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新学期开始了,我们别无选择地重新回到校园。寂寞了几十天的校园变得热 闹起来,同学们都在谈着假期里的奇闻轶事,我懒得与他们为伍,整个一个无聊。 我独个坐在教室后面的坐位上,那个座位曾是铁头的,铁头退学后,这个座位一 直空在那里,动不动就勾起我对铁头及昨日生活的回忆。桌子上灰尘积了厚厚的 一层,我用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抹了一下,手指过处灰尘躲避得很干净,一不小 心桌子上露出一句经典的情诗来,“你是乌鸦在天上飞呀飞,我是一只土狗在地 上追呀追”。这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用力很深。没人知道这诗的来由,想来应是 铁头偷偷刻上去的。现在铁头走了,这桌子没了主人,这个学期说是有一个转学 的同学要来我们这里插班,这个座位看来正好给安排上了。我想起铁头及铁头的 爱情,不禁为那句经典的情诗悲哀,铁头走后,谁能明了这句诗所代表的真正含 义。铁头呀铁头! 我就坐在铁头的座位上胡思乱想了一会,王达走过来,问我一个呆坐在这里 干什么。王达是我们的哥们,我们常在一起玩的。他是我见过的比较有天资的人 之一。他是可以与我们一起逃学,一起鬼混,而最终又不影响学业的人。每次考 试他总归名列前矛,与我和铁头的臭分数形成天壤之别,因而他经常成为我和铁 头宣扬读书无用的攻击对象。多年以后我想起来,王达优良成绩的取得,可能与 他良好的家庭出身有关。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他老爸老妈 都是高级工程师,在西安飞机制造厂搞飞机设计的,绝对一流的智力,生产一个 优良品种出来是完全可能的。只是他老爸老妈工作忙,根本没时间来管他,只好 让他一直跟着我和铁头鬼混。我老爸老妈也就最多半瓶子墨水,与王达老爸老妈 们比起来,就像一杯水与整个大海的关系,不在同一个层次上,根本没法比。因 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先天不足是早就注定了的。 王达成绩很好,所以我们有点看不起他,那时候我们对成绩不屑一顾,对成 绩好的人更是不屑一顾,但对王达却是个例外。王达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最终使 他与我们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我们几个人整天在西安城的大街小巷游荡,逃学 成了家常便饭。 王达走过来,问我呆坐在铁头的坐位上做啥,我说不做啥。我指着桌子上的 那句情诗给王达看。王达大笑,说:想不到铁头还是个多情种呢。我说想不到的 事情多着呢。 这时我们的班主任,那个有点神经质的老姑娘沈丹丹小姐,带着一个高个男 生走过来。她径直来到我和王达跟前,张开她的樱桃小口,说: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新来的同学张山峰同学,他刚来,你们多多照顾他。我点点头,面无表情地 说:欢迎欢迎,我叫刘西客,西安城的西,客人的客。王达说:我叫王达,三横 王,达能饼干的达。沈丹丹老师指着铁头那个座位,说;你就坐这吧,桌子有点 脏,先用抹布擦一下。张山峰过去找抹布,我和王达异口同声地向沈丹丹老师保 证,说: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沈丹丹老师放心地走了。张山峰拿着一 块抹布回来,王达抢着给他抹桌子,我当仁义不让地为他擦拭椅子,把张山峰在 旁边感动得直喊多谢多谢。我暗暗高兴,暗骂道:狗东西,等下有你看的。我把 椅子放好,一本正经地叫张山峰坐上去感觉一下。张山峰未加多想,一屁股坐上 去,我在后边一拉椅子,张山峰立马给摔了个四脚朝天,坐在地上一下子站不起 来。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椅子上有点脏的东西没擦拭干净,正想给你擦,歪打正 着你坐下了。张山峰咧开嘴,妈呀妈呀地喊起来,把我和王达笑得差点跳起来。 我暗骂:狗东西,铁头的座位你也敢坐,这下够你受的。 张山峰最终还是坐在铁头的座位上,铁头的位置在这个教室里彻底地消失了, 现在成了张山峰的座位。张山峰大大方方地坐在铁头坐过的座位上,他不知道铁 头是我哥们,他只从别人那里知道一个叫铁头的人因打架给开除了。张山峰坐在 铁头的座位上,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我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不顺眼,但我已经 不想再对他怎么样。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我对新的学期不抱任何希望,我对上大学没兴 趣,我无意于千军万马去过那所谓的独木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结果通常有二 个,一是过去了;二是没过去,独木桥已断了。而我坚信我绝对是后者。那时候 大学还有点难考取,不像现在,想上大学的孩子国家基本上都可以满足他们的愿 望,只要有钱,没钱也不要紧,国家提供所谓的信贷支持。我只想让这个学期快 点心过去,与自己的学生时代早作一个了断。然而老爸老妈并不这样想,在我新 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已托人四处活动,寻找能让我顺利上大学的任何一种可 能性。在他们看来,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而在我看来, 知识就是财富这种提法很好,没什么不好,但财富如果仅仅是指人民币的话不知 道多了又有什么用。知识就是力量也很好,但我有点怀疑一般老百姓真的需要力 量吗?现在他们的力多得无处使,我的很多同学的父母亲都下岗了,整天呆在家 里生闷气自己跟自己较劲。知识改变命运是真理,文革的时候有知识的人都给打 倒了,知识让他们成功地改变了命运。 但老爸老妈并不这么想,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不明白他们的想法怎么和我 老不一样。他们做这事情很认真,像农民精心伺弄他们的庄稼地一样,踏踏实实, 一丝不苟。他们认真的结果是,半年之后,我如期地坐在了X 大的教室里。当然, 公费是不可能的,上的是自费。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