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漫步街头,叶无畏,林素梅均彷徨无策。眼见不知觉来到码头附近,叶无畏心 中一动:“回岳阳楼看看?”林素梅点了点头。 返近岳阳楼,但见此地已静。本此地乃巴陵喧华之地,不到子时酒店楼馆绝不 打烊,但今日一番钦犯大闹,人人心惊自不敢今夜于此流连。二人街巷一端远远观 望,一时不知何为。 林素梅忽拍拍叶无畏左臂,指指附近一家大户人家。叶无畏心领神会,二人一 道翻进宅院,进入后花园。 后院之中,灯火多灭,唯有一间小宅烛火尚烧,二人迈近。林素梅跨步在前, 伸手推其门,内被反栅。林素梅反手一刀,但见刀锋在门缝中雪亮一闪,了无声息 穿出:门栅竟被无声息地切成两半。 林素梅伸手推门,刚刚迈进,忽听出房中的异样声响,脸儿一红,退步而出, 示意叶无畏入内。 叶无畏不明所以,举步而进,只见房内红烛高烧之下,床上二人正了无寸缕做 着夫妻之事,声响之音清晰可闻。 叶无畏脸上发烧,但此际如何回避?硬头皮咬牙走到床前,长剑搭出在沉浸云 里雾里神仙境界的男人肩上一拍,便即不动。 那男人一把灰白胡子,年纪已过六十,足可当他身下女子的祖父。那下面女子 花容月貌,是他今年方娶的第四房小妾。他夫人管得严,新婚总共只让他上过二次 偏房。这次是第三次,二人均是情浓难自已,连外人进房亦不知所然。长剑搭上男 人肩头,男人惊骇停顿,女人微闭双眼,觉得不对,当下撒娇道:“老爷,老爷… …” 叶无畏沉声喝道:“别作声,穿好衣服。” 那“老爷”心胆俱裂,欲念全消,抖抖索索起来:“是,是。”女子闻有人声 顿时睁眼四顾,募见叶无畏手中长剑,“啊”地叫了半声。——另半声乃身旁“老 爷”唯恐叶无畏着恼惹出杀身之祸,忙不迭替她捂住了。 一对夫妻战战兢兢穿上衣服,老财主当下下床跪倒:“好汉爷,您老人家需要 什么尽管开口,只千万饶了小的性命。”那小妾也忙跟着跪倒。 叶无畏对盘问一途毫无经验,心想还是由林素梅询问为佳,伸指在剑鞘上弹了 一下,“嗒”一声轻响,道:“姑娘请进。” 林素梅举步进房,红晕本已早退,但复见这对夫妻时脸儿又红了红,问:“老 东家,今儿附近可有什么事儿发生啊?”语气和蔼,全无厉色。 那老财主略为放心,想了想道:“有,有,陈喜旺家今儿新婚,老汉送了五两 银子。”心下宽松际将自称“小的”改为“老汉”而非其平常一惯谦称的“老夫”, 倒也难为了他。 林素梅一顿脚,却并不甚怒:“老东家,我问的是岳阳楼的钦犯。” “岳阳楼?”老财主沉思一下:“今晌喝酒回来,倒是听人说起,……瓶儿, 你知道吗?” 林、叶二人听他叫瓶儿,一时莫名,但见那小妾抬起头,方知端地。那小妾胆 儿稍大,知此二人很可能钦犯一伙,便也觑颜言辞讨好:“奴家在院儿住着,晚晌 听下人议论,说几位钦犯武功高强勇猛过人,官差儿出动好几百才抓住一个,伤了 自己好几个了。” 二人心俱一沉,叶无畏禁不住问:“还有位姑娘呢?”他问了林素梅,知莲花 峪巴陵联络处兄弟均已战死,故对胜琳脱逃全无信心。 那小妾却道:“有,有,听说这位姑娘天仙般的貌儿,菩萨般的人儿,被两蒙 面汉子救上马车跑了,官差爷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出来。” 叶无畏一怔,一时不知那蒙面汉子是何方神圣,忽又一惊,忆起琴庄吴三桂之 手下,身背冷汗直冒:自己一直暗暗怀疑南天行所乘之船为二贼劫走,难道当真这 二贼一直暗窥在后!?心中焦急恨不能插翅去救胜琳……可林士佩呢!? 林素梅脸色苍白,自闻言其兄被擒便忍不住头中晕旋,镇定一会方道:“那钦 犯被擒可曾受伤?” 那小妾察言观色,当下便道:“没有,那位大哥好英勇,听说在楼上一个打十 个,打到楼下,被几百个官差一团围住,才弃剑认输,不再打斗,人人都说他是能 屈能伸好汉爷。”她娓娓道来,如同亲见,却是她在府中上月才偷偷勾搭上的相好 李振扶吹嘘给她听的,否则深闺后院,家人议论能晓几何? 林素梅比她明白多了,知大哥下楼后见二人已逃,四围官差,侍卫又团团围住, 决无脱逃可能,便坦然弃剑不做无谓之搏……至于以后能否获救,则落在自己同叶 无畏身上呢。 心内深深叹口气,林素梅默默对自己道:“坚强起来,林素梅!”