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也不过如此 那一夜过去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陆未晞。似乎随着这场“歼灭战”的尘埃落 定,她在这两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心中也一并消失了。如同夏季连日的尘埃,一场暴 雨过后,就洗刷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的痕迹。 阮劭南自然是风光得意,谷咏凌听说他办完了事,从新加坡飞过来为他庆生。 他给自己放了几天假,陪着未婚妻将城郊的景区游览了一遍,两个人如胶似漆,已 经开始计划婚期。 凌落川过惯了悠闲自在的日子,见陆家的事已经完结,自己的“皇朝”也从这 场收购战中获利不少,索性买了一张单飞夏威夷的机票,打算给自己放一个悠长假 期。 坐在出国的飞机上,他随手翻看报纸,不经意看到一条新闻。原来陆壬晞已经 落网了,法院最后判了死刑,其他的只字未提。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绝色倾城”见到未晞时的样子,好像初夏的荷塘盛开的莲 花,晚风吹过,款款娉婷。眉心那点小小的朱砂痣,如同惊鸿一瞥就藏入眼中的图 腾。 他转过脸,看着窗外城市的风景。鳞次栉比的高楼,金碧辉煌的大厦,数千万 的人口,仿佛魔术师瞬间变幻出的人间奇迹。最后,陆地消失了,眼前是迷雾一般 的白云。 陆未晞的样子在他心头轻轻飘过,好像斜阳夕照下鸽子掉落的美丽翎羽,如同 惨淡的命运中永远抵挡不住的无言歌声。 可终究只是飘过,好似春光灿烂时坠入水中的残花,泛起点点美丽的涟漪,春 过后,了无痕迹。 他放下报纸,轻轻闭上眼睛。 半年之后…… 八月的城市,正是梅雨季,雨水很重。密密斜织的牛毛雨,一下就是一天,难 得一个艳阳天,又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凌落川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不过半年,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就起了这 样大的变化,到处都是拆了建,建了拆。繁华热闹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未免让人 觉得无趣。 车子进入商业区,在潮水般的车流中慢了下去。凌落川可有可无地看了看窗外。 忽然,树荫下一个纤细的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一袭露肩白裙,身量修长,很 熟悉的感觉,却又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他心里纳罕,让司机放慢了速度。 她走得很慢,犹犹豫豫地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凌落川有些拿不准, 只让车跟在后面。后面的车提不上速度,急得都在按喇叭,一时间,震天响的喇叭 声响彻整条街道。 她听到后面的骚动,于是回头瞧了瞧。凌落川这才确定:没错,真的是陆未晞! 原来她将头发剪短了,现在只够肩膀的长度,又用丝巾遮住了大半边脸,可是眉心 那颗小巧的朱砂痣没有变,他还记得。 凌落川心中不由得一动,让司机将车随便停在路边,自己走了下去。 未晞也站住了,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满面焦虑地四处张望。 “未晞……”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前面的人疑惑地回头,就在这回眸的瞬间,凌落川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着实 吓了一跳。刚才离得远,他没有看清楚,现在离着近才瞧见。 手不由自主地触了上去,他看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怎么弄成这样?” 未晞花容失色,向后退了一大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凌落川惊讶地看着她,“你不认识我了吗?” 未晞歪着头,像个走丢的孩子,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华贵的男人,也不说 话。半晌后,她用笔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他。 凌落川低头一看,纸上写着:对不起,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把纸揉成了一团,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的嗓子怎么了?” 未晞还没回答,只听一声急怒的呵斥。 “凌落川!你干什么!” 两个人均是一惊,如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急匆匆地跑过来,用力推开他,夺过 未晞,紧张地将她藏在身后。 未晞好像对如非的行为非常不解,拍了拍她的肩膀,如非转过身。 然后,男人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未晞不是用嘴,而是用手,在对如 非说话。她用的是手语,那个曾经声如黄莺的女孩,她真的哑了。 如非对她说话,用的也是手语。她们用手语沟通,凌落川站在那里,就像看两 个外星人,一句都弄不明白。 也不知如非对未晞说了什么,只见未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对凌落川微微 一笑,就被如非拉走了。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震撼,太过怪异。他想上前问个清楚,如非却回头用很低 的声音,恶狠狠地警告他,“你再跟过来,吓着了她,我就报警!” 他当真没有跟过去,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人站在大太阳 底下,目送她们离开。 当天下午,他就托人从警察局的档案室找出了陆壬晞案子的卷宗,找出了未晞 获救时的照片。又找到了当时知晓这件事的媒体记者,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报纸 上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后来,他又找到了医院的验伤报告和未晞病历。 