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快乐时忧郁 1 我们公司在国际酒店。 国际酒店是大连最早的四星级酒店之一,已经叱咤了很多年。在渔船厂落难的 时候,我做梦都想到星级酒店里的公司上班,人民币挣得多,人也风光。以前,我 没少去各大星级酒店乱窜,把酒店大堂当成约会地点,或者内急时去大堂卫生间方 便。坐在大堂沙发上等朋友的感觉好极了,和中外宾客平起平坐,俨然半个成功人 士。解手的感觉就更好了,卫生间很豪华,能坐着拉屎,一边排泄一边还能听到音 乐。手纸是现成的,可用可偷。最舒服的算是便后洗手了,墙上有两个机关,一个 一按就能出喷香的洗液,一个将湿手伸到下面就能烘干,有时还有人虔诚地递湿巾 或开门。当然,我头发狂乱或衣衫不整时,也有被门童谢绝入内的时候。这种情况 一但出现,我就会牛逼地说,你想见我的房卡,还是想见你们经理?一般都能被我 喝退。 从沈阳回来以后,我又可以天天出入国际酒店了,那感觉不亚于小别如新婚。 出入星级酒店的感觉也是星级的,趾高气扬得象会点什么,在别人不知道我底细的 情况下,我想怎么装就怎么装。在酒店内活动时,我的眼睛通常处于忙碌状态,这 里的美女太多了,眼睛懒散些根本看不过来。她们遍布在大堂、电梯、走廊、写字 间、白领餐厅等处,随时随地干扰我的心跳。以前我曾抱怨过大连女孩不漂亮,认 为外界关于大连盛产美女的说法是谣传。现在才发现,她们大多潜伏在酒店一类的 高档会所。对于这个现象,唐红军有他的独到见解。他说,这不奇怪,有钱的地方 美女就多。比如说深圳,经济发达了,全国的美女都趋之若骛。 这就是我对星级酒店的感觉,说出来有点难为情。我从前在渔船厂出没,到处 都是破铜烂铁,办公桌很破,椅子坐久了会把裤子磨毛,女人也不耐看,还穿着厚 重的工作服。后来去卖胸罩,公司不给销售员办公桌,感觉人家根本没把你当自己 人,整天跑龙套,眼里的女人质量上来了,自己却在她们面前跌份了。现在好了, 办公环境的幽雅舒适自不必说,漂亮女人也成了随处可见的风景,她们又骚又飘, 感觉一勾引就能上手。 可是,再好的办公条件都是为上班准备的,一提起上班,我的心情就会阴云密 布。按理说,渔船厂是我的第一个单位,内衣公司是我的第二个单位,可我一点都 没有喜欢过这两份工作。我总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人,会有那么一天腾空而起。我 把现在的差事当成第一份工作,我要从这家公司振翅高飞。我已没有什么远大理想, 也不想搞什么自我实现。我只想尽快升成地区经理,尽快多赚些钱,当经理才能多 赚钱,有钱才能和乔素素过得好一些,有钱才能更多更快地搞到更好的女人。 然而,工作的目标是快乐的,工作的过程是郁闷的,工作的结果却是未知的。 我担心自己再一次走进怪圈,象在渔船厂和内衣公司那样,得不到重用,还被人往 死里踩,命都保不住,挣钱就更别想了。给人打工,就为那点可怜的饭钱,失去的 是青春和自由,得到是衰老和迷茫。这就是工作的本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 远看不到尽头。如果能遇到一个好老板,日子兴许会好过些。可天下乌鸦一般黑, 在城市里,好老板比乌鸦少,比乌鸦黑。 我真的有点害怕。 2 我出了趟处女差,回来后着实快活了两天。一是因为兴奋劲还没过去,二是因 为报销差旅费后,还有一百多元的赢余,算上张巧玲的炮钱,就是四百多。四百多 呀,我小半个月的工资啊。怪不得约翰李和杜愎他们总不辞劳苦地出差,原来出差 可以捞取各种补贴,要是多跑两趟,再省着点花,剩的钱比工资都多。他们的标准 比我高,钱会更多,即使省不到兜里,也挥霍赚享受了。