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哎哟黑了黑了,我的宝贝丫头怎么成了小黑蛋了呢……” 从离开家门出国到回国走进家门,总共二十一天,柳楠还是搂着展涛涛亲了又亲、 端量了又端量。美国十一天,洛杉矶之后去了纽约、费城、尼亚加拉。澳大利亚六天, 从堪培拉到悉尼又到大堡礁。到澳大利亚不去大堡礁就跟到了中国不去长城,展涛涛的 目标却不在大堡礁而在堪培拉:由于郝真的大力推荐,她的目光已经从喧喧扬扬的北美 大陆转向气象万千的澳洲海岸了。 “这么说,堪培拉你是非去不可了?” “那当然了,要不我跑那儿干什么去呀!” “那个郝真对你那么热心,是怎么回事儿?” “哎呀妈,你可真是!人家今年博士生毕业,明年要带硕士……哎,你不会是说我 是存心去跟他搞什么火花吧?” “我不是说你,是说他。” “人家结婚五年,老婆孩子都在澳洲。无聊了吧?无聊了吧!” 柳楠还是不软:“你不用无聊,你爸回来,说不清这个事儿他能让你去,太阳都得 从西边出来!” 展涛涛说:“哦,你们这是算计我呀!那我可说清楚了,堪培拉大学我是非考不可, 你们要是再说一句郝真的坏话,可别说我把你们当enemy!” 柳楠上学时学的是俄语,但英语中enemy 是仇人的意思她还是知道的,见小公主红 了眼只得走开了。展重阳回来果然没再提郝真的事儿,嘴上反倒跟抹了蜜似地说:“要 说别人的眼光爸爸不相信,涛涛的眼光爸爸那是一点都不怀疑。考,考上堪培拉,你爸 你妈就是顿顿吃清水炖萝卜条子,也保证支持你把硕士博士拿下来!” 展涛涛这才把一个又大又酸的猕猴桃儿送到展重阳面前说:“行,算是合格,赏你 了!”展重阳一边看着女儿带回的礼物一边问道:“智新在洛杉矶怎么样,真的挺好?” “他?呆子一个,原先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病早就好了吗?” “好了?好了能跟年传亮的闺女一唱一和,把祖宗八代都跟臭豆腐干似地晾到美国 去了?” 展重阳好不惊讶,可听过智新、晨玉演讲的内容也乐了,说:“什么阶级、家族哇, 现在谁还信那个,没有的事儿!” “这不就是说吗。人家两个还跟知音似的,你没看那天舞会,眼看就粘到一起分不 开了!”展涛涛说不出是嫉妒还是讥嘲。 “这可好。他俩粘到一起就有好戏看了!哎涛涛,你不会也稀里糊涂粘回一个,让 我和你妈也跟着看好戏吧?”展重阳好歹找到了时机。 “我?我要真的带回一个,那保准就是老爸最满意、天底下最优秀、站在那儿把大 半个中国都给震了的,你信不信吧!”展涛涛半真半假地嚷着。 “我的天老爷!”展重阳刚要发表评论电话响了,柳楠抓起问了一句,递过话筒说 :“谢清。” 谢清还在海牛镇当书记,他告诉展重阳乔海运最近几次找到镇上,说经济调整、紧 缩银根证明他是对的,如果再不给他恢复名誉职务他就要向北京告状了。乔海运从监狱 回来一直就没停了告状,原想告一段没人理睬也就过去了,哪想这一次又让他抓住了根 据。 “乔海运说范书记是‘东沧第一吹’你是‘东沧第二吹’,你那个副市长完全是吹 上去的,早晚得有掉下来的那一天!” “我看他才是第一吹呢!我掉下来不掉下来他说了算?有本事就让他告,我倒是要 看看他怎么把我给告掉下来!” 谢清说:“我是担心影响不好,你现在是常务副市长,好多人都看着你。” 展重阳说:“这不就是说吗,他要是能把我告成市长,说不定我还得送给他几箱茅 台呢!” 电话放下,柳楠和展涛涛都觉出不妙,展重阳却一笑说:“一个乔海运也想借经济 调整闹事,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柳楠说:“你也别说,东沧一号、东沧二号还是好的,有人都叫你们是土匪书记、 土匪市长了,我听了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展重阳刚当副市长时分管工业,工业要翻番离不开大投入,一次市里几家银行就是 不给一个项目贷款,展重阳对行长们说:“你们是不是觉着东沧撤不了你们就管不了你 们?你们不会忘了自己是在谁的地面上吧?”一位行长认定是威胁拂袖而去,第二天那 个行的水和电就停了。行长告到海州,海州一位副市长指示要立即纠正。可指示下达两 天,得到的报告说停电是因为线路多年失修,停水是因为施工挖断了管子,有关部门正 在抢修。但一连五天就是抢修不好,那位行长还想抗下去,老婆孩子先不准他进门了。 展重阳出任常务副市长后,在牵扯到规划、征地、拆迁的不少时候,采取的也多是公检 法和城建执法部门联合行动的措施。那样的直接结果是原本七零八落的东沧城出现了现 代小城市的气象;附带结果就是“土匪市长”“土匪书记”的名声了。展重阳倒也坦然 :他那个长城理论中原本就包含了挨骂这一条的。然而自己的老婆说出这样的话,他就 无可容忍了。 “你什么时候也放起轻快屁来了!