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林士佩等脸色齐变,忽听“砰”地一声拍桌大响,人人心惊耳跳静寂无声。那 阴恻恻地声音又起:“奉圣旨捉拿钦犯,没事的滚出去!” 一阵躁动,内杂“乒乓”的清脆碟子挤下地之声。楼中客人争先恐后,忙不迭 地挤下楼去。店小二、老板娘内心叫苦:这些客人倘末结帐的哩!却又不敢高声, 七八伙计一齐动手,拦住一批下楼后便欲溜之大吉人物。压低嗓门恶狠狠讨帐争执 之声,隐隐可闻。 林士佩四人端坐未动,拿眼望时,但见楼角一桌大咧咧坐了五人,有老有少, 神情各异,却以那居右而坐的中年黄腊面皮之人脸色最为阴森。林素梅一望便悄声 道:“大内的费总管。” 林士佩哈哈一声朗笑:“多总管没来么?费总管哪日跟上我姓林的呀!” 大内侍卫中,多隆为总管,坐镇京师向不例出,护卫康熙安全。出京执行康熙 密令的,多是这位副总管“黄面判官”费勒。林伯贤心机慎密,知九华山莲花峪难 同清廷正面长久抗衡,便化整为零在全国各地设立秘密联络组织点,执行发展会员、 探听机密等任务。京师联络点,力量在各地最为雄厚,自是将统率“皇朝十三飞鹰” 的赫赫费总管像貌武功脾性嗜好打探得明明白白,故身在莲花峪的林氏兄妹一望即 知。 但听费勒一声冷笑:“林寨主好本事,京中情形倒弄得明白。” 林士佩摇摇头:“过奖、过奖,费总管黄面判官之名威震天下,岂只小弟闻得 大名?……费总管跟上在下,可是想请小弟京中一行么?” 费勒冷冷道:“你明白最好。” 林士佩转颜一笑:“费总管武功惊人季布一诺,不知敢不敢同小弟打个赌?” 费勒阴森森扫了四人一眼,目光盯在林士佩脸上:“你说。” 林士佩道:“费总管正反追魂十三笔天下独步,小弟想领教总苦于找不着机会, ……今日有缘,我们一战定胜负,如何?” 费勒道:“怎么讲?” 林士佩道:“在下单人独剑,讨教费总管高招,输了,咱们四人束手就擒,赢 了,也请费总管卖个面子,我们走路。”他轻描淡写,激将费勒将厮杀之局改为单 打独斗。虽胜算无多,但较之厮杀之际保护胜琳,却有利多了。——林素梅一眼望 去便点出费勒之名,他却望出了桌边而坐的六十余岁之人乃崆峒掌门师弟“夺命杆” 陈寨,一支烟竿精钢铸就出神入化;两个二十来岁,一脸杰傲不驯之气的是山西剧 盗江奇、江桑,他们是一对兄弟,在山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做了十余起大案后 神密失踪,不料被清廷网罗。另一位三十余岁英俊青年,虽不知何许门派,但见其 大咧咧瞅着胜琳肆无忌惮邪笑表情,也是个可憎扎手人物。 费勒蜡黄脸皮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死到临头,还要讨价还价?”右手一挥: “上!”当先在腰间一掏,摸出一双尺许长的判官笔,迈步上前,左手一伸,径取 林士佩胸前穴位。 林士佩四人一并立起,胜琳退后二步。林士佩甩去英雄氅,从腰间掣出一把精 光四射的缠腰软剑,寒光一闪,击在费勒判官笔上,“叮”地一响,二人已斗在一 起。 “夺命杆”陈寨挥动烟竿,前取叶无畏,叶无畏挥剑敌住,环目四顾,但见山 西剧盗江奇、江桑双攻林素梅,被林素梅堪堪敌住。那林素梅兵刃乃一对柳叶双刀, 刀法精奇,以一敌二仅稍落下风。 叶无畏同陈寨斗了两招,突见那笑嘻嘻的英俊青年并不向自己动手,而是一步 步走向毫无武功的胜琳。