想到这些,我极不平衡。 我偷偷问HR经理芭芭拉,我的标准为什么比杜愎和程雨岚低。芭芭拉说我的试 用期未满,我说三个月试用期已经满了,芭芭拉说我的顶头上司约翰李又给了延长 了一个半月,总经理已经批准,只是没来得及通知我。 我靠,我又遭遇到一只乌鸦。 以前遇到乌鸦时,我总是赤膊上阵与之搏斗,斗得自己羽毛尽落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我学乖了,约翰李是劲敌,武斗不行就来文斗。我从小就不缺鬼点子,只要 夹几天尾巴,总能上面冲他微笑,下面给他一刀。在出刀之前,要设法保护自己, 也就是说首先要转正,要哄约翰李在我的转正评价上签字。 我们去沈阳参展的效果很不理想。公司去沈阳参展,目的是为开拓丹东和松花 江流域的市场摇旗呐喊,但实际上收效甚微。为此,销售总监伊安石把约翰李叫去 狠撸了一顿。约翰李出来时,肥脸又红又涨,看上去很霉。 约翰李挨撸了,回来就拿手下撒气。他象征性地数落了一通杜愎和程雨岚,然 后就开始骚扰我。他说我在展会上不打领带,有损公司形象;说我抽烟,熏跑了参 观者,还把地毯烧了个洞;说我乱扔快餐盒,汤水都撒在了展品上;说我撤展时拈 轻怕重,受点小伤就撂挑子。 在他眼里,我连馊窝头都不如,简直十恶不赦。他忘了是怎么把我赶到招待所 去的,忘了他们无影无踪时我自己是怎么守摊的,忘了布展撤展时我是怎么卖命的。 幸亏我为了和张巧玲幽会,设计耍了他一回,否则真他妈屈死了。当官的就这德行, 见不得你很爽的样子,一百件事有一件干不好就跟你丧脸,你干活累死了他们看不 见,你稍有放肆他们就如梗在喉。 对于约翰李的无耻行经,我没有抱怨,也不想申辩,只是默默地将他的各宗罪 行记录在案。我仅是个小鬼,只有在熬成阎王的时候,才能将他打入地狱。我现在 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和他搞好关系,和公司签一份正式的卖身契。 其实约翰李也很失意。公司有五个地区经理,约翰李主管的东北地区是业务量 最小的一块,公司不重视,油水也少,环渤海、江南、两广等地的经理要比他牛逼 多了。我来公司以后,跟环渤海地区经理王辉跑了一周大连业务,后来不知怎么搞 的,沦落到了约翰李的铁蹄之下。 领导失意,下属就跟着倒霉。 3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天天向约翰李早请示晚汇报,美得他一张老脸都笑肿了。 可这家伙精得很,笑归笑,心里面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看来不自切一刀往他身 上喷点血是不行了。 只要想和谁搞好关系,机会就无处不在。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听到约翰李打 电话,约人去王子饭店吃自助海鲜火锅,听口气是个女人。我想,向他谄媚的时候 到了。 下班后,我找了个公用电话,先呼了乔素素,向她请假,说晚上公司有应酬, 然后又呼高萍。高萍是和我一起分配到渔船厂的女大学生,美丽指数刚够六十点。 我在极端寂寞的时候,和她玩了一段时间,上床若干次,之后很少来往。她结婚后, 我们更是难得联系。 高萍回了电话,一听是我,顿觉突然。我说,亲爱的,好久不见,今晚想请你 吃饭叙旧。 高萍骂了我一顿,说正在下班的路上,急着赶回家给老公做饭,没时间出来。 我说了一大堆伤感的话,恳请她百忙之中抽两个小时陪陪我,以解我日思夜想之苦。 高萍被我打动了,口气犹豫起来。我让她跟老公请假,就说厂里赶进度,搞会战, 必须加班。她磨蹭了半天,终于答应了。 我和高萍在大连商场南门见了面。想必是婚后性生活滋润的缘故,她比原来白 了,漂亮了,也胖了。