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楼盖好,接下就是找新媳妇。找新媳妇卓守则亮出的是非大姑娘不娶,非年轻漂 亮不娶,非上过中学不娶,非能生能养不娶。那让村里的人议论纷纷,也让华云觉出了 好笑。 与当年的印象相比,卓守则在华云心目中的变化是太大了。为着卓守礼当兵,他搬 来了展工夫和省、地区的记者,使华云在愕然中看到了他的胆识和能力。进城原以为是 为生活所迫,至多也不过解决一点生活的难题罢了,卓守则却由此发达,以至于成了令 人瞩目的人物。卓守则离婚招来了不少谩骂,华云开始也难以接受,可设身处地想一想, 让卓守则守着青草过一辈子也太残酷了,能够把青草母子安排好,也就算是难得了。绝 对出乎意料的是盖小洋楼和盖小洋楼前后上演的那几幕好戏。她并不赞成他非要反过来 压倒别人和让群众刮目相看的做法,从中却看出了卓守则的雄心和才能。听了卓守则找 新媳妇的四个条件她笑了笑,心里说这个人八成是有毛病了,一点没有想到那瞄准的会 是自己! 接到信是从海上运送海带回来,两只脚刚刚踏到码头上。信?哪儿来的信?我的? 怎么会是我的?谁又会给我……可信上端端正正写着“华云小姐亲收”几个字。华云说 不出的惊异,送信的小学生一转眼就跑得看不见了影儿。 她忐忐忑忑地揣回家,忐忐忑忑地打开,只看了一个称呼一个署名心就揪起来了: 卓守则,写信的竟然是卓守则!她把自己关进那间小屋,忐忑立刻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和 震撼取代了。信写了五页,华云看了五遍,每看一遍都感受到一次冲击和震撼;她的原 本沉寂孤旷的心海,骤然间被搅得波飞浪卷气象万千了。 原来,多少年中卓守则一直都在记着自己的恩德! 原来,多少年中卓守则一直都把自己视为心中的圣女! 原来,多少年中卓守则一直都对自己一往情深! 原来,多少年中卓守则一直都在为向自己表达内心的情感而创造条件! 原来,卓守则的幸福之门理想之门的钥匙,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自从与展重阳分手,华云爱情的大门始终关闭着。那是她的初恋,旭日般美丽也旭 日般圣洁的初恋,留给她的却除了疼痛恐惧还是疼痛恐惧。十八个春秋,天知道她经受 了多少心灵的苦闷和肉体的摧残!面对卓守则的信,面对卓守则的一往情深和披肝沥胆, 她再也无法沉寂下去了。 谁说卓守则从来都不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谁说卓守则不过是她人生旅途上偶尔相遇 的过客?如果不是卓守则,如果不是为着卓守则,她的人生道路怎么会如此坎坷?她的 心灵之海怎么会禁锢至今?卓守则,那实在是她人生历程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啊! 接到信的第三个傍晚,华云从海上回来又一次读起信,又一次把自己的命运与那个 写信的人联系到一起时,她只读了一页便情思如飞泪雨滂沱了…… 晨玉放学回来,书包一扔,从伙房里找出一块芋头,蘸了点糖向嘴里一填,随之推 开了姑姑的屋门。晨玉自小长得就像姑姑,特别是那双蛾眉静静地卧伏着,到了眉尖却 遽然一挑,把神韵和光彩全挑出来了。姑姑最动人的是笑,晨玉最动人的也是笑。只是 姑姑的笑里更多的是热力,晨玉的笑里更多的则是妩媚。姑姑经常都是看着晨玉的牙齿、 搂着晨玉的脖子,把悄悄话儿一说就是半天的。及至上学,两人又成了“书友”。一本 薄薄的、皮儿被撕去半边的《吉檀迦利》使姑姑爱不释手,也使晨玉爱不释手;每每便 你一句我一句地,随着那个名叫泰戈尔的大胡子诗人,走进一片绚烂无比宁静无比圣洁 无比的境地。 有时姑姑累了或者碰到不愉快的事,晨玉会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似地出现到身边,来 上一句: 水里的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是喧闹的。 或者: 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或者: 如果错过了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要错过星星。 往常每天放学回来,晨玉总要跟姑姑闹上一会儿:或者捂着眼睛让姑姑去猜,或者 一个跺脚一声喊吓姑姑一跳。然而今天,当晨玉屏着气,走进姑姑屋里时,姑姑却倚在 床上睡着了;睡着了胸前犹自放着一封信,脸上和眼前犹自挂着几道泪痕。 晨玉好不奇怪,上前拿起信就看起来。 最最亲爱的华云,我心中永远不变的华云! 