上边一个劲儿要求高速度大发展你不知道?范书 记那眼珠子瞪得跟玻璃泡似的,我能说我害怕挨骂,慢慢来?” 柳楠见他这副嘴脸有心要顶几句,看看展涛涛只得压下了;压下了也还是有棱有角, 说:“范书记怎么着?我要是你,就把下边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小心。那才是忠臣懂了 吧!” 柳楠一甩手进里屋去了,展涛涛又目睹了一个“官本位”和“官僚经济体制”的例 证,却只是笑笑,朝展重阳做过一个鬼脸。 送走展涛涛,展重阳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必要把下面的真实情况和自己的担心向 范江南说一说。在他印象里,最近一段范江南虽然也讲了一些经济调整、紧缩银根的必 要性重要性,实际上劲头一点没减,有些要求还更高了。范江南心里怎么想的,他实在 有点摸不准。 头一天晚上预约,第二天上午十点展重阳来到东沧宾馆301 号房间时,范江南和宣 传部长的谈话还没结束。“……新闻是一个地区的脸面你想过没有?原先省台、海州台 每天都有东沧的消息,突然这一段没有了,省和大市的领导怎么想?其他县市的领导怎 么想?东沧的老百姓怎么想?要我我就想:经济调整那个东沧没戏唱了,这说明他原先 的那个好也是假的嘛!你说这是大问题小问题?你这个宣传部长是怎么当的吧?” 宣传部长抹着满头汗水说:“范书记批评得对。这一段确实是……回去我马上落实, 不遗余力不惜代价也得搞上去!” “好,”范江南说,“你这个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好。经济调整,好多人眼睛里看的 全是困难、问题,越是这时候才越是看出你宣传部的作用来了嘛!行了,我可是准备给 你们立功了!” 宣传部长的情绪被最后一句话鼓了起来,告辞出门时已经有点雄赳赳的样子了。范 江南进了卫生间,展重阳忽然觉出自己来的是太荒唐、太不合时宜了。他起身要溜却不 敢,想改换一下要谈的内容一时又想不起谈什么好;身上一阵燥热,脑门上便涌出了一 层汗。要是让范江南觉出自己关键时刻出现动摇,那可是要命的事啊! “找我什么事儿?”范江南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边向沙发上去一边问过一句。 “我是想……想把城建上的几个事儿汇报汇报,先一会儿又说是有些变化……” “城建上的事儿?不是说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吗?”范江南显然记住了展重阳求见 的理由。 “对……”展重阳好不狼狈,“是柳楠听了一些对你和市委不利的话,非得逼着我 跟你汇报汇报,我觉得挺无聊,还是算了吧。” “哎,小柳告诉我的话你就贪污了?什么不利的话,说!” 展重阳知道推托不行了,只得学着柳楠的口吻,把有人将范江南、公达和自己说成 是“东沧第一吹”“东沧第二吹”和“土匪书记”“土匪市长”的情形,把乔海运最近 一段四处告状和扬言要看着范江南和自己“掉下来”的情形说了。说了又解释道:“我 说这都是胡言乱语,没什么意思,柳楠却说我对你不忠,非得让你心里有数才行。” 范江南说:“好哇,这是小柳关心我信任我嘛!” 范江南对柳楠一向印象不错,她的那个妇联副主席就是他提议的。为着这个原因, 展重阳与柳楠的关系尽管已经冷得不能再冷,在范江南面前,他经常还是要显出亲密得 不行、美满得不行的样子。 “什么第一吹、第二吹和土匪书记、土匪市长,这不明着是攻击污蔑吗!”展重阳 义愤填膺,“有些人就是存心要给东沧抹黑,存心让你范书记和我们这些跟你干的人抬 不起头来!” “这不就是了嘛!中央要我们加快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步伐,有人却专门在那儿 挑毛病看笑话,这是什么问题?乔海运是明的、赤膊上阵的,那些暗地里使黑劲、散布 流言蜚语的才更是可恶。”范江南站起来,朝向窗外的绿地看过几眼又说:“经济调整 从全国的大局上说当然必要,可第一,调整不是说原先发展快的就错了,越慢才越好; 第二,调整也不是说咱们东部沿海地区有条件加快发展的,也必须跟那些发展慢的地区 学。中央这么说了吗?省和大市这么说了吗?中央和省、大市没这么说我们听他乔海运 的?听那些躲在老鼠窟窿里撒布流言蜚语的人的?气可鼓而不可泄!谁要是把东沧上上 下下加快发展的这股热乎劲儿给我泄了,谁就是历史的罪人!我看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喝了几口水又说:“你回去跟小柳说,我感谢她的好心,但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范江 南还是范江南、你展重阳也还是展重阳,谁他也别想动一根汗毛!” 