女人就是这样,男人的抚爱是她们最好的护肤美容品。高萍 穿着浅紫色半短风衣,衣带款系,胸和腰显得凸凹有致,仔细品品也有几分风骚。 她变了,不再是刚毕业时那个朴素难看的小毛丫头了。 挑丑女的优点比挑美女的毛病更让人兴奋。我盘算着,不管今晚事情进展得如 何,都要设法和她重温一次肉体旧梦。 我带着高萍乘公汽到了虎滩,然后步行到王子饭店。高萍一路上不停地骂我死 鬼,埋怨我两年来只给她打过两次电话,还时不时地掐我的胳膊和大腿。我强忍着 她语言和肢体的折磨,只当是性交前的调戏。 王子饭店以低价海鲜著称大连。很多黎民百姓都喜欢到这里,花个三五十块钱 过把嘴瘾。 大连盛产海鲜,但本市的海鲜却贵得惊人,所以有了很多大连人跑到外地去吃 海鲜的怪事。 我和高萍进了王子饭店,在三楼的自助海鲜火锅城里找了个角落坐了,不大一 会就涮上了。高萍原先酒量惊人,今晚却滴酒不沾。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吃喝聊天, 一边盯着客如潮涌的门口看。吃到半饱的时候,我看见约翰李领着一个漂亮女孩来 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吃饭。 席间约翰李反复离座到堆满海货的大台子前取料,忙得不亦乐乎,女孩则笑靥 如花,极具风情。我越看越来气,直到愤妒交加,难以自持。 我和高萍吃完,继续喝茶说话。时间尚早,她并不着急回家。我见约翰李两人 撑得差不多了,就招呼服务员结帐,特意把约翰李的帐单也一起结了,共花费一百 零二元。 我领高萍往外走时,故意绕到约翰李跟前,佯装邂逅同他寒暄。我对高萍说, 小高,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李先生,我们公司的大经理,我的老板。约翰李被我 忽悠得都找不着北了,在女人面前捞足了面子。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要让他知 道,他比我牛逼,连他的女人都比我的女人长得牛逼。我要让他知道,我对他的牛 逼毫不介意,并且坚决拥护他牛逼下去。 4 我和高萍出了王子饭店,沿海边往虎雕广场走。我用右手揽住她的腰枝,让她 整个上半身都贴在我的身上。我的左边是冰冷的大海,右边是她温软的身体。今晚, 我就是一个被世俗撕成两半的人,用朔爷的话讲,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高萍喃喃地说,郝世界,你变了。 我长叹一声,不作回答。这个鸟世界,除了海不枯石不烂,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的呢? 高萍又说,你把咱俩的从前都忘光了吧。 我说,怎么会呢。 大学毕业到渔船厂后,日子过得清苦而迷茫。和我同批分来的女生不多,一共 也就七八个。起初我和唐红军、老谢等人总去她们宿舍玩,有时晚上带着几个有姿 色的到海边闲坐。 那时她们都在思念和等待分配在外地的大学男友,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得 手。当时我主攻镇江船舶学院毕业的刘逍,最终无功而返。后来,漂亮姑娘不跟我 们混了,因为她们在苦盼无望的情况下,纷纷放弃了远方的人儿,转身投入各色大 连小伙的怀抱。在她们看来,大连小伙比我们强多了,他们有家族背景,婚后容易 腾挪出合法性交的住房。我们只好和剩下的几个面貌通俗的女孩玩耍,但仅限于解 闷,没有劫色欲望。 1993年春天,厂里组织近几届大学毕业生到大和尚山春游,我们几个孤男寡女 自然又凑合到了一起。