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郭老爷子死了之后的很长的日子里,老爸滞留在家里,一副很乖的样子。失 去了一个资深的牌友之后,他无处可去,在他们找到合适的牌友之前,他只能呆 在家里喝喝闷酒。老爸老是呆在家里当然不是好事,他破坏了我的整个计划,使 我没有机会去开启老爸老妈房里的最后一个月光宝盒。真相被人为地掩盖着,让 我对真相的调查变得遥遥无期。但是老妈显然很高兴,在她眼里,老爸就是石头 一块,放在家里也总比整天放在外面强,何况老爸宝刀未老,还真不是石头一块 呢。因此,老爸在家的时候,老妈显得很珍惜,很激动,时不时做一些很可口的 饭菜来吃,老妈讨人喜欢的样子很可笑。我想老妈该不是又到了青春期吧,难道 还想再给我生一个小弟弟来。 当然,父亲在家也让我们有机会就一些问题向老爸提出不同意见,虽然让老 爸认识到我们意见的正确性比登天还难。我们和老爸的不同意见归纳起来有几十 大类,比如关于教育与非教育,关于信仰与非信仰,关于传统与非传统,关于现 代与非现代,关于金钱,关于男人,关于女人,关于一日三餐之营养,等等等等。 再比如关于房子,新房子与老房子,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家现在住的老房子, 已经住了不知多少年了,老爸从我爷爷手上传下来的,已经很古老了。以前我们 提出来要换换房子,社会发展了,老百姓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新房子是我们梦 寐以求的,父亲总是把我们臭骂一顿,说是好好的房子,几十年都这么住过来了, 没发现有什么不好,换什么换。姐姐说现在的商品房多好,结构合理,房间卫生 间厨房间,书房阳台大客厅,住起来很舒服的。我说高新区那边的房子,环境好, 高绿化率高得房率(报纸广告上说的),价钱还不贵,卖掉旧房子,住上新房子, 感觉多好。老爸坚持不换,说是现在的商品房太高,住在上面感觉不安全,又说 住在那一层一层的房子里,感觉要多别扭有别扭。姐姐说你要嫌楼高不安全要么 就买一楼的,除了光线不太好外,其他也没什么,你们人老了也省得天天爬楼梯。 老爸就是不同意,还给我们讲故事,说你们知道院子里的那棵杂毛树吗?你们不 知道,你们只把它当一般的树,它只是一般的树吗?不是。你们不知道它叫什么 树,其实我也不知道。但那树是我种的,快二十年了,你们想过没有,它长成那 个样子,全西安城独一无二。你们就舍得离开它?让它自生自灭,你们真是没心 没肺。 我撇撇嘴,说:西安城这么大,什么树没有,就你这树珍贵? 老爸说;你们不懂。 我说:你懂,你懂个屁。 对老爸这样的倔老头,我和姐姐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刚从年龄那个层次上讲, 我们就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们只好做老妈的工作。 我说:老妈,你帮我们说说话吧,老爸的脑子顽固不化,真是没得冶了。 老妈是我们家的真正意义上的财政部长。老妈文化水平不高,有一次我偶然 翻到老妈的毕业证,也就初中毕业,说不出来你不要笑,但老妈工于算计,其计 算能力却远远在于我们这些高中生大专生之上。老妈多年来管理着我们这个家的 收入支出大权,风里来雨里去,使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年好于一年,在西安城里过 上了算得上是小康的日子。但换房子这样的大事,老妈显然不敢单独作主。 老妈说:老头子,你就听听西南西客的意见吧。 老爸说:你也跟着他们瞎胡闹。 老妈说:你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老爸就说:你们女人真烦,知道什么呀。 姐姐说:女人怎么啦,妈哪里比不上你? 老爸说: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我说:操,我是男人。 老爸说:你是狗屁。 我们的争议自然不欢而散。 房子还是老房子,老爸还是那个老爸,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住的老房子已经几十年了,二层青砖青瓦老楼房,稍稍按现代化的标准 改造了一下厨房卫生间,老是老得掉牙了,倒还是冬暖夏凉的,这样的房子在西 安城还有很多,随便往一条小巷走,没准就发现一大片。 我想老爸自有老爸的想法,年纪大一点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思考问题 的方式与我们很不一样。老爸自小在那里光着屁股长大,天长日久和它已有感情 了。感情是个什么东西,老爸可能不是太懂,但老爸常常以他的方式去理解。我 想老爸以前肯定是个农民,西安城郊的农民,至少我爷爷是,要不脾气怎么这样 倔。现在成了城里人了,老爸仍改不了做农民的本性。我们家住的这个地方是在 西安城的南郊,叫什么边家村来着。随着城市的发展,我们家周围早给城市化了, 不少现代化的建筑拔地而起,街道也修得越来越宽,整个一个城的模样。但从严 格意义上讲,西安城里不少城里人还是村民一个,他们习惯于大口大口的喝酒吃 肉,习惯于张开大口骂人,习惯于茶前饭后伸着脖子吼几声秦腔,习惯于在西安 城的大街小巷无所顾虑地撒一泡尿他们有时候很豪放,很讲意气,但也很容易激 动,动不动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我想老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不知道。但在我的身世真相大白之前,我 知道我是西安城里农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