晨玉的眼睛一下子被烫出光来:呀,这是哪个臭男生,怎么造出这么酸掉牙的句子 来啦? 早就想给您写这封信,十几年前就想给您写这封信…… 早就想写、十几年前就想干吗等到现在呀?这人可真是没用得很!可这人是谁呢? 晨玉把信向下翻,一连翻过几页才找到了“卓守则”三个字。可卓守则是谁呢?怎么好 像听谁说过呢?这个卓守则可真够戗,叫姑姑就叫姑姑,干吗要在前面加那么多酸溜溜 的词儿啊!晨玉觉着好玩,一边读着一边就要去问妈妈。姑姑恰在其时醒来了。 “好你个小臭闺女子!”华云是一时情动,不知不觉进入梦幻状态,又不知不觉从 梦幻状态中苏醒过来的;见信落到晨玉手里,一挺身抢过去凶道:“看我不撅了你的手 指头!” 晨玉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说:“姑,这个人是谁呀?怎么比俺们班那些臭男生还酸 哪!” 华云说:“谁叫你看的?看我不把你的小眼珠子抠出来!” 见姑姑凶,晨玉一边躲一边嚷:“就看!就看!告诉妈妈去喽!告诉妈妈去喽——” 华云一把将她揪回,在屁股上狠劲儿打了两下说:“你敢!我不吃了你才怪了!” 晨玉扭了扭小屁股,搂着姑姑的脖子说:“那你得告诉我是谁写的才行。这个卓什 么则,该不就是盖小洋楼的那一个吧?” 华云知道躲不过,心里也痒痒的,恨不能让晨玉分享一点自己的欣悦,就把原先自 己怎么救的卓守则,怎么和卓守则一起逃跑和被抓回来,以及卓守则后来怎么出的监狱, 怎么发的财和盖起的小洋楼等等向晨玉讲了一遍。晨玉把两只眼睛瞪得电灯泡儿似的, 听姑姑讲完了才又问道:“姑,他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吧?” 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的确,卓守则那么喜欢自己,自己喜欢不喜欢卓守则 呢?如果几年前或者几天前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华云的回答肯定是一个“不”字:十 几年前的那次救人、作证完全是出于义愤和良知,哪儿会来的喜欢不喜欢呢!可如今, 现在,她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远不那么容易了。从海牛岛向新疆逃,一路颠沛流离,喜欢 不喜欢自然无从谈起。从伊犁向山区大草原逃,急急惶惶形同奔命,喜欢不喜欢也还是 不沾边儿的事。可自从进入库尔德林大草原,尤其是两人脚踏西域神奇的山区草原,面 对山区草原上的明月时,当两人一起踏上南下之路,四处寻找藏身落脚的地方时,要说 对卓守则一点好感或喜欢的成分都没有,她就难得有那个勇气了。从外貌上说卓守则魁 梧健壮,不仅是成长中的展重阳无法相比的,也是一般男青年望尘莫及的。从品行上说, 日夜相处,卓守则有着许多侵犯或贪占她一个青春少女的机会,但他始终扮演的是大哥 哥的角色,始终对她疼爱有加呵护有加,从没有一点非分的举动。仅此一点就在她的心 里播下了信赖的种子。而信赖对于一个少女绝非寻常。事情其实也是如此,如果没有这 个信赖作底,华云怎么可能跟随卓守则从新疆逃到深圳,又差一点逃到香港?华云又怎 么可能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和压力为他作证呢?好感?岂止是好感!“喜欢”两个字也丝 毫没有夸张的成份。喜欢,的确,喜欢!十八年后,华云终于发现了这个被深藏于心底 的隐秘。 面对晨玉,华云的脸却绷得紧紧地:“什么喜欢不喜欢!小孩子家好好地上你的学 呗!” 晨玉说:“姑,你可真是!俺们班好多女生早就给男生递条子啦!” 华云吓了一跳:“这么说你也给男生递过条子了?” 晨玉说:“姑,你可真能胡扯!人家问你你不说,倒审起人家来了。你到底喜欢不 喜欢那个卓什么则?告诉我,告诉我嘛——” 晨玉没有得到明确回答,但从感觉上她知道姑姑是被那个人的信打动了的,而那就 足够了。姑姑终于有了一个喜欢她的、能够通信说知心话的男朋友,晨玉是不能不为之 兴奋的。当晚做完作业她叠起了纸鹤。纸鹤叠了两个,一个写了姑姑的名字,另一个写 了一个“卓”就怎么也想不起后边那两个字来了。晨玉只得去问妈妈。哪想一问就引起 了妈妈的注意。妈妈左一句右一句,不一会儿就把事情问了个明明白白。 晨玉睡觉去了,水娟却没有了睡意。为着华云的事儿,年打雷和筱月月付出了巨大 代价——筱月月的病至今还时好时坏,牵动着一家人的心——水娟当然不愿意悲剧重演。 年卓两家几十年冤怨相结愈演愈烈,丈夫与卓守则又正处在你死我活的当儿,假如卓守 则娶了华云和华云做了卓家的新媳妇,后果绝对是不可预料的。她有心找华云劝说几句, 想想十几年的恩恩怨怨风风雨雨,华云既然动了真情,哪儿是几句话劝得了的!