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囚鸟 “幸福总在痛苦后,就象你和任天芳那样,‘不经历苦难,怎么见彩虹?’” 李少鹏说教般昂着头在于康面前走来走去,于康则坐在豪华沙发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不置可否。 于康和李少鹏合伙开了这家‘舍角咖啡屋’,店面不大,但生意却还过的去。 虽不敢说于康已出人头地,但也小有事业。一个差不多快成功了的男人的背后怎么 可能没有一个贤惠的女人呢?任天芳就正是这样一个角色。他们是三月六日登记的, 已经算是合法夫妻。而孩子则是五月四日出生的,起名叫‘于芳珏’。 由于创业伊始,资金短缺,所以标准超过戴安娜的世纪婚礼的宴席也就取消了, 只请了双方父母和几个朋友在一家路边小店吃了一顿,人生大事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好在任天芳的父母并不介意,倒是于大妈愧疚了许久。遗憾固然有,但于康更为没 在众亲友面前展示任天芳的身段而庆幸,因为任天芳的腰部已实在不胜任任何样式 的婚纱。 爱情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爱情的结晶也已超前生产了,生活环境也不再使人沮 丧了,就这样于康和任天芳过上了经典的、幸福的爱情生活。但李少鹏却说这一切 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早就把你看透了,就象看透我自己一样。”李少鹏喝了一口乌龙茶,润了 润喉,接着说:“你当初赶走小任时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接她回来。你那点谱,我 还不知道吗?嘿嘿…你看你现在——老婆有了,孩子也有了,就连钞票都有了!人 生至此还有什么遗憾!” 今天是星期一,咖啡屋冷冷清清的,只在角落里有一对略显稚气的‘鸳鸯’在 喃喃私语,还不时警惕的把书包往里座塞,显然是第一次为了爱情逃学。 于康透过双面镜看见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女人走进来,秀丽的面孔,窈窕的身段, 美丽的让人不敢直视。只见她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幽雅的象尊贵的公主。于 康刚想对李少鹏说什么,转头却见他已在门外了,于康不由自主的急忙跟了出去。 “你怎么来?”李少鹏竟这么问。 “你们认识啊?”于康搭讪着问道。那女郎向于康微微一笑,淡淡的说:“你 好,我叫‘温小蝶’,你是于康吧?”于康有些惊讶的看着温小蝶,腼腆的憨笑, “哦?你怎么知道的?”“我是你妻子过去的同事。”温小蝶说完便不再理会于康。 “嘿!嘿!……”突然有人在门口笑,十分狰狞的如同深夜无人的黑暗里传来 的一般。于康转身看去竟是穆怀静! “她是百乐门当红的婊子!”穆怀静冰冷的说:“我终于看见你了,———原 来真的很漂亮。当婊子似乎太可惜了,不过呢?你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干什么?” 穆怀静说着,并强忍着怒气,从鼻孔射出火焰,然后又用嘴吸回去。憋的满腔怒火。 李少鹏忙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还是普通么?都‘我们’了,谁知道在背后都叫什么呢!”穆怀静面目扭曲, 恨恨的说。 “看你,又为这些小事生气。” “小事?!都小到床上了我能不管?做你的春秋美梦吧!一妻一妾?想的倒挺 美!” “你看我是那种人么?我怎么会……” “李少鹏!”温小蝶突然发话,身体竟微微的发抖,“你……你……”她一时 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个狐狸精!花枝招展的还真漂亮呵。”穆怀静脸色铁青的上下仔细的打量 温小蝶,阴毒的问:“多少男人上过了?有几十个吧?不止!能混到现在这名气… …应该有几百了!对吧?” 穆怀静完全象个泼妇般的进攻,于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竟会是个研 究生。或许女人都一样,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够了没有!”李少鹏恼怒的吼,穆怀静委屈似的大哭。“我嫁你有什么好啊? 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说,你还……你对得起我吗?