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古城的春天来得很早,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关 于寒冷的记忆像渐飘渐远的日子,在古城人的心里变得模糊起来,人们迫不及待 地扔掉厚重的棉衣棉裤,穿上轻薄透气的衣服,人也好像褪了一层皮一样,显得 神清气爽起来。这时候古城的天空上有人在放飞风筝。风筝是一种古老的节目, 冬天一过便开始上演。在广场上,在大一点的空地里,大人拉着小孩子,小孩拉 着风筝的线,风筝在春天明亮的天空上快乐飞翔。 春天来了,我的心情很好。关于那个冬天发生的事,我早已忘记了一大半。 仔细想来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事,日子像河里流过去的水,一去不回头。春天来 了,这是一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家里的变化是从院子里的那棵老杂毛树开始的。 在经过漫长的寒冷的冬天之后,老杂毛树开始吐出一片片绿绿的叶子。叶子很小, 看起来很不起眼,在吹面不寒的春风里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但是它生长着,一天 一天,固执地在我家老院子里长成一道风景。 春天来了,老爸脱掉了穿了一个冬天的棉大衣,他把棉大衣丢到洗衣盆里, 花了老妈半天时间,毫不夸张地洗了一盆黑油油的黑水出来。然后老爸跑到理发 店去,剪掉了保留了一个冬天的杂草般的长发,看起来清爽了不少。就这样,老 爸轻易地把那个冬天打发走了。老妈也有所举动,抽空特意跑到巷外的发廊里去, 破天荒的让人家在她高贵的头上做了一个发型,而这她以前是万万不敢劳驾别人 的,这一回是铁了心了,回来后唠叨了半天说是花了足足十元人民币。那时候通 货膨胀没现在厉害,钱还很值钱,十元人民币相当于一天的伙食,老妈心痛从来 是很有根有据的。姐姐告别那个让她甚感耻辱的冬天的方式很特别。冬天的失恋 事件给姐姐的记忆很深刻,姐姐痛定思痛,认真总结了过去恋爱失败的教训,发 誓要把失去的青春追回来,因此姐姐在春天来临之际加紧播种爱情。春天是一个 发情的季节,男男女女们很容易相互勾引,姐姐本就天生丽质,毫不费劲引得一 些男子纷纷上钩。 春天来了,我和蝴蝶的爱情也在生根发芽。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心情开始 从冰冻的感觉里钻出来,像等待了一个冬天的农民站在他希望的田野上,变得迫 不及待,蠢蠢欲动。我和蝴蝶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约会。约会的主题当然离不开玩, 我们玩的方式很多,例如在大街小巷闲逛,到城墙公园去坐坐,偶尔到郊区去走 走,等等等等,如此而已。因为冬天的阳痿事件是如此沉重地打击了我,所以和 蝴蝶在一起时我们再也没干那种蠢事,最多拉拉手什么的。就这样,我们精神上 保持亲密的同时,也彼此保留着肉体上的独立,很有点柏拉图式的味道。这样的 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让我自己都感觉到自己有点高尚,同时也有点若有若无的 失落。因为阳痿并不是一件可以拿出来进行炫耀的事,相反倒令人很没面子,而 这种事偏偏给我遇上了,所以我自认倒霉。 一天蝴蝶来教室找我,当时我正坐在教室里,和那帮狗日的东西把手放在桌 子上扳手腕,比试着谁的劲大。他们轮流向我挑战,我一个个把他们的手腕放到, 让他们死得很难看。在班上,我西客不是人高马大的那种类型,但西客绝对很猛, 这可能和我整天与铁头他们一起做户外活动有关,那帮瘦高瘦高的小子显然不是 我的对手。蝴蝶就在我们教室门口喊:西客,出来一下。于是我出来,问:叫我 做啥?蝴蝶说去南门广场看风筝吧,现在南门广场正在搞什么风筝比赛的,很值 得去一看。我想都没想,便点点头,和蝴蝶从教学楼里逃出来。逃课对我来说已 是家常便饭,就像家里天天吃土豆洋葱什么的,已没有丝毫的新鲜感。但不逃课 又能怎么样,在逃课与不逃课之间我当然选择前者。我怀疑整天坐在教室里,早 晚会把自己给闷死的。 我们出来,发现阳光很好。逃课的日子天气总是不错,我一直怀疑这是上帝 的刻意安排,就像一到礼拜天上帝就要休息一样。天不热,是很温和的那种天气, 我们踏上自行车,说说笑笑向南门广场踏去。 果然,南门广场上春风习习,绿草青青,像一首不知谁写的诗句,流传千年 仍绿油油地吐出绿意。我们放好车子,向广场走去。看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 老少少,看来古城人对风筝那种东西是很有点感情的。参赛的代表队也不少,有 二十几支队伍,大都来自西安各地区的风筝爱好者。他们带来了许多五颜六色做 工精巧的风筝,有巨龙,有蜻蜓,有老鹰,有鸽子,有蝴蝶,等等等等,林林种 种,五花八门,花样很多,不一而足,真让人大开眼界。我和蝴蝶穿行在风筝的 海洋里,心情很是愉快,心也像飞到半空中了一样,在天空中迎风招展。 那一天如果我们没有遇见蝴蝶的老爸,应该说是很值得多年之后回忆回忆的。 但是在我们不经意的一转身的份儿,蝴蝶老爸拉着一个娇艳女子大踏步向我们走 来。他们没看见我们,我们躲藏在人群中。而我们看见了他们,他们脸上挂着快 乐而暧昧的笑容。我认真地看了看那女子,她正与蝴蝶老爸叽哩咕噜说着什么。 那女的狐狸脸,水蛇腰,果然天生一个尤物,怪不得蝴蝶老爸会不顾一切移情别 恋。蝴蝶的情绪一落千丈,刚才的高兴劲统统给喂了狗。蝴蝶心情很不好,任我 百般调解却再也提不起兴致来。我把蝴蝶拉开,我说不要再看了,看有什么用, 让那两个狗男狗女狼狈为奸去吧。 蝴蝶不说话,我拉着蝴蝶离开。麦克风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说是风筝比赛 就要正式开始了,而我们已无心看风景。 我们往回走,一直往回走。 在城与农村界的地方,我们停下来。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周围 是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里庄稼开始返绿,庄稼地里长着一排排的果树,很整齐 地把庄稼分成规则的一个个小方块。树上长着嫩绿嫩绿的叶子,在春风里轻轻摇 摆。远处是村庄,影影绰绰地有人影走动,有人在风里呼喊着,好像是在威胁贪 玩的孩子快回家吃饭,否则他便要采取行动了。我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肚子咕咕 叫了几声,我想起来原来我们还没有吃午饭。 但是我们不想起来,我们躺在草地上,让全身放松,固执地让思绪和饥饿的 感觉一一死去。直到太阳落山,夕阳西下,我们才推起自行车走了长长的一段路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