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醉酒 李少鹏是星期三早上打电话来的,而于康还没能想起那天与任天芳一起的女人 是谁,所以电话里于康的声音懒懒的。 “还为那事想不开?我说你算了吧!不就一丫头吗?满大街都是的。”于康疑 惑不解,“什么丫头?最近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吧?”电话那端李少鹏停顿片刻, “没事了还不来报到?我这三缺一可好几天了!!” 于大妈提着撒水壶从阳台过来问,“是谁啊!说这么半天。”于康捂住话筒向 阳光里的母亲解释,“是李少鹏。”然后他对着电话说:“等着,就来。”于大妈 摇头叹息着,“现在的小青年,唉——整天打麻将,也不找工作,都怎么好啊!” 中午还不到,李少鹏的写字台上已堆满空的青岛易拉罐啤酒,满地都是烟头和 烟盒,屋子里乌烟瘴气象是抛进了一颗烟雾弹。李少鹏的妻子还没下班,众人都不 时抬头看墙上的钟,仿佛一群刚喝完水的天鹅。不,是鸭子,还是一群血统不怎么 优良的胆小的鸭子。 于康、王丰田、赵晓辉、李少鹏四个人都对穆怀静有所顾忌,如同怕见严厉的 长辈一般。正当众人准备打最后一圈麻将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 屋子里立刻静下来,众人如同定格的画面般一动不动。片刻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李少鹏手中的烟头颤颤巍巍的落在桌子上,烫人的烟灰四处乱飞,众人面色如土, 仿佛大难临头。 穆怀静回家整整早了半个小时,她被解雇了。 疲惫抑郁的穆怀静坐在沙发里歪着头看着屋子里的几个大男人慌张的整理收拾, 她却一言不发。赵晓辉沏了一杯茶恭敬的端到穆怀静面前,“嫂子,您先喝杯茶, 我们一会儿就走。”穆怀静礼节性的喝了一口,然后放下。“都别走了,今天我下 厨房,做几道菜,大家聚一聚。”话音刚落,正在那边擦桌子的王丰田和拿着扫帚 的于康连同没处躲没处藏的李少鹏都停了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福是祸。 而穆怀静说完便进卧室换了衣服,到厨房操练起来。 “你老婆没事吧?我怎么觉得气氛不对呢?”于康小声的问李少鹏,“我可从 没见你老婆喝酒,今儿算是要开眼了。”王丰田在一旁笑嘻嘻的说。 李少鹏眉头紧锁,神色忧虑的望着厨房里穆怀静的身影,“开你个大头!待会 都记住了,一定要劝她少喝酒,她要是喝醉了可有的瞧!” 不一会儿穆怀静就摆上几个菜来,红红绿绿很丰盛的样子。冰箱里还剩七罐啤 酒,穆怀静一一放在众人面前,然后她为自己倒出一杯,端起来,“今天我失业了, 和你们一样了,但我能很快再找一个,你们呢?” 几个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穆怀静轻蔑的扫看去,“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 难道我就没气了么?”穆怀静说着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喉,用一种老子教育儿子的 口气接着说道:“整天就知道‘修长城’,有这工夫和平号都造出来俩来!” 李少鹏刚想发作被于康踩了一脚,“嫂子,你不是在‘宏景’干经理么?怎么 会被解雇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于康岔开话题问,并努力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 子。穆怀静端起杯一饮而尽,“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只不过是老板看上了我, 我没搭理他。” “这还了得?”王丰田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将手里的筷子挥舞过了头顶, “兄弟们,待会吃饱了咱们就去摆平那什么‘总’。”说着他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 里大嚼起来,弄得满嘴都是油。 “是了,完事还得我送你们去医院。”穆怀静快活的笑说,气氛活跃了起来。 于康一脸认真的说,“怎么对我们这么没信心?四个打一个我都怕遭人唾骂,好在 都已经习惯了。是不是啊,哥几个?”“去你的,哪回不都是你跑的最快!”大家 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起来,不觉中就喝光了啤酒。穆怀静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两瓶 汾酒,众人便接着喝了起来。 酒过三旬,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你知道这世界为什么这么热闹么?”于康 自问自答的说,“因为每个人都是他自己!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每个人都有不一 样的脸,不一样的念头,不管他是大人物还是小把戏,就算他们都在干同一件事吧, 比方说撒尿,那姿势就不同!可他们每个人都还是他自己。他们就是都在杀人吧, 在本质上说都是犯法,不管怎么个杀法,会不会让人逮住;可他们还是他们自己。 谁也都不可能说他不是自己,不能说因为他否认自己是自己就能遮盖他杀人的事实!” 穆怀静又端起杯一饮而尽,潮红的脸上满是醉意。