中午,大家游完响水寺后就地休息进食,我和高萍穷讲究, 双双去溪边洗手。 高萍蹲身洗手时,我刻意朝她领口瞄了一眼,结果看见了她浅蓝色的乳罩,还 有两只白皙的乳房。我最喜欢蓝天白云,而那时她的胸前美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 是我就喜欢上她了。男人总是在一念之间喜欢上一个女人。女人的一个动作,一种 眼神,一件衣服,一句话,或着别的一项什么因素,都有可能撞开男人的心扉。 我开始和高萍约会。她是学理工的,却对古诗词情有独钟,唐诗宋词会背无数, 也之乎者也地写了不少,这令我对她倍有好感。她在大学有一个男友,毕业后分配 到了广州黄浦船厂,天各一方之后,百般爱恋终于灰飞烟灭。我纠缠她时,正值她 心碎之际,帮她渡过了难关,自己也乘虚而入。 一天晚上,我和唐红军、老谢三人分别带着高萍、耿岚和齐琪,到星海公园看 夜海。我们六个两两成抱,坐在月石后面的山崖上谈笑吟唱。正是初夏天气,海风 又暖又爽,不时吹来呓语般的涛声,幽暗而深邃的渤海深处飘荡着点点船灯,象夜 空里的星星。老谢的女友齐琪轻声唱着一首老歌,好象叫《彩云伴海鸥》,歌声甚 是伤感,搞得大家惶惑不堪。 我把斜躺在我怀里的高萍推起来,悄悄把她拉到一处绿树掩映的巨石后面。我 抱着她吻了一会,然后伸手到她衣内,掀开蓝天,轻揉两朵温软的白云。她开始呻 吟的时候,我坐下来,撸起她的裙子,让她坐在我的身上,果断地进入了她最隐秘、 最迷人的风景。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我以前随时可以要她,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 祸害她。可是今晚,我好空虚,我想躲到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没有忧伤的地方。 5 我和高萍相挽相依着走到了虎雕广场。 这里有一处由五只石虎组成的庞大雕塑,出自韩美林之手。每看一次虎雕,我 就怀疑一次爱情。它的作者结了三次婚,几年之后又结了第四次。我不想对这位艺 术大师说三道四,我只想说我坚决不相信爱情,也强烈怀疑婚姻。1996年11月末, 二十六岁的我已经基本看透了爱情和婚姻这两样性交易的衍生品。人的一生都要说 两句话,一句是我爱你,一句是我们结婚吧。我爱你的中心思想是,我想操你;我 们结婚吧,无非是说你能不能只让我一个人操。话是说了,也照着做了,可有几个 人能坚持到底呢? 我和高萍在海边颇为深情地拥抱接吻。深秋的海风又冷又硬,霸道地在吹打在 我俩身上。 黑夜的大海在孤寂中沉沦,而黑夜的城市却在快乐地燃烧。我俩伫立在二者之 间,向往快乐的城市,心中的寂寞却和大海一样。 他对你好吗? 无所谓好不好,还行吧。她对你呢? 不知道,因为我不怎么太在乎,好不好都无所谓。 你别再吊二郎当了,有老婆了,就该收收心了。 不用你说,我现在想撒野也撒不起来了。 说心里话,见你在饭店那样讨好上司,我挺难过的。想想你以前,拿哪个领导 当盘菜啊。 还记得你是怎么当面骂厂办主任的吗?幸亏他没心脏病,要不准会抽过去。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没瞧不起我吧。 没有。我只是心疼你。 高萍的这句话,好悬没把我的眼泪催下来。她理解我,关心我,其情之切甚至 超过了乔素素。而我呢,对她始乱终弃,今晚请客也非真心,只把她当成麻醉上级 的道具,完事之后又想找地方再睡人家一次。我真觉得她太傻了,也觉得自己太坏 了。想到这些,我心底生出些许柔情蜜意。我更紧地搂她,更狠地吻她,冲动地用 下体顶她。 想我了吧。 废话。 那可不行呀。 