整整一下午,他守着这些,没有出房门半步。他无数次站起来,又无数次坐下。 口中念念有词,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又一次次地松开。 病历,验伤报告,陆壬晞的口供,他自虐似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对灵魂最 深地叩问和鞭挞。唯有那些照片,实在太过悲惨,纵然是他,看过一次也不忍再次 去看。 直到华灯初上,他站在自己的“皇朝”,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心里依旧是一 阵阵的惊涛骇浪。 过去发生的一切,如同慢放的电影镜头,一帧一帧播放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风 云变幻。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他们在“绝色倾城”初见时的惊为天人;一会儿是他在学 校训斥她时的楚楚可怜;一会儿又是她站在阮劭南身边,幸福安静地微笑;最后所 有的镜头都定格在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上。 曾经以为自己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残忍游戏中,不过是个推手,只负责隔岸观火, 推波助澜。而他们个人自有个人的命运,她走到这一步,怪不得谁,也怨不得谁。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却无法平静。有某种东西深深地撼动了他,无声地谴责着 他。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阮劭南,是用一种近乎强暴的方式,残忍地掠夺了一个无 辜女孩的所有,轻蔑地毁掉了她的一生。他无法想象,自己当初怎么会放任这种事 情发生,由着他们把她一步步推到这个境地。 他更无法想象,如此柔弱的未晞,当年是如何从陆壬晞身边死里逃生的? 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晚上,跟阮劭南吃饭的时候,凌落川还想着下午的事,整个晚上恹恹的,一副 心不在焉的样子。 吃过晚饭后,他们在客厅坐着饮茶。 “怎么了?夏威夷的美女和美景没把你服侍好?一个晚上都无精打采的。”阮 劭南用电脑看欧洲的股市。 “没什么……”凌落川拿起桌子上的卡卓刀,随意把玩起来,看了看刚刚走出 游泳池的谷咏凌,月光下一身黑色比基尼,衬出她姣好的身材,随口问,“你们打 算什么时候结婚?” “再过些日子吧,最近金融危机闹得很厉害,我们都忙。”阮劭南抬头看了一 眼,笑着说,“你这个花花公子,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还真是稀罕。” 凌落川只是笑,将那把造型古朴的藏刀抽出来,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是一抹冰 冷的幽蓝。他本是爱刀之人,忍不住轻叹,遂又放回去,突兀地问:“最近见过陆 未晞吗?” 阮劭南摇了摇头,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半点涟漪,端起茶杯说:“一直没见过, 莫如非倒是来‘易天’闹过几次,被保安撵走了。” “那她说什么没有?” “我没有见到她,不太清楚。” 看到阮劭南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凌落川质疑道:“陆壬晞被捕的时候,新闻 对她只字未提,是你压住了媒体不让报出来吧?她当时究竟是什么状况,你不可能 一点都不知道吧?” 阮劭南笑了笑,“我压住媒体,是怕她身边有人乱说话,影响‘易天’的形象。 我只知道她没死,至于其他的,你觉得我有必要关心吗?” 凌落川扬唇一笑,未置可否,“我下午托人找出了当时的卷宗,据说当时陆壬 晞以为她死了,是她自己从那间废弃的玻璃厂爬出来的。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哦?”阮劭南一挑眉,“那她当时什么样?” 凌落川想起下午看到的照片,胸肺间又冒出一股阴寒,看着阮劭南的眼睛,说 :“你不会想知道。” 凌落川故意卖了个关子,阮劭南却没再多问一句,将茶杯放在一边,换了个话 头,“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凌落川扔掉手中的刀,向后靠着沙发,“没什么,下午在街上看见她了,她的 变化很大,我几乎没认出来。一时好奇,就去查了。” “原来是这样。”阮劭南点点头,“怎么,这算是有了新目标吗?你上个月在 夏威夷认识的那个模特挺不错的,这么快就厌了?” 凌落川坐直身子,用研判的眼神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甚至在他暗示她曾经的遭遇后,依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漠不关心的表情,好像 他们谈论的人跟他从没有过半点关系。 可以绝情到如斯地步,他若不是太自制,太有毅力,那便是当真对她没半点感 情。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劭南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随意。” 凌落川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知 道的,其实我一直挺喜欢她。” “那倒是。”阮劭南盯着股市走向,可有可无地说,“不过你可记着手下留情, 那丫头身子弱,不扛折腾。别自己玩出火来,到时候不好收拾。” “什么不好收拾?”谷咏凌披着浴巾进来,小鸟似的在阮劭南脸上轻轻一啄。 阮劭南笑着拍了拍她的脸,拉她在身边坐下,“还不是落川,又要换画了。” 谷咏凌看着凌落川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促狭道:“你还是饶了人家姑娘吧, 认识你这么久,就没看你认真过。就是个天仙给你,只怕三天也被你看成了马棚风, 忘到脖子后面去了。” 凌落川将外套往肩上一搭,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总好过某些人,一时 把人宠到天上,好像天下无双似的。一朝不好,恨不得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做他身边的女人,自求多福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