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如死 晚饭过后,阮劭南像往常一样搂着未晞,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未晞一手 托着栗子蛋糕,一手拿着小叉子,津津有味地边吃边看。 未晞正吃得高兴,抬头看到阮劭南一副眉峰紧锁的样子,就伸出小手替他熨了 熨,叉起一小口蛋糕,喂进他嘴里。 阮劭南咽下蛋糕,低头亲了亲她,看到她沾着奶油的小脸,忍不住笑起来。接 过她手里的蛋糕放在一边,将她抱起来。 未晞从男人的臂弯里,伸出一只手,指着被冷落在一边的蛋糕,不满地叫起来, “我的蛋糕,还没吃完呢?” 男人滚烫的唇吻着她裸露在睡衣外面的锁骨,声音沙哑,“一会儿再吃……” 今夜的星光好美,如同多年前那个枫叶似火,秋风徐徐的夜晚,他跟未晞一起 坐在陆家老宅的秋千上,细数秋叶飘落,淡看星光满天。夜很静,四下里静无声息, 只有他突突的心跳声。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上,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动人的微笑。 他笑着问她听到了什么,她说,她听到了一个世界。 他痴痴地吻着她,一边问自己,他是不是真的老了?最近变得越来越伤感,越 来越喜欢回忆过去。不,不仅仅是回忆。他希望时光倒流,希望岁月逆转。 如果上帝允许,如果诸神同意,他愿意拿自己的全部来换取,换回那个一身纯 白的阮劭南,换回那个简单快乐的陆未晞。 他托起她的脸,痴望着她黑暗里美丽如花的容颜,眼角的泪光散在无尽的夜幕 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 他筋疲力尽地倒在上,深深地呼吸,满身都是黏稠的汗水。他挪开自己湿漉漉 的身子,仿佛怕弄脏了她,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冰冷一片。 果然又是如此,还是如此…… 刚才还热滚滚的身子,忽地冷了下来。如同寒冷的圣诞降落在迷人的盛宴,如 同十二月的飞雪飘落在六月的天。 他点亮台灯,温暖的灯光驱走了沉默的黑暗。未晞咬着被角,满脸都是冰冷的 泪水,哭得睫毛都黏在一起。 阮劭南叹了口气,心疼地搂着她,“不要哭了,下次你要是不喜欢,你就说出 来,我们不做就是了。” 未晞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我不是应该很爱很爱你,我才会嫁给你?可为什么每次你抱着我,我们结合在一起, 这里会这么疼,就像被人剜掉一般的疼?” 未晞指着自己的心脏,哭着说:“它不是应该觉得很幸福吗?为什么会这么疼? 这么疼……劭南,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好疼,真的好疼,我疼得喘 不过气来……” 阮劭南紧紧抱住她,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他不敢低下头,因为他知道,只要他 低着头,眼泪就会汹涌而出。 过了好久,他才克制住自己,温柔地说:“没关系,以后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就算不好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你。” 未晞把脸埋进男人怀里,把眼泪洒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对不起,我总是给你 添麻烦,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你一定讨厌我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 他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未晞曾经说过,他欠她一句“对不起”。可是,现在 就算他对她说一万句“对不起”,也于事无补了。 未晞哭得睡不着,阮劭南哄了她好久,她才一惊一乍地合上眼睛。阮劭南看着 她睡实了,替她盖好被子,靠在椅子上,看着满室的黑暗。 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当然知道,只有他知道。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 的。即使记忆消失了,感觉还在,那种痛苦还在,绝望还在,永远都改变不了。 三年前发生的事,那些惨烈的场景,那些鲜血淋淋的片段……他觉得自己的喉 咙发痒、发干,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呕出来。他像一个伤食的人,仿佛要把所 有的恐惧和悲伤从胃里倾倒而出。 三年前…… 他那时是疯了,一定是疯了,被她的绝望和仇恨逼疯了。她看不见,也说不了, 可是她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仇恨,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敢让她摸到任何金属物件,一根针、一颗螺丝都不行。他派人二十四小时, 不间断地看着她。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想到无数种方法离开他,以一种最惨烈最无 可挽回的方式离开他。 只因为他告诉她,凌落川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穷凶极恶,用尽一切手段换回来的女人,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一心求死。 他的生活苍白,希望渺茫,爱情荒芜,信仰毁灭。未来犹如一具冰冻的死尸, 被人拖到暴烈的阳光下,散发出腐败的恶臭。他再也无法忍受,周围的一切犹如一 个黑色的漩涡,将他的理智消磨殆尽。 他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暴君,惨无人道,毫无理性。她是他的妻子,她的心 已经死了,可是身体依然是他的。 