那就只 有告诉丈夫,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或者想想办法。拿定了主意,要等的就是年传亮了。可 一直等到了十二点,两张眼皮粘到一起了,她也还是没能见着丈夫的影子。 那时候年传亮的心思都扑在盖小中国楼上。小中国楼对的是小洋楼。打从小洋楼盖 起来年传亮就失去了安宁。原本说不讲阶级,地主资本家和贫下中渔都是村民了,可到 底年传亮是书记卓守则是平头百姓,什么时候也坐不到一条板凳上去。小洋楼一起,出 门一抬头、走路一转身就在面前晃悠,那关系一下子就被颠倒了;连做梦卓守则都是一 副头大腰粗、昂胸挺背的架势,年传亮反倒跟淋了雨的纸人似的,露出的全是嶙峋和狰 狞。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克服不了这个威胁,年传亮的这个书记就休想当得安稳滋润。 小中国楼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提上日程的。可盖小中国楼哪儿是件容易事,那天他为着 四百号水泥从哪儿买和多少钱一吨,一直忙到下半夜两点。回家见水娟睡得正香,就悄 没声地躺下了;躺下听水娟那边叹了一口气才问道:“还没睡着?怎么了这是?” 水娟翻过一个身,把一只胳膊搭到他身上说:“华云和卓守则的事你知道了?” “又是那封信?”几天前,年传亮就听说了卓守则派人送信的消息。“我让人问了, 全是那些老娘儿们瞎扬扬。” “瞎扬扬?我怎么听着不假呢。”水娟说。“我是担心以后那关系……要是让晨军 他爷爷奶奶知道了,还不知惹多大麻烦呢。” 年传亮已经粘住一起的眼皮被撕开了:“这是谁说的?华云?” “谁说的你别管,反正假不了就是。”水娟说,“华云头午还看过信,还激动得不 知怎么好呢!” “哦!”年传亮一个翻身坐起,穿起衣服来了。 “你这是干吗,不睡觉了?” “让人家掏到老窝了,还睡的他妈那个腿觉!”年传亮一边下床一边咬着牙根子说 :“小子!这一次要是让你遂了心,老子这个年字就得倒着写啦!” 紧急对策,天亮时年传亮敲开了镇党委书记的家门,说是急等着要一个报考大学工 农班的名额。大学工农班正办得红火,镇上每年都有一个推荐名额;前两年的名额给了 别人,今年按说也该轮到海牛岛了。党委书记被搅了好梦,没有好气地说:“你早干什 么去了?春天你不说想不起推荐谁吗!”年传亮说:“春天是春天,这一会儿我可是急 用!”镇党委书记说:“急用我也解决不了,镇上的名额给了灯具厂你不知道?”年传 亮说:“知道是知道,我是想请镇上帮着说句话,今年先给我,明年我保证还他就是了!” 镇党委书记说:“你说得好!人家已经停产复习了半年,不跟你拼命才算怪啦!”年传 亮急得跺起脚:“要你这么说,我是非栽不可了!”就把卓守则怎么写信向华云求婚, 华云怎么已经动了心思的情形说了一遍。镇党委书记说:“那不是好事吗?说不定哪天 也给你盖一座小洋楼呢!”年传亮说:“别,你还是帮我想想办法吧!”党委书记说: “县教育局苗局长是我同学,要不我领你去问问还有没有空名额?”年传亮:“哎呀, 这可太感谢你书记啦!” 海牛镇离东沧城十四里,年传亮和党委书记每人一辆自行车,刚好赶在上班时把苗 局长堵在办公室里。苗局长的脑袋摇成货郎鼓子,说:“没有,绝对没有!名额那么紧, 我要是留到现在,头上早叫人砸出窟窿来啦!”镇党委书记两手一摊算是完了事儿,年 传亮可差点急出泪水来。苗局长想了想说:“要说空名额也确实有一个,是展书记给省 里一位处长留的,到底要不要还没准话。就是你得找展书记问去。” 年传亮眼睛为之一亮,随之又黯淡了。为着华云,展工夫冷落了他好多年压制了他 好多年,如今再去求展工夫,他实在说不出得戚惶。可以眼下的情况,要挫败卓守则, 唯有让华云离开海牛岛和东沧一条路了;而让华云离开海牛岛和东沧,惟有送她去上大 学工农班一条路了:因为原本是东沧一中数得上的好学生,华云对学校和学生生活的留 恋年传亮是再清楚不过的;假如能够得到一个进大学深造的机会,华云是绝对不会放弃 的。可如果……一座小洋楼已经让年传亮喘不过气儿,华云倘若再成了小洋楼的女主人, 他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那就只有找展工夫!只有……年传亮忽然想到展重阳:当年他是与那位展公子一起 劝过华云两次的,更重要的是卓守则是他的情敌和仇人,倘若……年传亮的眼睛倏地一 下亮了。 展重阳中学毕业下了两年乡就进了县委企业政治部。企业政治部管的是县属国营集 体企业的组织人事、思想政治工作,是不怕没人仰承的部门。展重阳在企业政治部当了 两年干事,又到黄海拖拉机厂当了两年副书记,便成了企业政治部副主任。