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D省F市。 三月份,整个小城陷一片灰色调。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建筑、灰色的柏油路 以及路边灰色的光秃秃的干枯的树干。 穿着肥厚的衣服的人们,头上包着头巾,脸上戴着白色的口罩——这是一个 沙尘暴肆虐的东北小城——举步匆匆。市郊的柏油路上,标志着现代工业文明的 轿车与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的驴车、骡车、马车在街上并行,构成小城一道独 特的风景。 纪刚的房子租在市郊。一踏进房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东北的房子一到冬 天就有暖气,保持室内温度在十八度左右。 那是一套一室半的房子。主卧室的靠窗位置,一张脱了漆的大铁床愚笨地横 在那里。玉米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快地抱怨:“在家里是一张旧式床,在这里又 是这么一张又破又旧的铁床!你怎么就不会想想,结婚了是不是该买张像样一点 的床?”纪刚放下行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吭声。 玉米心里来气,又不便发火。“你去买张床吧,我把房子打扫一下。”纪刚 这才懒洋洋地起身,慢吞吞地穿了衣服出去。 玉米还没拖完地的时候,纪刚已买了床回来,还买了几扎花花绿绿的东西, 雇了辆奇奇怪怪的车拉回来。那辆车前边是一个车斗,车斗后连着一辆只有一个 车轮和鞍座的车子,车把倒是不见了。后来纪刚告诉她那就是在北方常见的的一 种交通工具,叫“倒骑驴”,车斗的横杆就是车把。玉米想不通满载东西的车斗 怎么能当车把来使。 车夫帮忙把床抬进房间,又把旧床拆了靠在小房间的墙上。夫妇俩动手将床 摆好,玉米看着那张床心里直犯嘀咕:北方人长得高大连床也跟着长个子,一张 双人床她四个玉米并躺上去还挨不着边儿呢。 玉米收拾好房间,纪刚便拆了那几扎花花绿绿的东西,像在玩拼图游戏一样 地铺在地上。玉米从地上捡起一扎,看了一下说明书,突然大笑起来,弄得纪刚 莫名其妙。 “你这卡通地垫是在玩具店买的吧?”“不是呀,在商场买的。”纪刚捡起 地上的说明书,上边写着:本产品适合三岁以上儿童玩耍。这一看他也笑了,嘴 里嘀咕:“难怪那小姐会说,这种地垫很有弹性,孩子要是摔在地上也不会有事 的。”玉米看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卡通小鸡小鸭小猫小狗小猴子小兔子……心里又 好气又好笑,唉,这榆木疙瘩! 晚饭是在外面胡乱吃的,纪刚用摩托车带她出去,又买了些日用品。回来后 玉米便进卫生间洗澡。坐了几天火车,又打扫了房子,浑身上下都没一处干净了。 从卫生间出来,玉米换了一条粉红色的睡袍,两条瘦弱的胳膊闹了饥荒般的 营养不良,骨感十足的肩膀上是两根窄窄的带子,颈上戴着精致的白金项链,钻 石链坠垂在胸前,指向引人遐思无限。 那根项链是姐姐在她结婚时送的。 电视里头放着韩国偶像剧,唯一的观众纪刚两眼却只顾盯着她看。玉米红着 脸斥道:“不去洗澡还愣着干什么?”纪刚这才讪讪地笑着找了衣服慢腾腾地去 了卫生间。 玉米关了电视,到小房间洗衣服,因为没有洗衣机,只好委屈她的一双小手 了。 纪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玉米的衣服还没洗一半。“放着明天再洗吧。” 他站在房间门口说。 “我多洗几件,反正才八点多。”“可是已经很晚了呀。”玉米没应,仍旧 洗她的衣服。 纪刚只好回到房间,开了电视,看了几分钟又觉得无趣,便走到房间门口催 促:“睡觉了!”玉米“哦”了一声:“你睡吧。”纪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趿 上拖鞋走到她身边,从凳子上拖起她:“坐了两三天的火车,不早点休息会累坏 的。”玉米两只手都是泡沫的让他给拖进了房间,纪刚伸手关了灯,又脱去了她 的睡袍,然后推推搡搡地把她放倒在床上。没待玉米在床上躺好,纪刚一百多斤 的体重已压在她身上,在她还没明白过来时,嘴唇已被吻了几下——确切地说, 是啃了几下;她的小巧的乳房也被他抚弄了一阵——确切地说,是捏了几把;之 后他火急火燎而又笨拙得半死地扯下她的内裤。 玉米心里窝着火,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又隐没了。 纪刚在黑暗中费尽周折,还没进入她的身体就蛮干起来,弄得玉米疼痛不已, 愣是咬着嘴唇不吭声。这个粗鲁的榆木疙瘩!…… 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就开始幻想她的新婚之夜。首先,她的丈夫是个英俊幽 默的男子,他的个子很高,她总是要仰起头才看得见他的下巴,他的胸膛厚实得 像一堵墙。他们结婚的那个晚上,他在浴缸里头放满玫瑰花瓣,待她沐浴完毕, 便把她抱起来,用毛巾擦干她身上闪闪发光的水珠,之后他抱着她进入他们的新 房。新房里一盏桔红色或暗红色的床头灯或壁灯——台灯也可以——像一朵盛开 的玫瑰花,给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浪漫的神秘色彩,床头的两侧摆放着两束玫瑰, 花香四溢。他将她轻轻地放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嘴里 不停地说着令她怦然心动的甜言蜜语,然后他轻吻她,吻她的眼睛、睫毛、鼻子、 还有——嘴唇,之后灯就熄了,四周漆黑一片。……通常她的想像到这里就中断 了。 “你怎么回事?”她的丈夫不高兴地抱怨:“动都不动一下。”“你动就好 了,我动干嘛?”她没好声气地应着。 纪刚悻悻地从她身上下来。两人在黑暗中僵持着,直到睡去。 玉米睡得正酣的时候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纪刚正趴在她身上喘着气,嘴唇 在她脸上一下一下地啄着,弄得她满脸口水。从相亲到结婚忙碌了一个多月,又 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玉米实在累得眼皮都撑不开,就任由他一下一下地冲撞她, 可先前被弄痛的地方随着他的抽动又火烧火燎般地疼痛起来,叫玉米实在是不堪 忍受。 “你下去吧,我已经很累了。”她疲惫地说。 纪刚在她身上愣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躺回自己的位置,用力地翻了个身, 丢给她一个冷脊背。玉米气得在被窝里直掉眼泪。 第二天起来,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先是纪刚买了菜回来,大呼小叫地让她 起来做午饭。玉米睡眼惺松地下了床,在卫生间“砰砰啪啪”地忙乎了一阵,洗 漱完毕,进了厨房见他买回的东西就唠叨起来:“买的肉这么肥,怎么吃呢?” 纪刚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应道:“你就不会把油炸出来吗?”“你这肉是买回来吃 还是买回来炸油的?”玉米提高声音说。 “炸了油还不照样吃进肚里?”纪刚的声音也相应地提高了几个分贝。 玉米没再答腔。瞬间厨房传来“咚咚啪啪”一阵乱响。 饭菜做好后,玉米便端到客厅。纪刚眼睛仍盯着电视,玉米也不招呼他,便 独自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纪刚才慢腾腾地挪过来,揭开锅盖,他就叫起来:“怎么把饭 烧焦了?”玉米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应着:“我还不是吃那锅饭吗?”纪刚 皱起眉盛了碗饭,挟了口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嘀咕起来:“菜也烧得那么淡!” “淡还不一样吃进肚里吗?”玉米依旧满不在乎地应着。 纪刚没再说什么,胡乱扒了一碗饭,菜也没吃几口,就“啪”地丢下碗筷, 挪到沙发的一端,拿起遥控,把电视的声音开得老大。 玉米坐着,好一会都不动,脸色十分难看,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很快,她 也用力地放下碗,把桌上的汤菜一古脑儿倒进饭里,端了走进厨房,“啪”地倒 进垃圾桶。走出来收拾碗碟时就听见纪刚说了句“浪费”,她从鼻孔重重地“哼” 了一声,桌子胡乱抹了几下,端了碗碟进去,不一会厨房又传来“当当吭吭”一 阵乱响。 白天磕磕碰碰,倒也过去了。 晚上刚到掌灯时分,纪刚就上床就寝;玉米刚在灯下磨磨蹭蹭,先是仔仔细 细地把十个指甲修得十分完美,之后拿起桌上唯一的一本书——字典,从第一页 翻到最后一页,约摸已到了十一点,才呵欠连连地上了床,躺得离他远远的边沿。 小两口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地摆开“拉锯战”。纪刚白天上班,晚上吃过饭 后就跑到老乡家,总是半夜才回来。 一个礼拜过去了,两人的关系仍无改善的迹象。 玉米的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无聊起来,她每天除了做饭、洗衣服、整理房 间,就是看电视,发发呆。 小城的面目尽管她还很陌生,可她就是提不起兴趣出去走走。虽说已是三月 天,可外头依旧冷得出奇,遇到沙尘暴肆虐的日子,一走出去从头到脚就是一身 尘土,没一处干净,回来后你就得花大把时间对自己进行一番“卫生大扫除”。 这个城市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给小城笼罩上一层破败的灰 色,柏油路不是裂缝万千,像敲碎的龟壳,就是一个坑一个洞,像张着嘴随时要 把你吃掉的怪物,街道两旁的不知名的树林高大却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像极 一个颓败的老头子,在风中颤巍巍地咳嗽着。街上依旧是汽车与骡车并行,玉米 却已不再有新鲜感,倒觉得这里的交通乱七八糟的,与她在南方的城市相去万里。 玉米很少出去,每次都是纪刚买的菜。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纪刚破天荒地没有出门,而是陪着她看了会电视,才 去洗漱,然后便上床,临睡前交代她不要太晚休息。 玉米的眼睛仍旧盯着电视,脑子却已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没多久,她就起身 关了电视,回到房间,磨蹭了一会,才上床就寝。 半夜里,纪刚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的“穸穸倏倏”的声音把玉米弄醒了。听着 那熟悉的穸穸倏倏的声音,玉米想起了他们结婚的第二个晚上,他也是这样一整 夜辗转难眠的。想着她的心里便泛起一丝柔情,有一种想翻身抱住他的腰,把脸 靠在他厚实的背上的冲动,但这念头一闪就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问号——干嘛 是我主动? 第二天纪刚起了个大早,到厨房弄早餐。厨房里头只有几个鸡蛋,一把生葱, 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包咖哩鸡汁面,这才开了火。他笨手笨脚地打了两个鸡蛋, 又倒了油进锅里,锅里的水没干,一阵“噼噼啪啪”,纪刚的手背溅上了点点没, 他忙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又擦了点牙膏。 煎好了两个荷包蛋,他又煮了面,放了些生菜,盛了端进房间。 玉米已经起床。 纪刚把面放在桌上,有些局促地说:“厨房里也没什么东西,我随便煮了点 面,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玉米瞥了他一眼,见到他涂了牙膏的手背,轻 叹了声便去了卫生间。 两人默默地吃了早餐。玉米收拾了碗筷到厨房涮洗,纪刚拿了公文包站在厨 房门口说:“我走了。”“走吧。”玉米头也不抬,依旧冲洗碗筷。 纪刚讪讪地去换了鞋,打开门,又喊了声“我走了。”“走吧。”玉米依旧 应着。 直到纪刚垂头丧气地即将关上门时,玉米才叫住他。 “等等!”玉米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径自走到他面前,湿漉漉的双手突 然揽住他的后颈,踮踮起脚根不胜娇羞地把嘴唇凑过去轻吻了一下,纪刚摸着脸 上被吻的地方,有些傻傻地笑了笑,玉米便瞪了他一眼:“不走还愣着干什么?!” 纪刚这才“哦”了一声,脚已迈出门槛眼睛却还没转过来,一下子碰到门上,弄 得玉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收拾好房间后,玉米便换了衣服上街。 天气睛朗,阳光不太热烈但有些可爱地照射着大地,汔车、骡车和“倒骑驴” 各行其道。纪刚说骡子是马和驴交配后所生下的,难怪那骡高大如马却又几分神 似驴。昨晚下了一夜的雨,街上的坑坑洼洼蓄满了水,空气不再有浮尘,显得格 外地清新。 玉米买了烫伤药膏,在书报亭驻足了许久,才买了本杂志,然后到菜市场买 了些东西。 晚上,纪刚没有出门,在客厅看了一会电视就进了房间,桌上一本杂志摊开, 玉米正在洗澡,大概是看了一半的。纪刚随手拿起那本杂志,<新婚之夜,你谈 性色变吗?>。纪刚平日里对看书读报没什么兴趣,不过,那个标题倒是勾起了 他的好奇心。 玉米穿了那件露肩的半透明的睡袍出来的时候,纪刚正坐在床沿发呆,手里 还拿着本杂志。 “呆子,不去睡还愣着干什么?”玉米轻斥。 “睡呀!”纪刚嘴里应着,眼睛却一个劲地围着她转。 玉米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讨厌!”随手关了灯。 黑暗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你干什么?”“被窝里热,我帮你把衣脱了。”“不要!我不热!”“很 快就会热的。”“我不要!”“我会很温柔的!”“你一直都很粗鲁。”“你不 想想,我们结婚那么久我都一直没机会碰你,饿了十几顿的人,你还能巴望他吃 相多斯文吗?”“可是你把人家弄痛了。”“你为什么不说呢?”“我好意思说 吗?”“不好意思说倒好意思跟我闹别扭喽?”“……”“来嘛!今晚让我好好 地爱你!”…… 呵!耳畔传来的是什么声音?是泉水的叮咚。眼睛看到的是什么?几头奶牛 悠闲地在青草地上吃草,蝴蝶姐姐穿着美丽的花衣裳立在草尖上左顾右盼;蜜蜂 弟弟忙着采花蜜,可爱的小天使拍打着金色的翅膀翩翩起舞…… 呵!