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岳飞后人 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岳娃终于立定在一无棚之破屋之之前,忙不迭地让两人进去。 进得屋去,陆游唐婉只闻得一阵霉味扑鼻而来,床上躺着也不知是人是畜牲的三个 黑影。李娃上前摇晃黑影,呼喊道:”震儿、雷儿、快醒醒看母亲带谁回来了?” 黑暗中只见一个黑物呻吟一声,慢慢转过身体来。只见此人满脸髯须,蓬头垢面, 也不知多少日没梳洗过,接着是一双无神的双眼。陆游唐婉一生之中,不知见过多少乞 丐的眼神,都赶不上这双眼神之空洞、绝望,浑如死物一般。心中都是一阵寒意。 正当两人不忍看下去之际,无神的眼睛注视到唐婉,就像久旱的地面遇见了甘露, 突然变得有神采起来。剧震道:“银瓶!” 唐婉的震动并不在此人之下,心中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何以会稽石刻上的女子、 历代的女子都和自己如此相似,自己和岳家,难道真有什么关系不成?但是如此的话, 那么…… 唐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强颜笑道:“不孝妹妹银瓶,在此见过二哥!” 这双眼睛充满了激动之感觉,道:“当日一别,竟至今日才能相见。我们还道银瓶 已经投井而死,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哦,我是岳震,银瓶肯定认不出了。毕竟我们” 突然想起一事道:“妹妹多年不见,为何竟仍是这幅容貌?哦!哥哥明白了,妹妹的脱 险,肯定乃是方外之人搭救。那方外之人必定传了妹妹一些异术!哦这位公子是?” 唐婉心中更是酸楚,岳震说这番话时,必然知道自己只是酷似岳银瓶而已,说自己 得方才之人传授异术云云,或因为长久看不见希望而自己欺骗自己,或是为了安慰李娃。 实际上,自己是否真的岳银瓶并不重要,只要在他们心中是便行了。这也越发证明了这 些年来岳飞后人所受之苦。只是他们若知道……唐婉想着想着,原本稍干的泪痕之上, 又淌淌不绝地覆以更多地眼泪。将陆游名字和经历大致说了一下,只是丝毫没提自己地 原名。陆游长叹一声,别过身去,实不忍观看岳飞后人的惨象。 岳震兴奋道:“原来是有状元之材地陆公子!寒舍招呼不周,倒请恕罪则个。这里 面的是你的二哥岳雷和三哥岳霖。喂!二哥、三哥,块看谁回来了!嘿!看我高兴得, 母亲快去帮二哥三哥翻个身!” 李娃忙上前去,又从已经黑得发霉地被褥里扶出两个黑影,却是岳飞得三子岳雷和 岳霖。 两人转过身来,看见唐婉,眼中都闪现出现激动的泪痕。唐婉破涕为笑地走上前去, 将岳雷和岳霖地手脱在脸上,道:“二哥、三哥,银瓶来看你们了!” 岳雷和岳霖想挣扎起身,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唐婉泣道:“这些年来二哥、三个受苦了!”突然想起一事,道:“未知五哥在何 处啊?” 欢乐的相聚情形一下沉寂下去,代以的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岳震淡淡地道:“”五弟来敦煌不久,便因为感染风寒过世了,至今还未好 好安葬……” 一边陆游再也忍耐不住,一拳狠狠地打在身边地一棵树上,喊喊道:“秦桧老贼! 陆某人不杀你誓不为人!” 岳雷、岳霖、岳震齐声道:“不可!” 陆游骇然以对。 岳雷道:“想那秦桧如今权倾朝野,陆公子想扳倒秦桧之念万万不可有,否则引火 烧身,我岳家兄弟会愧疚一辈子!如今虽然我们行动不便,毕竟一家人团聚,也是上天 对我等不薄了。” 陆游唐婉为之无言以对。 岳霖突然问道:“爹爹、大哥的骸骨,可否有人收殓啊?” 陆游拱手道:“据民间传闻,有一位姓余的仆人半夜里去偷了岳元帅与岳云的骸骨, 至于葬在何处,务观却不知晓了。今日别后,务观誓必将岳元帅与岳云骸骨送来此处, 让你们一家团员!” 李娃、岳雷、岳霖、岳震连忙称谢。 李娃此时突然想起一事,柔声对岳雷、岳霖、岳震三人道:“今天银瓶做东,请我 们吃一顿大餐,为母却差点忘记了。”一边从布袋中拿出饭菜,却早已经揉成一团。 陆游忙道:“大家且慢!务观实未想到岳家后人竟会……”本想说“如此惨状”, 终将来话语硬生生地咽下肚去,且让务观着酒楼送一餐新地酒席过来。” 岳雷道:“不敢麻烦陆公子,陆公子这片心意我代表岳家领了。只是爹曾经一再教 导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兄弟虽然如今行动不便,却不敢忘记父亲之教 诲!况天下不知有多少百姓,连这等饭菜也吃不上。只恨父亲为奸佞所害,以致功败垂 成!”虽然语气中疲惫不堪,但是话语中却有铿锵之调,显现出岳雷调铮铮傲骨。 岳霖、岳震点头不语。 李娃上前蹲下身体,用手抓起饭菜向岳雷、岳霖、岳震口中依次喂去。 陆游唐婉忙上前去,仿效李娃作法,分别喂调是岳霖与岳震。 岳雷、岳霖、岳震三人狼吞虎咽,显是多日未能吃饱之态,足够寻常五人吃调分量, 竟被三人于一刻钟内吃完。三人吃得愈是津津有味,陆游唐婉心中便愈是心酸。待得三 人吃饱,两人衣襟前已被泪水濡湿。 岳雷、岳霖、岳震三人吃饱,都是精神大盛,以岳雷为先,纵声唱起歌来,确实岳 飞得《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 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慷慨激昂,唱到最后,都是仰天长啸,纵声大哭。确是男儿有泪不轻谈,却是 未到伤心处! 李娃欣慰地看着三个儿子,陶醉在三子的歌声中,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身体悠悠 地往下滑落,倒在地上。 陆游唐婉忙上前搀扶,察看李娃之情况。 把过脉后,两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盖因李娃已经去世。 