其时正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刻。他听年传亮叫了几声“展主任”,眼睛 打了一会儿愣,才似乎记起了:“你是海牛岛的年……” “年传亮……年……华云他哥。” 展重阳一拍脑袋说:“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十几年时光,展重阳已经从一个稚气未消的中学红代会主任变成一位干练的党政官 员;个子高了肩膀宽了胡子硬了,一身绛红色的西装也使他显出了气度。如果事先没人 介绍,即使走到迎面,年传亮也是不敢与这位当年差一点成了自己“妹夫”的人说一声 认识的。 展重阳不愿意谈及往事,但听年传亮说起卓守则的名字,还是如同被烙了一下。他 至今不知道卓守则长得什么模样,却依然刻骨铭心耿耿于怀。他静静地听年传亮把情况 和想法说了,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着你要名额了?” 年传亮说:“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我寻思着卓守则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你最清楚,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那小子欺负到咱们头上啊!” 展重阳把手里的铅笔转了三四圈,才又道:“话我可以帮你说,名额我也可以帮你 问,但老爷子那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要得来要不来,我可就说不准了。” 年传亮说:“行。你能把话说上去就算是帮了大忙。不过要快,晚了我担心……” 展重阳说:“那你先等一会儿行吧。”他起身出门,过了大约半小时又回到办公室 说:“行了,情况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你马上到他那儿去吧。” 当了十几年东沧县的一把手,展工夫的鬓角上落下了一层雪,头上镀了一层银,眼 角和原本白白亮亮、好像永远都沾不上一丝灰尘的额头,也爬上了几道约隐约显的蜘蛛 网;镀金和水晶片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也没有了往昔的锐利和严峻;但短发还是短发, 一寸多长、干净利落、标准战斗部队的那一种;绝对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军帽一戴、 领扣一扣、嗓门一亮,军人特有的步伐一走,还是一个让人刮目相看的老军人形象。坐 在宽大的牛皮椅上,展工夫告诉年传亮说,他跟省里那位处长通了电话,青岛师院的那 个名额可以空出来了。 “名额空出来不错,可你觉得能给你那个妹妹吗?”展工夫带着几分冲动,“不是 我翻老账,你那个妹妹表现很坏嘛!十几年前就表现很坏嘛!原先重阳那么喜欢她,我 那么看重她,可终了差一点把我们也栽进去嘛!” 这正是年传亮最怕提起的,他想解释几句却自知解释不了,只得低着脑袋任凭展工 夫批去。展工夫批了一通见没有回应,才止住话头说:“算了,过去的事儿我也不说了。 要说眼前这个事儿……那个卓守则也是太欺负人了点儿是吧?要是让他这么个得意法儿, 咱们这些人也显得太窝囊、太无能了点儿是吧?” 年传亮说:“展书记说得太对了!形势再怎么变,也不能让那些东西骑到咱们头上 屙屎撒尿啊!刚才我跟重阳说,真到了那份儿上不但我难看,连重阳和你恐怕也……” 展工夫一拍桌子站起来说:“行,这个名额就给你了!不过我给的是你年传亮不是 你那个妹妹!就你那个妹妹呀,我再有一百个名额也轮不到她,你明白吧?” “明白!那就太谢谢展书记了!”年传亮感激涕零,恨不能跪到地下磕几个头。 “放心,阶级斗争再不讲,谁亲谁疏、该帮谁不该帮谁,我这个县委书记还是分得 出来。”告别出门,展工夫在年传亮耳边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揣着青岛师院工农班学员的推荐名额回家,年传亮果然看到了华云久违的笑脸,果 然没费多少口舌就让华云放弃眼前的一切,答应进到青岛一家学校补习功课——工农班 学员在有了名额和得到单位推荐之后,如果不能按规定通过相应的考试,照样迈不进大 学的门槛;而离预定考试的日期已经不足半年,这对于华云实在是短得不能再短了。这 样,华云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当晚说定的事儿当晚就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不要说给卓守 则回信,连留句话的时间也没能抽出来。 