不由心下大急,挥剑将陈寨逼退几步,长剑回收,向左跨 出两步,抖手向那青年攻出二剑,令他不得不退后二步。 这笑嘻嘻的英俊青年乃甘肃一带有名采花淫贼“笑面郎君”杜纪君。为人甚阴 狠毒辣,又只恋花色不求虚名,作案五十余起不留一点痕迹,后被同行尊称“笑面 郎君”,取自的便是他无论何处作案总能心满意足是故一脸笑容不去。他望见胜琳, 心中色念大起,决意一亲芳泽……其同行之人均知其癖好,谁也不向貌美胜琳下手。 “夺命杆”陈寨见叶无畏逼开自己转攻杜纪君,心中一愣,一则不想对付无武功女 子坏了名头,二来也怕这“笑面虎”性格之人恨已多事,便不多想,走上前双攻叶 无畏。 林士佩单挑费勒,三招未到,便已落了下风,但他受名师真传,愈挫愈勇,当 下大喝一声,剑法突变,招招狠辣多有同归于尽之意。费勒心中吃惊,却也不敢硬 拼,只伺机取敌。 叶无畏以一敌二,愣是阻住杜纪君前行企图,杜纪君心下激怒,抽出把精工造 就折扇,扇柄一指,反击叶无畏长剑剑锋,“叮”地一响,扇骨乃精钢所制……复 斗数招,叶无畏双人夹击之下,但觉杜纪君扇法阴狠倒也罢了,“夺命杆”陈寨的 烟杆却委实不可轻视:自古言“姜是老的辣”,“夺命杆”浸淫烟杆击穴术数十年, 早达炉火纯青之境,若非叶无畏华山名师施教兼十数年苦练,早中杆受擒! 叶无畏心知不妙,激战之暇招呼:“胜姑娘,快走,明早到雇马车处再见。” 胜琳心一愣,随即明白:他是让自己明日到码头雇车之处会面。点点头,绕过 争斗的八人,径往楼梯口行去。 杜纪君岂肯让到手的肥肉白白溜掉?扇柄一收,在机簧上一按,便见一道白光 直扑叶无畏面门。 叶无畏吃了一惊,侧头避过,杜纪君已如一头大鸟般身形向后倒翻而去,二个 起落已先行挡住楼梯之口:“小妹子,就想走吗?”脸自微笑。 叶无畏正欲追击,“夺命杆”是什么人?烟杆一动,身形一转,已挡在叶无畏 身前,一招“金龙摆尾”招数,阻住心急如焚的叶无畏。叶无畏眼见杜纪君轻摇折 扇好整以暇一步步逼近胜琳,心下大急,忽听“啊”地一声,杜纪君出其不意发出 惨叫,众人均大为惊讶。 叶无畏侧目以望,但见杜纪君双手按住小腹,一双眼直愣愣望着胜琳,惨笑道: “好!好!想不到我杜纪君纵横江湖十数年,到头栽在你这女子手上!”说完支撑 不住,歪身倒地,手脚抽搐一阵,便自不动。 这一下奇变陡生,旁人个个惊诧。谁也不知胜琳如何以孱孱弱质将武功高强杜 纪君击败。但林士佩一方精神陡振。叶无畏长剑贯动,将“夺命杆”攻势全然压住。 林士佩兄妹二人亦在攻斗中局势转佳。 胜琳绕过杜纪君“尸身”,缓步下楼,她腰中装有“南公公”送给她防身的机 簧暗器,因只能发射一次她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发,她娇弱身躯任谁一望可知身无 武功,故杜纪君毫无防备之下被她一击成功。——当然她怀中尚有半时辰内可救活 杜纪君的独门解药,只不过说什么她也不会去救治这心性阴狠的“恶人”。 胜琳走下楼来,下面看热闹人丛忙不迭为她让出一条“康庄大道”:谁也不敢 招惹这伙钦定重犯。 ……胜琳走出楼外,正松了口气盘算何处藏身之际,忽然人丛中冲出二人,黑 巾蒙面,一左一右挟住胜琳疾奔而行。胜琳大恐,惊叫一声,随即被点了昏晕穴, 无声地被送上街旁一驾马车,急驰而去。 ★ ★ ★ 叶无畏三人楼上听见,何尝不急?叶无畏率先摆脱陈寨纠缠,冲下楼去。林素 梅双刀盘旋,寻一破绽退至楼梯口。林士佩剑舞甚急,忽一倒翻来到林素梅身旁: “妹子,你先下去,我来断后。”言罢剑光舞动,挡住逼前的四般兵刃,且战且退 地在楼梯口“一夫当关。” 