范江南的几句话让展重阳如同喝了美酒,他边起身边美滋滋地说:“行范书记,我 先替柳楠谢谢你啦!” “还有个事儿我正想告诉你。”范江南示意让他重新坐下了。“海州的班子最近可 能调整,我可能要到海州去。” “这可太好啦!”展重阳脸上立时放出光来了,“那天我和柳楠还说,你也早该上 一个台阶了,让你小心就有这个意思在里边。” 范江南点点头说:“那是组织上的事儿。去年就打过招呼,上个礼拜正式谈的,先 接副书记,换届时再说别的。” “哎哟!这可真是太好啦!”一般县级市的一把手提拔,除了大市副市长顶多安排 一个常委,展重阳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你走了东沧这边……” “书记由公达接没问题,关键是市长。”范江南把问题挑到了明处。的确,市长才 是关键。身为常务副市长,展重阳在副市长排名中是第一位,可从党内说上面还有两个 副书记,尤其分管政法的苏安全光是副书记就当了四年,据说与省里一位头头还挂着亲 戚;而且从几年前,就把眼睛盯在市长的位子上了。展重阳知道,与苏安全相比自己是 只能甘拜下风的。但自己当不上同样不希望苏安全当上:那实在要算是自己仕途上的一 大克星啊! 展重阳满心忐忑地屏住气息,范江南却坦坦荡荡地说:“上边要我推荐一个人,我 推荐的是你。由你来接市长!” 展重阳猛地惊住了,手僵在膝盖上,嘴半张着,眼珠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连眨 一下也眨不得了。 “没想到是吧?”范江南笑着,“别人有别人的优势你有你的优势,东沧这几年发 展这么快有你一份功劳。再说,把这么一个强市交到一个不懂经济、只会拉关系的人手 里,不光我不放心大市领导也不放心嘛!” 这么说大市领导也……展重阳心里一阵狂喜。 “哎呀范书记!这可真是太……太感谢你啦!”展重阳两脚在地毯上挪着,眼前差 一点落下泪水。 范江南露出了几分快慰。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干部的水平, 很大程度体现在用人上。水到渠成是一种。因势而用是一种。跳跃式地、出其不意地把 某个人提到某个重要岗位上是又一种。而无论从激发干劲还是激发感情上说,后一种都 远比前两种来得迅速、长久。平心而论,他更喜欢的是后一种。 “我跟你打招呼可不是为着让你感谢我。”范江南说。“情况你也知道,有人早就 盯着那把椅子了,这一次少不了还得闹出点事情来。这一段你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惹 出麻烦来。”范江南起身又叮嘱了一句说:“刚才我说的这些你可以跟小柳透透风,也 算是我对她的感谢吧。” 出了东沧宾馆,展重阳第一个想起的不是柳楠而是谢清。汽车前行,大哥大里不一 会儿就传出了谢清的声音。 “展市长吗,什么指示?” “你现在在哪儿?” “办公室啊,这不刚准备开个会,有事儿?” “乔海运这两天没到镇上再闹吧?” “没有啊。那天叫我骂了一顿。我说你小子不就是告状吗,有本事告去吧!别说是 北京,告到联合国有人怕你才是见了鬼啦!” “他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还是那些屁话呗。我看还是你说的对,给他个棒槌还当针了,就 让他告,告上十年看看倒霉的是谁吧!” “不行,不行啊!”展重阳断然地说。“我跟你说,坚决不能让他再告了,起码是 半年以内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告了!这一条必须保证,你听见了没有?” 对方一愣,声调立刻变得神秘起来:“不是有什么事了吧?” 展重阳说:“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考虑还是少惹麻烦好。” 谢清说:“不对吧?肯定是有事儿,要不……” 展重阳说:“跟你说没事就是没事儿!我看这样:工作抓紧给他安排一个,赔礼道 歉和恢复名誉的话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说几句。只要是能让他不上告,什么办法都可以使。” “行,我知道了。”谢清应着又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展重阳说:“你管我在哪儿干什么,还是赶快落实吧!” “你不是在办公室吧?” “什么办公室,我在外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起码也得五六天以后吧。” 关上大哥大,展重阳心里平坦多了。范江南的谈话使他心灵上经受了一次洪涛。一 个四十七八岁的副市级领导干部,仕途已经到了特殊时刻,每一步升迁关乎的都是后面 好大一串的前程。