第二天凌晨,一辆拖拉机拉着华云出了村子。眼看拖拉机消失到薄雾里,年传亮这 才拢了拢额前的几缕乱发,轻轻地哼了一声: “卓守则!小子!” 卓守则是半月后估计华云应该有回音时,听到华云已经离开海牛岛、去到城里的消 息的。那使他失魂落魄,认定发生了重大变故;问准确是为着考大学工农班和走得太过 匆忙,心里才安稳了些。可就算是考大学工农班和走得太过匆忙,招呼总应该打一个、 话总应该留一句吧?就算是招呼来不及打、话来不及留,进城这么多天写封信回来也总 还是办得到的。这样想,他一连几天心里就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晚上一躺下就做梦, 做的全是危险得不能再危险、紧张得不能再紧张的梦。一连几天,卓守则不得不买回几 副炒枣仁,每天晚上喝起了宁神安眠汤。喝着梦也还是照做,那天半夜惊醒,他找出一 瓶酒闷着头喝起来。喝着,一个念头突然蹦出来:名额来得那么急这么巧,会不会跟自 己的那封信有关系呢?从一起外逃到回村这么多年,华云对自己从来没有轻慢的表示, 就算不肯或者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求婚,她也决不至于话不说一句、信不写一封的呀!顺 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卓守则觉出了非同寻常;而一“非同寻常”,华云的那位大权在握、 与自己势不两立的哥哥就被联想出来了。 撇开活埋枪毙的事儿不说,渔船叫行时年传亮的那句“他不就是想翻身吗?让他守 着那个羊角风和呆子翻去吧!说不准哪一天还成神仙了呢!”的话,多少年中就有如烈 火钢刀,在卓守则心里不时地烧灼翻搅着。你想让我穷一辈子苦一辈子我就得穷一辈子 苦一辈子?你想让我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就得一辈子翻不了身?做你的梦去吧!老子还就 是不听你那一套来!老子还非得当一回神仙,让你小子仰着脸看我不行呢!正是由于这 股心劲,从离村进城时,四叔重提吃“天鹅肉”和父亲当年光宗耀祖的往事起,华云就 再次成了卓守则生命和奋斗的动力,成了他有形和无形的人生目标。那目标随着第一笔 两千块钱的奖金,随着第一宗十三万元纯利润的入账,随着第一次原始股的翻番,日益 清晰和缩短了距离。而当他怀揣上千万存款和股票回到海牛岛时,那目标已经清晰得不 能够再清晰、明确得不能够再明确了。离婚、安置青草智新是前奏,是序曲。盖小洋楼、 把小洋楼盖成大洋楼是开篇,是铺垫。把大洋楼的建成仪式、剪彩仪式搞得惊天动地, 从心理和气势上压倒年传亮的同时,也从心理和气势上让华云对自己刮目相看,主旋律 便奏响了。但主旋律首要的是向华云表明心迹。从十几年前到现在,从最初喜欢到现在, 卓守则从来都没有向华云表露过内心的情感,从来都没有胆量和资格向华云表露内心的 情感。如今已经到了说“可以”和“必须”的时候了。 客观情势如此,真要表露卓守则还是犯了寻思。从年龄上说两人差的是十一岁,十 几年前时觉着差了大半截子,完全是两代人的样子,十几年过去反倒觉不出什么来了。 从相貌上说他原本并不显老,是九年劳改农场的风沙把他变老了,从成为十万元户、百 万元户以来,从暗暗把华云锁定为目标以来,他一直都在锻炼和调养,如今已是体健身 壮、面红额圆,头发一染西服一穿,颇有几分风度翩翩的味道了。对着镜子,对着七八 年前十几年前的老照片,卓守则每每惊叹生活改变人、造就人的伟力:那改变和造就的 远不只是心灵和性格,同样包括外貌和气质啊!但华云无论在他心目里还是在现实生活 中都是太完美太圣洁了,自己真的能让她满意吗?真的能让她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吗?而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使华云遭受了那么多屈辱和磨难,华云心灵深处能不记恨 自己怨怼自己吗?即使不记恨不怨怼,从感情上说她能够接受自己吗?倘若华云不肯或 者不愿意接受怎么办呢……时光似乎有意要补回卓守则没有初恋的缺憾,把他变成了一 个必须回答一大堆难题刁题的中学生:他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答,一直问到可笑和无聊 时,才终于花了五天功夫,把存放内心多年的情感和祈求变成了一封五页的长信;而后 花了五十块钱,恳求邻居家的那位五年级小学生,把信送到了华云手里。 卓守则不相信,不相信华云会如此漠视他的真情!