是谁牵引着我来到亚当的伊甸园? 那一阵子,小两口把日子过得像蜜一样甜。清晨醒来的时候,总是要在床上 亲热一阵,说上一大堆绵绵情话,才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玉米总 还要回头含情脉脉地瞥了他一眼,又抛下一个飞吻,才到厨房弄早餐。每每吃完 饭,纪刚要出门的时候,玉米总是要从一叠待清洗的锅碗瓢盆中脱身,屁颠屁颠 地赶到门口同他吻别,临走前还得千叮咛万嘱咐,好像纪刚要出国公干,一年半 载才回来似的,只差没眼眶红鼻头酸地掉一阵子泪。 时间过得很快,屈指算来,他们结婚也有三个月了,新婚时的种种新鲜感和 激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去。玉米的日子又开始无聊起来,依旧是做三餐,洗 衣服,收拾房间,久而久之,她对这种繁琐的家务事日渐厌烦起来,她早上总是 赖床,非得让纪刚再达到一个新的水平催促才懒懒地爬起来弄早餐,她不再讲究 汤菜的口感、颜色的搭配、营养的协调;吃完饭,她不再及时地收拾餐桌,清洗 碗碟不再细心地将床上、地上的每一根毛发捡去丢掉,窗台上的两盆绿色植物甚 至已经快柘死了。 纪刚依旧忙忙碌碌,这一段时间甚至忙得没时间回家吃午饭,业务却依然不 见起色。玉米的空余时间倒是更多了,纪刚午饭不回来吃,她也就没了做饭的念 头,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可不吃饭总是不行的,于是她便弄了点咖哩鸡汁面或 煮包泡面,打个蛋下去,草草地把肚子的“咕咕”声打发掉。 纪刚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总是厨房杯盘狼籍,衣服成堆,床上床单乱成一团, 棉被也胡乱堆得像座山丘。刚开始时他总是好脾气地提醒,“早上起来的话最好 把窗户打开一会儿,让房间换换空气,再喷些清新剂。”“这里天气很干燥,还 经常刮沙尘暴,靠窗的地方总会有沙尘灌进来,所以要经常打扫。”“吃完饭后 最好及时把餐桌收拾了,免得哪天老乡来串门不好看。”…… 刚开始时,在纪刚的提醒下,玉米总会赶紧起身动手忙碌起来,可是没多久, 纪刚失去了那份耐性,而玉米对他的不满也常常是视若无睹,再加上他的业务工 作开展得很不顺利,回到家中便不时地发着牢骚或指责玉米没把家务做好,两个 人于是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大的事情而闹得不可开交。 玉米22岁生日那天,小两口倒是起了个大早,一块下厨房弄早餐,饭后又合 力涮洗了碗筷,这才客客气气地道别,玉米交代他晚上的菜不用买了,到外面就 餐。纪刚没应什么就走了。玉米把屯积了三天的衣服洗掉,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了 房间,直到肚子“咕咕”地叫,才想起自己忙得连午饭都忘了吃,于是就煮了包 泡面,打了个蛋将就着吃了。 收拾完厨房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多了,她坐到沙发上开了电视,转了几个频道 看了一会都觉得没意思,眼睛一转看到电视旁的电话,突然想到已经好久没有跟 Sun 联系了。 电话接通了,一听是她,Sun 就在那头嚷嚷:“哇,你真是重色轻友,一结 婚就把我给忘了!” Sun 的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清脆。 Sun 是M 城人,与她同岁,在S 市读大学,总是很活泼,蹦蹦跳跳快乐得像 只小青蛙。 玉米还没答腔,Sun 又说开了:“我最近这一段时间可忙惨了,学生会里头 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 五四' 青年节又到了,学校要开展一大堆的庆祝活动, 学习任务又很繁重,还要恶补外语。”“那是挺累的。”玉米含糊地应着,若是 在婚前,她八成会问,学生会都忙些什么啦?“五四”你们学校都安排什么节目 啦?你外语不是念得很好吗干嘛还要实习啦? “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心烦呢。”Sun 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猜猜!” 玉米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猜猜”那种游戏已经是久违了的东西,在她的脑海中 不曾留下印迹。 Sun 见她没吭声,就不高兴地嘟哝着:“爱情啊!当然是爱情啦!你忘了我 告诉过你的那个物理系的呆子吗?几个月前他追求过我,不过现在他已经是我的 男朋友了。”经她一提醒,玉米这才有了点印象,于是她机械地点着头:“记得。” “就是嘛!”Sun 说,“可是最近我发现了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毛病,我都不知 道到底是跟他继续交往下去还是跟他分手好,你说呢?”“我想”她支吾着,这 种问题让她感到迷惘。如果是在以前,她会叽叽喳喳地给Sun 出一大堆的主意, 再让Sun 用排除法一个个排除掉。 “哎,你的脑瓜是不是生锈了?反应这么迟钝的!”Sun 有些不耐烦了。 “你看着办吧。”她胡乱应着,有些后悔打了这通电话。 “没劲!”Sun 嘟哝着,打着呵欠:“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困得想睡觉了。” “好吧,”她赶紧说,“以后再联系。”挂上电话后,她一直呆坐在沙发上,怅 然若失。 纪刚打开门的时候,她刚化完了妆,忙起身迎了上去。看到纪刚手上提着的 菜、排骨和虾,笑容立时僵在嘴角,她的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纪刚径自走进厨房,仿佛对她刚换的衣服和精心化的妆视若无睹。 他在厨房搁下东西,把公文包丢在沙发上,又脱了西装递给她,把衬衣的袖 子挽得老高,对她说:“我去做饭,你呆着吧。”然后进了厨房。 玉米默默地走进房间,挂好他的西装,回到梳妆台前坐下。刚才在化妆的时 候,她发现她的脸色有些柘黄,也许是疏于保养的缘故,她的眼圈也有些晦暗, 可能是看电视的时候过长造成的。 五月份的东北小城依旧寒冷,尤其是夜间,她穿着淡粉色的西装套裙,使她 看起来显得端庄,对于穿破了洞的牛仔裤的记忆——已经是个很纯粹的记忆了。 她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她是个少妇了,她的身子骨依旧单薄,似乎他的爱 没有把她滋养,她的腹部也还平坦,她恍惚地想,生个孩子吧,可这念头一出现 马上被她驱出脑海。年纪轻轻的谁去找那份罪受? 她以为晚饭可以到外面吃的,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委实不愿被困在饭前的柴 米油盐和饭后的锅碗瓢盆之中的得脱身,不料纪刚却买回了菜。 “我来吧。”她说。 纪刚看了她一眼,她忆换回便装。“为什么不穿刚才那套衣服?”那套衣服 是纪刚为她挑选的,纪刚说她长得秀气,穿淡粉色的会好看些。 “在家里就随便点吧,再说我不想让它沾上油烟。”她挽起袖子。 “你去吧,”纪刚拿起刀切菜,“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当理直气壮地坐享 其成。”纪刚依旧忙碌,而她似乎一点也插不上手,便又回到沙发上,打开了电 视。她的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想的却是下午和Sun 通电话的事。 Sun 说她的头脑反应迟钝了。那么以前她的反应应该是很敏捷的。爱情会让 一个人的智商下降到零,婚姻是不是也会让一个人变笨?但爱情总是充满幻想和 激情的东西,而婚姻,就像一潭死水,你不丢下石子它是不会溅起水滴的,或者, 只有风掠过水面,才会激起涟漪?她的婚姻太平淡了,每天就是跟柴米油盐锅碗 瓢盆打交道,五十五平方米的住房就是她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头除了他就是一部 电视,而墙上的一面钟,证实了她的客观存在。 纪刚往客厅端饭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帮忙。 一桌子菜倒还丰盛。纪刚像变魔术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葡萄酒,斟了七分 满举杯向她祝贺。 她感觉自己像台机器,机械地举杯,机械地把酒倒进嘴里,机械地放下杯子, 机械地拿起筷子,机械地夹起菜放进嘴里,机械地用牙齿上下咀嚼……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李玉米骑着单车穿过人行道往图书馆去;李玉米和朋友坐在一间格调高雅的 咖啡厅聆听琴声如泣如诉;李玉米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在城市逛得灰头土脸;李 玉米和培训班的同学翘课逃到夜市吃烤羊肉串,吃得嘴巴油腻腻的却还哈哈地开 心地笑着;李玉米泡在网吧里跟天南海北的网友侃得天花乱坠…… 李玉米在厨房里炒菜,待锅烧热,便往锅里倒油,待油热了,她就把切好的 的菜倒进锅里,然后用锅铲搅拌起来,一边搅拌一边往锅里添加各种调味品,待 菜熟了,盛盘;李玉米在厨房里涮锅洗碗,先是往水池里倒了洗洁精,然后取下 洗碗巾,碗里碗外仔仔细细地洗,洗了碗就洗筷子,筷子放在两掌间搓得“嚓嚓” 响,然后把水放掉,再放进一池干净的水,清了一遍,又放掉,放进干净的水, 再清一遍,最后把洗好的碗筷放入碗柜。 没有洗衣机。李玉米蹲在地上洗衣服,先是放了些许洗衣粉,泡上约十分钟, 然后一件一件地搓洗。衣领和袖子总是比较脏,这个时候她就涂上去污力强的领 袖膏,又搓又揉,洗完一件又洗另一件,一件一件地洗好,然后放掉污水,再放 进干净的水,一件一件地清,清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认为干净为止,然后她打 开窗户,撑开室外晾衣架,把衣服一件一件地从窗户伸出去挂好…… 一顿饭就这样草草地吃完了,两个人合力涮洗了碗筷。纪刚见玉米人在饭桌 上,却心不在焉,老是走神,想是她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坏了,便提议到外面走走。 这个提议倒是很合玉米的心意,所以她很高兴地回到房间,又换回原先的那 套粉色西装裙,敞开的圆形领,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的钻石链坠的指向引人遐思 无限。 见纪刚“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看,玉米的小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她娇嗔 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害臊地往他怀里钻。纪刚笑着刮她的鼻子:“害羞了,小鬼?” “不是啦,都已经结婚了。”她翘起的小嘴可以挂上一只菜篮了。 纪刚好笑地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像是回到他们新婚的时候,一切温馨而又浪 漫。 小两口挽着胳膊,下得楼来,纪刚用他的小摩托带她去市区,一路上她都一 只手扶着车一只手抱住他的腰,一边脸颊贴在他厚实的背上,就像他们刚结婚那 时。 小摩托在街上逛了几圈,纪刚找了一处地方停好车,两人手拉手地逛夜市, 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远远的,看到前边有处烧烤,一个新疆维吾尔族小伙子身着 维吾尔服用新疆话大声吆喝着。玉米便嚷着要吃烤鸡翅。纪刚看着她,她穿着那 套衣服本该是坐在咖啡厅悠闲地品着咖啡或者在餐厅漫不经心地用餐。……玉米 不待他点头,便拉着他到了烧烤处,要了两支烤鸡翅,然后眼馋地盯着维吾尔小 伙子忙碌着。 烤得差不多了,玉米让维吾尔小伙子在一支烤鸡翅上放了很多辣,纪刚正诧 异她的口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重了,玉米却已笑嘻嘻地把那支光看几眼就辣得呛 喉的鸡翅递给了他。纪刚恍然大悟,故作生气地别过脸。玉米说,不吃吗?不吃 要丢掉了。她一作势要把辣鸡翅丢掉,纪刚就把那鸡翅抢了去,小心翼翼地放进 嘴里咬着,一边咀嚼一边不住地吐着舌头,辣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玉米见纪刚一张脸皱得像个失掉水分的苦瓜,忍不住笑得前俯后合,全然不 顾旁人异样的目光。 吃完烤鸡翅,玉米说是渴死了,又吵着要吃冰淇淋。纪刚给她买了个冰淇淋, 自己要了一瓶矿泉水。谁知玉米吃了一口就扁着嘴说“不好吃”,要纪刚再买一 个。纪刚又把二张脸皱得像根苦瓜,哄着她说:“我的小宝贝,你将就着点吧, 咱家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玉米被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像回到新婚的日子一般,轻松活泼而又甜蜜。 逛完夜市,玉米收获了一些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两人便嘻笑着往停车处走 去,准备回家。 这个时候,一个小孩不知从哪冒出来,突然拦住他们,举着一把玫瑰花哀求 纪刚说:“大哥哥,买剁花送给女朋友吧?”纪刚说“不买”,拉着玉米闪到一 边去。那小孩紧走几步,一下子又拦住他。纪刚只好问:“一枝多少钱?”“五 块!”“不要!太贵了!”纪刚一口回绝,往一边闪开。但不管他怎么躲闪,那 小孩总能蹿到他跟前。 纪刚拖着玉米硬是往前走,小孩便一把抱住他的腿, 硬是要他买下一枝花。 僵持了一会,纪刚见逃脱不掉,便口气僵硬地说:“两块!要就来,不要拉 倒!”小孩扁着嘴,一副心痛的样子:“给就给吧。”纪刚把那枝玫瑰花送给玉 米,玉米勉强地接下了。 回家的路上,玉米一直沉默着,擎着玫瑰花的手扶着车子,另一只手扶住他 的肩。 回到家,两人洗脸涮牙,上床做爱,这后睡觉。 生日一过,玉米又回到以往的日子,每天依旧是烧菜、洗衣、整理房间、看 电视。 纪刚依旧忙着他的业务,中午昭样没回家吃饭。 而玉米怕自己闷坏,便隔三差五地出去一趟,通常是去买电视报。她近段时 间以来对电视剧开始关注起来。哪台近期播放爱情剧,哪台又将播出青春偶像剧 ……只要播放时间不抵触,她便一集不漏地看到剧终。 