比如这一次的市长如果推荐的是苏安全,至少四五年以内在东沧他是 没戏了,而四五年过后还有没有机会就难说了;这一次只要当了市长,以后的书记、大 市副市长或者常委、副书记、市长等等就会敞开一路绿灯。古代的仁人志士最感激莫过 的是知遇之恩。周瑜感于孙权泣血而亡,诸葛亮感于刘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司马懿 感于曹氏父子至死不肯王袍加身,已经成了千秋传颂的佳话。展重阳最感激莫过的也是 知遇之恩。这种感激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小心行事,确保考察和任命之前不出麻烦了。 原先的安排是去东沧造船厂,车到路口展重阳忽然心里痒痒的,急于要见徐茵茵, 就对司机说了一声“去南海。”徐茵茵本是东沧宾馆一名楼层主管,因为长得颇有几分 光彩,与展重阳几年前就认识了。展重阳当了副市长没多久两人就粘到了一起。去年南 海宾馆总经理换成展重阳推荐的人,徐茵茵也就调来当了副总。这一来南海宾馆也就成 了展重阳的第二个家。因为在车上通过电话,展重阳这边推开房间的门,徐茵茵那边已 经扑进怀里。徐茵茵三十二岁,身材好脸蛋圆会撒娇,展重阳一沾身就把什么都忘了。 两人抱着滚着解了馋,展重阳才把范江南要调海州和自己要当市长的消息说了。那把徐 茵茵乐坏了,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展重阳说:“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哪。”徐 茵茵说:“那不行,得再来一次!”当即学着三级片,一舔一舔地把展重阳的小鸟儿舔 起来,然后翻身骑上,喊着叫着地来起了“大庆”。展重阳难得有这样的体验,也乐得 配合,“大庆”由此获得了成功。大庆之后展重阳睡了一个小时才好歹起来,与徐茵茵 一起进了小餐厅。 小餐厅里意外地站起了谢清。 “你?你怎么来了?”展重阳的眼珠子差点蹦上脑门。 谢清只是把眼睛盯到徐茵茵身上。从进门时展重阳搂着徐茵茵腰的那只手上,谢清 已经读懂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他故意装作懵懂的样子问:“这位漂亮小姐是谁,我怎 么没见过呢?” 展重阳说:“徐总,宾馆的,让我帮着要钱的。” 谢清递过一张名片,说:“谢清,展市长的老部下。” 徐茵茵说:“哎哟谢书记呀!早就想见一直没得机会。这可太好啦!你还没吃饭吧? 正好,展市长我就交给你了。” 谢清是接过展重阳的电话,先与市政府办公室联系,又与东沧造船厂联系才找来的。 徐茵茵一走,真的就陪着展重阳吃起饭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总得讲清楚。前天我才把乔海运骂得狗血喷头,今天就让我去 赔礼道歉,不要说我变不过脸,乔海运也肯定以为我们怕他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清半是牢骚半是申诉。展重阳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对他贸然找到这儿还是有点不 愉快——即使对谢清,他也不想暴露自己与徐茵茵的关系的。 “叫你办肯定是有理由,没有理由能叫你办吗?你是弯不下身子去说那几句软和话 吧?” “怎么叫弯下身子说软和话?我就说原先抓错了,展市长来电话说要给你安排工作, 以后你千万不要告了行吧?那乔海运要是说他还非告不可,你让我说什么?给他跪下来?” 展重阳这才不得不换了口气说:“其实确实没什么,就是范书记叫我小心点儿,不 要惹出麻烦。” “范书记?该不是你又有什么好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好事,是范书记可能高升——这是我猜的啊,范书记可是一字没露。” “范书记……”谢清思忖着:“该不是范书记高升你也随着高升,要当市长或者副 书记了吧?” 谢清的政治嗅觉绝对是第一流的,展重阳禁不住露出了几分惊慌,说:“你别瞎说! 这可不是瞎说的事儿啊!” 谢清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大松一口气说:“这可太好啦!太好啦!” 展重阳知道再说什么就多余了,只得笑笑说:“范书记可是交待谁也不准露,你小 子那嘴把严了,泄出去我能饶了你才怪!” “叫你说我一钱不值了!你和范书记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漏过汤?什么时候?”谢清 一肚子委屈。他知道,自己的前程越发地与展重阳分不开了。 展重阳说:“这是对你信得过信不过的事吗!