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谁 1 太阳系里有个星球叫地球,地球上有个国家叫中国,中国的东北方有座城市叫 大连,大连的五百二十万市民里有一个我。 我叫郝世界。 我原来不叫郝世界,叫郝文革,上大学以后改成了郝世界。我嫌郝文革太土, 太政治。 我下决心改名是在一次去校医院看病以后。那一次我嗓子发炎,咳嗽的厉害, 实在挺不住了就去就诊。我在候诊大厅坐着等了将近半小时,正烦躁着,忽听导诊 员喊了一声什么文革。 我急忙冲上去,发现和我同时冲刺的还有三男一女。导诊员说,今天的文革比 较多,可我喊的是廖文革,尿道感染的廖文革。 我几乎昏厥。 改名的时候,我正在装模作样地看《飘》。如今故事情节全忘了,只记得那个 美丽伤感的乱世佳人郝思嘉。当时我几乎爱上了她,天天晚上把《飘》捂在被窝里 同她意淫。我想,她叫郝思嘉,我就叫郝世界吧。 我想和郝思嘉亲近,哪怕是名字上的亲近。我也希望这个新名字能给我带来好 运,让我把最精彩的世界混到手,过上奢靡无忧的幸福生活。 我之所以罗里罗嗦地谈到我自己,是想向读者作一下自我介绍。我认为,读者 对我有所了解会帮助他们理解我后面要讲的故事。 我出生在山西太岳山区的一个小村庄。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只晓得从黄 土地里挖掘和种植他们的生活。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我排行老三, 上面有一兄一姐,均成婚育子。 我从小就很调皮,坏事做绝。直到今天,我还为少儿时期的四件事情深深地悔 恨。第一件事是我害死了一只猫。那是一个冬天,我从几个孩童手里抢了一只黑白 条纹的小猫,然后在结了厚冰的池塘上砸了个窟窿,把小猫塞了进去。透过厚厚的 冰层,我看见小猫的黑影在水下急窜挣扎,象一条硕大的黑鱼,直至死去。第二件 事是我爬上一颗大树,点着了一个有鸟娃子吱喳乱叫的鸟窝,结果险些烧了半个林 子。第三件事是我发现同班的一个男生偷东西,采取跟踪卧底的法子搜集到了铁证。 我坚决告发了他,导致他被学校开除。他偷的都是玉米棒子和马铃薯之类的糊口之 物,偷回家喂他的弟弟妹妹。他娘生了八个孩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第四件事是 我和邻居的小女孩玩耍时,悄悄摸她的私处,她不让,我就许愿摸一次给一只小鸟。 当然,那时我狗屁不通,只是好奇,不然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小鸟给她。 后来我出息了,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又考上了大学。上高中和大学时,我也干 了不少坏事,因为刻意的收敛,都没有伤害到别人。大学毕业后,我开始放开手脚 干坏事了,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干了什么样的坏事,我现在不想说,后面的 故事会有交代。我想说的是,我干的坏事细究起来也不能称之为坏事,因为比我坏 的人遍地皆是。如果非要说我坏,我觉得那也不能怨我自己。没听说嘛,老大傻, 老二奸,家家都有个坏老三。我排行老三,别人家的老三都坏,我没有理由做好人。 2 我大学的专业是经济管理。我学的最好的课程是经济学,其它课程几乎都补考 过,惟有经济学一路绿灯。我从不看那些破烂教材,我只看萨缪尔森的论著。我对 经济学的兴趣是我的一个学兄传染给我的。他毕业后分配到了一个县政府机关,一 年后下海经商。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世界,一踏入社会,学校里学的那些狗屁玩意 啥都用不上,不过经济学还有点用处,经济学是这个纷乱世界的外衣,学好经济学, 你就可以把世界扒个精光,看个透亮。 