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铁头,还有王达,他们是我的同学兼死党。我们同在西安城里边家村的一条 小巷里长大,在那个年代里读着同样的书,经历着同样的经历,做着大同小异的 梦。在大人眼里,我们是那种属于不是那么乖的孩子的那一种类型。在我们有限 的整个学生时代,我们得了一种只要一呆在课堂上就头痛的病,因此逃课成了家 常便饭。老师也很理解我们,在对我们进行多次教育无效之后,断定我们已无可 救药,开始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不敢对我们太认真,因为在某种程度 上,老师们已对我们无能为力。 在逃学的日子里,生活是如此轻松有趣,阳光变得分外透明。我们三个人在 西安城的大街小巷整日游荡,有许多日子在不经意中过去。在这千年的西安城, 美妙的去处有不少,几千年来老祖宗们就在这里斗争,生活,建立自己的都城长 达一千多年,留下了大量的今天所谓的文物古迹。今天,这些文物所代表的时代 在中国历史上长期占据着重要地位,翻开中学的中国历史课本,你可以发现一大 半的篇幅与这座城的历史紧密相连,研究历史的人没有人能回避这座城的历史。 我们也不能回避这座城的历史,我们的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说,成了这座城历 史的一部分。当然在我们的整个少年时代,我们不太知道历史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们只知道学校里天天要上历史课。历史在某种意义上说就等于一天一个课时45 分钟的历史课,就等于那本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历史课本。 在西安城里,有一句流传很广的俗话,说“江南才子西北将,陕西的黄土埋 皇上”,意思是才子江南的多,大将多出自西北,陕西的黄土地里埋了不少皇上。 在西安城的文物里,尤其以坟墓居多,以坟墓文物的价值著称于世,有地上一座 城地下一座城的说法。当然,在西安城里,除了坟墓那些古董,还有很多其他的 文物古迹,它们和闻名于世的秦始皇陵,乾陵一样,成为西安城历史文化不可分 过割的一部分。例如城里边的钟豉楼,大雁塔,碑林,青龙寺,保存完好的古城 墙等等。 而城西南角的城墙公园是我们每个星期必去的地方。城墙很雄伟很古老,保 存得很完好,护城河很宽,很深,易守难攻。而公园就在墙与河之间静静地展开, 没有硝烟,没有战争,只有浓密的树林,开阔的空地,有花有草,像城外的庄稼 地一样,一切显得很自然,绝少做作。城墙公园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公园,这种特 色不是人为的,是历史赋予的,所以很有生命力。 在那里我们很熟,我们甚至连5 角钱的门票钱也不用掏,骑着自行车大摇大 摆地进去,守门的人对我们不敢对我们怎样,她早已对我们的行为熟视无睹。进 得园去,我们一般会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把书包丢在一边,要么海阔天空地胡吹 些什么的,要么打打牌,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把自己整个放倒在草地上,让那狗 日的日子快快过去。而那时最有劲的事,莫过于偷窥那些恋爱中的男女,他们一 般悄悄躲在树林里,有的像在一本正经地聊天,有的偶尔做做小动作什么的,很 吊我们的胃口。有时候我们只老老实实地偷看,最多偶尔夸张地怪叫几声,有时 候激动起来我们会扔一块土块过去,叭的一声打在树枝上,把那些痴情男女吓得 悻悻地离去。 城墙用砖块砌成,砖与砖之间有一些小缝隙,缝隙里长着一些一年四季长青 的藤萝。有时候我们就贴着身子往城墙上爬,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几下爬上 去,常常把一些老头老太看得目瞪口呆。我们有时就坐在城墙上打牌,抽烟,喝 喝酒什么的,站在城墙上往下望,视野很是开阔,白云在我们头顶飘过的感觉真 好。那时候,铁头老爸的单位效益不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便一赌气申请下岗 了,在X 大校园旁边的太白批发市场里租了个摊位贩香烟,真烟假烟一起卖。