行了,别的也别说,你就说乔海运怎 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我亲自去找呗,愿打愿骂我挨着就是了——哎”谢清忽生一念: “不是说年传亮原先跟他挺有交情吗,要不让年传亮出出面,只要能保证他这一段不上 告,要求什么答应他什么不就是了,别的等你和范书记上去了也来得及呀。” 展重阳说:“行,这个办法行。年传亮那儿你去跑一趟,就说我和范书记希望他能 帮着做做工作就行了。” 乔海运那边有了着落,晚上回不回家成了展重阳必须面对的一大难题。回家按说是 应该回、必须回,把范江南的话转达给柳楠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个“特别小心”和“不 要惹出麻烦”;关键时刻一天等于十年,晚一天甚至于一小时都可能后悔一辈子。那就 只有回。可回了,把要当市长的话说了,接下那个“庆祝”可就难了。四十七八岁的人, 一天一回,连着来上几天、十几天勉强还可应付;一天两回或多回是好多年前就断了, 今天是因为特殊情况和徐茵茵主动出击才破了例的。晚上回去,如果不让柳楠也“庆祝 庆祝”就实在说不过去,甚至于要引出怀疑来了。但要“庆祝”他哪儿还有本钱?即使 把骨髓榨出来怕也办不到了。他几次拨通柳楠的电话想先说几句,又只得放下了:这种 话电话里怎么说得清?闹不好更要惹出麻烦来的。认定非回不可,晚饭时展重阳一滴酒 没沾,只是尽着肚子吃了几只大对虾和一盘海参;回家前又专门去了趟办公室,从保密 柜里找出一盒威哥王揣进兜里。接下的事儿就可以想象了,喜讯一说柳楠一高兴,庆祝 活动就得进入高潮。展重阳因为提前吃了两粒威哥王,小鸟儿勉勉强强进了家门。好在 柳楠寂寞日久,小鸟儿只扑腾了几下就激情迸发跳上了浪尖。徐茵茵是即使激情迸发跳 上浪尖,男人再运动也还有快感,柳楠则激情一发浪尖一跳,任你怎样折腾与她全没了 关系。有了这一条,展重阳提前撤出战斗也就引不起注意了。 乘着庆祝活动的高兴劲儿,展重阳才告诉柳楠说,最近一段时间除非上边来的领导, 无论谁、为着什么事儿找一律请到办公室;不管是谁、送的是什么礼一律婉言谢绝,就 是一尊金佛也决不能看一眼或者碰一指头;特别是中秋节、国庆节期间,一定要门清户 静两袖清风,不让任何人抓住蛛丝蚂迹。夫贵妻荣是世界通行的法则,柳楠自然难于免 俗,展家的门脸子也就骤然间冷峻起来了。 第一个撞了冷门脸子的是卓守则。 卓守则最近一段很不轻松。“卓氏中兴”成立伊始,一个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把他推 上前台。但公司生产的是高科技产品,他既不懂生产也不懂销售,没几天就不得不把总 经理的位子让了出去。副董事长是个闲职,主要是协调与当地的关系,特别是与银行的 关系。可自从经济调整、银根紧缩银行的钱再也贷不出来了。这急坏了海外的几位兄弟, 卓守则无可奈何之下想起展重阳来了。 展重阳的家最早是在县委二宿舍三层的一个小两室,到海牛镇当了一年书记,谢清 就以经济大镇的书记住这种房子有损声誉为由,让建筑公司在东沧城里给他盖了一座五 间正屋两间厢屋的新居。升任常务副市长后,市里在常委院给他分了一座不下二百平米 的小楼,镇上盖的那一套就卖了,做了展涛涛出国留学的预备金。新房位于东沧城外一 座小山上,远可观海近可爬山,是一般百姓想也不敢想的风水宝地。新家搬了不过一年 卓守则早已是熟门熟路,奇怪的是卓守则一连两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第一次卓守则以 为家里没人,走了。第二次看准屋里亮着灯,也还是没进得去门。这是八月十四日的事 儿。他心想八月十五再怎么说也扑不了空的,一进常委院却被传达室的两个值班员拦住 了,说柳主席有交待,不管什么人找展市长一律说不在家,有什么事儿请到办公室去。 “那是为什么呢?”平白无故拒绝客人来访,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站不住脚的呀。 “这你就得去问柳主席了,我们一个看门的哪儿说得清!”嘴上这么说,两个值班 员却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上了。一个说:“这当官的就是怪,越是要向上走了怎么越是 怕见人了呢?”另一个说:“这还不简单,头上小辫子多,怕被人抓住了呗。”一个又 说:“那平时怎么大车进小车进不怕人抓住呢?”另一个又说:“那不是平时吗,平时 谁抓谁呀,这到了要紧的时候可就……” 卓守则这才知道展重阳要高升了。心想你高升好啊!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支持你呀! 这一来要见展重阳的心越发急切,掏出大哥大又给展重阳家里打起电话。