后来我就好好在经济学上用功了。我觉得这个学科连名字都含着天机,经济, 无非就是围绕金钱旋转的巨大车轮,差不多人类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可以和金钱发生 关系,这条真理甚至可以延伸至动物世界里去。 我用经济学解释任何现象和动机。前几天,报纸说国内一位著名经济学家首次 提出美女经济一词,看完报道我哑然失笑。我十年前就在大学课堂上鼓吹美女是一 种稀缺资源了,并初步研究了美女的合理配置和供求趋势,以及她们对宏观和微观 经济环境的影响。美女资源很有特色,既不可再生,指年老色衰贬值到底,又可以 再生,指老美女倒下去小美女站起来。 美女刺激了金钱的产生,同时也引诱着社会对美女的庞大消费。由于美女稀缺, 供给少而需求大,价格自然奇高,一般人自是无福消受。好在经济世界是公平的, 总有那么一批美女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调入欢场,供平民百姓重复使用。可以预言, 克隆技术可以改善美女的供给,而一旦供大于求,美女经济就会衰退。 我渴望同美女交流,当然不是学业上的交流,而是思想和肉体上的交流。但在 大学里,经济学并没有把美女带到我的身边。我是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男生,难入 美女法眼。我们班的赵江问我,你想不想整美女?我说想整。赵江又问,那我发你 一个,你敢不敢整?我咬咬牙说敢整。之后赵江真给我介绍了一个哲学系的美女, 胸部虽然正在发育,容貌却周正得很。 可我们只约会了一次,她就再也不朝面了。赵江说,你得备套西服革履的行头, 要装作豪气冲天阔绰大方,要能说会道讨人欢心,要学会制造各种浪漫情调,这样 才能在美女面前赢得性交的机会。我严格按赵老师的路子做了,可依然没有斩获。 美女们往往早就意识到了自身的价值,恨不能将自己的下体用铁锁加固,见不到兔 子是绝对不会撒出老鹰的。要想攻破她们最后那道防线,没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 精神很难成事。多少次我好不容易兵临城下,却累得无力勃起。 我在大学的学习成绩很差,四年没拿过一次奖学金。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好 在我在校报上发了不少给系领导歌功颂德的文章,因此颇受各方面赏识,在系里还 算吃得开。大四的时候,我们班班长当上了系学生会主席,把学生会的几顶乌纱帽 拿回了宿舍,哥几个边就着黄瓜大葱喝啤酒边把官儿给分了。我当上了秘书长,写 写画画的,成了正式的御用文人。毕业的时候,这成了我最大的政治资本。 我1992年毕业,89年的春夏风波对大学生的影响尚未过去,这一年的分配形势 依然不乐观,大城市、好单位的要人数量锐减,大家的脸都愁绿了。系领导找学生 会干部谈话,轮到我时说,郝世界,按说你得回山西省教委参加二次分配,可考虑 到你为系里做了大量工作,我们研究决定,把一个大连的名额留给了你。单位虽不 怎么好,但地方很象样,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那儿扎呢。我感激得差点落泪,都起了 下跪的心思。要知道,我头悬梁锥刺骨地考上大学,目的就是要离开那个穷乡僻壤。 系里要不照顾我,我就得回山西省教委等待二次分配。 二次分配的含义就是,连太原都留不下,只能回地级市了,弄不好还会被踹回 县里去。这一点我是太清楚了,近两三年,多少人就是这样流落到了祖国最需要的 地方去。 我拿到派遣证时,才知道那是大连一家大型机械制造企业。看着它的名字,我 心里有了荒诞怪异的感觉。