她经常因为只顾着看电视而忽略了家务,甚至连吃饭的时候她都坐到沙发上, 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做饭的时候,她还在脑海中回放看过的片子,经常不 是把饭烧焦就是把菜烧烂,纪刚为此经常发牢骚,小两口便不免又要发生口角。 那天晚上,刚吃完晚饭,纪刚便把碗往桌上一搁,起身往外走,说是要出去 一下。 玉米收拾了餐桌,回到厨房忙碌起来,谁知锅刚涮了一半,客厅就响起那部 连续剧的片头曲,因为今晚播放的是大结局,玉米更不能错过。顾不上涮锅了, 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匆忙走进客厅,窝在沙发里看起来。 九点半。纪刚打开门进了客厅。 玉米从沙发上站起身,打着呵欠,关了电视,回到厨房继续涮锅。 纪刚见厨房还堆着碗碟,一股火“腾腾”往上蹿,语气重重地开始数落她。 “你怎么回事?我都出去老半天了几个碗你还没洗好?”玉米自知理亏,只 是小声嘟哝着:“现在不是在洗了吗?”纪刚没说什么,进卫生间涮牙。 “啪”的一声,玉米失手打掉了一个盘子。 纪刚把含在嘴里的水吐出来,丢下水杯和牙刷,站到卫生间门口恶声恶气地 数落着:“怎么啦?叫你洗个碗就这样不情不愿?!”玉米一听也火了:“怎么 不情不愿啦?不就摔破了一个盘子吗?”“摔破一个还嫌不够?是不是要摔得没 一个碗吃饭你才高兴?”“是啊!我就是要摔得没一个碗吃才高兴!你又能怎样?” 纪刚气得牙痒痒的:“真不知当初怎么娶了你这样的一个女人!”“嫁了你这样 的男人才真是我瞎了眼!”玉米应得毫不含糊。 “我这样的男人怎么啦?我给你丢人了?”纪刚叉着腰站在卫生间门口,脖 子都粗了。 李玉米也不甘示弱地将锅和锅铲弄得“嘭嘭”响,嘴里讥诮道:“你怎么会 丢人呢?你又英俊又有才情!”“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纪刚转身进 了卫生间,一边拧毛巾一边哼着:“我看你是闲得发慌了,没事就想着吵架!” 玉米冷冷地笑着:“我不说你你倒来打我一耙了!”“你到别人家里去看看,有 几个女人像你这么懒的?整天吃饱了饭就知道抱着电视,什么事也不做!”纪刚 的声音又激昂起来。 玉米丢下锅铲,跑到厨房门口,眼睛红红的反驳:“我高兴整天抱着电视吗? 难道抱着一个有血有肉活跳跳的人不比抱着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强吗?白天你忙着 工作我不说,你倒好,晚上一回来,洗了澡你就上床跟猪一样地只会死睡!—— 你想过我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当我是你空荡荡的房间的一个摆设了?”李 玉米越说越气,把围裙解下丢在地上,回到房间,“嘭”地把门摔上,坐在床上 生气。哼!要不是在离家千里之遥的东北小城,她早就收拾了衣服回娘家。 门外好外没有动静。 玉米觉得肚子憋着气不舒服,又走出房间,拿起电话,“噼噼啪啪”敲了一 通号码。 “妈!”一听到李妈妈的声音,玉米就激动起来。 李妈妈听出她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这囡仔真是的,一脚踏 出门心里就没妈了,这么狠心的,一连四个月都没给妈打过一次电话,倒是纪刚, 还隔三差五地打来问候……”“你别老是提他好不好?!”玉米心烦地打断李妈 妈的话。 电话那头的李妈妈察觉出女儿的不对:“怎么啦?小两口闹别扭了?”“都 是他不好!刚才我洗碗时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盘子,他就认为我是故意的,说叫我 洗几个碗我就那样不情不愿的。他根本是存心要跟我吵架!”“纪刚这孩子怎么 回事?打破就打破嘛,难道吵一架摔坏的盘子就会变好不成?你这孩子也不是, 你就不会跟他说你不是故意的嘛?”“妈——”玉米不高兴地拖长语调,“他哪 里不知道?他是故意找碴的!”“你这孩子就是任性!你都不跟他解释怎么就知 道他是存心要跟你吵的?妈当初就是见这孩子心眼实在,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好了好了,别往心里放,小两口吵吵闹闹是很正常的事。”玉米拿着电话一声 不吭。 李妈妈叹着气:“这孩子——夫妻还不都这样,床头打床尾和?要说做一辈 子夫妻,连脸都没红过,那是骗死人不偿命的,妈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出毛病了! 就说我跟你爸吧,还不是打一结婚就吵到现在?不过你们可别跟着学,妈这一代 人是没文化才会这样,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要多讲点道理才是。”玉米没再说 话,正想着挂掉电话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李妈妈在那头大呼小叫:“你这死鬼, 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就是要跟我吵架!它要死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还能替它去死 不成?”李妈妈又跟李爸爸吵架了。 玉米叹着气劝道:“妈,你就让着点吧,别老是跟我爸吵了,都这么一把年 纪了。”“我跟他吵?妈才没那个闲功夫!是他没事成天找我的碴!前段日子我 去赶墟,买了几只鸭子回来,那死鬼就成天唠叨,说我没本事养活鸭子还老是要 买,不把几个钱糟蹋了就是不舒服——你说是他不对还是我不对?那鸭子买回来 时还是刚出壳,养到现在都有两三斤重了,谁知一场鸭瘟”李妈妈顿了顿,才接 着说:“早上还是活蹦乱跳的鸭子都死光了。那鸭子养了一个多月,他也没喂过 一次,妈养大的鸭子死了,妈比他还心疼呢!”“不就几只鸭子吗?又不值几个 钱。”玉米宽慰说。 “妈不心疼那钱,妈就心疼那鸭子,养了一个多月,妈花了多少心血?你爸 身体一向不好,妈寻思着养几只让他补补,市场上买的不是激素催大的就是灌了 沙注了水的,总比不上自家养的好……”李妈妈说到这里喉咙都有些哽咽了: “那死鬼倒好,还整天数落我的不是。”玉米拿着话筒,有些啼笑皆非。 “妈,你关心他就让他知道嘛!”玉米放低声音说。 “妈关心他?妈巴不得他……”李妈妈咬牙切齿地说着,说到这里却没了下 文,只是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了,时间不早了,妈不跟你多说了。”“妈吧,您早点去休息吧!”挂 了电话,玉米心情轻松了许多,回到房间,纪刚已经上床睡觉了。 玉米换了衣服,熄灯上床,躺得离他远远的。 钟敲响了十一下,一阵睡意袭上来,玉米快跌入睡眠的深渊了。迷迷糊糊之 际,却感觉到有只手在她身上摸索着。 “老婆!”纪刚附在她耳边轻声叫着。 玉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隔了一会,纪刚的手又伸过来,将她拦腰抱住:“老婆!”玉米睡意浓浓, 眼皮都撑不开,便也没搭理他。 纪刚却是不依不挠,一边轻摇着她一边“老婆老婆”地叫着,弄得玉米好不 气恼。 “我真的恨不得一脚把你踹下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转过来,平躺着。 “不要这样嘛!”纪刚的手伸进她的衣内,对她展开温柔攻势。“我又不是 故意跟你吵的!就是工作不顺利,心不舒服,回来的时候看你只顾看电视碗都没 洗,我才会发那么大的火你要体谅我嘛!”“可谁来体谅我呢?”玉米幽幽地叹 着气:“我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却让你丢在一边不理不睬,就像一朵 开在某个山洞的花一样,不管开得有多娇艳,都没有一个人会看见、会欣赏、会 采摘。花因你而开,却因寂寞而败……”纪刚见玉米如此伤感,慌得抱着她摇晃, 嘴里哀求着:“老婆,不要这样嘛!以后我会多抽出点时间陪你的,老婆——” “我发发牢骚不行吗?”玉米在黑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需要我的时候就拿 去用,不需要时又丢在一边,不顾不管,有你这样的男人吗?”“没有的事,” 纪刚争辩说:“我才不会那样过河拆桥。”“死鸭子硬嘴巴!”玉米红着脸说: “你哪次跟我做完那事不是翻个身就睡得跟猪一样?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人家累嘛!”“累?做那事你怎就不叫累?你当我是什么?以后你休想碰我!” “不碰你将来怎么生孩子?”纪刚急了。 “我不管!”玉米翻了个身,背向他,“你自己爱怎么生就怎么生,我又不 是生育工具。”纪刚爬起来坐在床上,嘴里嘟嚷着:“我又不是女人!我自己怎 么生呢?”“怎就不会?那唐僧和猪八戒都能怀孕,你又不比人家高级,就不会 弄点子母河的水来喝吗?”“你这女人!”纪刚火了,一把掀开被子,“我好言 相劝你不听却还来戏弄我,看我怎么修理你!”说着把她翻过来,两腿一跨,骑 到她身上去。 “哎——你干什么?”“采花呗!”“天哪!救命啊——” 转眼已步入七月。七月的东北小城同大部分的城市一样酷热难当。 那段时间,在南方生长的玉米倒是相当活跃,一天到晚四处疯跑,总是一身 大汗臭烘烘地回来,回到家里,一头栽进卫生间,“哗哗啦啦”死命地冲凉,第 二天早上起来又是打喷嚏又是流鼻涕,把 纪刚弄得又气又心疼,却是一点办法 也没有。因为玉米一见他变脸,便站到窗口,买乖地抒情: “呵,我就像一 只小鸟一样,在婚姻这片自由的蓝天快乐地翱翔!”嘴里说着,双臂还展开,做 着“飞”的动作。 这个时候纪刚总是故意拉长了脸吓唬她:“我看你是闲得发慌了,要是太闲 了就给我生个孩子去!”“休想休想!……”玉米捂着耳朵一迭声地叫着。 事实上这也是纪刚一直感到头痛的问题,家里老是催着他生孩子,可玉米本 身就像个孩子——纪刚也想不明白女人怎么会那么善变,时而文静时而优雅时而 深沉时而疯疯颠颠。有一次玉米从外面回来还叽叽喳喳地告诉他,人家都把她当 小女孩,上次还有个老太婆问她“你该有十七八岁了吧?”玉米说着,笑得前俯 后仰,纪刚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下午纪刚没出去。睡过午觉后,玟嚷着让纪刚带她去海边游泳。纪刚被吵得 没法,只好带她去了。 两个人都不会游泳,便租了救生圈下水。纪刚觉得一个大男人泡在救生圈里 怪难看的,就独自回到沙滩,饶有兴趣地看着玉米双手拍着水像只鸭子一样扑腾 着。 没多久,便有一个小青年游到玉米身边,两个人很快有说有笑起来。那小青 年借着教玉米游泳,时不时地碰她的手臂。纪刚在沙滩上看得心里憋气,便回到 帐蓬换了衣服。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拉着脸没说话。玉米曾尝试着向他解释,纪刚却咆哮 着说他不听,玉米也便没好脸色。 一回到家,两个人便吵开了。 “都结了婚的人了,总该守点妇道。”“我怎么不守妇道了?跟异性接触就 叫不守妇道?”“让人家摸来摸去你还笑得那么开心,我真是服了你!”“你胡 说什么?”“你心虚了?”“你真是不可理喻!”玉米私自进了房间,和衣躺在 床上,用被子蒙住脸。 纪刚推开房间的门,大声质问:“你不心虚 躲起来干什么?”玉米掀开被 子,坐起身:“姓纪的,你最好弄清楚,我是嫁给你,不是卖身给你!婚契不是 卖身契!”纪刚的脸色菜菜的,拿了外套出去,临走前把门重重地摔上。 此后的一段日子,做爱的时候纪刚便经常叨念着要玉米生个孩子,弄得玉米 心烦意燥。 一天晚上,做爱的时候纪刚又试图说服她:“老婆,我们生个孩子吧?”这 一回玉米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烦意燥地发一通牢骚,只是用冷得让人心寒的语气说: “后不要在做爱的时候提这种事来影响我的情绪。”纪刚讪讪地从她身上下来, 却仍有心有不甘地说:“爸妈打过几次电话,催我们赶快回去办理生育证。”玉 米火了:“你别老是拿他们来压我,一颗子弹从家里打到这里已经冷冰冰了!男 子汉大丈夫,这么没骨气的!”纪刚气恼地抱着枕头,睡到另一侧去。 那晚两个人都翻来覆去,心事重重。 纪刚第二天一大早便出门,傍晚打电话给玉米说是要给一个老乡过生日,不 回家吃晚饭。 玉米洗完澡刚从卫生间出来,电话就响了,那个老乡说纪刚在饭桌上一个劲 地喝酒,劝也劝不住,怕是要喝出毛病来了。 玉米叫了车赶过去,纪刚被人搀着从火锅厅的包厢里东倒西歪地走出来,整 个脸涨得通红,喷着酒 气,一只手掰着车门,嘴里嚷着“喝就喝我怕谁!”玉 米听着,明白有人灌他酒,心里有些难受,这时又听纪刚道:“伊老母的,我的 酒怎么越喝越多了”玉米咬着牙没吭声,料想是老乡趁他醉酒的时候耍戏他。 那个搀着纪刚的老乡硬是把他塞进车里,用力关上车门。玉米在上车前冷冷 地看了那个老乡一眼,便坐进车内。 一路上纪刚满嘴胡话,叫着要继续喝,让司机停车,到最后甚至大骂起他来 了。幸亏他用的是家乡话,也只有玉米听得懂。 到了住处,玉米让司机帮着把纪刚架到楼上,多给了几块钱打发掉,开了门 吃力地架着纪刚脚步踉跄地进了房间。纪刚“咚”地栽倒在床上,嘴里含糊清地 骂骂咧咧:“干伊娘!我老婆说什么也、不给我……给我生个孩子!伊老母的! 她……她要跟那后生跑,不……不给我……生、生儿子了!”李玉米站在床前, 脸红一阵白一阵。 纪刚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挪到床沿“哇哇”地吐。 玉米急步走进卫生间,拿了脸盆,放到床边,又进去放了一池水,抽下毛巾 放入水中,拧干了折回房间,纪刚已经吐完,脸朝下耷拉在床沿,嘴里含糊不清 地说着什么。玉米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翻过来,一只手扶着他的头,另一手抖 开毛巾,替他擦去嘴角的秽物,又取下那条脏兮兮的领带,然后扶他躺好,盖上 被子,端了脸盆进了卫生间,倒进马桶冲掉。 床单也沾了一点脏物,换也换不了,玉米便只是用湿毛巾擦了擦。此时她的 胃已经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起来。 纪刚嘴里喃喃地重复着“我老婆不给我生囡仔,我老婆要跟人跑了”,玉米 气得咬牙切齿,“倏”地从他腰间掣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放在枕边。 整个房间臭气熏天,卡通地垫上一滩秽物,玉米在清理的时候好几次忍不住 冲进卫生间,趴在洗脸池一阵阵地干呕,呕得胃都痛了。 闹钟响了半天,玉米才疲惫不堪地爬起来,到厨房随便弄了点早餐,又回到 房间躺下。 纪刚已经醒来,惊讶自己怎么穿了衬衫和西裤睡觉。 玉米冷冷地笑着:“我没问你你倒来问我了?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在外面喝 得烂醉不归,成何体统?还说了一整夜的昏话!”