你凭良心说,哪回你想干什么我 不都是尽心尽力的和你一起干?我每天还要做饭,洗衣服,里里外外哪儿不是我干 的呀?你呢?你都干什么了?” “嘿嘿!你都干了,还要我干什么?” 穆怀静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而温小蝶却没事人一般站在一旁,沉默的异常。于 康总觉得她的眼神不对,闪烁着刺人的光芒,让人不敢对视。 “难道你就从没心疼过我么?你说啊?你说啊!你是要这个婊子还是要我?你 要她那我马上出去撞车!我死在你们面前,叫你们过不安宁!我说的出做的到!” 李少鹏又是嘿嘿一笑,冰窖般的冷。“那你就死去吧!” “你……你……哇————” 穆怀静放声大哭,抓起眼前的一切东西四处乱扔。角落里的那对小情人看着这 戏剧性的场面,惊栗的呆坐不动,直到一只碟子在他们面前解体成数块碎片。 “你以后不会这样吧?”那小姑娘问,并很是忧虑的望着她的白马王子。“我 发誓,今生只爱你一个!来世也只爱你一个!生生世世,永不食言!”小男孩坚定 的说。 “啊?哈哈!哈哈哈!………” 穆怀静和温小蝶都忽的尖声大笑起来,听着让人倍感毛骨耸然。 “你也听过?”两个本应是死敌的女人突然问出同一句话来。温小蝶悲凉的笑 着点头,泪却纵横在她俏丽的面颊上。 “我累了,”温小蝶说,“我本想我会有一个家,但现在……我真傻!竟然还 相信爱情。”温小蝶自言自语的说,并深情的望着李少鹏。李少鹏却偏过头去。 于康不禁有些气恼,自己的朋友竟如此无情无义。而温小蝶的美丽也让于康困 惑,“‘世上真的有这么美丽的人吗?不会是过路的仙女吧?” “小蝶,你走吧!”李少鹏说,“我不会再去找你了。” “难道就这样了么?”温小蝶心痛似的问,“难道你说过的话就都不算数了么? 难道你真的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么?难道这是真的么?”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我有妻子,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以后就都不会 再见了。”李少鹏说,并绝望的扭转头颅。而角落里的那对小情人却分明看见两行 热泪滚滚落下来。 穆怀静不敢确定般的安静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而温小蝶则含着泪盯着李少鹏看, 她眼里有些让人心碎的东西,又仿佛在看一幕一幕的过去,及即将到来的未来。 “难道真的这样了么?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你走吧,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你走吧……” “我就要你一个!!”温小蝶终于哭出声来,而穆怀静的手则握的更紧了。于 康完全象个多余的东西立在那,挡在穆怀静和温小蝶之间。 “你死了心吧!你至多也就是一高级‘麻雀’,再怎么换毛也不可能变成凤凰!” 穆怀静不失时机的说。 “你……”温小蝶眼里闪过愤怒的火花,她的目光猛然投向李少鹏,但李少鹏 却沉默着不言不语。 “你以为你是谁?”穆怀静无所顾忌的说,“第三者就是第三者,谁还见过明 媒正娶的老婆会象你这么打扮?明摆着的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 “贞洁的妓女和他人的放荡妻子都是最能吸引男人的。”于康不知为何竟想起 这句话来,但随即便忘却了。温小蝶可谓贞洁,因为她只是百乐门的签约歌手,并 非三陪女。她也不是哪位经理的情人,她很好强,从来都是个清白的女人。但谁让 百乐门的名声不好呢?所以温小蝶只能象贾府的尤三姐那样苦苦熬着,守着清白之 身等待爱情的到来;然后同归于尘土。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温小蝶不再相信爱情。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以为你对他们了如指 掌,但实际上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有许多的烦恼。 你也许会忽然为此悲哀,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许多的不确定因素和许多的 未知原因构成了人们的行为,世界就这样向前发展着,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归属。 ‘当世间有什么东西进入你的眼睛时,它便也同时进入你的心灵。’爱情便是如此, 痛苦也是如此。 于康不知何时跟着温小蝶登上了楼顶,风呼啸着如刀锋般刮进于康的衣领,裂 肤刺骨般的冷,他猛然惊 觉温小蝶要自杀! 温小蝶是在警察来到前走出‘舍角咖啡屋’的,于康不放心,便抛下李少鹏和 穆怀静跟了出来。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两条街,于康看着温小蝶静静的抽泣,感到 无能为力,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只这样跟在她身后,也默默无语。直到他们 登上华雄大厦三十一层的楼顶,凛冽的寒风将他刺醒,他才明白温小蝶要自杀。 “等一等!”于康大声喊,“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温小蝶问,眼睛宁静的如同满圆的月。这正是一个想要死的人的 眼,闪着暗淡的光,无所谓恐惧,也无所谓死亡。 “你……你的朋友会伤心的,你的父母会为你的死难过的,你……”于康的头 脑里空空如也,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只得随口乱讲。“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应该想不 开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什么样的困难都会过去的,爱情不见了,可以再找嘛!总 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啊!就是最亲爱的人找不到了,你也还可以怀念嘛!那英不是唱 过么——‘相见不如怀念。’一切总都会好起来嘛!” 温小蝶突然笑了起来,畅快中透着无比的凄凉。“哈哈!‘相见不如怀念’? 哈哈哈……”猛烈的寒风将温小蝶的笑声吹的飘忽不定,暗淡的天空下她更显出必 死的决心。 于康猛击额头,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懊恼不已,但温小蝶却笑的更加激烈了。 她笑着笑着便哭了,由大声的哭到低声的哭,直到不再哭泣。泪水已渐渐流干,而 几缕头发则零乱的粘在她脸上,泪水顺着眼影淌出的黑线也越来越清晰,但这一切 仍遮掩不住她的美丽。 “对!‘相见不如分离。’是这样的。”温小蝶定定的说,此时她却已站在楼 顶的边缘,迎着风伫立不动。 不知何时有记者和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站在了于康身后,手忙脚乱的在拍摄。 于康烦躁粗暴的拒绝采访,而那记者仍锲而不舍的追问,于康却不再言语。 突然温小蝶轻轻的舒展开胳膊,如鸟般自由的跃过入天空的蓝,脸上挂着微笑, 如晚霞般灿烂。只是一瞬间,于康的视野里便不见了温小蝶的身影。她真的跳了下 去。 任天芳在马路对面看见‘彩虹商场’的橱窗里的大屏幕彩电中正在直播突发事 件。人来人往,却只有几个民工在边聊天边看电视。 屏幕中晃动的人影里任天芳恍惚看见于康的影子,于是她一冲动翻过护栏进入 封闭的高速公路。任天芳左顾右盼向前走去,越来越清晰了,那人正是于康。屏幕 里于康表情呆滞,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了,任天芳听到嘈杂的 叫喊,似乎异常惊恐,然后任天芳才发现那声音却是那几个民工发出的,然后她才 听见左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象一片风中的落叶。 此时此刻于康已奔到楼顶边缘,他看见温小蝶在空中向下坠去,但却飘飞如鸟 般的轻盈,世界在那一刻凝固,于康看见温小蝶在即将落地时忽的消失了! 楼下的人群霎时骚动起来,摄像师邹敏平匆忙的俯拍楼下的人群,记者曲银波 则在一旁不停的解说。于康却突然发现有一个黑色的点快速向上升来,不一会儿就 已能看清楚,是一只灰色的夜莺,城市中少见的夜莺。它向上冲飞去,义无反顾。 于康仰起头目送着这弱小的生灵,直到看不见它。 “你在看什么?”记者曲银波好奇的问。 “看那只鸟。” “那只鸟怎么了?”曲银波有些困惑,她随着于康的目光向上望去,却分明什 么也没看到。 “它无处飞翔。” “怎么会呢?天这么高……” “是啊,因为无处飞翔,所以才到处飞翔。” 于康哲人般的说,眼里却有泪水涌出,随风飘舞。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