大连,将是我赖以生存的城市了,那家企业,将是我的 衣食父母了。这一天,我等了二十二年。二十二年的憧憬和期盼,这一天终于有了 答案。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人生的一幕,真正的生活尚未开始。未来会怎样,我已 展望了四年,却无从知晓。 我不安,我惶恐。虽然我在校园里混得游刃有余,也接触了一些社会闲杂人等, 可我对走向社会长期缺乏信心。我一直都把社会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搅拌机,人只要 进去,就会尸骨无存。但是,十九天以后,我终于还是与我的母校泪别,满怀恐惧 和希翼上路了。 在离校前的一二十天里,我天天看大连地图,看那座被蓝色包围的城市。她象 一颗明珠,骄傲地镶嵌在半岛之巅。 我曾经对大连有过两次糟糕印象,可现在我是准大连市民,那两次糟糕印象也 随之变成了美好回忆,甚至成了我这只风筝将飘向何方的暗示。 我初中一年级参加歌咏比赛时,唱的是一首记录片插曲,叫《大连好》。幻想 着大海的辽阔和美丽,我使出战胜便秘的力气唱着,可一不小心顺到电影《少林寺 》主题歌上去了。 脚下一片黑觑觑的头剧烈地摇晃和战抖着,发出阵阵尖刀般锋利的笑声。我的 脸鼓得犹如青红互现的西红柿,心里想着就地扑下去栽死算了。我忘记是如何下台 的了,我只记得对大连的憎恶油然而生。 大三时,我应高中同窗之邀去大连玩。我是从山西的山沟里跑出来的,虽没见 过大海,但对大海的向往从未停止。我曾乘火车路过很多次秦皇岛,那是我有生以 来离大海最近的时候,可口袋里的钱不允许我下车看海。这一次,我是踏着海的呼 唤而去。 一出大连火车站,望着广场两侧高耸的九州饭店和邮政大厦,我便断定这也是 个很俗气的城市。略带鱼腥味儿的空气很潮湿,这使我毫不怀疑海洋就在附近。我 哼起了那个男声小合唱,轻松愉悦得象在飞翔。 我和大海是在星海公园的星石旁完成约会的。我第一眼见到她时,一切都来不 及多想,就被她瞬间溶化。天地间如此空明祥和,海风、浪花和鸥鸣掺着无边无际 的蓝色渗透我的肌肤,融进我的血液,涤荡我浑浊的心魂。我傻了,几乎所有的意 念都嘎然而止,只知道任何描述都苍白多余。以后的很多年中,我都不能准确回忆 起当时的感受。 如果我不是因为吃了海物疯狂拉稀的话,如果我的两卷胶卷哪怕洗出一张照片 的话,我的短暂旅行简直就会完美极了。事实上,我不但忘记了大海的感觉,还把 将近七八斤体重拉在了这里。 3 介绍我自己时,渔船厂是非说不可的。渔船厂是我走出校门参加工作的第一个 单位。虽然,我在那里只干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它留给我的记忆是不可磨灭的。在 渔船厂,我初步看清了世间的残酷,知晓了生活的艰辛。它就象一个劫路的土匪, 在我走出校园奔向美好未来之际,突然从林中窜出将我击倒。如果说一个人长大的 过程就是梦想破灭的过程,那渔船厂就是我梦想破灭的第一声爆响,第一道裂口, 第一个碎片。 我毕业时派遣证上写着一家以集团公司命名的大型机械制造企业,报到以后却 被下放到了下属的渔船厂。我问人事部,我是正式分配还是下去锻炼,他们说是正 式分配,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我们系分配一直都很好,一般都是各级衙门或机关, 即便受了89年事件的冲击,也沦落不到小厂小矿去。到工厂上班,对不少毕业生来 说都是个耻辱。我立即给系里打电话,要求改派。系里不客气地说,你要是回来就 只能去山西了,别不知好歹了,现在大连户口很值钱的,先稳住阵脚再说吧。 我只得到渔船厂报到了。看到厂人事科的门牌,我想起了刘索拉一本书的书名。 是的,郝世界,你别无选择。 渔船厂原来是一家军工厂,重点生产舰艇上的某个分断部件,后来转产民用渔 船,一直也不太景气。