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从报社办公楼下来,我急急地往外走。今天蝴蝶把我呼得很急,不知道又在 搞什么鬼名堂。我从大门出来,急匆匆地去取摩托车。一辆很高级的小轿车慢慢 开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刚要张开口骂人,车子停下来,车门开处,一个戴 副大黑墨镜梳着大平头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我想他妈的是那一路黑社会的老大, 想找我西客麻烦呀,这几年来我没得罪过谁啊。 这神密男子和我对峙了几秒钟。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铁头。 那男子说:西客,不认识我了。 我说:妈的,你是铁头。 铁头把墨镜取下来,铁头的光辉形象跃入我的眼帘,一览无遗。 我说:哥们发了? 铁头说:发了。 我说:好高级的车。 铁头说:刚买的,宝马。 铁头不容置疑地把我拉上车,我屁颠屁颠地坐上去,感觉那高档真皮的座椅 真他妈的舒服。铁头熟练地驾着车,我们在西安城里的大街小巷穿行。我们所在 的这个西部城市,几年时间里变得很厉害,咖啡馆,电影院,环境优美的商店, 高档饭店及写字楼,一座接着一座,像春笋一般一夜之间冒了出来。到了晚上街 头上的灯也比以前更亮了,到处灯火通明,一派繁荣景象。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 陌生,让我有时候都找不到感觉。街头上人群很多,小巷里布满小吃摊点,参差 不齐或老或新的建筑物在我们面前徐徐闪过,然后向后退去。我和铁头沉浸在重 逢的喜悦里,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铁头提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逃学的日子, 话题变得熟悉起来,我和铁头高声谈笑着,那种感觉很特别,与我们从前踏着自 行车在大街上穿行的感觉很相似。 铁头说:咱们先吃饭去吧? 我说:去哪里? 铁头说:去城堡吧,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今天边吃边聊,好好搓一顿。 我想起蝴蝶三番五次地呼我可能有事。于是我说先到蝴蝶家里去吧,把蝴蝶 也拉上一起吃饭去。铁头熟练地驾着车,在西安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几分钟后我 们就到了蝴蝶家门前。我从车上下来,在蝴蝶门前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蝴蝶的 头在窗户上探出来,看了看,我向她招招手,蝴蝶穿过院子花枝招展地跑出来。 我假装一本正经地对蝴蝶说:向你介绍个人。我用手向铁头指了指。 蝴蝶骂了一声,说:操,铁头回来了? 铁头说:回来了,今天刚回来。 蝴蝶说:发了? 铁头说:发了。 蝴蝶笑笑说:发了就好。 于是我们上车,坐在铁头的宝马车里。铁头把车里的音响开出来,音响音质 很好,是一首传唱大江南北的《春天的故事》。在《春天的故事》的优美旋律中, 我们向着南门广场旁边的城堡大酒店进发。 十几分钟后,我,铁头,蝴蝶端坐在城堡大酒店高档的餐厅里。这里我来过 几次,所以有点熟。一次是陪北京报社来的同志用餐,二是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 时候和蝴蝶来这里萧洒了一顿。五星级的酒店对我们老百姓来说消费有点昂贵, 毕竟口袋里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但今天有铁头买单,我当然不用考虑菜肴价格, 铁头叫我点菜,我从贵的点下来,乌龟王八生猛海鲜什么的。铁头看样子很有钱, 对于有钱人我从来毫不手软,况且铁头是我哥们,我更用不着为铁头省钱。 铁头还是那个铁头,只是举手投足有了很大长进,一招一式充满绅士风采。 我想铁头南下的几年里,肯定发了不少横财,高档场所花花世界想来是进了不少, 要不举手投足怎么港味十足,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成功的青年企业家。 我问铁头这五六年是怎么过来的,铁头不说,只神密地笑笑。铁头把他的名 片递给我,上面写着三花集团诚真房产有限责任公司,三花集团长江电器实业有 限公司等等三五个吓人的名头,总经理自然是铁头莫属。我问铁头到底有多少资 产。铁头叫我猜猜,我伸出五个手指。 铁头问:多少? 我说:五百万。 铁头摇摇头。 我说:五千万。 铁头再摇摇头。 我说:操,这么厉害。 我叫铁头讲讲他在南方的经历。铁头摇摇头说一言难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 说清的,今天咱们刚见面,大家说说高兴的事吧。铁头又说我在南方的经历三天 三夜也说不完,以后有机会,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咱们哥们接着聊,聊个痛快。 我说那样再好不过。 菜一个一个端上来。我和铁头一边喝着白酒,一边吃菜,说着一些好多年来 没说过的话。蝴蝶喝着啤酒,好半天插不进话来,干脆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那 里,不声不响。 铁头说这次他回到西安城,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在西安城开展他的事业,他的 事业短短几年里在南方有了很大发展,在南方发展的空间已很有限,现在遇到前 所未有的阻力,他想将战线向北向西转移。现在,中国西部在经济上仍未摆脱落 后的局面,但是中国西部有点像美国当年的西部,地广人稀,资源丰富,隐藏着 很多商业机会。他说他愿意做第一批拓荒者,相信多年之后,回报将是很可观的。 铁头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中气很足,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对于铁头的想法我不 敢随意苟同。在这座千年长安城,贾平凹把它称之为废都的地方,想要做出一番 大事业来,光有匹夫之勇显然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得有智慧得有耐心。但我相 信铁头的眼光,铁头能有今天,说明他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想我得重新对铁头 进行审视,他是我的哥们,更重要的是现在他是一个事实上的资本家。资本家对 利润的追逐是无止境的,我理解铁头,于是我劝他有空的时候去翻翻老马的《资 本论》。铁头点点头说好。 几天之后,我到新华书店去,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一套《资本论》给铁头 送去。铁头果真有空的时候就翻翻,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我想,铁头已经变了, 铁头已不是以前那个老打架,把人家脑袋打破的铁头了。几年之后,铁头在西安 城包括整个中国西部,都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时候,西部历史发生了伟大的转折, 中国最高领导人在西安城喊出了向西部进军的口号,一场声势浩大的西部大开发 正式展开。铁头成了我所知道的西部大开发过程中最早的受益者之一,他的公司 效益蒸蒸日上,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我们在城堡大酒店吃过饭,出得门来。发现外面空气很好,月色也很好, 如水的夜色在古城上空弥漫,是秋天里常有的那种天气。 铁头问:哥们,我们现在干什么去? 我说:随便吧。 蝴蝶说:天气这么好,我们不如坐铁头的车兜兜风去吧? 铁头说:好,没问题。 于是我们上车,铁头把他的宝马车发动起来。我们从南门广场出发,从南门 进去,看见城墙上灯笼已经挂起来了,过几天艺术节就要开幕。南大街上路灯很 亮,人很多,霓虹灯闪烁着,把街道装点得流光异彩,一派繁荣景象。我们把车 窗摇下来,让风吹在我们脸上,我们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在整个城里我们转了一圈,蝴蝶说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和蝴蝶从车上下来。 我问铁头现在住在哪里,铁头说南门外有他公司的一个办事处,他现在住在哪里。 我说有空到他那里去拜访他。铁头说欢迎欢迎。 我们和铁头告别,铁头的车消失在城市五光十色的光影里。我和蝴蝶手拉着 手,走在古城的街道上,已是深秋的节气,扑面而来的夜风里,带着一丝丝寒气。 蝴蝶说:有点冷。 我说:冬天快到了,寒流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