卓守则不相信,不相信华云会以 如此冷酷的态度,对待他的追求和祈望! “不行!得找华云问个明白去!”他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断。 说走就走,四百几十里时宽时窄、时而平坦笔直时而坎坷崎岖的公路,到青岛已是 傍近中午。因为听说华云要考的是青岛师院,目标也就直奔青岛师院;进了师院才知道, 要考的学校与补习辅导的学校是两码事儿,于是只好再找。再找只能漫天撒网,从中午 十二点找到晚上九点,把青岛大大小小的补习学校差不多找了一遍,才在郊区一所技校 里查到了华云的名字。 那时华云刚刚从教室回到宿舍,正在一边背着复习题一边洗脸刷牙。听到叫声,看 着风尘仆仆出现到面前的卓守则,她怔怔地,好一会儿才一声惊叫,小鸟依人般地扑进 卓守则怀里了。 那真是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一扑!卓守则做了十几年的热梦香梦甜梦,梦中最动 人、最美妙、最心萦神绕的也莫过于这一扑!可它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以 至于他手足无措,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云里还是梦里。 在华云,则是水到渠成和顺理成章的事儿。从接到卓守则信的那一刻起,华云的心 实际上已经找到了归属。华云并不信命,十几年前那次看似偶然的行动改变了她的生活 和命运,使她与卓守则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如果不是命又是什么呢!一个自由的、有人 格尊严的卓守则,一个有作为的、受人尊敬的卓守则,不正是她希望和期待的吗!如今 这个卓守则带着惶恐和祈求走到面前来了,她是没有理由把他拒之于门外的。更何况作 为饱经风霜的中年女性,华云何尝有一刻不期盼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属于自己的男人! 女人的心包起来坚硬如铁,敞开了却除了火只有水。就是他了!今生今世就是这个卓守 则了!离家时走得匆忙没能留下只言片语,进到学校的第二天她就写回两封信,一封是 给晨玉和哥哥嫂子的,一封就是给卓守则的。晨玉和嫂子的回信也来过两封,卓守则的 出现实在已经迟得让她难以理喻了。 听着华云的诉说卓守则明白了一切:村里的信向来是由老会计代收代转,只要年传 亮有一个眼色,华云即使写回几十上百封信,他也休想收到一封的。下决心向华云求婚 和娶华云做自己的新媳妇,年传亮的阻挠是意料中的事儿,卓守则没有想到的只是年传 亮会把事情做得如此迅速和不留一点痕迹。轻轻地搂着华云丰满滚烫的身子,亲热地吻 着华云红红的面颊和嘴唇,静静地听着华云情意绵绵的诉说,卓守则的心化了,化成了 甘霖、雨露、琼浆、蜜水,化成了清风、绿荫、朝霞、夕照……年传亮以及年传亮的那 点小伎俩,一刹那间被蒸发得连踪影也见不到一点了。 夜晚是在校外一所宾馆度过的。有生以来,华云第一次领受了男人的粗暴与激情, 第一次进入陶醉、痴迷、癫狂和忘记一切荣辱、甘苦、悲欢的境地,也第一次登上了那 座美妙绝伦的巅峰。从巅峰上下来,伏在卓守则的胸脯上她喜极而泣,洒下了数不清的 泪水。 因为要补习功课准备考试,因为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卓守则第二天便离开了华云。 两人相约每二十天见一次面,中间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只要人没死、胳膊没折腿没断就 不能破例;什么时候考试成功和进了师院大门,什么时候再说结婚的事儿。这样从满树 枯叶落地时起,华云和卓守则一直都在暗暗期盼。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下过了又化成了一 地春水,春来第一枝桃花绽放又引来成群的彩蝶,一封盖着大红印章的入学通知书终于 飞到了华云手里。 入学通知书寄的是海牛岛,老会计接到后立马送到年传亮家里。年传亮接过喊一声 :“华云!”华云接过喊一声:“嫂子!”水娟接过看了,就把华云连同晨军、晨玉搂 到了一起。晚饭加了一个油炸蛎黄一个青萝卜炖鸡和一杯白酒几杯红酒。晚饭过后,一 家人坐上拖拉机,刮风似地朝向东沧城里的那个家奔去。 华云去青岛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的事儿年打雷和筱月月是知道的。年打雷知道后, 难得对儿子说了一句夸奖的话:“行,你还有点当哥的样儿。”筱月月知道了先是念叨 了两声“大学……大学……”接下,抱起一个枕头就是一阵呼天抢地:“华云!