厂里有八百多职工,象我这样的大学生有五六十号,分别点 缀在办公楼和车间里。 我也曾把自己比作天之骄子,以为在大学镀完金后,一走上街头世界就是我的 了。后来报纸电台直给我们泼冷水,说就业形势如何如何地糟,要我们放下架子端 正心态,恨不得叫我们立刻扛起笤帚成为光荣的环卫工人。我们对这些宣传很不以 为然,认为都是哗众取宠危言耸听的扯淡。一些已经毕业的学哥学姐回母校走动时 表现得都很牛逼,其中不乏在学校啥也不是的佧拉。他们的做派就是我们将来衣食 无忧的证据,让我们对未来不做防备。现在一到渔船厂,我真的有点懵。看着那些 据说是大学生的人穿着油渍麻花的工作服,或在车间外的墙角傻呵呵地晒太阳,或 拿着饭钵在食堂的饭窗和工人叔叔们挤作一团,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抽紧。 我被分配到了厂生产处计划科。这对别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对于我无异 于天降福音。我得知这一消息已是半年以后了。这半年里,我天天在车间劳动锻炼, 度日如年。我干过切板,干过焊接,干过淬火,还差点被吊车的铁钩扫中脑袋。我 象具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指望,只能从回忆中汲取一些能量,供我活命。十 年后我和唐红军回忆渔船厂的峥嵘岁月时,我说,我他妈当时是欲哭无泪。唐红军 说,我他妈当时是以泪洗面。 然而,这段时间的生活并非一无是处。车间男女工人们的调情令我大开眼界, 开心之至。 男人常常乱摸女人,女人常常挑逗男人,有时男人女人在大家的起哄中撕扯接 吻,气焰嚣张得象强奸。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北大的哥们被几个娘们按在地上扒光 了裤子,勃起的鸡巴在他的挣扎中不停地颤动。他红着脸,憨笑着,一副很受用的 模样。说实在的,我很羡慕他,我希望那几个娘们来搞我,让我也过把瘾。当然, 我这么贱,她们自然不会放过我。她们以为我害羞,害怕,动手之前总是对我说, 郝世界,今儿个你别想跑。 事实上,我一天都没去生产处,一天计划也没干,因为我被厂办借去干翻译了。 厂里正在给日本船东建造一条金枪鱼船,日本验船师太多,日语翻译人手不够,让 我去帮忙。我是学英语的,水平还凑合,日语之所以会抡两句,是因为在学校追一 个学日语的女孩时,偷摸学了几个月,后来女孩没追到,日语倒会了不少。 4 我住在大连市西岗区倚山东巷。这个地方在绿山南麓,离老殡仪馆很近,进出 都要穿过一段殡仪馆的必由之路。原先那段路狭长而拥挤,两侧摆满了冥具摊,纸 花纸钱纸马纸车纸屋纸电视甚至纸女人应有尽有,徜徉其中,偶尔能体味到活着的 美好。不用说,在这样的地方居住比住在地狱里强不了多少,耳闻目睹的是人生闹 剧的最后一幕,满鼻子都是骨灰的异香,视线稍微高一些,就能看一缕缕青烟升在 半空。那青烟无疑是生命的终极状态,那高高的烟囱就是爬往天堂的梯子。 在这样的地方居住是郁闷和可耻的。但没有办法,我已经郁闷和可耻了十年。 十年前,单位分房,我打破了脑袋才抢到了郁闷和可耻的权利,这总比和老婆在集 体宿舍里过夫妻生活要体面得多。老婆一直都哭着闹着要搬走,可往哪儿搬呢,没 有银子,房价又那么贵,总不能让我拿命去换一套新居吧。 谢天谢地谢政府,殡仪馆般到西郊去了,原址改造成了一个烈士纪念公园,绿 树成阴,芳草萋萋,很有些安魂的意思。对于我来说,和原来相比,也算是一步登 天了。 但是,生活就是一个丧门星,永远见不得你露出笑脸。我的居住环境刚改善, 另一个恼人的问题又凸显出来。我们的住宅楼是渔船厂的家属楼,是小日本儿殖民 统治时期的产物,年久失修破烂不堪,连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处都赶不上。