纪刚搔着头,结结巴巴:“我 ……我……”玉米把手机丢给他:“你说的什么我都录了音了!”纪刚跳下床, 解下皮带,一言不发地进卫生间洗澡。 见纪刚穿好衣服,在镜前打领带,玉米说道:“以后喝酒最好节制点,我不 希望你无端的猜忌使得我们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末了又道:“早点我已 经弄好了。”纪刚走后,玉米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抱着双膝发起呆来。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大概是李妈妈打来的,农村人都早起。 “妈!”玉米拿起话筒,打着呵欠。 电话那端没有反应,好一会才有个喑哑的声音说:“是我!”玉米对这个声 音很陌生。“您贵姓?”那一端轻笑起来,笑声很疲倦:“真的想不起?”“Sun!” 玉米惊叫起来,“你怎么啦?”“大惊小怪的干什么!”Sun 笑着说,“我在大 连呢。”玉米顿时兴奋起来:“大连离我这里不远了,你要不要过来?我正无聊 得很呢!”Sun 长叹了口气:“不去了,我是来渡假的。”“噢!”玉米有些失 望,问:“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渡假呢?”“越远越好!我在我舅舅家, 已经呆了一个礼拜,今天他们全家都去海边玩了,一大早就出发,我不想去,留 着看家。”既然是来渡假的,就该开开心心地去玩嘛,谁要你看家呢。“”是啊, 他们也是这样说的。“Sun 一说着话就叹气,情绪低落的样子。”玉米,我退学 了。“玉米呆了一下。Sun 退学了?啊!这个品学兼优的大三女生退学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差一年了,你说什么也得捱到毕业,现在出来又拿 不到毕业证书,三年大学都白念了。”Sun 依旧是叹气,像是经历了某种重大变 故。 “我跟他分手了。”“你男朋友?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是啊,但到最后 我却离不开他了。”玉米有些糊涂了:“怎么会这样呢?”“他设计让我失了身 性这玩意儿就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确切地表 明性在两性关系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总之,有了肉体关系之后我就受控于 他了,我每日里提心吊胆,害怕会失去他——尤其是在我发现自己怀孕之后……” Sun 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颤抖。她很快就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又轻轻掩饰性地笑了 起来。 玉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Sun 又长长地叹了一声,说:“后来我把这事告诉 他了,他却咆哮着让我把孩子打掉。他的态度与我们相恋时简直判若两人,让我 心寒透了。孩子是打掉了,但我心灵的创伤却永远无法弥合。……”“这种事情,” 玉米艰难地措辞,“在高校中算是比较普遍了,如果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唯 一的补救措施就是,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为这种人牺牲你的学业是很不值得的。” “不可能的!”Sun 喃喃地,“再也无法回头了。”她的声音带着“曾经沧海难 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沧桑感,让玉米莫名地感到一阵凄凉。 “尽管这样,我们分手还是很不顺利。在我堕胎后的一段日子,他依旧三番 五次地来纠缠我——毕竟我从小家境就相当优越,我爸妈从未让我受过任何委屈, 这样的打击……”Sun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玉米跟着眼眶湿湿的,她书是看了很多,倒是没经历过。 “反正,”Sun 又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就是把我碎尸万段我也要跟他一 刀两断了,我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了!”“你退学的事……”玉米咽着口水艰难地 问:“你家里都知道了?”“是啊!”Sun 声音沙哑,“我妈都哭过好几回了, 每次都是背着我……”“那你退学的原因,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没说, 但他们多少是知道一些。”Sun 又恢复平静,“以前学校放假,每次回家时我妈 都三申五令,叫我不要轻易付出,说爱情那玩意儿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变得盲 目,做起事情来就会不管不顾……我嫌她太唠叨了,索性就不回家了。……”玉 米没吭声,静静地听她说。 “我在家里呆了半个月,真是度日如年。我爸妈怕我伤心,每日都是小心翼 翼地陪着笑脸,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我每天关在房间里头闷睡、撕 纸、摔东西……过着日夜颠倒、醉生梦死的生活。……我爸妈都吓坏了,我爸拿 了五千块钱给我,我妈哭着哀求我出去散散心……”Sun 吸着鼻子。 “但你退学他们会更加伤心的。”“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 式也应该不一样的。我想,退学踏入社会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也许是最适合我的 一种善后方式。”玉米没说什么,轻轻地吁了口气,Sun 是深沉多了。 “我打算留在大连找份工作,没有大学毕业证书但我还有其他的证书,不怕 混不到饭吃的。”“再说,”Sun 说,“呆在这边有我舅舅一家照顾,我爸妈也 比较放心。”Sun 是成熟多了!玉米心里想着。 “你呢?”Sun 又问:“你最近怎样了?光顾着自己都忘了问你了。”一提 起她的婚姻生活玉米便又心烦意燥起来。 “纪刚一直要我生孩子,但我现在实在很不想要。”“可这种事情并不是你 一个人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所以我才烦呢!我们在经济上还不宽裕。”玉米 叹着气,“说来惭愧,我们都结婚半年多了,纪刚没给过我一分钱的生活费。” “那你花钱怎么办?”“我结婚时我妈把一部分的嫁妆折成现金给我,她知道我 会用得上的。”“那要不要我这里先挪去用?”“那倒不必。我这里还有点积蓄。 首饰跟服饰我几乎都没买,把钱存了起来——我可是连一个婚戒都没有呢。”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是啊,而且我的日子过得无聊透了。”“为什么不找 份工作?”“现在是想,但工作与生孩子都由不得我。纪刚会要我生孩子的,鱼 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想,趁这个时候读点书,我的学 历太低了,要找份好一点的工作还比较困难。有时女人是该为自己打算的,经济 上不能独立,在家庭里很容易成为被动的一方。”“但如果你必须生孩子?” “我会找一家比较近的学校,只在双休日上课,一周上两三节课就好了,如果功 课太紧我就暂时放下。我不会让读书影响到孩子。”“那你最好是选择自己感兴 趣的专业。”Sun 建议说。 “是啊,但我的兴趣很广,让我无从下手。”Sun 笑了起来:“我倒是可以 给你出个主意,把你附近的几所学校都考察一遍,与实际情况相结合,作个综合 考量,一比较优劣就出来了,到时用排除法一个个排除掉,最后一个就是了。” 玉米也笑了,想起在J 省M 城和Sun 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时她们一碰到解决不 了的问题就会用排除法。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纪刚表现得相当殷勤,买菜烧饭、洗衣拖地,什么家务 都抢着做,似乎要弥补他酒后失言的过错。 而玉米刚好趁那空档出去活动,收集一些自考助学机构的资料。 几天出门,小区里头就多了一家叫“洋话连篇”的外语培训学校,玻璃门上 贴着一张招生广告,介绍了学校的历史。师资力量。课程设置和办学特色等等。 玉米注意到学校开设了日、英、俄、德四门语言课,因为她有一年半的日语基础, 对此比较感兴趣,便走了进去。 接待她的老师说他们从东大街迁过来的,招生信息刚发布一周,生源还比较 缺乏,目前只有美式英语短训班已经开课四天,学员都是一些念中学的孩子,因 为学校放了暑假,家长无暇照顾就把孩子送过来。老师向玉米了解了一下基本情 况,便建议她选择商务日语专业。外语是热门专业,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也是 必然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中日两国的商务往来也日渐升温,日语人才不会 无用武之地。 玉米想想也觉得颇有道理,便询问起一些细节来。 老师见玉米似乎很感兴趣,建议玉米先到美式英语短训班听听课,一来了解 一下他们学校老师的素质,二来熟悉一下学习环境,这个提议很快得到玉米的回 应。 老师带她到一间教室门口,站住。透过窗玻璃,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头 戴耳麦在上课。带她来的老师轻声说:“她是我们学校的代课老师。”然后老师 上前轻叩门。 “Please come in!”老师推开教室的门,跟女教师点了下头,算是打 过招呼。 课桌椅堆在墙角里,学生大都是一些十来岁的男生,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听课。 女教师很快打量了玉米几眼,示意她坐进去听课,而她一直没有停下讲课。 玉米学着那些学生的样子,盘着腿坐在最后一排。夹在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 当中,她感到有些窘迫。玉米开始打量女教师,她很年轻,二十五岁的模样,一 头长发烫得弯弯曲曲的,显然染过了,红中带着金黄色。她的个子不高,不足一 米六吧,脚蹬猩红的高跟鞋,有够抢眼。尽管穿着呆板的职业装,她的身材依旧 凹凸有致。毫无疑问,她长得很漂亮。她的课讲得也很生动,脸上的表情富于变 化,不时地打着手势,舌头卷得像地毯一样地把英语操来操去。她很善于调动学 生的学习热情,不时地偏着头问:“Why ?”席地而坐的学生便会争先恐后地回 答她的提问,这时候她就频频点头,嘴里说:“Good!Very good!”玉米的英 文水平较低,女教师的课她基本上听不懂,她在中学接受的是听不懂也讲不来的 “聋哑式英语”教育。但不管怎样,她承认她很喜欢这位女教师。 课大概是讲完了,女教师回到讲台上,合上讲义,看了看表对大家说,再过 十分钟就下课了,大家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把这一节课所讲的内容复习一下,巩 固下来。 女教师取下耳麦放在讲桌上,收起讲义,径自向玉米走过来。玉米站起身, 女教师打量了她一下,问::“一起走吗?”玉米点了点头,站起身腿都快麻木 了。 两人并肩走在过道上,女教师半开玩笑地说:“你不用开口我也知道你是南 方人,你长得挺' 南方' 的。”玉米笑了笑,也上下打量着她:“你长得也不' 北方' 嘛!”女教师微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你说的没错,我妈是南方人,我 长得是很像她。”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女教师让玉米等她一下,她放下讲义和课 本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背着坤包。 走出“洋话连篇”,玉米问:“你在这里教了多久了?”“我不是这里的老 师。我是代替我表妹过来上课的,她感冒了,声音都哑了。”“噢,刚才那老师 还说你是这里的代课老师。”女教师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还以为他会介绍 说,这位是我们学校的外籍老师某某某,原来我只够代课的水平。”玉米由衷地 说:“你的课讲得其实蛮好的!你是外籍老师?”她摇摇头:“不是!我表妹说, 那个负责招生的老师经常会指着墙上教师岗位责任制上的照片骗学生说,这位是 我们学校的新加坡籍老师某某,中文名字某某,那位是我们学校的日籍老师某某, 中文名字某某……以此吸引生源。”“哪怕他们长得并不像外国人?”“他可以 说他是外籍华人。”“可学生迟早会知道的。”“知道是以后的事了。不过说实 在的,这个培训学校的老师素质都还可以,所以,即使学生知道上当了,也不会 就此提出退学。现在竞争比较大,用这种方法其实也是可原的。”经过一家冷饮 店,女教师停住脚步问:“一块进去喝点东西?”玉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个人各自叫了果汁。 “你不是这里的老师,那你是做什么的?”玉米吸着葡萄汁问。 “我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她吸了一口,皱着眉头说:“这柠檬汁太酸了。” “换一个吧!”玉米说,“草莓汁也不错的。”服务生很快弄了杯草莓汁过来。 “我叫季岚,季节的季,山风岚。你呢?”玉米苦着脸:“我的名字很' 乡 土' ,希望不要把你吓坏才是。李玉米,高梁玉米的玉米。”季岚听了大笑起来: “确实有够' 乡土' 的。你的外表看起来还小,不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我想 你应该有二十四了。”“也许你是对的。”玉米不置可否,见季岚自信满满地笑 起来,她又道:“可事实上你错了,是你一厢情愿地想要拉近我们在年龄上的差 距,其实我才二十二岁。”季岚“哦”了一声,两个人便相视“哈哈”笑了起来。 “我以为我还年轻,原来我的年轻总是通过高估别人的年龄这种不正当的手 段谋取到的。”“还好,目前你尚未呈现出老态来。多大?二十五?”“如果再 加上三呢?”玉米有些意外,但还是故意比划着指头说:“这么算来,是有二十 八了。”两人说说笑笑,时间已不早了。临走前,两个人抢着付帐,最后季岚用 AA制。 