我 们就隔三差五地和铁头一起到批发市场去,说是帮铁头老爸卖香烟,其实是掩护 铁头偷香烟。我们假烟不要,专偷真的,公主、金丝猴什么的。偷了之后便到城 墙公园里去,几个人坐下来吞云吐雾。铁头做这事手脚干净利落,直到几个月之 后铁头老爸才把铁头抓住了,结果是铁头屁股受了罪,挨了一顿好打。 在城墙上我们做过的最恶劣的事件,就是在伟大的城墙上完整地体验了一次 野外烧烤的滋味。那是初中刚毕业的那个夏天,我们全副武装地到铁头家里去集 合。铁头的老爸老妈不在家,我们在铁头的带领下,恶狠狠地向他家的两个大母 鸡扑去,把整个院子闹得鸡飞狗跳。那两个老母鸡最终没有逃出我们的魔爪,我 们把它们的头按在地上,手起刀落,一刀剁下来,看着血从鸡脖子里喷泉一般射 出来。两只无头鸡在我们手里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死了。之后,我们找了 一些木炭及枯枝落叶,拿到城墙上点火烧起来,于是城墙上飘起一股白白细细的 烟,缕缕不绝,一直向着城里的天空飘去。当傍晚的时候我们把香喷喷的烧鸡吃 光之后从城墙上爬下来,发现整个城里似乎都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烧鸡味。 城墙是我们少年时代逃课的见证者之一。如果城墙有记忆,记忆会发芽,记 忆早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但是城墙没有记忆,多年以后我和铁头们再到城墙公 园去,城墙默不作声。记忆只留在我们心里,多年之后落地生根,让我们在某个 风吹雪落的日子里,偶尔想起城墙及我们与城墙的故事。二千零一年的春天,我 偶然从网络上看到一则有关城墙公园的消息,照片上是七八个男扮女装的人妖, 他们竟然在我们熟悉的城墙公园里从事色情活动,为买淫者提供吹萧等服务,结 果被警方一举抓获。看到这则报道,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恶心,然后是想吐。我打 电话给蝴蝶,我说城墙公园有人妖。蝴蝶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一心一意呆在家里, 立志做小说家。蝴蝶半天没吭声,说:城墙公园堕落了。我再打电话给铁头,我 说城墙公园有人妖。铁头已经是三花集团的总裁,他自己一手创办了三花集团公 司。平时铁头在上千员工面前是人模狗样的老总,在我们几个哥们跟前当然还是 铁头一个。铁头在电话那头大叫:西客,城墙公园有人妖?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 抓几个来。 我们有时候去X 大踢足球,那时候精力总是多得要命。X 大那里爱踢足球的 人很多,球技总体水平也不错。足球场上经常有球队在搞对抗赛,当然通常不是 很正规的,所以我们也经常加入进去,狠命地踢,把自己累得像一条狗,最后带 着一身臭汗,伴着夕阳回家。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如果是夏天,我们喜欢到北 方乐园去游泳,在那里游泳有很多玩的花样,很对我们的味口。X 大的游泳池我 们也常去,因为那里的妞不但多,而且很漂亮,有好多国色天香的女子,在那里 经常可以看到西安其他高校中很难看到的风景。我们常常玩这样一种把戏,瞅着 妞多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下去,触着她们的腿,便惊叫起来,这时候我们便从远 处钻出来,偷偷发笑。这种游戏在游泳池里一天天上演,我们乐此不疲。 我们偶尔也到录像厅里去,大多是打打杀杀的片子,那里到了深夜有时会偷 偷放放港台的三级片。就这样睁着眼,看着日子慢慢过去,夜深了便回家。那时 候我们基本上还是好孩子,因为夜深了我们便知道回家,夜不归宿的事很少发生, 偶尔看看通宵录像什么的不能怪我们,白天十二个小时对年轻人来说确实太短。 再就是溜冰场,那时候整个西安都在流行溜冰这种活动,我们理所当然地成 为溜冰运动的积极参与者。我们向父母撒谎说是学校交钱要买资料,骗来的钱买 了很酷的溜冰鞋,于是整天拿着它招摇过市。然后到溜冰场上溜呀溜,让很酷的 溜冰鞋充分发挥它们的作用,我和蝴蝶就是在溜冰场认识的。 