如今,稍 微有点儿章程的人都迁走了,可搬家不忘创收,把老房子租给了民工和盲流。这样 一来,里里外外更没个样了,到处都穿梭着脏兮兮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一些行迹可 疑的孩子,脸上红扑扑的象画着油彩。他们随地小便,吵吵闹闹不分白天黑夜,楼 道里堆满了他们捡来的物件,最可恨的当属他们之中的一些贼了。你只要把东西放 在外面他们就偷,大到摩托车自行车酸菜缸,小到干鱼秋菜奶罩袜子,照单全收毫 不客气毫不嫌弃,害得大家什么玩意儿都不敢放在阳光下面。好人的胆儿越来越小, 贼们的胆儿却越来越大,隔三差五地溜门撬锁,直捣你的老巢。有一个贼挺有意思, 偷完一家还给人留了张纸条,说从全家福上看女主人太丑,看着都恶心,怎么搂着 睡呢。 就这么的,我们的居民楼得了个外号叫贼楼。平常打车,说倚山东巷司机不知 道,可一说贼楼都知道。我的不少同事也住在这里,我们坚强地把这个地方叫作倚 山东巷。可别人都叫成贼楼,或沿用老的土语,叫殡仪馆后身儿。前段时间听了一 个笑话,听完了笑完了便觉得压抑和悲伤。笑话说的是一个人打车,告诉司机去生 命尽头。司机不解生命尽头是何处,那人补充说火葬场。司机恼骂,幸亏你说的是 生命尽头,你若是说生命源头,我还不得往你妈逼里开呀。想想吧,我是生命尽头 的邻居,这则笑话再一次划伤了我的自尊心,使我第N 次生出搬家的万丈豪情。可 是,我往哪儿搬啊。那么多的漂亮房子空闲着,价钱贵到了云彩上,我的存款只够 买一个卫生间。 5 我老婆叫乔素素,中专文化,有几分姿色,早年在一家日本公司做文秘,后来 在我的粗暴干涉下改了行。我当初没想和她动真格的,打算玩一玩也就拉倒了。自 从跟唐红军学坏以后,经我手过水的女人数以十计,每个都干净利落地被我甩掉或 把我甩掉。乔素素却难缠得很,膏药似地贴住我,使我难以全身而退。我急眼了骂 她,你他妈跟我之前就不是处女,我能要你?她哭着骂我,你睡过的女人还少么? 你跟我上床时心里还想着她们呢,你个臭彪子,想甩我,没那么容易。她这样一闹, 更使我厌烦她,想更早一点踹了她。我躲起来,不见她,任她怎么电话传呼都不出 声。有一天,两个小伙子来到渔船厂,把我从办公室架至一个废料车间。其中一个 拿刀在我的裤裆下比划了两下说,你要是敢祸祸乔素素,我就把你的鸡子割下来喂 狗。我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得不继续和乔素素约会和上床。我本来想宁死不屈的,可乔素素找到我哭 诉,说她如何如何爱我,如何如何离不开我,一时想不开才找了她的表弟教训我。 我一听心就软了,于是稀里糊涂地和她玩下去。这样又玩了一年。这一年当中,乔 素素限制了我烂搞的自由,连母蚊子都休想飞近我,靠得我极端难受,就象吃了一 年的饭却没有尝到一滴油一粒盐。我为此揍了乔素素一顿,可那两个小伙子再次持 刀而至,使我乖乖就犯。不过,该咋说咋说,这一年里我对乔素素也有了些感情, 以至于她提出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反对。我大学毕业已经四年了,九二届的同学和 同事大多都结了婚。厌倦动荡生活的我,面对这样一份不无遗憾的感情,已经懒得 挑肥拣瘦。再说,我一直和乔素素租房同居,心想领不领本本没多大区别。 领结婚证的那天,记得是服装节开幕,到处都是机动车限行,出租车绕来绕去 把我给绕晕了,吐了一车。当时我难受得连死的心都有,可心里面清楚得很,乔素 素这个女人我不能娶,就算娶了,以后也要找机会休掉。我不能因为一时没管住自 己的鸡巴,而被她管一辈子。 1996年9 月14日,我和乔素素领了结婚证,整个过程透着隐秘的伤感和无奈。 我大学毕业后在社会上混的头四年,是在强者的裤裆里摸爬滚打的四年,岁月和眼 泪蚕食了我的锐气和梦想。我已经完蛋了,连娶不娶谁都说了不算。 