我的孩 子!我的孩子啊……”考试结束,华云从青岛回来时,筱月月捧着女儿的脸端详了不下 十分钟,边端详边傻笑,笑得华云和三姑心里有些发毛。这几天她病情照旧,只是夜里 经常念念有词,念的全是雪山、红绸子、锦云一类的内容,可惜三姑一句都听不明白。 年传亮、华云等人进门时筱月月正在睡觉,可录取通知书刚刚拿出来,没等年打雷看完 她忽地就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地伸着两手说:“要,我要!要……” 众人吃了一惊,赶紧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她的面前。 “奶奶,这是俺姑的录取通知书。俺姑考上大学啦!”晨玉生怕奶奶不明白手里那 张纸的非同小可。 “哦……哦……”筱月月似乎并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年传亮把华云拉到面前,说:“妈,你孙女说得对,这是你闺女的,你闺女考上大 学啦!” 华云也拉起母亲的手说:“妈,是我的。我真的考上大学啦!” 筱月月这才急急地抓住华云的手,急急地把手从华云身上摸到了脸上、头上;摸着 就哈哈哈地傻笑,傻笑了五六声却忽然一阵呼号:“华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没命似地推开众人,朝向院子外面跑去。 接到录取通知书,年传亮和华云之所以急急地向城里来,为的是让年打雷放心和高 兴,也让这位病了十几年的母亲有一个安慰。谁也没有想到高兴中间她会突然犯病,突 然向院子外面跑。年传亮喊一声:“不好!”众人连声叫着“妈!”“奶奶!”追了出 去。 站在院子中间的却是一个神志清醒的、既看不出病容也没有了病态的筱月月。 “你们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家笑话!”面对儿子、女儿、儿媳和孙子、 孙女、丈夫,筱月月露出了久违的、甜美而又慈祥的笑脸。 “妈——” “华云——” “奶奶——” “孩子呀——” 退休多年的水产局长和机关托儿所副所长的小屋院,顿时被泪水和笑声淹没了,被 惊奇和感奋淹没了。 母亲在昏迷和丧失理智十几年后意外得到康复,使华云惊喜交并,一连哭了几场。 母亲因她而病也因她而愈,那情义和恩德真可谓感天动地。但她还是不愿意让母亲知道 自己与卓守则的关系,在陪伴母亲度过六个日夜,确信母亲的病真的好了之后,华云又 返回青岛,住进了卓守则新租的那套地处海滨风景区的新房。 还在考试刚刚结束,华云自信考得不错、入学不会有多大问题时就与卓守则约好, 要赶在上学之前把两人的婚事办了。为了免除干扰,两人决定结婚不回村里也不声张, 只到苏州杭州走一趟,让新婚蜜月和日后的小日子沾点人间天堂的仙气和灵光;至于什 么时候告诉家里人、怎么告诉家里人,全归了未知数。可不住小洋楼、不告诉家里人也 是结婚,华云又是初婚,该有的新房还是得有,该置办的东西还是得置办。返回青岛后, 两人便开始了一场紧张的采购战。家具选的全是新板材新样式,衣服选的全是新衣料新 款式。货比三家百里挑一,华云是主管和决策者;付钱结账夸奖欣赏,卓守则是经手人 和评判人。这样马不停蹄跑了一个月,一套充斥着温馨气息的真正意义上的新房出现了。 事情尽管迅速严密,婚期临近时还是被年传亮探到了风声。本来自从华云被送进城, 年传亮眼看卓守则娶新媳妇的事儿黄了,没了声息,时常就哼起小曲来了。在年传亮心 目里,一个进了大学校门的人,一个毕业后注定要吃国库粮当国家干部的人,与一个农 民和个体户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起的,华云和卓守则的关系也就算是划上了句号。录取 通知书到手,病了多年的母亲康复,使他对自己当初的决断越发增添了得意。但眼看上 学的时间越来越近,理应抓紧准备要带的东西时,华云却借口帮一位同学整修房子去了 青岛,并且再也没有回来。那使水娟心焦火燎,也使年传亮起了疑心;而一起疑心,青 岛的情况就传进了年传亮的耳朵。年传亮摔碎了两把紫砂茶壶,掀翻了两个紫檀茶几。 卓守则被从祖爷爷那一辈起,骂了个臭如牛屎烂如狗粪。华云也没能幸免,那虽然不能 捎带上列祖列宗却也狠到了五脏六腑,只恨小时候没能把她扔进海里或者推下山崖。可 摔完骂完,心里那股恶气还是没能出来,于是打发水娟到青岛去找华云,当面告诉她要 跟卓守则结婚也行,海牛岛这个家以后就不用回了,年传亮那个哥水娟那个嫂和晨军晨 玉那个侄子侄女,包括年打雷、筱月月的那个爸妈都可以免了;日后成了千万富姐、亿 万富婆年家不会沾她一分钱的光,成了沿街乞讨的要饭的也不要敲年家的门了。