出了冷饮店,季岚从坤包抽出一张名片递给玉米:“我在公关部上班。你可 以打电话到我家里,后边有我家里的电话。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玉米看了看 名片,季岚,助理经理。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个号码。抬头看时,季岚已经飘然 离去,在路口拐角处消失时还回头抛给她一个媚眼。 然而读书却并不是那么顺利的事,商务日语班分全日制和业余班,业余班的 课全部在夜间,一周有四节课,纪刚不同意她一个礼拜有四个晚上不在家,玉米 只好作罢。读书的事就这样给搁了下来。 烦恼的事却接踵而来,纪刚的业务开展得不顺利,他的经济状况相当窘迫。 中午吃饭的时候,纪刚故作漫不经心地说:“老婆,你在银行里不是还有些钱吗? 我最近手头紧了点,你先取出来让我用用,反正存在银行也没几个利息。”玉米 不吱声,心里总是有几分不情愿。当初她把钱存进银行的时候姐妹伴就都责怪她 是个傻瓜,不趁这个时候把项链、手镯、戒指、耳环备齐,将来怕是没机会了, 要是婚后老公没赚到钱,不把她掏空才怪!可要是她买了首饰,老公就算再穷, 也要另想办法,总不至于把她结婚时买的首饰拿去典当吧? 姐妹们说的话不无道理,可玉米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些钱在法律上可作为婚 前财产处理,同时以她个人的名义存的,只有她李玉米才有支配权。但法律总是 死的东西,人活着却得顾点人情,纪刚好歹是她的丈夫,总不能见死不救,任他 沉沦吧? 玉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在她嫁到纪家之前,经常听 到李妈妈反复叨念着一句话:夫要瞒子也要瞒。李妈妈说这句话是她婆婆玉米她 奶奶在世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句话,对丈夫不能掏肝掏肺对儿子也应有所隐瞒,可 见女人难做。那句话却也成了李家四媳妇自处的法宝。 彼时的玉米懵懵懂懂,总觉得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是老了,可四个媳妇 怎么也跟着说昏话?还把那什么“夫要瞒子也要瞒”当金科玉律了?在她看来, 夫妻间应是亲密无间,既是亲密无间就该坦诚相对,坦诚相对就是透明得像冰块, 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连枕边人都不能掏肝掏肺那天底下还有什么人可信任的? 至于对儿子为什么也要隐瞒?——天才晓得! 玉米现在要头痛的,可不只是拿不拿钱给纪刚的问题,还有拿多少的问题了。 玉米想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眼圈都黑了。 吃过早饭,玉米出去买菜,在经过路口时,因为想问题想得太专心了,竟没 注意来车,一辆摩托车愣是与她擦身而过,在她身后停住。 玉米吓出一身冷汗,回过身,那人已脱下头盔,一头弯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 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季岚笑盈盈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玉米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走上前去:“你很过分噢!这样是会吓死人的!” “小姐,你走路不看路况是会出事的!”季岚漫不经心地,“想情郎啦?”玉米 耸耸肩:“都有老公的人了,我哪敢有这种念头?”“同居吧?”季岚笑嘻嘻地 说:“我能理解。”“少来!”玉米瞪了她一眼,“结了婚了!”“噢!”季岚 很为她惋惜,“想不开也不要这样糟蹋自己呀!”“说点正经的,你表妹的嗓子 又哑了?”“她呀,约会去了。”季岚叹着气:“这丫头机灵得很,上次让我顶 替她上了节课,尝到甜头就放不下了,昨晚出去约会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今天一 大早就打电话把我从床上挖起来,让我代她上课呢。”“你不上班?”“不要告 诉我家庭主妇每天就只知道洗衣做饭噢?”玉米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六,纪刚 也没出去。 季岚像变魔术似的,指间多了两张电影票,斜睨着玉米道:“今晚有空吗?” “怎么突然请我看电影?”“公司请的。这个片子也许你会感兴趣,炒得很火的, 《廊桥遗梦》。大城市早已放烂了才火到我们小城来。”“片名我是知道,没看 过。你男朋友不在吗?”“当然!要不你连靠边站的机会都没有。”玉米苦笑着, 她想她是该学着适应季岚那叫人头痛的直率了。 “没功夫跟你瞎聊了,晚上我在家里等你的电话。”季岚扣好安全帽,没等 玉米答腔就走了。 看完电影出来,是九点多钟,季岚说时候还早,邀请玉米到酒吧喝一杯。 “算了吧,”玉米说,“我能出来已经不容易了,那个疑神疑鬼的男人得知 我要跟朋友出来看电影,利用整个晚饭时间把我盘查了一通。”季岚大笑起来: “他当你卖身给他?”笑完后她又说:“不过有个人这样在乎你也不错。”“你 男朋友就不在乎你?”“我们彼此都是自由身,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各有各 的交际圈,互不干涉。”“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三年了吧。”季岚骑上摩托 车,竖起衣领,“上来吧,晚上风还挺大的。”“是啊,你们北方老是刮沙尘暴, 我刚来时还真是不习惯。”季岚发动车子:“别说你刚来,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几 年都习惯不了。前段日子我们俩还商量着买辆车,免风沙之苦。不过,以前并不 经常刮风沙。”“是不是因为刮沙尘暴,这个城市的卫生才会那么糟?”“不见 得吧。大连就很干净,还有北京。我在北京念书,呆了四年,每次放假回来都不 习惯,譬如道路又脏又乱,而且很破旧,你们南方就好多了,几乎不存在这样的 问题。”“你去过南方哪些地方?”“很多个城市。但给印象最深的要属海南。 说真的,那个地方还真是活见鬼的热,感觉像是在南亚某个国家,但我就是喜欢。 晚上坐在海滩上看椰树在晚风中婆娑,看满天星星,吃着冰淇淋,这就是一种享 受了。在海上开摩托艇也很刺激,夏夜的沙滩非常热闹,我总是玩到半夜才回去。 在路上你还可以看到很多没穿内衣的女人。海南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在 那边呆多久?”“半个月吧。回来的时候我买了椰雕。我男朋友到机场接我,可 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竟然没认出我。”说到这里季岚又大笑起来,“因为我被 晒成黑人了。”玉米也跟着笑起来,但很快刮起风来,打断她们的笑声。风中都 是沙尘。 季岚放慢车速,回过头问:“现在要去哪?”“如果方便的话,送我回家。” “不去喝一杯吗?”“时候不早了,结了婚的人了。”玉米歉意地对她笑笑, “过两天吧,我请你,怎么样?”很快就到家了。 “要不要进去坐一会?我住在304.”“改天吧。”季岚调转车头。 “路上小心点!”“得了,你进去吧!晚安!”季岚回头冲她挥挥手,走了。 玉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感觉像是做梦,才认识几天,见过两次面,两个 人就像老朋友了。可缘份这东西有时就是这么奇怪的。 玉米回到家里,纪刚正坐在床上看片子。那套电视VCD 原本是放在客厅的, 纪刚把它搬进房间了,说房间有窗,打开来比客厅凉快多了。 玉米刷洗过后,回到房间,纪刚光着上身,背靠着床看黄片子,声音调得很 低,听不清楚,只见几个老外在里面扭作一团。 玉米爬上床,才发现纪刚只穿了一条裤衩,那玩意儿在裤衩里头硬梆梆的高 高的翘起。 玉米知道纪刚准是想“那个”了,看黄带,也难怪。果然,她刚躺下,纪刚 就挪向她,一只手在她身上抚摸起来,眼睛却依旧盯着电视屏幕。 玉米心里很不舒服,感觉像是纪刚在拿她做性试验。尽管她心里不舒服,可 下体却莫名其妙地潮湿起来,让她很是困惑。 纪刚渐渐地兴奋起来,把她的睡袍剥了去,趴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做了起来, 做了一会却又不动了。玉米睁开眼一看,他正扭着头看电视里头的老外喘息着, 翻滚着。 玉米心里感到沮丧和懊恼:“拜托你专心一点,我们才结婚半年了,你的性 欲就要靠黄色片子唤起,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虽然纪刚的眼睛不再盯着电 视,可玉米不知怎的却厌烦起来。见玉米不动也不哼,纪刚努力地爱抚她,想使 她兴奋,可他的努力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没多久,他自己也便疲软下来。 两个人并躺在床上,纪刚一边爱抚她一边问:“老婆,你银行的钱取了没有?” “别提这些好不好?”她没好声气地说:“我烦着呢!”爱抚的动作停止了,纪 刚的手僵持了一会,就收了回去。在电视光线下,他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 喘气有些急,似乎激动起来。 “我……”他嗫嚅着说:“我会还给你的!”然后他跳下床,走到电视旁, 扯下电源插头。 玉米打的去酒吧,那家酒吧是季岚指定的,叫“卡萨布兰卡”。玉米依稀记 得那是一首英文歌名。 坐进的士,她又开始心烦意燥起来,为钱的事。这两天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 去碰触那个问题,可 玉米心里很压抑。他们结婚的第二天,纪刚就已从她那 里支出一笔钱。那天她回娘家的时候把这事跟李妈妈说了,李妈妈只是叹着气: “现在的男人都很鬼,跟他睡破三领席,你还抓他的心不着。”说完李妈妈就忙 她的活去了。 回家的路上,玉米一直想着那句话,但过后却没往心里放。 酒吧的灯光有些暧昧。她们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季岚说小城只有两三家酒吧,这家算是最好的。然后她就感叹起来,说七、 八十年代,她还在读书的时候,她们东北可牛了,她爸爸在一家国有企业跑业务, 经常坐飞机跑南方,那时飞机多稀罕,坐一趟都要百来块,都是厂里报销的。她 爸爸每次从南方飞回来,总会买一大袋吃的玩的东西,说南方很可怜,穷得很, 一点钱就可以买一大堆东西。没想到时势多变,一年河东一年河西,政策一变, 城市一开放,南方人就神气起来了,五年前吃饭还是个问题,五年后腰间就别着 个大哥大,盖了别墅摆起阔来了。北方倒好,像个老牛拉破车,怎么赶都落下一 段距离。…… 玉米听着笑了起来,没想到季岚这样新潮的人也会怀旧。 季岚又说:“像你这种家庭主妇,不经常接触外面的东西,是很容易老化的。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眼睛眨一眨就变一变。”玉米恍然大悟,季岚生性率真, 却也有含蓄的一面,变着法子劝说她呢。想着便有些感动。 “我是有一些想法,可纪刚要我生孩子。”“噢!那你打算生了?”“我很 矛盾,因为我们经济上很不稳定,养育孩子是要很多花费的。”“我不明白你为 什么要这么早结婚。”“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这样,婚后你也不应该 放弃工作。”“我要跟他过来,当然要放弃原先的工作,可来了之后,我还要一 段时间慢慢适应北方的环境和婚姻生活。”季岚端起酒,喝了一口,没说话。 “我先前是攒了一些钱,不过让纪刚支出一部分了。这几天他又让我把银行 的钱拿给他。”“你倒是挺大方的。”季岚乜了她一眼,“结了婚的女人都拼命 地攒私房钱,你倒好,都拿给他花了。他不工作让你养着?”“那倒不是。他的 业务开展得并不顺利,没赚什么钱。”“你有什么想法?”“还能有什么想法? 他总是我的丈夫。”玉米啜了一口酒,“我妈说,这个年头的男人都很滑头,跟 他睡破三件席子,你还摸不透他的心思,更遑论要抓住他的心了。即使是丈夫, 又能怎样?”季岚笑了起来:“你妈倒是挺现实的。说真的,我没打算要结婚。” “为什么?你们现在的生活与婚姻生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少 了一纸婚契。结婚证就像一幅变形的手铐,铐久了手会痛的。没结婚的时候我们 是牵手,一结婚就是戴上手铐了。手可牵自然也可以分,可手一旦铐上,钥匙经 常会在无意间被我们遗弃。即使手铐打开了,手腕上也已经有一道伤痕了。” “是的,手没铐上不会有伤痛,可伤痛在心里。分手或者离婚,伤害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一旦结了婚我们恐怕无法维持现在这种局面。我可能会因为婚姻而变 得非常庸俗,变得疑神疑鬼且善妒。而离婚,受到伤害的不只是我们,还有下一 代。”季岚突然从坤包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放进嘴里,“你不介意吧?” 玉米有些惊讶,还是摇了摇头:“你经常抽烟吗?”“不!偶尔。比较烦的时候 我会抽一支。”她喷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玉米静静地看着她抽烟。刚才她的样子很激动。 抽了半支烟,季岚才缓缓地说:“我二十八岁了,是应该考虑结婚的事了其 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三年前我决定跟他同居,但我没想过跟他结婚,我 家里不能理解,我甚至差点为这事跟我妈吵架,毕竟那个时候没现在开放,我这 样明目张胆地跟人家同居,她很难接受。但我毕竟是成年人了,我觉得她应该尊 重我的决定。”季岚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摁熄在精致的烟灰缸里,这才抬头冲玉 米笑笑。 “说真的,婚姻让我没有安全感。”玉米感到诧异:“我不明白,大多数的 女人都是在婚姻里头找到安全感的。”“你找到了吗?”她问。 玉米苦笑了一下,长吁了口气。“结婚证是有一定的约束力,但这种约束力 主要是取决于一个人的道德修养和意志力——当然,结了婚的人可以离婚,可以 选择性伴侣,像我们看过的《廊桥遗梦》,那个女人可以趁丈夫出门的四天里和 另一个男人好上……”玉米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个社会对第三者已经越来越 宽容了。”