6 我现在做事的公司是一家美国公司,业务是把小型机电设备卖给大大小小的造 船厂和修船厂。我去年才跳到这里,美国人看上了我在渔船厂工作过的背景,另外 我的英语也虎了他们一气。 在这之前,我在一家成人内衣公司做销售,产品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是各种 样式的女人胸罩。这个差事是唐红军给我介绍的。他卖了两年的胸罩,然后转行去 炒期货了。在他的帮助下,我接过了他手中的枪,站了他站过的岗。他找到我,我 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那时候我和乔素素快结婚了,急需钱,渔船厂的那点工资难填 我的欲壑。我们一起分配到渔船厂的大学生有十来个,大部分早就揭杆而去,连人 事关系都不要了。我之所以比他们多坚持几天,是因为我觉得学管理的应该从企业 基层干起,地基打好了,墙就垒得快些。可无数次的伤心过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在渔船厂升职比生孩子都难。托唐红军的福,我去卖胸罩了。 我想多赚点钱,同时还幻想着卖这玩意时能有些艳遇。这也许是我答应唐红军 的真正动机。 卖了半年胸罩,我就开始骂唐红军。这他妈哪是爷们干的营生啊。我天天跑商 场购物中心专卖店,和女经理女业务员女促销员谈胸罩,除了谈价钱谈质量谈反馈 谈竞争外,还要谈颜色谈尺码谈样式谈潮流,谈得时候还时不时在自己胸口比划两 下,谈得我都担心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变态。至于艳遇,更是痴心妄想,女人们都戴 着变色眼镜看我,象厌烦男妇产科大夫那样厌烦我。我每每谈完业务,刚想施展手 段,她们早就闪了。我的销售经理倒是利用工作之便搞了几个女客户。那鸟人掌握 着大量促销费用和年终返点,女经理女业务员女促销员和他搞得好了就会中饱私囊。 于是我就暗地里臭他,为篡位夺权作铺垫。可那厮不白给,察觉之后略施小计就动 员人事部给我来了个警告。我知道,这样的警告再有一次,我就得被扫地出门。这 时我已在社会上混了三年多,没混出个人模狗样,倒混了个满腹辛酸。乔素素本来 就不情愿让我卖胸罩,说在同事和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见我受了委屈,就再次劝我 改行。 我心想这么走人便宜了销售经理那傻逼,就咬牙坚持,等待给他一刀的机会。 可我等了半个月就辞职了,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了。由于市场部很难向产品开发部 提供我国妇女准确的乳房数据和胸罩消费分析,致使多数品种滞销,老总下令让公 司所有员工协助搜集情报,女职员需要测量和报告自己的乳房形状和尺寸,男职员 则需将自己老婆和女友的材料贡献出来。 我一怒之下递了辞职信,临走交了一份乳房信息表,上书销售经理母亲和老婆 的乳房状况,严重低于我国妇女的平均水平,而且都是一大一小。 后来我就到了现在的这家美国公司。应聘时,我隐瞒了卖胸罩的历史,突出了 渔船厂的经历,添油加醋极力美化,结果金榜题名。 7 我是个不爱交朋友的人。来大连十年了,频繁走动的还是在渔船厂时交下的那 几个哥们。 也许,男人都和我一样,只在年轻和年老的时候交朋友。男人在三十岁和六十 岁之间只会交际,但不会交友,即便是交了,也不会当真,因为他们已经能看懂其 中的功利色彩。 我在此想给我亲爱的读者介绍几位我的狐朋狗友。认识这些人,会让读者在阅 读后面的故事时备感清爽。我不喜欢在讲述一个事件之前搞大量铺垫,也不喜欢在 一个关键人物出场后,还要作太多的补充描述。我希望读者能快速、轻松、清醒地 读完我的小说,然后有时间和心情出去寻欢作乐。