为平坦的地方,甚至还会出现在最为险要之处。” 虞允文动容道:”有道理!” 陆游在一旁淡淡地道:”尚有一个我们可以推想地线索,便是《秦会稽碑》中‘以 望南海’一句,证明立碑处应是个视野广阔之地。” 唐婉道:”这个推论尚有一个支持之处,就是依彬甫兄所说,秦始皇最先立碑地目 的是为了缅怀一个女子,在希望与这位女子再会的希望之下,秦始皇肯定会将这块碑建 于视野开阔之处。” 陆游道:”由于地势险要,立碑所需之石必然是就近开采,符合方便的原则。” 唐婉道:”而且以秦始皇其时心态来说,此碑必选定在一个景色优美、不易受到雨 打风吹之处,以便石碑能更长的保存。” 陆游毫不犹豫地往下分析,道:”因为立碑,原碑所在附近地树木肯定会进行大面 积地砍伐,也就是说这一处地树木,必定较他处地为年幼。四周还可寻找到一些建筑物 的遗址。” 虞允文听着陆游唐婉的对话,只觉得惊为天人,竟然可以从这么多他所没注意多细 节推导出原碑多所在地。看似妙想天开,却又句句合理。 唐婉突然道:”是哩!该便是此处了。” 虞允文循声望去,看见唐婉遥指会稽鹅鼻山山顶,山顶的地貌特征,与陆游唐婉刚 才的分析所差无几,兴奋得在山间叫唤起来。 一天一晚的挖掘,终于有了成果。 陆游、唐婉、虞允文跪在会稽鹅鼻山山顶,欣慰地抚摸着从地下挖出的会稽石碑, 均觉得是一种人间乐事。 令他们欣喜若狂地是,挖出地石碑竟然尚有三分之一部分因为沉入地下而保存乐下 来,这三分之一的石碑,竟然还保留了”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 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的一段小篆,与当前流传的 文本互为印证。 三人正商量着是否从山下找几个挑夫上来将石碑抬下山好好研究之事,气氛融洽。 陆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不对!” 唐婉虞允文惊讶地转过面来,注视着陆游。脸上”什么不对?”的表情呼之欲出, 只差没有问出口而已。 陆游注意到两人表情,道:”你们看这里,立碑的时间有问题!” 虞允文一脸茫然的模样,唐婉却在刹那间洞悉了陆游心中的所思,转向虞允文,道 :”依彬甫兄弟记忆,秦始皇最后一次出游至会稽是哪一年?” 虞允文思索片刻,肯定地回答道:”赢政三十七年十月初一。”再注视碑文时,骇 然道:”立碑时间竟然是――赢政三十七年十月初三?!” 唐婉问似给予陆游提示般地问虞允文道:”是否出巡日年份和月份写错了?实际上 秦始皇从西安抵此地时间为三十八年,而非三十七年?” 虞允文道:”按照秦朝严酷的法律,这是不可能的事!此碑文尚经过李斯之勘校, 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错误。” 唐婉继续问道:”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陆游低头不语,默然思索些什么。突然间长身而立,对虞允文躬身道:”彬甫兄在 上,小弟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他日再来盘恒。” 虞允文惊讶于;陆游何以说走便走,愣在原地,良久方道:”可是会稽石刻对秘密, 我们尚未揭开啊!” 陆游道:”小弟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辞。”拱手后向山下快步走去。 只有唐婉明白,陆游可能是在某种事物的刺激之下,”神思”到了什么东西,必须 立刻去处理。当下向虞允文道一声音”告罪”,追赶陆游去了。 果然与陆游并肩走了一段路,陆游长吁一口大气道:”婉儿可能不相信,务观可能 已经找到了父亲留下到下一个提示。” 唐婉欣然道:”早料到哩!务观还想卖关子吗?” 陆游仰望天际,道:”不是务观蓄意隐藏,只是此事说来太过于不可思议,连我也 不敢相信。” 唐婉骇然道:”何事令务观忙乱于此?” 唐婉道:”务观心中所思便是我们的方向,从无用禅师那出来后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并且准备今后一直坚信下去。” 陆游感动地道:”婉儿,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只是母亲那边……” 唐婉作了个”收声”的手势,道:”婉儿早忘记哩!只要能跟务观在一起,便是最 大的幸福。只要我们能救回母亲和你大哥、二哥,我相信事情总有转机。即便有一天我 们被迫分离,只要要一丝爱意存在,分离未必不能爱成相聚;天涯也即是咫尺。” 陆游欣然道:”婉儿……” 唐婉笑靥如花般道:”务观还不愿说出心中的想法吗?” 陆游握住唐婉的手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卿故,沉吟至今。” 唐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务观这是在剽窃别人的诗句哩!嘿!‘但为卿 故’,用在此刻,确比‘但为君故’贴切。” 陆游仰望周边群山,收拾心情道:”方才务观看见赢政三十七年的字样时,脑海里 不由得想起了儿时的许多事情,竟然与之有默合相融之处……” 唐婉在一旁默默地陪着陆游前行,没有说一句话,盖因此打破了陆游的思路。 陆游接下去说道:”我想起了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能吃到不同地方的 风味,西安的羊肉泡馍、桂林的米粉、云南的过桥米线……为此我曾不只一次地询问父 亲这些美味从何而来。父亲每次都淡淡地说道‘陆安做的,手艺倒还有几分相像’。一 次我突发痢疾,昏睡了三天,朦胧中却听见有一个操胡语的大夫在旁边一直为我把脉, 口述处方。其时我并未感到有何不妥,此时却隐隐地感到这些事之间,似乎存在一些我 们尚未发现的联系……噢,陆安是从小带大我的管家,婉儿却没有见过的。而我方才观 看会稽石刻之时,脑海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就是,从咸阳至会稽,怎样快马加鞭也都要月 余的时间,不可能在两天之内便抵达此处,由此我思虑……” 唐婉一震,道:”是以务观才有咫尺天涯的感悟!” 陆游缓缓点头,道:”这是我从不相信的事实,但此刻却不得不重新思索这个问题 ……” 唐婉脸上现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道:”务观的意思是……” 陆游现出个坚定的表情,道”我怀疑父亲是用会稽石刻来告诉我一些小时候问题的 答案!” 唐婉恍然大悟,道:”务观难道相信,有一种东西能使人达到‘缩地成尺’的随心 境界!” 陆游道:”在想到这个可能时,我立刻想到了一句成语‘解铃人尚需系铃人’。父 亲已经过世,也许这世上唯一能回答我这个疑问的人就是……” 唐婉轻轻地道:”便是陆安!务观这是要回陆府?” 陆游显出一种困惑已极的表情,道:”陆安在婉儿来陆府的那一年,便称病返回老 家修养去了。从陆安走的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于早上吃过各地的早点。” 唐婉心中一动,道:”务观知道陆安的回到哪里!” 陆游颔首道:”婉儿乃深知我心之人,陆安的老家,便是在这会稽旁边的一个山村 里。我想到这一点时,想到的是父亲的高瞻远瞩。是以立刻拜别了虞允文,想去拜见陆 安老人家。” 唐婉道:”务观的‘神思’果然玄妙,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