她看不见,说不了,她的手语鲜有人能看得懂,即使在万人之中,也没有人知 道她遭受过什么,没有人了解她的痛苦,没有人知道她身边衣冠楚楚、温柔体贴的 丈夫对她做过什么。 她的身体毫无伤痕,只有他知道,那隐藏在华丽服饰下的灵魂,被他用近乎强 暴的手段欺凌得千疮百孔。 然后,她屈服了,他真的以为她屈服了。她不再仇视他,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 掉眼泪。可是纵然如此,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这样抗拒他一辈子,他如此安慰自 己。 她总有一天会理解他,原谅他,就像他理解她一样。 接着,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他很冷,只有她才能温暖他空乏的身体。哪怕她看不见他,或者看到了也如同 对着一室的空气,他依然需要她。这栋别墅,这间卧室,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才有家 的感觉,才不是一片冰冷的废墟。 他痴缠着她温暖的身体,感受到与往昔不同的柔顺和安静,他满心欣喜,他抱 着她说了好多话,都是他们美好未来的设想,然后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搂着她心 满意足地睡着了。 不知怎么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个女人,向他举着自己白骨森森的手。他从 梦中惊醒,身边的人还在沉沉地睡着,脸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嘴角还挂着微笑。 他头一次看到她睡得这么安静,这么香甜。他吻在她干枯的唇上,才发现她的 嘴唇像冰一样的冷。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揭开被子…… 血!满床都是鲜红的血! 他慌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她是怎 么做到的,她不可能拿到刀片,连木片都摸不到,但是她的手腕浸在殷红的液体里, 血肉模糊成一片。 他抱着她被鲜血染红的身体,那具赤祼的毫无生气的身体,像只受惊的野兽一 样愤怒着,咆哮着。 她成功了!她终于可以永远离开他了,他再也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以为她死了,抱着她又哭又笑,像孤独的公狼失去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伴侣, 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无尽的哀嚎。 他疯了!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输了,彻底地输了!他负尽天下,赢得了一切, 却输掉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为她而生的世界! 她最终还是跟他去了,即使他死了,他也得到她了。他赢了!凌落川赢了!不 过须臾之间,他就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他的所有。 好在佣人发现得早,及时叫来救护车。她失血过多,可是没有死。 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他光着脚,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浑身都是血。他看着自 己的双手,目光呆滞,视线不清。那一刻,他依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医生和警察来告诉他,是她把自己的手腕磨在复古床的横铁上,一直磨一 直磨,直磨得自己皮开肉绽。然后,她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动脉…… 整个过程,几乎痛苦艰难得非常人能想象,可她就是做到了。如果不是那个梦, 她几乎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像个傻子一样目瞪口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 朵。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哪有人这样自杀?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会这样做, 她一定是疯了。 只有他知道,她没有疯,没有人比她更加冷静客观、计划周详。她早就看穿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他在她耳边说再多的甜言蜜语,哪怕他加诸那脆弱的身 体上的手段,再怎么凶残暴力。她也要离开他,拼尽一切也要离开他。留在他身边, 她生不如死。 他坐在病床前,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心里千回百转,汹涌而出万种感 情,有悲伤,有酸楚,有爱怜,还有…… 他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对尚未清醒的人说:“所有的人都说你疯了, 只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去陪他,是不是?可是你找不到他了。他坐的飞机, 被人炸成了三截。别说是尸首,连渣都没剩下,早变成灰了,你到哪里去找他?就 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妻子,你死了,墓碑上也要冠着我的姓。所以 ……” 他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脖子,俯在她耳边,魔鬼一般地笑着,“你生是我的人, 死也是我的鬼。我要你们死也不能在一起!”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