为什么?来事了还是为他守节呢? 都不是……唉,你要真想,就给你小狗解解谗吧。去哪啊? 只能找唐红军借地方了。 不去。烦他。 那就没地方了,朋友们要么结婚了,要么还住集体宿舍呢。干脆就地解决算了, 不搞花样,不图高潮,简简单单实实惠惠得了。 滚你的。天这么冷,会得病的。 找个背风地就行了。速战速决,不要紧的。好多人家里还没来暖气呢。 高萍拗不过我,被我扯到虎雕的石墙下面把事情办了。战斗进行中,高萍一个 劲地躲闪,还命令我动作轻些。 我打的士送高萍回家。我在车上浑身发冷,就抱紧她取暖。她象一只小猫,不 停地仰脸舔我的嘴唇。我把脸藏在她的脖间,躲开她的温存。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 了。我只想喝一杯滚烫的开水,把心里的冰化开。 6 清晨上班时,约翰李把我叫到走廊,生气地说,小郝,你怎么能替我结帐呢, 搞得我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说完,掏出一张百元大票往我怀里塞。 我刚开始从他脸上看不出真假,后来见他塞钱时很勉强,心里就有数了。我说, 李经理,以后在您手下干,少不了您的教导和包涵,别说几十元,就是花几百元请 您吃饭也是应该的。 昨天是碰上了,就当我请客了,要是真的请您,还怕您不赏光呢。约翰李还想 说什么,我抢着说道,李经理要是看不起我,您就直说,说完我立马收钱。 约翰李收起钱,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凝重地说,小郝,那我就啥也不说了, 尽在不言中吧。好好干,我们东北区的日子慢慢会好起来的。 听约翰李之言,我觉得他很贱,几十元就被我玩弄了一把,同时觉得他并没有 原来那么可恨了。他若真是那种“人进我一尺我进人一丈”的人,我的日子也许真 的会好过一些。不过,我对那种人深恶痛绝,表面上豪气干云,骨子里尖酸自私。 你那么大度,怎么不先进人家一尺呢?你进一尺,人家进一丈,里外里你还赚了九 尺呢。 从那以后,我渐渐得到了约翰李的认可,工作是顺畅多了,心里却憋屈得很。 我用成本的概念进行自我安慰,即,溜须拍马是变动成本,心里窝囊是固定成本, 工作的稳定就是产出。没有耕种就不会有收获,这个道理老农民都懂,我也懂。我 只是不明白我的投入产出之差到底是盈是亏。我真的想和赵传一起嚎叫着追问,生 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一天中午,我正要去白领餐厅吃饭,约翰李叫住我,让我跟他一起出去吃。我 一边揣测他葫芦里的药,一边跟他进了街对面的天天渔港。我暗自叫苦,这里的刀 太快,我要是抢着付帐,定会身受重伤,何况我身上满打满算还不到一百元呢。 吃了一会,约翰李说话了。原来,环渤海经理王辉今年没有完成销售任务,天 津和锦州等地没搞好,大连也做得很稀烂。环渤海地区是约翰李觊觎已久的肥肉, 现在准备动手往碗里夹了。他找我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先到渔船厂摸摸情况,然后 通过渔船厂的关系,暗中将触角伸到其它船厂,最后形成一份大连市场的调研报告。 他负责调研其它地方的市场,然后做一份完整的业务计划。这份业务计划日后就是 一把利剑,可以直取王辉首级。 我憎恶他的阴毒,也佩服他的魄力。我假装高兴地说,你要真能和王辉交换场 地就好了。 你发达了,小弟我还能沾点光。 约翰李说,小郝,实话对你说,这不叫交换场地,这叫东北区兼并环渤海地区, 事成之后,大家都会进步的。王辉那小子不要你,把你推给了我,他对你咋样你是 清楚的。这事成了,什么都好说,要是不成,我顶多和王辉闹掰,他吃不了我。