他们能选择我的小说阅读已经够 给面子了,如果把他们绕得头晕、郁闷、烦躁甚至发怒,那我就真的不是东西了。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郑重介绍以下几位。他们既是我的死党,又是本书的 关键角色,有着这座海滨城市最通俗的面孔。 唐红军,男,1971年出生,青岛海洋大学毕业,我渔船厂的难兄难弟,后来卖 过胸罩,炒过大豆期货,开过家具公司。此君智商一般,为人豪爽,生性好色,染 指妇女不计其数。 较主要、较认真、较长期的女友有耿岚、齐琪和张眉月等若干。 老谢,男,1970年出生,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我渔船厂的难兄难弟,痴迷爱 情,深受其害,后来南下深圳闯荡,再后来成了加拿大公民。其女友曾是齐琪。 老皮,男,1969年出生,吉林大学毕业,我渔船厂的难兄难弟,一直在渔船厂 苦干,为人本分,和工人少女朱丽娟成亲,早得贵子,几多波折之后升任车间主任、 副厂长。 老朱,男,1968年出生,职高毕业,渔船厂副厂长之子,渔船厂厂办办事员, 后经营各类欢场多年,掘满第一桶金,终成双峰制药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生 活糜烂,妻妾成群。 李博,男,1970年出生,我的校友,喜爱文学和音乐,在外贸公司任职,与同 学杜晓荷结婚,又离婚。 秦力,男,1968年出生,中国政法大学毕业,李博公司的法律顾问,律师,我 的狗头军师。 宋涯,女,1966年出生,我的情人姐姐,山东海隆期货经纪有限公司大连分公 司经理,我人到中年之际的重要女友。 聊聊,女,1971年出生,喜爱文学和音乐,我的同班同学及最重要的情人,辽 宁师范大学教师,独身主义者。 张巧玲,女,1978年出生,高中毕业,和我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后来成 为我实施一些龌龊计划的搭档。 还有一些较为重要的男女人物,由于出现频率较低,在此就不一一赘述。其实, 就连上述八个人名,大家也没有必要记。我一直认为记小说人名是件苦差事。那些 名字由作者煞有介事地编造出来,目的无非就是方便说事儿,增加故事的真实性, 诸位大可以换成张三李四小鸡小鸭。 8 我想,说了这么多,故事也该开始了。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主要围绕我和几个来大连捞世界的大学生铺开,让读者您 瞧瞧我们的欢乐和悲伤。您可以跟着我们笑,也可以随着我们哭。您也可以在看完 这段介绍文字后,把书放回书店的书架或自己的书架,或者关掉电脑里的网页。那 么,我只能说声廉价的对不起,然后期待自己能够有机会再给您讲一个有意思的、 合您口味的故事。 我的故事跨度将从1988年延续到2003年。我将没什么根据地以第一、第二和第 三人称轮番叙述。这样讲故事我会麻烦些,却可以让您少些枯燥感。 可是,这个故事从哪里下口呢? 我考虑再三,决定从一次乱搞事件说起。那次是到沈阳出差,碰上了张巧玲。 我当时不能确认她是不是鸡,但我搞她之前我们讨价还价了,完事后她收了我三百 元钱。这在公安看来,绝对是嫖娼,因为交易的过程和性质一目了然。但我却不这 么看。 我若从张巧玲开始讲故事,肯定有不少人认为我在抖露猛料,以达到吸引读者 眼球的目的。他们怎么说我管不着,可我管得着我的思想。张巧玲曾经是个美丽、 善良、孤苦的女孩,后来却变得阴损歹毒。不能否认,我和她发生的故事在我的人 生历程中占有特殊地位。她就象一个魔鬼派来的天使,在我迷路的时候,领我去了 一个更加迷乱的地方。 我的心头有许多伤痕,张巧玲是其中之一。我要从这里撕开一条裂口,让鲜红 的记忆流淌出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