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治疗 任天芳是在于康刚出门便回来的。她一脸的疲倦,放下包就倒坐在沙发里,深 深的闭上眼,无思无想的睡去。 窗外天色还早,楼下一群小孩子还在闹哄哄的嬉戏。于大妈在客厅一探头,随 即又缩了回去。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端了上来。于大妈心痛似的招呼任天 芳起来吃面,并说:“我说孩儿,你们这是咋的了?怎么你一回来他就出去了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告诉你大妈我,要是他欺负你了,大妈我给你做主!” 任天芳朦胧着双眼坐起来,接过面条,倦慵的扭转身子,吃了两口面便伤心的 哭了起来。于大妈接过面放在茶几上,将任天芳搂在怀里轻声的安慰,“真是仁辉 这崽子对不起你的话,你就点点头,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任天芳哽咽的说: “大妈,不是他的错,是我对不起他,是我不好。”于大妈显然被弄糊涂了,她沉 吟片刻,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于康自从在百乐门看见任天芳在当坐台小姐时起,爱情的肥皂泡便破灭了。他 曾痛哭流涕的向李少鹏倾诉,然而换来得却是冷漠的笑脸。于是于康不再喜欢滔滔 不绝的调侃,仿佛那是世上最无聊的事,他宁愿独自一人坐着看书也不愿有人来打 扰他,从前那个在家呆不住的于康算是一去不回头了。这应该算是好事,但实际上 于康变得谁也不愿搭理,一整天一整天的沉默,一言不发,仿佛患了忧郁症,还很 严重。这让任天芳焦急万分,于大妈倒是不担心,儿子这么听话的时候还真不多。 可是任天芳还是请来了一位精神病专家。专家叫刘茵,善长催眠治疗,是任天芳中 学时的同学。 刘茵的口红涂的很浓,跟刷的油漆似的,让人一眼就看出假来。这给于康留下 了很深的印象,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别人用鸡蛋清往头发上梳一样,让他感到 恶心。但不知为什么,于康还是多看了刘茵几眼,仿佛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双眼, 给人舒适放心的感觉,不自觉中就想睡去。于大妈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并问: “闺女,喝茶不?”于康一下子清醒了,眼前又是刘茵红的发黑的嘴唇在晃,于康 的情绪顿时又糟糕透了。 任天芳拉着于大妈的手走出去,告诉于大妈说刘茵在给于康治病,不能打扰他 们。还煞有其事的说如果打扰他们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于大妈这才安静的退回屋里, 隔着窗不停的窥视。 刘茵要了一碗水放在于康面前,然后跟任天芳谈起镜子的历史。任天芳还真不 知道镜子竟有这么多动人的故事,听得律律有味。一旁于康也都听的入迷,情不自 禁的问后来怎么样。刘茵突然说水是镜子的始祖,水清且平,波澜不惊时映照出的 人影是很真实的,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来,说着她瞥了那碗水一眼。于康很自然的 也跟着看那碗水,水透明清澈,无有般浮现出于康的脸,而刘茵则在一旁用富有磁 性的声音说话,仿佛是远处的雨声,或隐或现。于康不禁看的入神,片刻就感到头 有些晕,眼前的景物如水中的影子般晃动起来,刘茵的催眠就要成功了。 “仁辉,别喝凉水,妈给你换一碗。”于大妈说着推门走出来。于' 康迷惑的 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刘茵咬牙切齿的盯着于大妈,脸上却还挂着 微笑,“大妈,您歇会,我这一会儿就好。您待会再来。”刘茵客气的说,一转身 便握紧拳头,做忍无可忍状。 任天芳只得拉着于大妈的手再次走出去。天近正午,阳光灿烂。任天芳与于大 妈上街买菜去了,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刘茵和于康了。 “你现在在想什么?”刘茵问,于康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窗外阳光真好啊,要是能闭眼睡上一觉该多好啊!”刘茵说,她的声音圆润 而富有磁性,如同从心底发出的一般。“你困了,闭上眼睡会吧,没有人会打扰你。” 于康不自觉的闭上了眼,心中无思无想。 “阳光好温暖啊,你已经睡去。沉沉的没有烦恼。” 于康竟真的垂下了头。墙上的钟声遥远的传来,于康感到无法清醒的听,他的 大脑抓不住任何思想的段落,只能浑浑噩噩的让它远去,遥不可及。 “你的记忆回到了一九九九年二月四日的夜晚,你看到了什么?”刘茵压低嗓 音问,并专注而激动的看着于康的脸。 “是任天芳,我看见一个男人搂着她的腰在喝酒。那男人的手在上下摸她的胳 膊,一脸的淫笑。我看见她的腰在扭动,却并不想摆脱。她在百乐门当妓女。” 刘茵吃了一惊,没想到任天芳竟会堕落至此。但受人之托,与人消灾,不得不 行。 “那只是一场梦,是因为你担心任天芳在酒店工作的原因。