伸掌在二位 跪着的人儿头顶上一拍,登将二人拍晕,一脚一个将二人送到床下:“今晚只能在 此休息一夜呢。” 叶无畏看看四周:“我另去找个房间。”跨步欲行,林素梅脱口道:“不!” 予以喝止。 叶无畏停步不解:“怎么?” 林素梅目视于他,叹了口气:“我知你今晚想去单独打探……别骗我了。今晚 去太危险,你千万别去。” 叶无畏怔住:“单独打探?”一时莫名,想了想,方明白对方同其兄一道外出 之时林士佩多有牵挂已妹安危单独行事之举,摇摇头道:“我不会的,这房间太小, 未免不便。” 林素梅摇摇头,拉门出去:“你等我一会。”言罢身形消失。叶无畏回望房中 所燃烛火,心内忖道:她猜我晚间想去单独打探,可我晚间出外能单独打探什么呢? 林大哥囚禁之处?胜姑娘被谁擒拿?……唉!我连怎样打探、打探什么都难以决断, 林姑娘却将我同她大哥相比,未免太看高我呢! 方自懊丧,林素梅已抱了一团被褥回到房中,,交于叶无畏铺于门边:“叶大 哥,今晚麻烦你守住房门。” 叶无畏点点头,心下暗赞林素梅利爽,全无世俗之人推让床具之态。二人不复 言谈,各自和衣而睡。 ★ ★ ★ 睡至中宵,叶无畏恶梦不断,募地坐起轻呼一声,随即醒转。但觉周身上下冷 汗淋淋,心有余悖,忍不住起身推开旁窗。 窗外明月惨淡,星辉耀空,院中树木微摆,亭石悄立,说不出的一片静默祥和。 叶无畏伫立片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但见林素梅早已从床上坐起,一双星眸掩 不住奇异之色。——双目相遇,林素梅道:“你叫了一晚上的胜琳,是不是很喜欢 她?” 叶无畏脸上一红。他梦中确是梦见了胜琳,胜琳被恶魔抓走他偏偏手足俱软无 法搭救心急如焚。 忽然恶魔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将胜琳生生吞下,吓得他惊呼一声便即坐起醒 转……说他梦中叫过胜琳的名字,肯定不假,但说他叫了胜琳名字一晚,倒是令他 想不通之事。——他正正神,答道:“胜姑娘从未习武,今被抓去,一晚上做恶梦 都担心她,不知她现下怎样了。”言罢叹息。 忽心中涌出一奢望之想:那两蒙面汉子是路见不平侠义之士,或是同他们四人 中任谁一位有渊源的朋友,这样明日便能顺利码头重见了。 林素梅脸色本淡淡无忧,现闻此语禁不住伤感:胜姑娘下落不明前途未卜,兄 长却已是确确实实陷身牢狱倍受折磨……心下黯然,叹道:“先睡吧。”躺下复睡。 叶无畏也躺回地铺,但举目视顶之际怎么也睡不着:他立在窗前时经夜风拂身, 微微凉意早已令他头脑全然清醒。望着房中窗阁淡淡透出光影,禁不住便想起林士 佩胜琳此际所处,忽心中一动: 此黑夜之机何不乘隙至此地监牢一探“钦犯”所押之处?否则候至天亮,欲予 窥探如何下手? 一念至此,他翻身坐起,顿明白先前林素梅所言“单独打探”之意指。林素梅 告诫前去打探过于危险,但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怎能因其境危险便驻足 不去?……他虑了半晌,决意叫醒林素梅相商,但起身时又忍住了:林素梅适才言 自己叫了一晚的胜琳,必是前半夜辗转反侧思索半夜缘故。此际叫她,未免予心不 忍。——还是自己单独前去吧! 他悄悄起身,提佩剑在窗棂刻下“我去探监明晨相见”八字,便拉开旁窗向外 轻轻一纵而出。——落地无声,并未惊醒林素梅。 望望天色,已至寅时,正是夜行最佳时机。叶无畏虚掩上窗,沿长廊行至宅院 之墙,逾墙而出,沿街奔行,一路左顾右盼,搜寻人迹。果在一墙角视一乞丐正蒙 头大睡,当即拍醒递过二钱银子,询问监狱路途。 那乞丐昨日乞讨一日仅得两铜子半碗剩饭,肚中大饥睡梦之中便大梦自己乞得 二白大馒头大吃特吃,不料梦正香甜却被拍醒心下大烦,陡见二钱银子自天而降塞 入手中询问路途,当真是适才做梦也没梦到的好事。一时睡意全消口沫横飞地替对 方指出路径。叶无畏点点头,伸指点了这位乞丐晕睡穴而去。——此举倒也帮了乞 丐安睡之忙,否则手握二钱银子的这位乞丐,焉能睡熟? ★ ★ ★ 到了巴陵监狱,叶无畏腾身攀爬而上。贴在墙头,但见其下屋舍俨然,黑黝黝 一片死寂,便也不敢贸然而下。