蝴蝶现在是我老婆,孩子他妈。不过十年前她还是我的女朋友。和蝴蝶认识 是我十七岁那年。那时溜冰场很多,高档的低档的,大大小小,遍及西安城的每 个角落。 那时我们是溜冰场上的常客,我们常到园陵南路那边的溜冰场去玩。那天我 们在园陵南路溜冰场上做出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难度动作,引来阵阵喝采。 喝采本来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我们要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那种与众不 同的感觉很致命,为了它我们疯狂地玩命,我们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伤痕就 是明证。但是经过一次次的失败之后,我们的技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失败 的事件已很少发生。 那天玩累之后,我们停下来,坐在溜冰场边的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发 出夸张的呵—呵—呵的喘息声,像是行走在沙漠之上的三只野狼。 铁头说:看,正点吧,那小妞。 铁头指着场上的一个女孩。那女孩修长修长的腿,T 恤衫,下面穿一条吊带 牛仔,显得是如此简洁浪漫,好一个天生丽质的美女。那女孩穿着溜冰鞋,正一 步一步吃力的向前滑着,动作笨拙得很,显然是一个开始学溜冰的新手。 我和王达异口同声地说:果然正点! 铁头说:谁敢过去与她说一分钟话,这次溜冰算我请客。 铁头瞪着发红的眼,看着我,说:西客,你敢不敢? 操!我别无选择。于是我迈开步子,抬脚,滑行,向那正点的小妞走去。我 无意去撞倒她。但她的技术之差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刹车不住,她躲闪不及, 结果生生地把她撞倒在地。更要命的是,她的脚扭伤了,于是我只好送她去医院。 就这样,蝴蝶走进了我的生活。我的少年生活因此而改变。蝴蝶和我们原来 还是校友,她比我们低一年级,我上高三,她上高二。她家离我家其实也并不很 远,只隔了二条街道。蝴蝶是一个童年有问题的孩子。在那个年头,童年有问题 的孩子很多。走在大街上,他们和其他孩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除了爱,什么都 不缺。但是蝴蝶是一个例外,她缺少很多东西,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帮助蝴蝶 为我的少年时代增添了些许光辉色彩,是那个年头里我最乐意做的不多的几件事 之一。 蝴蝶是一个童年有问题的孩子,自小起就喜欢写一些很沧桑很特别的句子。 比如什么“我们是谁的影子,走在大街上我看不到你”,“我是一棵千年的树, 在彩蝶纷飞万物生长的季节,在雨季到来之前,轰然倒下。”等等。在我们同龄 人中间,我相信蝴蝶是很有才气的一个,如果有一天蝴蝶成为一个诗人或是小说 家什么的我一定不会感到奇怪。当我每每向蝴蝶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蝴蝶总是说: 能不能成为诗人小说家无所谓,能成为张爱玲倒不错的。 我知道蝴蝶挺崇拜张爱玲,如果张爱玲未死,蝴蝶一定会跑去认她做干妈的。 蝴蝶对张爱玲的崇拜是超越年龄界限发自内心的,毫不做作。不像现在的年轻人, 动不动就敢对着这星那星瞎嚷嚷,XXX 我们爱你!整个一个肉麻。 我说:你不知道张爱玲是老姑娘吗?你难道也想学她老死家门。 蝴蝶说:老姑娘有什么不好,总比与你们这些臭男人在一起好。 我说:我很臭吗? 蝴蝶干净利落地说:臭,臭不可耐。 那时候蝴蝶最恨两个人,一个是她老爸,一个是她老妈。那时她的父母正在 忙着闹离婚,根本没有时间管她,蝴蝶过着一种很自由散漫的生活。正因为如此, 蝴蝶有充足的时间与我在西安城里整日游荡,我们的爱情得于在那些贫瘠的年头 里茂盛生长,最终开花结果。 我说:要我们去把你老爸老妈放倒吗? 蝴蝶说:让他们自已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