林素梅冲下楼来,见叶无畏正举目四望而不见胜琳,心下立知此际搭救胜琳无 望。正欲返身接应林士佩,募见斜刺冲出上百兵丁,向岳阳楼围攻而来,心下大急: 此般兵丁如在平日自不用放在眼里,但此际一番激斗下已觉心疲力软,又有强敌伺 侧,若再不逃,必被一网打尽……她自幼受林伯贤熏陶颇知大局为重策略,当下一 咬牙冲出楼外扯住返身入楼的叶无畏:“快走!”将其迅速拖入附近街巷之中。 叶无畏心下奇怪,但拉他而行的是林素梅也便随其奔入街巷,口中却问:“林 兄呢?他怎样呢?” 林素梅见有兵丁追入街巷,咬牙道:“先别多问,”脚下不停,二人一连穿过 数条街巷方停步喘息。 ★ ★ ★ 天已变黑,夜华上升,淡淡辉光洒在这僻静巷子墙头。叶无畏心中始终牵挂林 士佩安危:“林兄怎样呢?脱险了吗?” 林素梅低下头,不吭声,眼圈却渐渐红了。 叶无畏心中一突,脸色遽变:“难道——” 林素梅摇头:“没有,但他一以敌四,又有兵士围攻,定是凶多吉少。” 叶无畏一跺脚,转身迈出二步却自动停下:事已至此,盲目飞蛾投火般豁命蛮 干,又有何益? 林素梅在叶无畏转身迈步之际便一晃身抢上前欲以劝说,见叶无畏自动停步便 也放下心来,但转瞬回念大哥生死不明,兄妹了无见面之日,禁不住悲伤万分。伸 手捂脸,泪珠无声自指缝滑落…… 叶无畏心下伤感,一时找不到合适之辞安慰林素梅,咬牙道:“你放心,如救 不出林兄和胜姑娘,我……我一死相谢!”一言道出,忽忆师父反清复明嘱托:师 父教自己处处应以大局为重,难道当真救不出林士佩、胜琳,便自刎相谢? 林素梅闻言,心下感动,擦泪伸手握住叶无畏双手:“谢谢你,叶大哥。” 叶无畏心下温暖,旋即记起若无面前这位姑娘当机立断救自己逃脱,自己早落 敌手,又何当大事? 用林素梅救已之命报予其兄,有何不该?一念至此,脸现坚毅之色。 忽听巷内哒哒脚步之声,有人穿行将至。林素梅一拉叶无畏:“跟我来。”沿 路疾行。 也不知七弯八拐在街巷中穿行多远,林素梅停步一宅院之旁。她放开叶无畏左 袖,举步上前在门环上“嗒嗒”叩了两声,顿了顿又“嗒嗒嗒”轻叩了三声,但听 “吱呀”一声,门启开二尺。林素梅二人举步而进。 启门汉子身高六尺,月光下面目依稀。林素梅回过头来:“金二爷在家吗?” 那启门汉子用手一指屋内,并不开口。林素梅、叶无畏二人也无暇多想,跨步 便进了厅堂。忽地林素梅一声轻呼:“啊!” ★ ★ ★ 厅堂内,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首,身染鲜血,俱丫环、仆人打扮。那居中太 师椅跨坐一人,双目大睁,五孔出血,当胸扎了柄直没柄的匕首,正是宅中主人金 二爷。 只听“嘿嘿”两声冷笑。院门关处,启门汉子旁伴一人,跨步而进,灯光照处, 二人脸俱阴鸷之色。 那启门之人目光在叶无畏脸上转了一转,顿显嘲弄之色:“林二姑娘花容月貌 江湖盛传,勾搭上的怎么是这丑七八怪人物,品位未免太贱了吧!”言罢二人大笑, 说不尽鄙夷之意。 叶无畏默然而立,并不出声,林素梅却是泼辣惯的:“你撒泡尿先照照自己熊 样!什么东西?!皇朝十三鹰?呸!十三犬!鹰犬鹰犬,自古摇尾乞怜之辈,也好 意思出来现世!”皇朝十三鹰即大内待卫秘密网罗的十三位江湖高手,以“黄面判 官”费勒居首。林素梅本难知其面目,但视那启门汉子手执腰刀链上垂一小小骷髅 头,便知是十三飞鹰中有名的“鬼手斩”人物,脱口相骂! 果然二人闻言大怒拨刀而上。这二人随费勒下江南,本留公馆守候,闻密探探 知莲花峪分寨之地,心下大喜,顿起邀功之念。