举目环视,觑牢狱大门前一排耳房,其中一间灯光 外透,即沿墙悄没声息地掩了过去。 透窗内窥,模糊可见十几位身着禁服搁置腰刀的狱卒正坐在其内打叶子牌。间 歇笑闹讨账之声,隐隐传来,叶无畏一时但感彷徨无计。 街巷之中, 打更之声铿然, 已是五更。耳房中打牌狱卒亦闻,当下一人道: “大角头、过山猪,你二人到四处看看,别出了什么漏子。” 另一人应了声,却道:“里面还有人守着呢,总不成死了不成!”话虽如此说, 耳房门却“咿呀”一声打开。二狱卒提了灯笼,走出来四处察看。 叶无畏心下愣怔:“里面还守了人”什么意思?忽募见狱墙另端黑影一闪,有 人攀上墙来,他心中一动,凝目向其人身影打量,果隐隐有林素梅影子。 他立起身来,招手示意那正四处张望黑影莫动,便贴了光滑墙头小心奔行过去。 到了近前,那黑影黑巾蒙面,眉目却正是林素梅。 叶无畏心中奇怪,也不知她如何醒得那么快,但此际却无暇多想,匆忙间接过 林素梅送过的蒙面布照她一般蒙好。小声说了自己适才所闻。林素梅点点头,一指 院中提灯笼察看的二狱卒,叶无畏会意,二人悄悄跃入墙内。 贴狱墙疾行,二人迅速藏入一僻静之处,那手提灯笼二狱卒丝毫未觉,继续漫 不经心察视。经过二人的附近时,忽被二人迅速出击一人解决一个,掩口拖至一边, 林素梅行事果断一掌便拍晕手中俘虏,二个灯笼也被她吹熄放置密处。 转过身来,林素梅柳叶寒刃一起,搁在叶无畏所执之狱卒脖颈:“不许出声。” 以目示意叶无畏松开捂紧对方的口鼻之手。 那狱卒脸色青白,裤裆里竟滴滴嗒嗒渗落水来。他外号“大角头”,在狱中混 了十年已混出个小头目,照理胆子不应不大。但平日其吆五喝六总是对关闭牢中的 江洋大盗平民百姓所发,并无后顾之忧。但做梦也没想的是今日竟有人能翻越丈五 高的狱墙欲图谋不轨。他脖颈被挟口鼻被堵呼吸艰难浑身无半点挣扎余地,暗叫声 “完了”即小便失禁。不料对方又松手令他复得呼吸自由,一进一出在鬼门关打了 个转的他目视脖颈挂刀凉飕飕感觉入骨,大恐一不小心脑袋搬家;对林素梅“不许 出声”恐吓当真想点头点个快急偏偏脖颈又僵硬不堪。 林素梅见其惧意,知恐吓生效,也便不待对方点头,小声喝问:“今晚有没有 押来犯人?” “大角头”声音发抖,颤声道:“有,有。” 林素梅道:“是什么人?谁押来的?” “大角头”答:“是,是钦犯,京里,京里侍卫爷送来的。” 林素梅心下一酸:“那钦犯长什么样?” “大角头”道:“三十,三十来岁,样子……样子威风。”他心中慌张说话结 巴,记得林士佩被押进牢中身披镣铐仍神情凛然,禁不住将相貌说成“威风”一词。 林素梅心知这钦犯必是大哥, 略略安心。 想到大哥受擒之后凛然有威,对这 “大角头”吞吞吐吐答话大是不满:“你怕什么?又还没杀你……只要你老老实实, 我便饶你狗命。” “大角头”忙不迭点头:“是,是。”心下稍安。 林素梅道:“那钦犯押在哪里?带我们去。” “大角头”面无血色,指着左边一排囚屋:“钦犯在、在里面地牢,好汉却去 不得……”闻听让他带路劫牢,立时又无比紧张。 林素梅蒙面巾下冷面一板,冷冷道:“为什么去不得?” “大角头”声音发颤:“好汉爷……这里规矩傍晚下锁,开明启钥,非有官府 公文不可入内。……那钥匙又只内里狱头有,两位拉我去也白搭。” 林素梅一怔,旋即记起大哥确曾教导过自己这些牢狱情形,只是关心则乱,一 时忘却。冷哼一声:“那京里的侍卫呢?” “大角头”闻对方不挟自己劫牢,内心复安:“那几个侍卫送那大哥进来便走 了,小里小气,一个赏银也不曾打发……”他揣清对方系钦犯一伙,言辞自阿谀使 舵,大加诋毁众“侍卫爷。” 林素梅默不作声,“大角头”发通诋毁之辞住口,忽忆及自己裤裆内尿水淋淋, 若天亮被人察觉可是丢脸掉差开革的大事。心中大慌,正想法予以补救,募地头被 一拍,脑中一晕,暗道:“完了。”人便昏了过去。 叶无畏二人轻步走进那排囚屋,自铁窗向内悄悄窥视,却见内里漆黑一片,任 甚也无法瞅见。二人对视一眼,均说不出的惘然。 忽听监狱另头有人大呼“大角头,大角头!”心知是适才所擒二人久自巡逻未 归,引起狱头察觉,二人当机立断,迅即一同退回,跃墙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