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重逢 明天就是新年,未晞看到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后悔,昨天干吗死要面子 说什么都不缺? 其实她跟如非都不怎么喜欢过年,大约孤儿都不喜欢过年。平时不觉得自己跟 别人有什么不同,每每到了节日,就彰显了孤单。 本来她跟阮劭南的新年计划是,在他海边的别墅吃新年大餐,那里地方宽敞, 还可以放烟花。当然要把如非请来,那里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可惜两个女人都不会 做饭,不过没关系,厨娘王嫂的手艺比得上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她自己也学会了做 几样小菜,勉强拿得出手。 除夕之后,阮劭南也有几天公众假期,他们可以有一次短期的旅行。阮劭南喜 欢看海,一直说要带未晞去大溪地,让这个未来的艺术家,看看这个传说中“最接 近天堂的地方”,享受南半球柔软的黄金海滩和热辣辣的阳光。 可惜,一夕之间,物是人非。 未晞打起精神,决定出去添置些年货,大过年的,总要应应景。 街上的人跟想象的一样多。未晞去了附近的超市,偌大的地方,因为过年在搞 促销,挤得人山人海。她被夹在一群主妇中间,因为人多大家都推推搡搡的,最后 随随便便买了几样熟食、两袋水饺、一瓶葡萄酒,还有她们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经过女性用品区的时候,看到卫生棉也在打折,虽然家里还有,也凑热闹拎了 两大包。 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正要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冲了过来。未晞本想给它 让路,那车却停在了她跟前。 从车上下来两个黑衣男子,一个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另一个彬彬有礼地说: “小姐,老爷想见你。” 陆家老宅建在有“火凤栖霞”之称的南山脚下,是陆家的祖产,园子里一色的 清代建筑,均是土木结构的小楼,青砖黛瓦,飞檐翘壁,亭台楼阁随处可见,环境 极为清幽。 未晞记得那古色古香的园子对面,就是南山最有名的丹枫岭,山岭下有一片碧 水湖。每每到了秋季,红色的丹枫满布山岭,日之所至,别无二色,满眼的枫林如 火,霜叶似血。 两个黑衣男子恭敬地在前面引路,未晞一路走,一路回忆,仿佛从今生回到了 前世。 “老爷,小姐到了。” 未晞在老宅宽敞的大厅里,看到了自己整整久违了七年的父亲。可眼前这个坐 在轮椅上两鬓染霜、脸色蜡黄的男人,跟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独裁者,简直是天 壤之别。 而大厅里除了陆子续,还坐着两个从未见过的妇人,均是三十岁左右的光景, 容貌较好,只是形色憔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分别坐在两位 妇人身边。两个孩子都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长得可爱极了。此刻,只是怯怯 地望着她,不敢作声。 未晞在椅子上坐下,有人斟了酽酽的茶上来。未晞没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 妇幼子,一时不明所以。 陆子续见到未晞,有些激动地说:“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未晞笑了笑,“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 男人神色一僵,半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了当年的事,一直记恨我……” 未晞忍不住打断他,“陆先生,我不想跟你闲话家常。如果有事,请直接说重 点。如果没事。喝过这杯茶我就告辞了,还有人在等我。如果我回去晚了,只怕有 人要多想。” 未晞是话里有话,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虽然心里明白,倘若阮劭南真知道她 的动向,现在她就不会坐在这儿了。这招“以虚打实”是阮劭南教的,关键是要面 不改色,稍一露怯,她就完了。 陆子续有些尴尬,咳嗽了几声方才说:“我本不该找你的,可为了你在哥和二 哥的孩子,为了给陆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也只得豁出这张脸来求你。未晞,就当 你发发善心,给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吧。” 未晞默然一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她有改天换地、普度众生的 本事? 未晞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忍不住淡淡道:“对不起,我已经 说过了,在这件事上,我爱莫能助。做决策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你直接求他倒还实 际点。不过……”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看你还是别求了,因为他不止一次说 过,一定会赶尽杀绝。当年你怎么对阮家,人家现在就怎么对你,很公平。” 陆子续听后,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后悔万分地说:“这都是我年轻的时候作 下的孽,风光的时候没有半点人性。将人家的孤儿寡母赶尽杀绝,现在轮到自己老 来无子送终。咳咳……”话未说完,便抖肠搜肺地咳起来。 他抬起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未晞,你就当做做好事吧。阮劭 南为了讨你欢心,连幼晞都要了去。由此看出,他有多重视你。你好歹试一下,就 算不成功,我也算尽了人事,日后躺在棺材里,也可以闭眼了。” 两个孩子看到爷爷如此景象,马上跑了过去,围在老人膝下大声啼哭,两位美 妇人也跟着哭红了眼睛。 未晞默默看着眼前这幕惨绝人寰的悲情大戏,心里明白,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 人,但凡有出路,也不会跟她这个弃女这样低眉顺目。 陆家是真的散了,陆子续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如今只是这座城市历史上,并不 风光的一笔。想他当年是何等威风的人物,现在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不是不可怜…… “这么多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未晞看着自己涕泪纵横的父亲,慢慢 说“当年她躺在你身边割腕的一刻,她在想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把自 己残虐到那种程度,也要离开你?每次一想起来,我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或许 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诉我?” 未晞的语气很平静,陆子续却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乞 求她。 未晞只若未见,“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早晨你一觉醒来,看到自己的妻子泡 在血泊中,你怕不怕?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梦到过她?她有没有在梦中跟你说话? 对你说了什么?” “不,不……不要再说了。” “你不想说,那让我来告诉你。她对你说,她死得好惨。她问你,为什么要这 么对她?她满身是血,把露着白骨的手腕递到你面前,说她很想你,想你下去陪她。 陆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不,我没有害她。”陆子续骇得浑身发抖,“是她不爱我,她不让我碰她, 宁肯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爱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爱?”未晞几乎冷笑,“原来你的爱,就是用皮带勒住一个女人的双手强暴 她?陆先生,你的爱可真伟大。” 陆子续徒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未晞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 秘密没人知道?呵,你真的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在陆家老宅怎么会有秘密?你的佣 人,你的管家,你前妻留下的那些儿女们,哪一个不是有心人?她是你的妻子,你 却让她在这偌大的家里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最后,连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都敢欺 负她。是你和你们陆家的人,一刀一刀凌迟了她,慢慢活剐了她。你现在却对我说, 她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陆先生,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未晞静静说着,这些话在她心中沉郁了七年,整整七年。 这七年,她不知多少次模拟过今天的情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 微笑,每一个表情……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平静的语调甚至 没有明显的起伏,仿佛一个局外人,将一段与己无关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陆子续面如死灰,两位美妇面面相觑,两个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 着一切。 小男孩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什么叫强暴?” 女人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童言无忌,却狠狠地刺在大人的心上,将最不可触 碰的脓疮挑破,鲜血四溅,腥臭无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