你 有我罩着,也不用惧他。 我立即表示愿意为约翰李卖命。我心里虽然直敲小鼓,但表面上不能让他看出 一丝犹疑。 吃完饭,我假装抢着结帐,约翰李命我坐下,很潇洒地刷了卡。回公司时,他 叮嘱我一定要保密,否则事情砸了还得罪人。我拍着胸脯说,你放一千零一个心吧。 跟着你干,不成功,便成仁。 他是头狼,我只能当狐狸了。 7 其实,约翰李话还没说完时,我就开始盘算是否要向王辉告密。约翰李延长了 我的试用期,又在沈阳整我,这两笔帐我做梦都想清算。王辉一旦知晓,定然反击, 那就够他喝一壶的。王辉是公司重臣,约翰李难是对手。我若是卷入这场争斗,约 翰李败阵之时,就是我的滚蛋之日,因为约翰李自身还难保呢,怎么能够罩得住我 呢? 可王辉那厮也太不是个东西。我实习一圈后被安插到了他的手下,刚满一周就 被他扫地出门。我跟他跑了几天大连业务,有两次赶上他宴请客户,可每次都被他 事先支开,害得我在街头吃拉面。 王辉和约翰李虽然都属狼科动物,但相比之下,约翰李稍逊尿骚,也愚蠢一些。 所以,从各方面算计,要帮也应该偷着帮王辉。 当天晚上,我把这件破事以及我的想法给乔素素说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 不懂公司内部的争权夺利,却叫我跟着约翰李干。而我呢,倾向于暗中投靠王辉。 我们就为这点鸟事大吵了一架。乔素素不停地训斥我说,你看你都快三十了,连个 象样的工作都没有。这件事弄不好,又得走人。照这么下去,别说搬出贼楼了,连 锅都揭不开了。 我和乔素素一吵完架就陷入冷战,这次也没例外。我烦透了,觉得内忧外患象 两面铁墙,把我的屎尿都挤出来了,再挤下去小命也难保。婚姻是个双刃剑,为你 劈出一方快乐的天地,同时也在你心里划开一道道忧郁的伤口。和乔素素冷战之后, 我没心情招呼她。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可我偏偏要“安内必先攘外”。我现 在觉得,在外面混出人样比老婆更重要。 后来几天,为了作个姿态,我假装跑了两趟渔船厂,其实都跑回家睡大觉了。 我权衡再三,决定装聋作哑,他俩斗不起来更好,斗起来我就隔岸观火,两不得罪。 我为自己的英明决策得意了好久。我想,以我的聪明才智,要不了两年就能崛 起,把王李二鬼坐在臀下。 约翰李有天问我大连的调研报告何时完成。我告诉他,船厂那些人不是玩意, 腿都跑细了也没个结果。船厂的采购系统比女人的生殖系统都复杂,采购合同的签 定十分繁琐,往往和造船合同平行推进,需由船厂、船东、船检、供应商四方同时 认可。由于采购金额巨大,其中牵扯着错综复杂的灰色利益关系,一般战士很难找 到突破口。最后,我悲愤欲绝地说,李经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去冰岛卖冰 块。 我当然是在蒙他。可到船厂推销真的很难,比到冰岛卖冰块强不了多少。 约翰李沉脸无语,古怪地一笑。 过了两天,王辉突然打我的办公分机,叫我马上下楼,他在国际酒店东侧的胡 同口等我。 我预感到和约翰李整他的事有关,仓皇前去。 王辉螳螂一样地堵在胡同口,见我到了,把领带结往下一拉,凶狠地说,郝世 界,听说你在搞大连的调研,还怂恿别人整我。 我矢口否认,带着哭腔说,王经理,你向来办事不含糊,别人造我的谣你也信? 给我移植个熊胆也不敢哪。 王辉说,我只是听说,信不信用不着你管。我的部门没要你,我知道你有底火。 可我警告你,有底火就自己烧,别往我这引,否则我让你葬身火海。另外,别人搞 我,你最好看着,别瞎搅和。你还嫩,经不起折腾。 王辉说完就走了,他的背影象一个毒咒,将我定在原地。我回过神,找了个公 用电话给约翰李打手机,把刚才的事说了。