电话还是一打 就通就是没人接。不接就再打。还不接就还打。一连打了六七次,电话里才传出柳楠压 低的声音:“喂,谁呀?” “柳主席,我是老卓——卓守则呀!”卓守则连忙自报家门。他心想只要报了名姓, 就凭那颗祖母绿和帮助你女儿去美国的情分,你也说不出不让进门的话来吧! “哦,是她卓伯伯呀,你有什么事儿吗?今天不是都过十五吗?”柳楠明显带着应 付的腔调。 “我现在在你大门口,”卓守则直截了当,“我有点急事要见展市长,你跟传达室 说一声行吧?” 没有丝毫犹豫,电话里传出的是展重阳不在家,有什么事明天到他办公室找的话。 卓守则心想我找展重阳为的是让他帮着拉关系施加影响,到办公室怎么讲啊?再说 办公室人来人往,一会儿开会一会儿下乡下厂,能不能见上、见上说得了事说不了事儿 鬼才知道!就说:“柳主席柳主席,我知道展市长最近大喜。这展市长大喜我能不喜吗! 我跟展市长就说几句话,说完了马上就走行吧?”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征询什么人的意见。卓守则认定自己还是有面子,没 想接下的话越发地绝了:“她卓伯,老展的确没在家,今晚上不但是你,连我也找不着 他的影儿。你还是明天到他办公室吧!”说完不等回声,先自把电话撂了。 卓守则一肚子的火忽地冲上脑门。八月十五明月夜,他一个省政协委员和卓氏公司 副董事长,一个曾经帮助和支持过展重阳的人,竟然被撂在这位副市长院外的月光地里, 连大门也踏不进半步了! “小人!展重阳你他妈真是一个小人!”卓守则破口大骂。“你不就是要当个市长 吗?这市长还没当上就先把老朋友踩到脚底下了?你他妈是个什么玩艺儿!以后叫汽车 撞进沟里,有人拉你一把就是狗娘养的,不信你就等着瞧!” 展重阳出任代市长的消息传来时,年传亮正为一个难题在犯着寻思。所谓难题原本 倒也平常。渔船出海,在公海上时常会遇到一些伪装的走私船,向渔民们推销香烟、电 视机、收录机一类的东西。因为价格便宜当地又买不着,船上便时常带回一些,专等上 岸后倒倒手赚上一笔外快。这是好多年一直没有断过的事儿,村里或者镇上、市里知道 了,顶多也就是跟着买点便宜货什么的。难题是让大鲶鱼给做出来的。那次出海两天打 的鱼没超过一百斤,大鲶鱼就把眼睛盯到了走私船上。这样就有了第一次。第一次小打 小闹,按照船上每人一份的标准,把十二台电视机、十二台收录机、十二箱万宝路香烟、 十二箱三五牌香烟全藏在舱里,上面再盖上鱼网帆布。上岸赶的是傍晚,一辆拖拉机开 到船前,装上后一溜烟儿地出了大门。东西转卖,一下子顶了三个月的工钱。尝到甜头 第二次就大气多了,盯准“万宝路”和“三五”,一下子把舱面以下的空间填了个满满 当当。这一来就牵扯到卸货和出港了:那么两大船货物,还像第一次那样溜是不可想象 的。船到港外,大鲶鱼只得通过高频电话把情况跟船队经理小麻子说了。小麻子连忙找 到年传亮面前,这一来难题就算是出现了。 年传亮其时正在院子里一边剔着牙缝一边看着假山花草,听过小麻子的报告说: “这可是犯法,大鲶鱼是想进去蹲几年了怎么着?” 小麻子说:“这不是海上越来越空了嘛!” “两船烟能值多少你问了吗?” “没,不过估摸着,怎么也下不了六七十箱、二十万块钱。” “那总公司和船队能得多少呢?” “这就看你老板怎么定了。”小麻子和村里、总公司里的干部从几年前就把“书记” 改成了“老板”,年传亮也乐得让他们叫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明他在村和总公司里 的地位。“他进港得交钱,卸船和出大门得交钱,要是再榨他们小子们一点……” “就说你准备拿多少吧!” 小麻子眼睛打了几个忽闪,说:“怎么着也少不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年传亮摇了摇头,“别忘了货是从你码头上的,出了事儿第一个找 的就是你。” “那就平分!不能咱们担风险,让那些小子们……” 年传亮咂咂嘴,又说:“我可告诉你,论起来这可是走私,让边防和海关抓着了够 你们喝一壶的!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提醒你们!” 小麻子明白年传亮的意思,连忙出门去了。当晚十二点,大鲶鱼的一对船人不知鬼 不晓地卸了货;第二天,两船“万宝路”和“三五”赚的十八万块钱就摆到年传亮的老 板桌上。二一添作五,大鲶鱼他们得了九万,总公司和村里得了九万。总公司和村里的 九万给了船队三万,另外六万落进年传亮的小金库。六万块钱在年传亮眼里不过是九牛 一毛,然而却是现成的、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更重要的是银根紧缩,整天应付的多是 催债逼债,而这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年传亮便无形中多出了一份惊喜,并且带到了庆 贺代市长上任的酒宴上。 