二人杀光宅中之人,本拟将金二爷 活捉,不料金二爷自知不免,暗服毒药,二人愤恨用匕首杀之。留守此地,也是碰 运气看能否擒一二联络之人,不料林素梅、叶无畏二人竟来此造访。 二人印象和探得密报中,均无叶无畏这号人物,故武功较高的“鬼手斩”挥刀 径取林素梅,将她缠住。另一鹰则挺刀直攻叶无畏,决意斩了这卖相魁梧的空心草 包,再合力擒林素梅。 林素梅知“鬼手斩”绝非好缠,故小心翼翼与其周旋以候机会。叶无畏心中怒 气已蕴,却安能久候?长剑龙吟出鞘,三二招便将敌手杀得手忙脚乱惊呼:“六哥!” “鬼手斩”十三鹰排名第六,见之不妙,甩开林素梅向叶无畏挥刀而攻。—— 俗话说刀守拙重剑走轻灵,施刀者以臂力雄健刀法威猛逞强,施剑者以剑锋轻巧剑 招快捷取胜。但此际叶无畏心中怒气蓬勃,竟剑作刀使,对攻来“鬼手斩”一“刀” 劈去,“呛”一声响,火花四溅。 “鬼手斩”手臂酸麻退开两步,低头一望,但见素以为荣的宝刀“镇鬼刀”刀 锋竟被叶无畏剑锋震去豆大缺口,心下大惧:对方宝剑是何等利器?方一犹疑,叶 无畏长剑复攻而来,剑招迅捷,直挑已之咽喉,“鬼手斩”心惊,一边迎刀一边向 后退守。 那排行为末的十三鹰被“鬼手斩”救下转斗林素梅,没过两招便复落下风。但 林素梅眼观全局,见“鬼手斩”连连后退心中一动,柳叶刀随之飞出,“噗”地一 声,扎入“鬼手斩”左腿腿胫,几达二寸。“鬼手斩”痛叫一声,便即摔倒,叶无 畏长剑不停,一剑将其鬼头刀连带四根手指削飞,复一剑斩断对方咽喉。 “十三鹰”同单手持刀林素梅对敌,本可挽回颓势。但他目中所见“鬼手斩” 身中飞刀,旋即被杀,如何还敢久留?腰刀一摆便夺门而逃,可哪还来得及?林素 梅所余之刀脱手飞出,扎入他的后腰,“十三鹰”惨叫一声,扑倒院中。 叶无畏拨出“鬼手斩”腿上的柳叶刀,递给林素梅。林素梅接过走上前去,从 尚在呻吟的“十三鹰”身上拨出余刃,双手回握,禁不住异样感觉:她双刀练就之 后向无脱手充作暗器之用,不料今昔事急之时,竟双刀齐发。可见临场厮杀,局势 变幻难测。 叶无畏走上前来,伸脚将“十三鹰”踢翻仰转,兀见其双目怨毒,狠盯林素梅。 林素梅冷笑一声,视若不见:“传卫大哥,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掂量拿主意呢。” “十三鹰”咬咬牙:“你想怎么做?”林素梅道:“识相的,一刀痛快,不识 相,三刀六洞,剥皮凌迟,你怎么想怎么好。” “十三座”哈哈一笑:“臭娘们,你想得……太美!”头一垂,不复吭声。 林素梅心中一惊,伸足踢踢其脑袋,但觉毫不受力,脑袋偏侧,一缕柴黑血液 从嘴中流出,人早断气。林素梅脚一顿,恨恨道:“王八羔子!”暗怪已早应想到 对方之自行服毒。 叶无畏立在一旁,剑已还鞘,问道:“怎么办?” 林素梅抬头望了他一眼,低头沉思。 叶无畏脸上一红,顿觉一个男子汉处处由女子拿主意,未免出丑。于是也静立 思索,忽记一事: “林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林素梅一怔,随即省悟:此地早已暴露。点了点头,二人一道将尸首齐堆厅堂, 遍洒灯油点火而去。 行至街上,已近亥时,早睡之人已然睡下,此院火起,附近居民惊吓之下睡意 全消,远近提水前来救火。人声噪噪鼎沸。 二人行出好远,尚见宅院一带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