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开门的女子,与昨夜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她明媚阳光,酒红色的发,烫得 碎碎的,很是妩媚地刚刚及肩,阳光穿透了它们,像碎碎的红金;美得眩目,细而 弯的眉,挺拔的鼻翼和耳垂都因皮肤过于白皙而显得有些透明,下巴像小狐狸一样 尖俏,向我笑的样子,像刚刚从清晨的田野里采花归来的小姑娘。 我被她的美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竟忘记了话该怎么说。 倒是她,认真而温暖地看着我笑:“是找我么?” 我才恍惚着,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半天,才拿出名片说:“如果您有时间, 我想向您介绍一下……” 她和我所有敲开门的人的第一反应都不一样,温婉,热情,甚至带着对上门推 销人员少有的尊重。 然后,我就坐在了她的客厅里,房间布置得简约而又明媚,处处弥漫着香闺气 息。说真的,我无法相信,一个对生活这样妩媚精致的女子会和一个鬼魂般的女子 同居一室。 只是,她对我的保险产品不感兴趣,就如我对向她推销保险没兴趣一样,我们 杂七杂八地说了一会。培训师曾说过,不要一见了客户就推销产品,现代人都患有 寂寞病,最开始,最好先聊些别的,以拉近彼此距离,让对方逐渐放松心理防线, 再循序渐进地提到我们的产品。 她叫阮锦姬,上海人,曾在英国待了几年,打算回国发展。 我问:“怎么不回上海发展?” 她笑:“你去过上海么?” 我点头,是的,认识丁朝阳之前,我几乎每年都会在上海的周边小镇居住一段 时间,我喜欢上海郊区小镇的古朴风情,回程前,也会在上海市区逗留三两天逛街 购物。 她就笑了:“走在上海的街上你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一下:“上海街上的行人,总像身后被人端了枪追着,不快走就没命了。” 她捏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咯咯地笑了,说:“是的,我害怕那种仓促匆忙的 感觉,所以选了青岛,我喜欢这座城市的悠闲从容。” 我看着她,想怎样问她是否与别人合租这套房子才合适,径直了去问,不太好, 就慢慢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她歪了头看我,阳光扑在她一半脸上,像木刻画。 “现在的都市人既孤单又时刻提防着别人,我敲门,他们大多是不耐或是抗拒, 没人像你这样有修养。”我想从孤单入手,慢慢切入话题。 她抿了一口红茶说:“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而且,每一个人都值得我们尊 重,我可以不买你的产品,但是,我一定要尊重你的劳动。再说,我到青岛不久, 希望能认识些朋友,这样会少一些身在异乡的孤单无助感。” 我喜欢她的阐述。 她看着我,那么认真,像姐姐在看妹妹睫毛上的一块碎屑:做朋友,是需要缘 分的,有些人,你一见,就觉得亲切,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些人,日日在身边,你 却什么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憎恶。 我同意她的观点,她的话很入心,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切入她的生活,因为 想了解她。她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说:“你说呢?” 我点了点头:“这套房子挺大的,你一个人住么?” 她笑:“在国外是不可以这样问的,牵涉隐私;不过,我无所谓,是的,我自 己住。” 我的心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脸就白了。见状,她关切问:“你怎么了,脸色不 太好看。” 我忙说没什么,我偶尔会有心慌的感觉。又问:“这么大的房子,你自己住, 不怕么?” 她张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环顾整座房子:“整栋公寓楼住这么多人,我怕什 么?如果是栋别墅,我倒不敢住了。” 我掩饰性地笑了一笑说:“如果是我,我会找人合租的,这样,既消除了孤单 又壮了胆。” 她摇了摇头:“我喜欢拥有一个完整的私人空间,不喜欢与人分享。” 我哦了一下,不必问了,依着她的喜好,是轻易不会留别人住在家里的。如果 是这样,昨晚的那个影子?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冷,再看她,眼神里就有了些忐忑, 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看着我,抿着性感美丽的唇,微微地笑,过了一会说:“感 觉你不是很适合做保险代理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是的,我也不打算做太久,只是在家闷久了,想找个机 会切入现实生活。” 她抱着胳膊,表示对我的生活很感兴趣,我难为情地说了自己的职业。她的眼 睛瞪得很大,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说:天呐,我竟然是在和一位作家聊天。 我的脸,噌地就红了,我很少在人前说自己的职业,其一让人感觉像是卖弄, 其二,很多人在一旦知道我的职业之后,马上就会对我表现出同情和垂怜。因为在 大多人的印象里,如果不是大红大紫,作家是个徒有清高、生活清贫的职业,千百 年来,大家都习惯了用穷和酸来做书生的定语。很多时候,一旦说出我的职业,我 就得接受来自别人的盲目同情,我讨厌这种感觉,恨不能把稿费单甩到他们脸上, 告诉他们我活得比他们都优越。但是,东方人以内敛为美德的传统总及时地阻止了 我,如果同情我能让他们得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快乐,那么,就让他们可怜我吧, 丁朝阳总这么安慰被别人的同情折磨得满腔愤怒的我。 还好,阮锦姬没有同情我,反倒是,很钦佩的样子,让我的虚荣很是受用。 末了,我对阮锦姬说:“其实,我就住在你的楼下。” 阮锦姬的眼睛瞪得更大,漂亮的嘴巴微微张开说:“哗,太不可思议了。” “有时间,欢迎你去我家玩。” 阮锦姬问:“你也自己住?” “不,和我先生。” 阮锦姬的眼睛又张了张:“看不出,你结婚了。” 我没解释和丁朝阳只是同居关系,看了一下表:“随时欢迎你找我聊天,他白 天大都不在家的。” 她说好,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关于那个午夜飘进她家的身影,没敢告诉她,我 想,有可能她会被吓坏,还有可能,她以为我是看错了的幻觉。 她是住在我楼上的美丽谜语。 她送我,眯着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走进电梯,淡定里,有丝浩淼的茫然,好像有 什么问题,在心头萦回不去。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