“婚姻最大的不安全就是来自于另一半的提心吊胆和猜忌。”玉米有 些疲惫:“也许……”“现实总是很无奈的东西。《廊桥遗梦》的女主角作出的 抉择是正确的,倘若她当初抛弃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而跟随罗伯特,那她就会负 疚一辈子,她会一辈子活在爱情的阴影里,他们不会幸福。”“是的。”玉米端 酒的手有些颤抖,她用酒杯的倾斜来掩饰内心的起伏。放下酒杯后她的表情自然 多了。“也许婚姻注重的是责任而不是爱。”“可罗伯特说的也没错,那种感情 一辈子只能有一次,放弃了会终生遗憾。”“人总是活在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 矛盾当中。”季岚表示赞同,端起酒,看着玉米。玉米也端起酒,两人相视一笑, 把杯中的酒喝了。 玉米决定取三分之一的钱给纪刚。但她没打算直接把钱放在他手上,担心纪 刚的自尊心受挫,可她也不能拿出卡说出密码让纪刚自己去取,那样他可以查出 她的存款数额。 她把钱从一家银行取出后,存入另一家银行新开的户头,回家后把密码写在 一张纸上,连同卡放在纪刚使用的一个抽屉里。 剩下的钱,玉米心里想,也许她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接下来他们夫妇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改善,至少做爱的时候纪刚不再看黄 色片也能达到高潮并且让玉米有了快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玉米不再要求避孕。那天晚上,她告诉纪刚她愿意考虑 生孩子的事了,纪刚高兴得搂着她亲得满脸口水。 “老婆,帮我生个儿子好不好?帮我生个儿子!”纪刚搂着她哀求。 “你真是个老古董,生男生女还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你知道两个嫂嫂 的四个孩子当中只有一个是男孩,爸妈盼着我们给纪家添一个丁,我们要想办法 生个儿子!”“你不要老给我施加压力好不好?”玉米心烦了。 “求你了,老婆!”纪刚晃着她,见她不为所动,干脆从被窝里爬出来,跳 下床跪在地上,“老婆,我跪下来求你了!生个儿子吧!”“哎!快起来!你这 是干什么?”玉米气败急坏地去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知不知道?”“你 先答应我生个儿子!”纪刚可怜兮兮的。 玉米心软了:“好吧,你起来!”纪刚依旧跪在地上,抱着玉米亲着,嘴里 一连串地谢她。 玉米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说了算。”“我听说有生男生 女秘方,我可以到图书馆查阅。”纪刚又款款深情地俯下头吻她,“老婆,拜托 你了!”玉米在心里叹气,你拜托我,那我拜托谁去? 接下来的日子,纪刚天天跑图书馆,而玉米也开始作些孕前准备。季岚因为 工作关系,好久两个人没再出去,季岚在电话中说她有个朋友在妇幼保健院,她 已经打电话跟她打过招呼了,叫玉米随时可以去找她。 玉米在纪刚的陪同下找到了胡医生,胡医生30岁的样子,比玉米高了半个头, 身材修长,面部保养得很好,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细碎的皱纹了。 胡医生在她的办公室接待了他们,也许是因为做医生的缘故,她始终温和地 笑着,与玉米印象中的脸像僵尸的医生很不一样。 玉米说,医学权威普遍认为,女性在25-29 岁之间生育最好。是不是在25岁 之前,女性的子宫尚未发育充分? 胡医生说,那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持这种观点的人应该是社会学家。那时 候女性没有升学就业的压力,工作稳定,最重要的是,从国家计划生育的角度考 虑,这样在100 年内可以少生一代人。至于在25岁之前,子宫的发育是否充分, 关于这一点,玉米是可以放心的。这种情况多见于20岁以下的孕妇,一来子宫尚 未发育好,会使得胎儿生长缓慢,二来是胎儿生长需要的营养物质会有部分被发 育中的低龄孕妇吸收。 “你这个时候生育是很适合的。”胡医生说,“女性应该尽可能地选择在20 到25岁之间生育孩子,因为这一时期女性生理成熟,机体代偿能力强,产后康复 效果最为理想。”玉米心中的疑虑打消了。 后来来了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她是来做例行检查的。玉米只好起身告辞, 临走前胡医生交代她,孕前孕后要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孩子的父亲不要吸烟。 两人接受了她的忠告,道了谢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纪刚还真在一本可靠的书里找到生男生女秘方。玉米的经 期一向很准,在她的排卵的日子,纪刚买来了秘方中所说的东西,不厌其烦地小 心翼翼地进行着每一步。玉米尽管有些不情愿,可一看到纪刚满怀期待的眼神, 她又心软了。 那天晚上,纪刚从外买来几支玫瑰,分插在两个花瓶里,摆放在床头柜上两 侧,又放起轻柔的音乐,把整个房间布置得相当罗曼蒂克。 做爱之前,她一向觉得呆头呆脑的丈夫却突然巧舌如簧地在她耳边说了大半 天的甜言蜜语,同时对她进行温柔却充满技巧性的爱抚。 那一夜,也许是配合默契的缘故,他们都酣畅淋漓。 酣畅淋漓的结果,就是玉米肚子里一个月大的宝宝。 而在那一夜之后,纪刚承包了绝大部分的家务,从买菜、烧饭到洗衣拖地, 尽管妻子认为自己行动很灵活,可他依旧不放手,他经常做完家务后,一边疲惫 地捶着后腰一边满足地笑着抱怨:“唉, 我都弄不清楚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 了。”纪太太在那一个月里过得算是很愉快,纪先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中,每 天晚上极尽温存地陪伴着她,总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轻抚着纪太 太尚未隆起的肚子一边说:“乖儿子,爸爸给你讲故事好不好?爸爸给你讲《一 千零一夜》好不好?乖儿子,今晚你要听《神灯》还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说完后他就耳朵贴在纪太太的肚皮上,惹得纪太太哈哈大笑。 “拜托!你知不知道你很' 幼齿' ?一个月大的孩子能懂什么?”纪先生抱 怨说:“你看你,孩子都要跟我说话了,你却又把他笑跑了。”纪太太乜着他: “你问他还不如问我。”纪先生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么,孩子他 妈,你想听什么?……”接下来一段日子,可怜的玉米饱受了早孕反应之苦,一 见到油腻的东西就感到恶心,纪刚便给她做清淡的鱼汤,可是每天早上玉米站在 马桶边吐得死去活来时纪刚就只能心疼地站在一边干着急了,他巴不得代她吐, 甚至代她生孩子他也愿意,只可惜喝子母河的水能受孕那事也只能吴承恩才编得 出来。 纪刚每日从市场买回一串酸不溜秋的东西回来,草莓呀、油面桃、柠檬或者 李子什么的,看玉米吃得津津有味他就牙齿发酸。 季岚一闲下来就打电话约玉米出去吃火锅。那几日玉米的早孕反应并不严重, 纪刚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玉米再三保证后纪刚才勉强同意。 到火锅厅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人非常多,多得让玉米害怕,幸亏服务生来领 她进去。 整个火锅厅热火朝天的,虽说九月的东北已有阵阵凉意,火锅厅也开着凉气, 可终究抵不过几十甚至上百架开着的煤气灶,往里头一坐还是一身汗。 锅底早已送来,季岚正等着她点菜。菜单上都是一些陌生的菜名,玉米胡乱 叫了两三个菜,季岚的兴致不错,菜单送走服务生端菜过来时她又加了一道狗肉。 玉米原先还担心自己会恶心,影响到季岚的胃口,相反地,她倒是受了季岚 和火锅厅热火朝天的气氛的感染,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季岚叫了生啤,玉米则吸着柠檬汁。两个女人在里头吃得一点形象都没有, 季岚说她太热了,恨不得扒光衣服才吃得起劲。 聊着聊着,季岚就谈到了胡医生,说胡医生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带着一个五 岁的孩子。 “好在他们离婚的时候孩子尚小,但不管怎样,伤害总是有的。尤其是现在, 孩子已经五岁了,多少懂点事,在幼儿园读书,开家长会的时候人家都有爸爸陪 着,可她没有。”“那……”玉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是什么原因让胡医 生非离婚不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只对我说是感情破裂,婚姻无法 维持下去。提这种事总是伤感的,所以我也不好细问。”季岚从火锅盆进而捞起 日本豆腐,蘸酱吃。“那个孩子挺懂事的,很少在妈妈面前提起爸爸,但毕竟还 是个孩子,如果看到别人的孩子有父母陪着有时候就会委屈地掉眼泪。”玉米叹 着气:“单亲家庭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反正,”季岚摆弄着筷子,“婚姻让 我觉得很不安全,这种不安全一部分源于孩子,譬如离婚带给孩子的伤害,譬如 离了婚的家长在孩子面前总是手足无措。”“噢!”玉米颇感惊讶地抬头看季岚, 她的表情有些困惑。“难怪。都说这个年头结婚难。”季岚接着说:“离婚更难。 你漏了半句。”两个人笑了起来。 “本来我是想叫胡姐过来的,可她一过来肯定要叨念你了,这个应该多吃, 那个应该少吃,那个最好不要吃。有一次我跟表嫂吃饭,把她也叫上,那时她就 是这样婆妈的,我说人家又不是病人,乍还要这样那样的禁忌。胡姐说,如果是 个病人我倒不一定帮得上,可这里有个孕妇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玉米笑了起 来,跟季岚在一起总是快乐的。“她真是个热心人!”“是呵!”季岚若有所思 地看着面前的碗碟。 “你的狗肉快烂掉了。”玉米提醒她,季岚这才手忙脚乱起来。玉米趁机上 了趟卫生间。 “说说你的公关工作吧?”玉米剔着牙问,在季岚面前她从不担心形象问题。 季岚吁了口气:“提这个真叫我感到懊丧!这个社会真是不公,什么职业都 光荣,就只有公关小姐总被人讥为华而不实的花瓶,空有一幅臭皮禳。”玉米忍 不住笑了起来。 季岚继续发着牢骚:“一个国家需要公关,一个企业需要公关,即使是个人, 也避免不了,公关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可总是让我们给忽略了,甚至还有人说, 公关就是陪人家喝酒、跳舞、游玩甚至是上床,这种看法真叫我受不了!”“是 啊!”看着季岚忿忿不平,玉米笑着逗她:“很多人都说公关小姐就是三陪小姐。” 季岚果然生起气来:“喂,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吧?”玉米见她生气的样子就笑 得更起劲,可是笑了一半她就按住肚子说:“不行了,我要上洗手间了。”这一 下轮到季岚笑了,一边笑一边戏谑她说:“哟,该不是动了胎气吧,可别把孩子 也给拉出来了。”玉米从洗手间出来就苦着脸。“这小家伙真是折腾人,连笑我 都不敢太用力。”“要当母亲嘛,就是受苦也觉得是幸福。”“是啊,可就是不 知道会生男不是生女。”“哟,看不出你还这么重男轻女,亏你还是个女人,你 妈当初怎么就没把你掐死呢?”季岚讥诮道。 玉米抗议:“不要这样打击我嘛!纪刚非要我生个男的不可,我公公婆婆都 盼着抱孙子,我还能怎么样?我自己一点生育权都没有你以为我好受呀?”季岚 耸耸肩:“要是生了女儿你是不是还继续生,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玉米叹着 气:“我们那边确实是这样的,把她打死她都要生出个儿子出来。”“女人又不 是生育工具。”“她们不把自己看成生育工具,她们把自己当母猪看!”季岚大 笑起来,笑完后她又不住地摇头叹息:“太离谱了!人生苦短,青春易逝,怎么 却这样糟蹋自己?……”“是呵,社会批判享乐主义,可是不懂得享受人生的人 却也叫人发愁。”“你这小女人倒是有点意思,就是搞不懂你干嘛还要嫁在农村。” 季岚为她感到惋惜。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玉米叹着气,“或者说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反 抗。”“算了,不提这个了!”季岚招来服务生结帐,“上次你请客,这次就由 我来付帐吧!”从火锅厅出来,季岚又叫了辆的士,把玉米送回家,让玉米心里 很是过不去,季岚说:“你是孕妇嘛,应该有个人照顾,再说,有借有还,再借 不难。下次我找你出去,你老公才放心呀!”玉米便不再说什么,下了车玉米叫 季岚上楼坐坐,季岚说时间太晚了,改日吧就走了。 玉米开始到医院做定期检查。上一次她竟然从乳头挤出一些黄色的液体,把 她吓坏了,她赶忙 打电话给胡医生,胡医生说那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叫她只 管放心,末了又交代她要定期上医院做产前检查。 玉米家的电话也开始多了起来,通常都是纪母和李妈妈打的,每次都是反反 复复地交代相同的内容,要多吃鱼呀肉呀鸡呀鸭呀,不能做运动呀七七八八的。 倘若是纪母打的,玉米便唯唯诺诺,若是李妈妈打的,玉米就会一迭声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有时还要跟李妈妈掰掰理:“才不呢,医生说孕妇不能 太贪吃,关键是饮要合理科学,以免营养过剩,导致胎儿过大,造成分娩困难, 危及母子安全。还有呀,孕妇也应有合理的运动,做到劳逸结合,完全不动也不 利于将来分娩。……”这个时候李妈妈就会不甘心地嘟哝着:“你这孩子,妈都 生了三个了,好歹有点经验嘛!我那个年头就是太穷了,才养了你们三个孩子瘦 巴巴、鸟手鸟脚的,你们姐妹俩相亲时,哪次不是我拍胸脯再三保证的?你这个 年头条件好了,难道还不吃不喝等着生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不成?”“妈——”玉 米拖长了声调,李妈妈这才有了挂电话的意思,但总还要不甘心地交代一通。 那日,玉米在做饭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纪刚忙跑过去接,说了几句又返 回厨房,让玉米去听,说是纪母打来的。