水娟哪 儿肯去当这份恶差?可不去年传亮就吼、就骂、就踢,把水娟的一双眼睛变成两只水蜜 桃也还是没有松动的意思。晨玉听说妈妈要去青岛,跳着嚷着买回一对造型酸酸的小白 兔,要送给姑姑做新婚礼物。年传亮吼一声:“你是盼着你爸死吧!”就把小白兔扔进 墙角里了。水娟找到青岛没等张嘴华云就明白了一切,只管好话好饭把水娟安慰劝导了 一番,把她送上了返程的汽车。 来自东沧和海牛岛的还有另外两则消息。一则说四叔得知卓守则要娶年打雷的女儿, 在院里那棵老樱桃树下摆起三个香案,每天早晚都要向列祖列宗们赔一通罪过求一番饶 恕。另一则说,展工夫和展重阳等人听说了华云和卓守则要结婚,众口一词是:“果不 其然吧!早就知道这两个家伙不地道,这一回总算是露出马脚来啦!” 来自于东沧和海牛岛的消息,一点都没影响华云和卓守则的心情。新房布置完成的 那天,华云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又去商场买回一个又胖又可爱的大布娃娃和一群小猫 小狗,热热闹闹地摆到了床边。那无形中激起了卓守则的情欲,猛地抱起华云倒进宽大 松软的沙发床,又没命似地爬了上去。 “要……我要……我要一大群孩子……一大群……”卓守则一边朝向美妙无比的境 地突进,一边嘟哝着,诉说着心底的愿望。 “……一大群……你是想让我当老母鸡呀?”华云一边感受着身体内部的愉悦一边 戏谑说。 “老母鸡……老母鸡才好呢……”油井没有喷涌,至美至妙的境界没有到来,卓守 则时停时续时急时缓地耕耘着。“卓家就差没断根了……到我这儿……到我这儿再不兴 旺行吗……” “哦,娶我就是想让我给你当抱窝的老母鸡呀?”华云止住突进,惺忪着两眼问。 “这你可是胡说……不过这不好吗?老婆老婆,不当抱窝的老母鸡你还想当大公鸡 不成?” “那可不一样……” 又是一阵钻探掘进,眼看天崩地裂,卓守则两眼一闭,伴着一串高亢的吟哦跌进惊 涛骇浪中了。华云也陷入陶醉迷乱的境地。接下是静静的时刻,渔舟唱晚霞光满天的时 刻。直到两人重新坐起时,华云才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续起了方才的话题。 “你刚才说,要我给卓家生一大窝崽儿是真是假?” “你说呢?” “怎么成了我说呢?” “我说也行。”卓守则把华云揽到胸前,一边亲着一边诉起了心愿。他说他的前半 生确确实实是让一个“卓”字给毁了的,当时如果有谁能够帮他抹掉那个字,让他叫爹 都绝不含糊。可现在回过头看一看,卓家真是惨得很、可怜得很。老一代死的死逃的逃 不说,第二代妻离子散苦不堪言也不说;单是第三代,这么大一个家族,除了卓守礼刚 刚生下几个月的小女儿,竟然找不出一个有模有样、将来可能成就一点事业的人。要说 阶级斗争残酷罪恶,没有一条是超出这一条去的。面对这种情形他是没有自艾自怨和消 极沉默的资格的。振兴卓家已经成了他后半生想推都推不掉的使命。他之所以没命地、 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地挣钱,之所以没命地、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地提高自己的地位和 影响,无一不与实现这个使命有关。他找新媳妇提出的那四个条件,为的也正是未来: 没有好地哪儿来的好庄稼,没有好爹妈哪儿来的好孩子!当然他把目标瞄准华云,首先 和最主要的是感激她、喜欢她,想让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他的父亲一辈子建了两个 工厂、三个商店、一个当铺,外加五百多亩土地,娶了五房太太生了六个孩子,在当时 算得上是了不起的了。可他觉得无论从哪方面说自己都不比父亲差,振兴卓家不仅可能 也是办得到的。作为卓家的儿媳妇和女主人,他希望华云能够体谅他的苦心,理解他的 使命,清楚自己的责任,与他同心同德,共同实现卓家二次复兴的宏图大业。 卓守则说得掏心剖腹理直气壮,也说得雄心勃勃天高地阔。华云一上来还带着愕然, 听着听着便平静了,不时地点着头;边点头还边说:“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真的明 白了……” 但“明白”之后的第二天华云就提出要回海牛岛,说是有要紧的事儿得跟丹露商量。 丹露是与华云一起在青岛复习功课又一起考上青岛师院的好友。可再好友、再要紧的事 儿…… “咱可是说好了开学前把婚结了的!”卓守则提醒说。 “放心,我还没到健忘的时候。”华云说。可说过回了海牛岛就再也没回来,直到 学校开学了也没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