“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该死的总会死的,不管是等多少年,就是没人去杀他,他也会老死的,这是天杀!” 穆怀静说着自顾自的倒满酒,喝了一口,那神态就像一个有三十年酒龄的酒鬼。 王丰田惊讶的看着穆怀静喝了一杯又一杯,跟人比赛似的,然后信服的向穆怀 静说:“嫂子果然是女中豪杰,喝起酒来都比李哥强!” “少来这套!想捧杀我?没门!” 王丰田被人误解似的刚想争辩,穆怀静一下子想起什么事来。“听说那事没有?” 穆怀静问,“在深圳,有一税务局的小领导,喝多了酒后去打保龄球,结果和服务 员发生了点小冲突,————对!对!就是那事,你说不就是一税务局的吗?凭什 么叫人家给他跪下啊?”李少鹏接口说道,“这群‘鸟人’除了欺负老百姓还会干 什么!还不如统统毙了!” “那是自然,不过最应该毙的是那经理!贼没出息!”王丰田说,“这事吧, 本来不难解决,只要告诉那税务局的说那小姐已被开除了,经理已无权叫她下跪不 就完了么?咋就整的下跪了呢?” “就是,很简单吗!再说那小姐也是,叫她跪就跪了?一点人格都没有。”于 康说,并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赵晓辉颤抖着舌头大声辩驳,“话不能这…么说, 我看那小姐就很…很伟大。能顾全大…局,忍常人所…所不能…忍,日后必…必成 大气!”穆怀静摇头说,“不对,那也就是一…胆小的丫头…片子。什么顾…顾全 大局啊,难道你没看报…纸么?那家保龄球馆事…事后没几天就…就倒了,要是顾 …顾全大局…就不能跪!” “对!一点没错!”李少鹏赞同的说,“那也就是一不要脸的税务走狗遇见一 没有脸的小贱人!不值一提!” “对!我…我们那混蛋经理也…也是,不值一提!”穆怀静解恨似的说,四男 一女畅快的大笑起来。在穆怀静的提议下,大家再次举起杯一饮而尽。 穆怀静目光象是融化的冰,没了棱角,不再寒气逼人。她迷离着眼盯着手中的 杯,仿佛找不到嘴般不知所措。“你醉了,”于康说,“看你,都找不到嘴了。” “胡说!我…我能醉?我哪像你…们啊!二两老酒下肚就…就不知道自己是… 是谁了。我没结婚那阵…喝的酒比你们喝…喝的水…水都多!不信你…们看!”穆 怀静说着把一根筷子竖在手指尖上,在大家面前转了一圈。 “看…看见了吧!我没…醉!——就…就是有点…晕。”说话间她已被李少鹏 连扶带拖的搀进卧室,“我…没醉!哎!我说…于康,今天中午我在那……那…… 哪来着?反正你老婆说了,你不能喝…喝酒,什么恢复……恢复什么的,反正你一 喝酒…就…就得坏事!放开手!我自己…能走…”穆怀静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但不 一会儿就声息全无了。 窗外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睡了?”“睡了,可是睡了,要不待会还不定闹 出什么妖蛾子呢!”李少鹏提起至咽喉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你老婆不让你喝酒,还喝!等回去跪洗衣板吧!”李少鹏故作正经的说。于 康哈哈一笑,“我怕谁?我堂堂正正一好男儿,顶天立地!纵横四海!笑傲江湖! 我怕谁?我……” “你说话怎…么和…和那写小…说的…叫什么…王朔似的?”赵晓辉叼着从地 上捡起重新点燃的烟头努力的吸着,就象个犯毒瘾的道友。 于康一把掌打掉赵晓辉手里的烟头,“你就没出息吧!弄的跟踢足球的混蛋似 的,怨不得嫂子看不起咱们。”赵晓辉心中无名火起,“踢足球的…怎么了?一年 几百万呢!” “啊就呸!都不嫌寒碜!”于康大口的吐唾沫。 “谁提足球!谁再提足球我就跟谁急!丢人都来不及的,再没出息的人听了中 国队的成绩都敢骂上几句,啐上几口的,他妈的连女人都不如!”王丰田恨恨的说。 “行了,行了,那都不是一堆省油的灯,哪象咱们啊,安分守己,整一打标准 良民。除了不怎么长进。”李少鹏说着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干,然后默默无语。 于康、李少鹏他们几个都待业在家,靠老婆或女朋友生活,都感觉寄人篱下, 抬不起头。 “不能这样了!”于康说,“从明儿起我就不是我了。我要奋发图强,勇于进 取!如果不能堂堂的生,那就堂堂的死!”说完他悲壮的一口喝干杯中的酒。 “就你?那不成好男人了?”李少鹏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倒在沙发里。于康却 依旧严肃的誓言般的说:“对!从明儿起我就是好男人了!”说着站起来象个少先 队员似的摆了个宣誓的姿势。屋子里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只是笑声中有些迷惘。 终于下雨了,雷鸣电闪,天昏地暗的整整一下午。因为李少鹏家有女眷,所以 于康他们还是冒雨走了。伞只有一把,但谁都没拿,酒劲还没过,一个个混充铁汉 大步走进雨里,还回头笑着喊:“黑夜给我黑亮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归途!”虚 假的象是琼瑶小说里的台词。 第二天于康便发烧住院了。烧的不轻,连医生都一个劲的摇头,说这样烧法两 三天就能烧成一白痴。任天芳焦急万分,于大妈更是水米不进,两个人坐在于康病 床前守着祈祷,感动的临床的病人一个劲的说人间有爱。 一天一夜过去了,于康终于苏醒。他第一眼就看见任天芳红肿的眼睛,憔悴中 仍不失妩媚动人。“我的孩啊——”于大妈终于哭了出来。于康艰难的握住任天芳 的手,拉至脸颊,轻轻一吻,认真的说:“我最亲爱的人,我不爱你。”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