酒宴正式的贵宾只有展重阳、谢清,大路和老五哥算是作陪。展重阳春风满面却也 忧心忡忡。那忧,一是因为苏安全作梗,好好的市长变成了代市长,好好的市委第一副 书记变成了排名在苏安全之后的第二副书记。二就是压力大。说是经济调整、银根紧缩 发展毕竟是第一要务,作为新任代市长,过去的成绩再大也算不到你头上,下一步发展 得好、快,说明你合格,那个“代”字就有希望摘了去,下一步如果发展不起来或者发 展得慢、糟,事情也就难说了。 “加快发展!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我倒是想听!”酒过 三巡,展重阳外衣一脱,掏出了心窝子里的话。 国家宏观调控,别人都在收缩甚至于关门,你偏是要跑、要飞,那好办法就实在有 限了。年传亮见众人实在讲不出让展重阳高兴的话,这才把大鲶鱼一晚上净赚了十八万 的事儿说了出来。 谢清和大路、老五哥的脸沉下了,展重阳却并没有特别的表示,说:“一晚上十八 万?” 年传亮说:“那是。” 展重阳说:“不会都归了他们自己吧?” 年传亮说:“那是,码头上除外,船队和总公司净得九万。” 老五哥说:“这才是一本万利,就这一对船一年下来,也比一个大厂强天上啦!” 谢清说:“这个事儿可得小心,闹不好……” 展重阳说:“哪儿那么多闹不好!南方好多地方不都是从走私发起来的?上边正在 组织市县头头到南方学习,公书记后天就走,据说就有这方面的内容。” 南方沿海不少地方靠走私致富发展的情况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但要说“学习”却是 谁也不敢想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心。 “好!”年传亮眼睛里迸出一串火花,“早就说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才 是真个儿的呢!” 话题没有继续,酒宴结束之后年传亮要通小麻子的电话,把展重阳怎么说的,公书 记和各市县头头怎么要去南方“学习”的情形说了一遍。小麻子当即向大鲶鱼做了传达。 一传达,大鲶鱼悬在脑门上的一颗心就放下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盯准了“万宝路”和 “三五”。这样不声不响三个月,大鲶鱼们满嘴流油不说,海牛岛原本下滑的产值和纯 收入,也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一个百分点。 然而还是出了麻烦。卸货运货一上来用的就是清一色的外来打工仔,开始他们只知 道每晚干两三个钟头活挣一百块钱是难得的美差,并不知道卸的是什么货运的是什么货、 大鲶鱼那些小子们能赚多少钱。干过三个月就什么都知道了,心里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那次提出每人奖励一箱“万宝路”或者“三五”大鲶鱼没答应,有人就给公安局长写去 了一封信。走私香烟是法律明令禁止的行为,公安局长当即派人把大鲶鱼和他的二船长 铐了起来。 大鲶鱼和二船长做的是当富豪的梦,哪儿想到会有这一出,鼻涕泪水全吓出来了, 跪到年传亮面前就叫:“书记救命啊!书记救命啊……” 年传亮并不惊慌,以前这样的事儿也有过,公安局今天带人走,明天他一个电话就 回来了。这一次他打的还是这个算盘。 “怕什么?没出息!你不就是上了人家的当拉回点香烟吗?你这是初犯,去了好好 认错,公安局能不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大鲶鱼和二船长还是起不了身,大鲶鱼和二船长的老婆孩子闻讯赶来,越发哭成了 一团乱成了一团。 年传亮瞪起了眼睛:“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的男人和爸爸是海牛岛的船长村里能不 管吗?从今天开始,五天以内你们两家的花费村里包了,五天以后我保证让你们睡一个 热炕头不就是了吗!” 有了年传亮的这番话,大鲶鱼和二船长放心地走了,大鲶鱼和二船长的老婆孩子也 放心地走了:书记是手眼通天的书记,他说了的事儿是用不着怀疑的呢。 事情偏偏不像往常那么简单,年传亮给公安局长打了十几个电话,公安局长的电话 就是没人接;打到局办公室,办公室主任说局长去了新西兰,一个月以内谁也别想找着 影儿。年传亮只好找起常务副局长。常务副局长说放人的事可是大事,局长不说话我可 没那个权力。一次这么说两次这么说,第三次就不接电话和找不到人了。年传亮只得又 打局办公室。这一次是一个女同志,说常务副局长和局长一起出去了。