陆游对天长啸:“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忠良之后落得如此下场!而 贪官奸佞却能享尽人间的富贵!?苍天啊,你有无天理?!” 一道霹雳打下,似在回应陆游的悲啸。远处雷声滚滚,酝酿多时的大雨,即将君临 大地。 岳雷、岳霖、岳震的反应却非常淡然,岳雷道:“母亲一辈子为我们操劳!也是该 休息的时候了。” 岳霖道:“母亲早已经心力憔悴,一天之内得见银瓶、大喜大悲之下,终于去了, 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岳震道:“陆公子,应该是唐小姐吧!其实我们早知道你不是银瓶,真正银瓶,早 于三十年前已经投井自杀,世间有何有方外之人?谢谢两位在我母亲去前能圆她一个心 愿,让她含笑而终。” 陆游道:“务观这就找个好的地点,安顿三位壮士。岳夫人的遗体,务观明天一定 着人好好安葬,今后必将岳元帅与岳云公子的遗骸送过来安葬……” 岳雷轻轻摇头,道:“陆公子不必再为我等做什么,早在父亲死的那一刻起来,我 等的心早已死去。之所以苟活于世,一是为了母亲,二是为了向陆公子传一句话……” 陆游骇道:“岳元帅有话对我说?” 岳霖道:“陆公子听好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陆游听得此诗句,心中一动,此诗中竟然也提到了“楼兰”的字眼。看来“楼兰” 的确他们的下一站目标之所在。只是岳飞后人如斯情况,却叫他们如何离开? 岳震道:“非是我等不接受陆公子的好意,只是此城完全在秦桧的控制之下,这些 年来不知多少人想帮助我们,都以失败告终。即便陆公子唐小姐安顿好了我们,第二天 我们肯定又会被赶回此地,唉,死生有命!陆公子唐小姐去吧!就让我们自生自灭,赤 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吧!” 陆游听到此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道:“岳公子……” 大雨终君临天下,将陆游接下来的声音淹没。陆游听得雨点打在没有雨棚的岳家兄 弟身上,却如同打在自己的心底。 岳家兄弟突然又开始唱起歌来,高亢的歌声虽没有音调,却响彻云霄,比之天籁更 有韵味。却是各种夹杂在一起的雄伟诗句: “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 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 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 只觉苍天方溃溃欲凭赤手拯元元 十年揽髻悲羸马万众梯山似病猿 我志未酬人犹苦东南到处有啼痕 忍令上国衣冠沦于戎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下风去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摧。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今宵一场醉!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它强任它强, 轻风拂山冈, 它横任它横, 月光照大江. 振衣千仞冈, 濯足万里流 十年磨一剑,霜寒未曾试。 望门头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 慷慨过燕市, 从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符少年头!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八百里分为麾下炙五十弦翻赛外声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挡百万师. 琴声动武林剑在手中握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醉卧美人漆, 醒掌杀人权. 不求连城璧, 但求杀人剑.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伏波唯愿裹尸还,定远何需生入关 莫遣只轮回海窟,仍留一箭在天山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老夫聊发少年狂 …………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振长策而御宇内,执搞朴而震天下 金鳞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遍化龙.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此去黄泉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 ………………………………………… 歌声由低沉转为高亢,又由高亢转为低沉,最终全部消失。只剩下天地间蒙蒙的大 雨滂沱声。 陆游唐婉全身水珠,呆呆地站在大雨中,回味着刚才那如梦如幻一切。眼前一片模 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陆游长叹一声,携唐婉之手转身离开。 在这一刻,他立下铁一般的决心。 他将成为第二个岳飞。 一个绝不会重演黄龙之战覆辙的岳飞。 血债必须要用血来还。 大雨里,雷声中。 陆游大步前行,不再回头。 楼兰。 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