玉米便小心翼翼地拿起话筒,怯怯地叫 了声“妈”,纪母又花费了五六分钟叨念着要补什么什么,末了又叹起气来: “我年纪是大了,东北离这里又远,要不我是该去照顾你的。”玉米一听那话, 心跳便漏了一拍,想当初他们一结婚便来到东北,没有跟公公婆婆、妯娌相处过, 也不知婆婆秉性如何?再说老人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难免会有些封建思想根植 于脑海,而且农村信息闭塞,两代人成长的背景不同、生活环境不同、受教育程 度不同,对事物的看法和处理事情的方法也将存在较大的差异。生活在一个屋檐 下,只怕是要出点问题的。事实上这个问题早在玉米尚未结婚的时候就困扰着她 了。 玉米尽量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妈,我在这里很好……其实,纪刚很会照 顾我的。”“他是个男人他哪里懂得这些!”“我……我在这里有些朋友,她们 都对我很媸,还有一位是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对于这种事,她很内行的!”“妇 幼保健院的?”“是啊是啊!而且她生过孩子,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纪母听 着,似乎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妈,那……您还要不要跟纪刚说 点什么?”玉米问着,还悄悄地吐着舌头。 “也没什么要说的……”纪母慢腾腾地说。 “那……您可要照顾好身体呵!”纪母总算挂了电话,玉米长长地出了一口 气,又返回厨房。 纪刚正在炸茄子,做玉米爱吃的酱茄子。先把茄子去皮,切成块状;在一个 盆子里放上适量的面粉,加入水搅拌;再倒进茄子,滚上面粉;把茄子倒进油里 炸,捞出;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炸好的茄子放进锅里,加入酱及调料,这样一道酱 茄子便做成了,吃起来香脆可口。纪刚为了学会做这道菜,特意带玉米去了两趟 餐馆,点了这个菜,然后就蹭到厨房看师傅做酱茄子,回家后依葫芦画瓢,做了 几次后倒是得心应手了。 但胡医生告诫玉米,孕期最好不要吃油炸或带有刺激性的东西,所以玉米久 久才“偷”吃一两次。 一段时间以来,纪刚一直是忙忙碌碌的,他每天很努力地工作,工作之余则 买菜做饭、洗衣拖地,什么家务都抢做,尽管玉米只有三个月的肚子,行动还是 很灵活的。可纪刚也有他的理由,说是玉米怀孕的头三个月里,子宫内的胎儿还 比较脆弱,要注意休息。纪刚原本是不喜欢看书的,但为了玉米能顺利产下一个 健康聪明的小宝宝,他便不辞劳苦地频频往返于图书馆与家中。晚上临睡前,他 经常一手抚摸着玉米的肚子一手捧着书,坐在床头给玉米念上几段,念着念着, 妻子很快就熟睡了。 纪刚瘦多了,因为要照顾她他总是吃不好睡不好,白天还要冒着严寒出门, 总是给玉米买回新鲜的蔬菜、瘦肉、鱼和水果,还给玉米订了牛奶。玉米变胖了, 而他自己的气色却是一天比一天差玉米想着,眼睛有些潮湿了。她走到纪刚身后, 双手搂住他的腰,他真的瘦多了!记得他们婚后不久,纪刚还挺着个小肚腩,那 时她最爱拍着他的肚皮开他玩笑:“老实交代,几个月了?”纪刚就会把她按在 床上,一边挠她痒痒一边不住地说:“你这瘦猴儿,顽皮的猴儿!……”“你到 房间待着吧,等下菜炒好了我再叫你!”纪刚停下手中的活儿,扭过头来对她说。 “不要!”她搂住丈夫不放,把脸贴在他厚实的背上。“我要看你炒菜。” “傻瓜,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活动呢?小心肚里的孩子。”纪刚关了火,端起锅, 将菜盛盘。“老婆,你回房吧,我再炒个菜就好了。”玉米扁着嘴,纪刚在她上 亲了一下:“听话!”玉米这才走出厨房,客厅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Sun ?啊?你还好吗?”“我现在在大连,我在一家公司做会计。”Sun 的声音不再喑哑得苍老,却也不再是清脆的叽叽喳喳地像只快乐的小鸟。玉米的 脑海顿时出现一个身着白色西装裙的职业女性,头发挽成髻盘在头上,肃穆而端 庄,那是22岁的大女孩Sun.“我现在挺好的。”她说,“你呢?”“我……”玉 米一手轻抚着肚子,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肚子。” “呵!这么快?”Sun 为她高兴,“要记得加强营养啊,瞧你那么瘦我都担心。” “我已经胖很多了,倒是纪刚,”玉米坐在沙发上,“都瘦了一圈了。”Sun 轻 笑起来:“心疼喽?不过,有个人让自己心疼,总是一件好事。”玉米觉察到Sun 语气中的伤感,正不知如何回答,纪刚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经过她身边时道: “老婆,吃饭了!”Sun 大概也听到了:“叫你了?”“是呵,不过……没关系 的。”“你还是去吧,别让他久等了。我给你电话号码……”“等等!”玉米放 下电话,回房间拿了纸和笔,“说吧。” 此后,玉米的饭量随着肚子的隆起不断增大,她每月定期上医院做检查,有 时是胡医生当班,胡医生说她的关况良好,但不要盲要进补,以免营养过剩,产 后易患心血管疾病。 胡医生给她开了张菜单:主食一斤,鸡蛋一至二个,牛奶一杯,水果一至二 个,蔬菜一斤。 离开医院之前,胡医生还教她自测胎动,胎动过频有可能是什么原因,胎动 次数太少有可能是什么情况云云。 转眼间春节到了,地上堆着厚厚的雪,整个东北小城像个银装素裹的少女。 放了假的孩子们穿着节日的衣服,在雪地上嬉笑打闹,堆雪人,丢雪球。玉米生 在南方,从未见过这样的雪,她站在窗前兴奋地叫着,还说要下楼去堆雪人,纪 刚怕她冻坏,说什么也不让她去。 “你呀你呀,”纪刚刮着她的鼻子,“都要做妈妈的人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小 孩。”玉米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扁着嘴。 纪刚搂着她在床上坐下,嘴里叹着气,真的是把她庞坏了。 傍晚,季岚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到玉米家吃年夜饭,因为她男朋友出差去了, 她家里怪冷清的,所以来玉米家感受一下“家”的温馨。另外,季岚声称,她会 带给玉米意外的惊喜。 幸亏纪刚想得周到,买了不少菜堆在厨房,够他们小两口吃三天了,鱼、肉、 虾也都有一点,要不还得冒着严寒出去跑一趟呢。多一个季岚也没什么,就是怕 菜式太少了不好意思。 季岚果然来了,玉米去开门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胡医生和她的女儿。 胡医生难为情地笑笑:“我不请自到,你不介意吧?”玉米还未开口,季岚 已抢先道:“要不是我活说歹说,她哪会跟我来?”玉米把客人让进屋里,季岚 问:“厨房在哪呢?我先把东西搁着。”玉米这才注意到季岚手上还提着一些东 西,好像是鸡爪饺子什么的。玉米埋怨季岚干嘛还要破费,让纪刚去买不就得了。 季岚说和男友前几天买了辆车,她去接胡医生的路上顺便买的,又不麻烦。玉米 说,噢,我猜是什么风把胡医生来了,原来还是冲着你那辆车呢。 “这么冷的天,有一辆车是方便一点。”胡医生说,“不过,我早就想过要 到你家来了,只是一直比较忙,好不容易才等到春节,断断续续也有七天假。” 纪刚这个时候从厨房出来跟她们打招呼,身上系着围裙,两只手都是面粉。玉米 上医院都是让纪刚陪着,所以胡医生对他还不陌生,季岚倒是头一回见到纪刚。 胡医生让女儿叫“纪叔叔”,小女孩很乖巧地叫了,便拘谨地站着。 玉米把季岚买来的东西交给纪刚,纪刚又回厨房忙去了。 客人们纷纷脱下外套,围着沙发坐下,玉米把外套拿进房间一一挂好,这才 得空闲下来。纪刚端来一盆削皮切块的萍果招待客人:“不好意思,家里就这么 一样水果……”季岚从牙签盒里倒出一些牙签,一根根插在萍果上,嘴里说着: “有得吃就不错了。来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胡医生取笑她说:“倒像是 你家了。”几个人便都笑了起来。 “来,小朋友!”玉米叉起萍果递给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呢?”“胡晶晶。” 小女孩嘴里说着,却不敢伸手去接,只是抬头看着胡医生。 得到胡医生的许可,小女孩这才伸手接过:“谢谢阿姨!”“胡姐这人就是 这样的,吃块萍果都要搞得像老外,用餐前要祷告,说这是上帝的恩赐。”“老 外餐前做祷告,那是教人家要懂得珍惜粮食,也没什么不对呀!小孩子总是要教 的,要是随便吃人家的东西,会吃出事来的。”“可你太严厉了,孩子感受不到 爱。”“我不会因为是单亲家庭就一味地迁就孩子。”胡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眼圈 有点红了。 一直不吭声的小晶晶突然转向季岚:“干妈,你不要老是怪妈妈,妈妈很疼 我的!”“哇!”季岚耸耸肩,赌气地别过脸:“我这不是成了猪八戒照镜子, 里外不是人了?!”“傻孩子!”胡医生破涕为笑,刮着女儿的鼻子,“干妈是 疼你,你怎么说干妈的不是了?喏,快跟干妈陪个不是。”胡医生从盘子里叉起 一块萍果,递给女儿。 小家伙绕过茶几,来到季岚跟前,一脸难受的样子:“干妈,对不起呀!以 后晶晶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说着中,不失时机地进贡萍果,还“叭”地亲了 季岚一下。 季岚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她坐在腿上,又是亲她的脸又是拧她的鼻子, “干妈真是爱死你了!……”小晶晶一边叫着一边挣脱开,跑到胡医生怀里,鼻 头都红了,扁着嘴委屈地控诉:“干妈每次都把人家的鼻子爱得好痛!”小家伙 此话一出,三个大人顿时笑成一团。 笑完后,胡医生问季岚:“你这么喜欢孩子,乍就不生一个?”季岚撇撇嘴: “甭提了!对于我这种女人来说,拖了个孩子就像拖了管鼻涕一样,都是令人厌 恶的事。若只是拖了鼻涕还好,擤掉就是了,可孩子呢?生下了就不能不负责。” “要是将来结婚的话,你是不是还不要孩子?”玉米问。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我根本不打算结婚。你没听过吗?结婚是失误, 离婚是醒悟,再婚是……”胡医生这个时候站起身来:“你们聊聊吧,我到厨房 看看要不要帮忙。”玉米正要叫住她,被季岚一把拉住;直到胡医生的身影隐进 厨房。季岚一脸的沮丧:“我又说错话了。”玉米从茶几上拿起遥控,问在一边 傻坐的胡晶晶:“小朋友,要不要看动画片?”“要!”小晶晶高兴地说:“阿 姨,我要看' 大风车'.”玉米打开电视,调到中央台,金龟子出现在电视里。玉 米又把萍果推到她跟前:“阿姨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小晶晶要吃萍果自己来好 吗?”“谢谢阿姨!”小女孩乖巧地答着,偏着头看起她的电视来了。 玉米又给季岚倒了杯开水,递到她跟前。 “胡医生是不是因为孩子才不考虑结婚的事?”“这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吧, 我不排除'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的可能,再说,她离婚不久,需要一段时 间冲淡对过去的记忆。”“胡医生还这么年轻,不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你是指感情方面或者生理需求?”“都有。在感情方面是寻找一种安全感。” “但是我在我身边所有的已婚者身上找不到肯定的答案。”“是的,我想我忘了 告诉你,选择单身比冒险结婚需要更大的勇气。”“我只是不想结婚,并没打算 一个人孤伶伶地过一辈子。”“没有婚契,那就是不现实的想法。”季岚没再说 什么,闭着眼靠在沙发靠背上。 胡医生笑盈盈地从厨房端出一盘虾 来:“想不到纪刚还真有两下子,菜做 得这么棒!”玉米从沙发上站起来,却被胡医生制止了:“你还是坐着吧,这些 事情我又不是没做过。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再过一会就可以吃饭了。”“那怎么 好意思呢?胡医生。”“你要不怪我喧宾夺主,那就没什么不好意思。”胡医生 笑着走进厨房。 季岚冲着她的背影呶呶嘴:“反正我已经让胡姐侍候惯了。”菜陆陆续续上 齐了,蒸饺、卤鸡爪、虾、酱茄子八九道菜,集齐南北风味,也还丰盛,纪刚还 炖了一锅好喝的枸杞乌鸡汤,颇受在座几位女士的欢迎。 饭后,季岚驾车带他们出去兜风,因为是冬天,街上冷冷清清,还结了冰, 车子容易打滑,季岚尽量放慢车速,几个人还是兴致勃勃地在街上胡乱兜了两三 个钟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玉米便在胡医生的交代下做乳头及乳房的保养,每天为 此耗费大量时间。 玉米把心思过多地投入到未出世的宝宝身上,结果忽略了纪刚,夫妇俩为此 闹了点小别扭。玉米自从怀孕以来就几乎不与纪刚过性生活。起先三个月,纪刚 也没有要求,他担心妊娠早期因胎儿着床未稳定,容易发生流产,一直克制着自 己,妊娠中期,玉米与他恩爱过几次,但都因阴道分泌物过多,玉米对此感到恶 心而中断,玉米只说是怕压到腹中胎儿,外阴抵抗力低,容易感染细菌,纪刚便 不好再强求。 但纪刚毕竟才二十几岁,这个时候的男人性欲最为旺盛,又怎么可能完全没 有性生活?所以有时候在半醒来,玉米好几次发现纪刚在被窝里手浮选以自慰。 玉米对此也感到头痛。 一转眼玉米怀孕八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到医院做 检查的次数相应多了起来。下午纪刚陪着她去,半路上有人打来业务电话,玉米 让纪刚搀着她上了二楼妇产科,便打发他走了,说胡医生当班会照顾她的,叫他 忙完后再来接她。 玉米见到胡医生的时候发现胡医生向来整洁的白大卦溅了几滴血,还有点皱, 脖子上依旧戴着听诊器,脸色很坏。 “刚刚有位孕妇去了。”胡医生缓缓地说,“她患了妊娠贫血,我给开了药, 她却担心危害到腹中胎儿偷偷停止服用,而且也不上医院检查……孩子是生下来 了,可是她救不活了。”“不管怎样,你已经尽力了。”玉米安慰说。 “怀孕期间是不能乱服药,但生了病该吃的药还是要吃的!”胡医生一脸悲 伤:“二十几岁就过完一生……能避免的没有避免,总是令人扼腕叹息的事。” 玉米坐在椅子上听胡医生讲那位孕妇来做检查,她开了药并再三交代孕妇要按时 服药、定期上医院做检查直到孕妇抢救无效死亡的全过程。 