年传亮说:“你 们局长不是去新西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女同志说:“还旧西兰呢!俺们局长这 一阵儿腿都快跑细了!”年传亮这才知道事情复杂化了,晚上十点,带上大路和几斤海 参扇贝,硬是叫开了公安局长的家门。 公安局长和年传亮说不上铁却是有交情的,那主要是公安局长深知年传亮的能量, 尤其是与范江南和大市领导的关系,不愿意驳他的面子,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 往常只要年传亮开口没有不办的事儿。问题是这一次三个月、两条渔船、每隔三四天一 趟,算起来枪毙也绰绰有余了。他想的是逼年传亮向上找,只要上边发了话,就算天大 的事儿也与自己无关了。 “怎么回事儿?我以为你这公安局长被人绑架到外国去了呢!”见面,年传亮甩出 的是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还外国!真到外国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敢到处打电话追着放人?早把你关起来了!” 公安局长回的也不是软柿子。 “叫你说还了不得了,不就是几船烟吗!到南方还算是事儿?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 道!” “你这么说不行。南方是南方咱们这儿是咱们这儿。在南方不犯法到咱们这儿就得 抓人判刑枪毙,你信不信吧?” “得得,我不跟你讲那些。我就问你:你这个公安局长还想当不想当了?”年传亮 拿出一份文件扔到公安局长面前说:“这个讲话你学了没有?现在可是都在传达贯彻, 你公安局不会是想对着干吧?” 公安局长愣住了。那份文件和讲话他是知道的,中心内容是号召各级党委和领导干 部都要到南方沿海去走一走看一看,学一点人家的“真经”;说只要“不装错兜、不上 错床”,不管什么办法都可以放开胆子干;不仅干,还要作为衡量各级党委和领导干部 思想解放不解放、改革创业精神强不强的一条标准。文件发到县(市)级,年传亮是特 意从展重阳的秘书那儿复印了一份回来。 “这可是白纸黑字,句句明白。”年传亮理直气壮,“按这上面的说法,我那两个 船长应该算是思想解放和创业的模范你懂不懂!你就真的不怕给自己惹出麻烦?” 公安局长无言以对。说不执行,文件确是上级发的,各级都在传达贯彻;说执行, 又与国家法律相违背。年传亮最后一句话确是说到了要害:在目前情况下如果一意孤行, 落下一个思想不解放和与上边对着干的罪名,的确是要给自己惹麻烦的呢! “这样行吧,我马上给市里写个报告,市里让抓我就抓,市里让放我就放。你老兄 这个小局长你以为好当?你总得给你老兄留一条活路对吧?”公安局长一副可怜巴巴的 样子。 “也行。不过你这个局长当得也太他妈窝囊了!什么都得打报告,你是一条狗啊?” 年传亮骂得毫不客气。 “我说过我不是狗了吗?我本来就是东沧市的看门狗,我不早就承认了吗!”公安 局长倒是坦然,“你以为你不是狗?不是狗能咬到我家里来?” 骂过笑过,公安局长连夜给市委写了一份报告,把海牛岛最近一段走私香烟的情况 写了,把两位船长依照法律必须逮捕判刑、可按照上边的讲话精神非但算不上犯罪还可 以立功的情况也写了,请求市委领导“批示定夺,以便执行”。报告先送的苏安全。苏 安全看了两遍,批了一句“请公书记展市长批示”,把球踢给了公达、展重阳。公达要 去海州开会,报告匆匆看了一遍,在上面批了“慎重处理”四个字就走了。海牛岛渔船 走私的事展重阳如果说不上支持怂恿起码也是默认,但要批示就是另一回事了。政法工 作是苏安全分管,按说这样的事他可以作主,即使需要请示批给公达也就够了,这一次 把自己捎上是什么意思呢?他一字一句把报告和公达、苏安全的批示看了两遍,吩咐秘 书说:“退回去。告诉他们,我不分管这方面的工作,这一类的报告以后就不要给我送 了。” 报告最终回到公安局。公安局长把两个批示研究了好一番,从中还是没有发现让他 抓人的意思,倒是都隐藏着另外一层意思。反复权衡斟酌,他只得拨通了年传亮的电话。 “看来还是你老兄说得对呀!在咱们这儿法律只是身上穿的衣服,想穿就穿、不想 穿就扔了!上边的讲话和文件那才是老天爷——谁都得敬着捧着的老天爷!行了,我这 狗当得也合格了,你赶快把那两个狗屁模范领回去吧!晚了叫谁捅了刀子可是不关我事!” 公安局长说不出得无奈和别扭。 大鲶鱼和二船长坐着总公司的小汽车回到村里,使一直都在观望的船长们受到了鼓 舞。当晚几十对渔船一齐去了公海。接下不到一个月,东沧沿海一带的渔民就没人再说 打鱼两个字,而是把话题集中到“万宝路”、“三五”和随之而来的“现代”、“大宇” 和“协和”牌小汽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