约翰李说,小郝,反正他已经知道了, 不如甩开膀子干吧。 我不怕他,只担心他日后对你不利。所以,只有把他打趴下,你才能安全。年 关将至,刻不容缓哪。 我听明白了。约翰李这个王八蛋,肯定是他见我抱着他的计划消极怠工,就到 王辉那里先告了我一状,逼我没了退路,只有跟他干下去。 8 我不露声色地告诉约翰李,我马上动手搞大连的调研报告。我没法耍花招了, 如果王辉“健在”,以后只要他愿意,随时都会做手脚将我踢出公司。我又一次逆 来顺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变天帐上给约翰李再记一笔。 话说回来,约翰李找我搞大连调研真算找对人了。我对船厂的采购环节比较熟 悉,知道手榴弹应该往哪扔,炸药包必须往哪扛。我在各船厂都有几头熟人,可以 引见相关人士。最牛逼的是,我有老朱这张王牌。老朱的父亲是渔船厂主管经营的 副厂长,即便是不给我们订单,也能介绍其它船厂的关键人物。 我和老朱很铁,虽然没有一起吃过糠跨过江,但在一起扛过枪嫖过娼。我是在 厂办当临时翻译时认识老朱的。那时他是厂办办事员,整天没正事,一门心思和女 打字员和女秘书们调情。今天批评这个乳罩带子太宽,明天指责那个月经早来了几 天。他长我两岁,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加上老子权重,很多女子都争相 让他批评和指责。幸亏厂里的漂亮女人不多,不然真会给他老子添乱。 朱副厂长曾经把儿子送到大连外语学院学日语。可不到半年,老朱的种子就在 一个德语系女生的肚子里发了芽。老朱带她到医院拔了芽,之后就被老子用十二道 金牌诏回。我当翻译不久,老朱也摇身一变混进了翻译队伍,于是我俩就跟在日本 人屁股后面并肩作战了,由此结下深厚的战斗情谊。严格来讲,老朱除了“啃你脐 哇”和“撕咪摸身”之类的常用语,别的啥也不会。我临时教了他几句实用单词, 记得其中一个是“卧摁那”,女人的意思,还有一个是“压撸”,打炮的意思。 我和老朱的战斗,除了工作,当然还有泡妹儿。泡妹儿是大连土话,就是广东 话的沟女,北京话的嗅蜜。我那时很羡慕老朱的淫荡生活,也学着他的作派混了几 日,不久就无法坚持。 他是个花花公子,风流倜傥,挥金如土,软件硬件累死我也赶不上。后来我们 的战斗固定在了互补模式上。老朱领我混迹于歌厅舞厅咖啡厅,我领老朱到大连各 大高校的舞会联谊会派对会晃荡。当时,老朱总领我去渤海饭店四楼的银月歌舞厅, 每次都是他花钱买笑,所有包房都留有我们哥俩的累累精斑。我领他去的最多的地 方是东北财经大学,哪有联欢聚会就往哪钻,结果我屡有进帐,老朱却鲜有收成。 他毕竟没正经念过大学,不了解女生心理,一着急不是掏鸡巴就是掏钞票。那时的 女生还比较单纯,谁见了都哆嗦。 我和唐红军等人都爱到高校玩耍。我们当时主要是因为看不惯社会现实,进而 无限怀恋大学时光,所以想去校园里找些安慰,并不完全是受荷尔蒙的驱使。去高 校消磨时光是宿舍楼里的一个上进青年发明的。他觉得在社会上混不下去,就打算 考研,天天到理工大学听课,一来二去居然搞了个大二女友。我们觉得有利可图, 当即扑向各大高校。我们不想考研,认为备考一年,苦读三年,四年后再入社会, 只怕连黄花菜也馊了。我们去高校就是为了寻欢作乐,那儿的女孩比社会上的清纯 些,更合我们的胃口。我们的足迹遍布各大高校,大工,东财,大医,大外,辽师, 铁院,无一漏网。 如今,那段往事业已不堪追忆,不小心回首一次,心里就剧痛一次。我们伤害 了一些女孩,也伤害了我们自己。逐蜂引蝶是乐趣无穷的,但荒唐过后,心里更空 虚,更阴暗,更潮湿,更糜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