玉米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自始至终都没插过一句话,只是频繁地点头以示理 解。 后来胡医生让另一位医生帮她给玉米做检查,她说她可能有点累情绪也不太 稳定。玉米点点头,随那位医生去了。 回来后胡医生正喝着开水,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胡医生询问了检查结果,又 交代玉米妊娠后期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运动或者体力劳动要适当,睡眠一要充足, 注意多休息云云。 玉米说:“我现在最发愁的就是房事了。”“怀孕期间妻子是不应该忽视丈 夫的需求的。”“我知道。可是阴道分泌的那些东西令我感到厌恶。再说,我怕 性生活会影响到孩子。”胡医生倒了杯开水给她。“妊娠期间分泌物增多那是正 常的生理现象,如果不是出血,那你不必太在意它。过于粗暴的态度或者不正确 的体位确实会危及孩子,这一点是需要注意的。另外,还要注意的一点是,分娩 前一个月内不能过性生活!——喏,纪刚来接你了。”玉米回头一看,纪刚站在 门口跟胡医生点头。 胡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保健类的书籍,翻到当中的某一页,折叠起来,递 给玉米:“这一章内容回去后你好好看看。”“谢谢你,胡医生。”玉米站起身, 纪刚忙上前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扶着玉米走出办公室。 胡医生看着他们从楼梯消失的背影,怅然若失。 玉米在有规则地阵痛时被送入医院。 医生和助产士在产房紧张地忙碌着。 很快进入产程。胡医生让玉米脚踏在足蹬上,让纪刚支撑着她的背部,使之 与产床成45度角。胡医生告诉玉米,宫缩一开始就曲背,扶住膝盖上拉双腿,分 开双肘,尽量把头低下,然后做深呼吸。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用力!”每一次阵痛开始, 玉米就如此折腾。纪刚在一边吓得像孩子一般号陶大哭起来,胡医生就生气地斥 道:“你还像个男人的样子吗?老婆在这边生孩子生得这么辛苦,你倒还有那个 闲情逸致哭,你当你是三岁的孩子还要人哄是不是?当初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胡医生斥着,改用枕头垫住玉米的背,让纪刚坐到一边去。 玉米的阵痛又来了。 胡医生重复着:“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用力!”阵 痛过去了,胡医生去看另一位产妇。玉米已经很虚弱,浑身都是汁,像刚从水里 捞出来似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一阵阵倦意袭上来,玉米声音微弱地说:“我想睡觉。”纪刚用力地握住她 的手,一边轻拍着她的脸:“不要睡!不要睡!孩子快出世了!把眼睛睁开!睁 开,看看我!”“我不行了。”“你行!你一定行的!你说过,无论如何你一定 要把孩子生出来的!”“对不起!”玉米吃力地笑笑:“我不行了。……”“你 忘了我们打过赌的吗?你说过我们的孩子会像爸爸,可我说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 妈妈一样……”纪刚害怕得涕泗交流,“你跟胡医生保证过,你会用自己的力量 生!我相信,你的意志一定能战胜困难,把孩子生下来!知道吗?孩子!我们的 孩子!我们盼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刻。……”“孩子?”玉米叨念着,似乎清醒了 些。 “是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纪刚强调着,巴巴地看着她。 玉米抓住纪刚的手:“我要自己生!”“是的!用力生!用自己的力量生!” 纪刚握住她的手,“现在想想,怎么把孩子生下来……”一个小时后,玉米顺利 产下一男婴。在听到婴儿第一声啼哭时,年轻的妈妈流下幸福的泪水,看到孩子 后,极端虚弱的玉米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胡医生高兴地对纪刚宣布:“如你所愿,是个男婴,体重3.3 公斤,很健康!” 玉米坐月子那段时间,纪家的电话不断,基本上都是李妈妈和纪母打来的, 通常是唠叨一阵坐月子期间要补什么什么,要注意保暖啊,不要运动啊,不能洗 澡洗头呀什么什么的。 纪刚把这些跟玉米说了,玉米嘀咕着:“头不能洗身子也不能洗,那不是要 让我发霉吗?”“就是。”纪刚笑了起来,又说:“妈问我们孩子长得像谁呢。” “你看像谁呢?”玉米小心地抱起孩子,放在胸前喂奶。 纪刚耙着头,困惑地说:“那么小……看不出来。你说呢?”“我也不知道, 反正不是像你就是像我。”“胡医生说他的鼻子和嘴巴像我,眼睛像你,其他的 像他自己。”玉米低头看怀中的孩子,他正买力地吸奶,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 地转着。 “这小家伙昨晚又哭又闹,弄得我睡不安稳。”纪刚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小宝宝立刻“哇哇”地哭了起来。 玉米瞪了纪刚一眼,俯下头安抚孩子,把乳头放进他嘴里,小家伙才安静下 来。“人家吃奶吃得好好的你就偏偏把他弄哭,讨嫌呢。”纪刚讪讪地坐到桌前, 随手翻着字典:“我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呢?”玉米说:“慎重点,不要取得土 巴巴的,将来孩子读书都要叫人家笑话呢。”“反正,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叫什 么乌鸡乌鸭的!你读书比我多,你想想吧。”玉米看着窗外,窗外正下着雨。东 北向来很少下雨,即使是夏天。空气中沙尘很多,下过雨后就清新多了。小区里 一些新种的叫不出名的树已高及二楼的窗台,新长出的嫩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 净,鲜活活的甚似可爱。东北的夏天是一年中最可爱的季节了。 “叫纪昀,你看行吗?”玉米看着含着乳头睡得很安详的宝宝。 “哪个昀?什么意思?”“一个日,再一个均匀的匀,代表日光。”纪刚含 糊着说:“那个字……我不认识。纪昀纪昀,听起来很女性化。我叫纪刚,他干 脆就叫纪强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嘛,总不能取个名字听起来像女人吧。”“亏你 还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在产房里还哭得像个女人。”玉米嗔了他一眼。 “那时,”纪刚着急地争辩,“看到你那么痛苦,我、我当然害怕啦!” “是啊!”玉米凝视着怀中的孩子,“感觉像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转眼五个多月过去了,新的一年又将来到。 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纪母就常常来电催促纪刚一家回去,让她也抱抱孙子。 玉米开始为回家做准备。到东北一呆也快两年了,她是真的有点想念南方的 家了,还有李家庄。上一个月她就同哥哥姐姐联系过,他们都打算回家过年。李 姐姐抱怨说行李太多,又要拖着两个孩子,坐两天的火车,实在是很辛苦,偏偏 孩子又调皮捣蛋,老是在车厢里跑跑闹闹,她为此相当头痛。 玉米说她今年春节因为怀孕不宜长途劳累,没有回家,但这一次春节无论如 何是得回去一趟的,公公婆婆都盼着抱孙子,再说她自婚后就离开家,也确实有 点想念南方,也正因为这一点,她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婆媳关系。 李姐姐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又交换了一些对年关交通的看法,两姐妹这才挂 了电话。 纪刚原本打算坐火车回去,但考虑到年关时从北京至厦门的火车票不容易买, 而且从小城到北京,从北京到厦门,再从厦门回到家中,需坐四十几个钟头的车, 途中又要几经转车,将近五十个钟头,孩子那么小,怕是撑不住。于是纪刚咬了 咬牙,订了两张从大连飞厦门的机票。 下午四点半的飞机,但去大连后,玉米还将在Sun 那里做短暂的停留,所以 小两口一大早就起床做准备。 季岚坚持要开车送他们去大连,而胡医生因为工作繁忙,再加上要照顾孩子, 不得脱身,没能来送行。 到达Sun 家里已是中午,Sun 做了一桌子菜为他们接风洗尘。 Sun 恋爱了,和一个浓眉大眼的东北男人,他们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席间气氛甚为热烈,东北男人拉着纪刚跟他“喝两杯”,季岚和Sun 也谈得 相当投机。季岚说她母亲也是J 省人,她在南方读书的时候曾几次去J 省看望外 祖母,很喜欢那个地方。三个女人因此有了共同的话题。玉米则要不时地回房间 给宝宝喂奶,哄他入睡。 纪刚是个“见酒红”,一沾酒整个脸就变成猪肝色,喝几杯就不行了,Sun 的男友很好客,正在兴头上,不忍释杯,而季岚是搞公关的,酒量不浅,但因下 午还要驾车回小城,所以喝得不多。 三个人饭后都各自去休息,玉米留下来与Sun 收拾残局。 “你还是到房间休息吧,我来就行了,晚上你要坐飞机又要坐车,还带了个 孩子,会累坏的。”Sun 抱着一叠碗盘进厨房,玉米帮她抹桌子。 “坐飞机很快的,没火车那么累,要是没座位,还得站着,那才真叫累。” “孩子呢?你还是去照料他吧,涮几个碗,我一个人就行了。”“孩子正睡着呢, 没那么快醒。”抹完桌子,Sun 在清理剩菜,玉米就帮着涮碗。 “先前没听说你谈恋爱。”说起这个,Sun 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潮。“我们, 认识半年多,刚开始时不太顺利,很不稳定,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发展 得蛮快嘛!”Sun 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跟他,在一起一个多月了。” “有没有什么打算?”“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正说着,孩子“哇哇”地哭了 起来,Sun 催促玉米快去照顾孩子,玉米也不再勉强,擦干手解下围裙来到客房, 纪刚四仰八叉睡在床上,一条手臂压在宝宝的肚子上。玉米抱着宝宝,撩起衣服 喂奶。先前玉米的奶水不足,胡医生让她加强营养的同时尽可能多给孩子喂奶, 以促进泌乳。在孩子5 个月的时候,玉米已经能够以纯母乳喂养了。 想想当母亲这半年来,玉米还是觉得蛮累人的。小家伙刚生下来的那三两天 里,初为人父人母的小两口又喜又忧,喜的是为人父母,忧的还是为人父母。他 们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么抱孩子。新生儿身体就像融化的雪糕一样软绵绵的, 随时都会从你的怀中臂间指缝流泄一地。小两口为学会抱孩子还真是下了番功夫。 接下来就是给孩子喂奶、换尿片、洗澡、穿衣服等若干问题。小家伙 什么 也不懂,眼睛一睁开就是要吃要喝,不高兴时嘴一扁就“哇哇”地哭闹不休,你 还得对他细声细气,不断地轻抚他,不停地呢喃,他才会给点面子地睡一觉。最 叫人无法忍受的是,这小家伙还一天到晚地屙屎屙尿,把床、爸爸妈妈的腿、沙 发……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都当马桶使用。 那一段日子,在纪家经常可以看到胡子拉茬的纪先生一脸沮丧地对怀中的小 家伙说:“儿子,我可不可以请几天假不当爸爸?”而纪太太尽管整天披头散发、 衣衫不整,还是经常腾不出空闲来上卫生间,小家伙一闹,纪先生就着急地大叫: “孩子他妈,你快来呀!”以致于纪太太上卫生间的时候,不得不顺手带上孩子, 以便坐在马桶上也能喂奶,有效地防止孩子哭闹。 每每孩子停止哭闹,安静地吸奶时,纪先生就擦着汗长长地嘘了口气,说: “幸亏你身上总是带着两个奶瓶,要不然我们会更加辛苦。”…… 玉米想到这里不禁轻笑起来。 孩子已经在她怀中甜甜地睡去。玉米把纪刚的手臂挪开,把孩子放下,两手 轻拍纪刚的脸,又拧了拧他的耳朵,纪刚这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干嘛?” “别把孩子压着了。”玉米说着,为他们父子盖好被子,掩上门出去了。 Sun 已经忙完厨房的事,正在客厅等她。 Sun 从冰箱拿出几包牛肉干和一瓶“美年达”。“还记得两年前我们经常在 一起吃牛肉干喝汽水吗?”玉米笑道:“记得,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些玩意儿 了。”“我也是。”Sun 拧开瓶盖,倒了两杯汽水,一杯放在玉米跟前,“自己 来吧。”玉米撕开牛肉干,丢给Sun 一包,把腿缩到沙发上,边嚼着牛肉干边说: “有时我真不敢相信,我已经是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的母亲了。”“你觉得幸福 吗?”玉米沉思了一下,眼里很困惑:“不知道。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结婚生 子,相夫教子,就这样,过完一生。”“很多人都是这样过一辈子的。”“你将 来也是?”玉米问。 “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婚姻是不是爱情的目的。”Sun 撕着牛肉干,放进 嘴里。 “我知道婚姻是爱情的一种结局。”玉米说,“但是,没有爱情基础一样可 以结婚。”“是的,但反过来说,仅有爱情是不能结婚的。”“你的变化真让我 感到吃惊。”玉米说。 “你的变化同样地令我吃惊。”Sun 说。 两人相视着笑了起来。 “那位季小姐很特别。”Sun 说。 “她是个独身主义者。”“现在不婚者越来越多了。”“我总觉得这在我们 中国不太现实,因为少了一张婚契彼此间也就会少掉一份责任。”“责任是一件 很累人的事。”Sun 说,“适当的不负责任是为自己而活。”“也许。可是如果 你想跟一个人厮守终身就不可能逃避责任。”玉米看着Sun ,若有所思,“不负 责任是爱情的杀手!”Sun 突然站起身,表情异常地冲她笑笑:“你坐一下,我, 去趟卫生间。”下午四点,Sun 和男友送玉米一家去机场,而季岚因为第二天还 要上班,三点钟就驾车返回小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