梦是不真实的,任 天芳不是妓女。”于康频频的点头又摇头,刘茵眉头一皱,继续说:“一九九九年 二月四日夜晚你并没有去百乐门,你只是在家中睡觉,在梦里你看见任天芳当妓女。 这才是事实,不可辩驳。”但于康依旧摇头,刘茵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显得一筹莫 展,她不停的将一根铅笔在手指间绕来绕去。“你的梦越来越缥缈,你越来越记不 起那晚看见过什么,你已经忘记;你是爱任天芳的,所以你会忘记这一切。”于康 迟疑的点了点头。 此时任天芳和于大妈正在菜市上买菜,翻来覆去的看也只有黄瓜、西红柿、辣 椒那几样菜,鲤鱼倒是鲜活的。于康爱吃红鲤鱼,但今天鱼价太高,于大妈费了二 两唾沫也没能将价格侃下来,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去。回来时还对任天芳唠叨着说: “刚病好的人要大补的,不然很难恢复。” 任天芳心不在焉的答应着,于大妈则豁达的对忧心忡忡的任天芳说:“没事, 孩子,这么点小病仁辉他能扛住。”于大妈虽然这么说,但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 任天芳提着菜在后面说:“妈,您慢点。前面的路不好走。” “闺女,咱们出来这么久了,该好了吧?”于大妈转身问。任天芳顿了一下, 望了楼上的窗户一眼,说:“差不多了。” “你不再孤独,不再忧郁,你的性格是开朗的。你——”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刘茵的暗示,她不得不暂时停止。是收水费的一个四 十来岁矮小的男人,长着一幅盲流该有的脸。那人大大咧咧的坐下喝水,东张西望 的象在找东西,但又什么也没找到,显得十分失望。然后那男人看见了于康,便大 声的打招呼。刘茵声色俱厉得质问他有什么企图,那男人这才拿出帐本,共八元六 角四分。刘茵替于康付了款,然后立即把那男人赶了出去。 “你刚才听到的都已忘记,没有人打扰你,”刘茵说,并恨恨得想自己怎么会 突发善心帮任天芳呢,在中学那会她可没少和自己做对。“都怨徐明。”刘茵想, “要不是徐明说的那么可怜,鬼才帮她呢!” “她当妓女跟我有什么关系!”刘茵越想越生气,不由得脱口而出。话刚出口 她就意识到错误,恰好这时于大妈她们回来了。 “闺女,好了没?”于大妈一进门就问,后面是任天芳期待的脸。但当任天芳 看到刘茵一脸的尴尬时,她的目光越过客厅向于康望去,于康依然呆呆的坐着不动, 眼睛望着前方,象尊腊像。 “再过一会儿,我马上就好。”刘茵说,但眼里却一片迷惘。任天芳无语,只 能眼睁睁的看着刘茵无可奈何的例行公事般的治疗。 “闺女,中午就别走了,大妈给你做几个菜。别嫌弃,就留下吃了再走吧!” 这时候也只有于大妈仍是乐观的。当然,也只有于大妈还不知道刘茵的治疗无效。 “阳光明媚,你坐在沙发里和我聊天,你已经醒了。”刘茵说着拍了一下手掌, 于康猛然睁开眼睛,梦醒般茫然四顾。 “仁辉,你好了?”于大妈提着菜刀从厨房出来,在于康面前问。刀影一晃, 吓了于康一跳。 “妈!你干什么呢?提着一菜刀在客人面前摆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抢劫呢!” “对!对!看我,怎么就提着刀过来了呢!” 于大妈笑呵呵的转身回厨房。刘茵惊奇的看着于康,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治 疗有效!任天芳则激动的握住于康的手,说:“你好了?你真的好了?”泪水断线 般滑落,刘茵不禁也有些感动,只有于康一人不明就里。 “怎么了这是?都怎么了?一个个泪眼汪汪跟弃妇似的,谁欺负你们了?告诉 我,看我替你们出气!先来这么一记右勾拳,打掉他的下巴;再来这么一记直拳, 打扁他的鼻子;然后再这么一脚,这一脚可有讲究,叫‘夺命鸳鸯脚’!黄飞鸿那 ‘无影脚’就是从我这学的;再这么一膝盖……” 于康唾沫横飞的说着。 “看你那样!”任天芳早已流着泪笑弯了腰。刘茵则微笑着看他们俩,并为自 己挽救了一对恋人感到高兴。 ‘能救他人的人是有福的,主会与那人同在。’刘茵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话,大 概看到别人幸福自己也就会一同幸福,幸福就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感染的情绪。 “哪走?还没吃饭呢!芳芳,快拦住她。难得来一回,怎么能不吃饭就走。” 于康一脸的真诚,刘茵却有些迷惑,因为她其实并不认识于康。但看于康的热情劲, 就仿佛是与刘茵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似的。 任天芳拉着刘茵的手,发自心底般的说:“吃了饭再走吧,这是我们的一点点 心意啊!我——真的感谢你,谢谢你!”刘茵最后还是没走成,她在于康家吃过饭 后由任天芳送到楼下,两个女人低声耳语着什么,并不时畅快的欢笑着。 于康从窗口向下望去,两个黑点聚在一起,不一会儿一个向远方离去,而另一 个则回到楼内来。 任天芳一进门于康就问:“那女的是谁?我怎么瞅着眼熟,以前来过吧?” 任天芳笑了,十分灿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