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六号台风刮了两天三夜,年传亮在宾馆里窝了两天三夜。 企业改制,不少国营集体企业眨眨眼成了某些人的私有财产,让年传亮很是气愤不 过。“这他妈不跟抢银行一样了吗?老天爷有眼,不天打五雷轰才是怪啦!”然而改制 照样进行,尤其是智新和晨玉的一个“私营企业股份制改造”,竟然把吴有奇那伙人也 给拢住了;而抗癌新药“蜂鸟”引回,又把泰明变成了一个由卓家控股的大公司。仅此 一举,企业规模扩大了六倍,成了省和大市重点扶持的高科技企业不说,那个人模狗样 的卓守则也成了企业改制的先进和典型。 “行了,共产党这一套我算是看透了!他一个大地主大资本家又捞钱又当典型,咱 们凭什么干坐着看热闹啊?咱们也改,也往腰包里装啊!”年传亮对老五哥和大路几个 说。但海牛岛的企业那么多,村里和总公司的大权又在自己手里,拿不出个合适的办法 是不行的;东沧和海州的几位“谋士”应邀而来,六号台风闹得再凶,也就难能引起年 传亮的注意了。 两天三夜精心谋划的结果是一套完整的改制方案形成了。“开会!先把厂长经理以 上的干部找来,接下开职工大会!一个礼拜以内要保证见出成果来!”年传亮说。 “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得给上边报一报?”老五哥提醒说。 “报个屁!你理那些东西呢!”年传亮对展重阳、谢清耿耿于怀,既不想让他们插 手也不想让他们捞到什么好处。 “那要是搞了他们不承认呢?”大路也不无忧虑。 “他们?他们算个鸟儿!”年传亮说:“这点事儿你们也看不透?咱们这个方案是 既改了制、让个人得了好处,又没把村和总公司的利益都丢了,他们知道了不来抢功, 我都把眼珠子抠出来!” 转让从渔船开始,三十几对四百马力的大渔船、十几对二百七十马力的中等渔船, 年传亮一点心思没动。但与渔船有关的企业年传亮就不客气了。冷藏厂三个,年传亮点 了两个;加油站四个,年传亮点了三个。鱼粉厂、网绳厂、船厂,外加宾馆、望海楼酒 店一个也没落下。码头上供水、供油、供冰的一条龙,年传亮也划到了自己名下。这样 齐齐整整十一个单位,一律是年传亮打头、占百分之三十五的大股,原先的厂长经理是 合伙人和具体经营者,占百分之十五的中股,余下的分到中层和一般职工。那些厂长经 理原本存的都是自己当老板、拿大股的念头,面对年传亮的决定,也只得乖乖地捧出了 一脸甜笑。 “老板,这一次你不单是村里和总公司里的大老板还是俺们的小老板,俺们可全靠 跟着你沾光了!” “放心!”年传亮慷慨得很也豪爽得很,“咱们这会儿是一根铁丝串起的糖葫芦, 有我甜的就有你们甜的。亏不了你们!” 在一片喝彩和祝贺声中,年传亮忽然说:“哎,黄河入海口那三千亩地还没主儿呢! 怎么着,你们谁有胆量接过去?” 黄河入海口的三千亩土地这些厂长经理们只是听说过,连见也没见过,更加人生地 不熟和中间隔着几百公里,是绝对没有人敢于把心思向那儿转一转的。 “老板,这个事儿我敢说,除了你就是白给,海牛岛也没有一个敢接的人!”一位 厂长说。 “这话说到家了!你要是不接恐怕是只能扔了!”又一个经理说。 年传亮说:“这倒也是啊。行,接就接了,再怎么说那也是三千亩,丢了怪可惜了 的!” 眼看大局已定,年传亮忽然想起让大路写了一个“内部情况”,给镇上和市里送去 了。送去一周,市里和镇上果然来了人,对海牛岛企业改制的经验进行了一番总结提高, 在内部刊物和报纸上发出来不说,还要组织报告团到各单位去宣讲。年传亮骂一声“扯 他妈的狗屁蛋!”把通知向老五哥面前一扔,带上大路直奔北京,参加起那本由两位名 作家写的《中国有个海牛岛》的出版座谈会去了。 座谈会被安排在人民大会堂。《中国有个海牛岛》出版后,年传亮心想人一辈子真 正得意的时候不就是那么几次吗,自己混到今天,也该得意得意了;就按照两位名作家 的建议,另外拨去十万块钱,让安排一个像模像样的座谈会。为了真正能够体现出“得 意”的样子,进了北京后,他花了八千块钱买了一套皮尔卡丹,花了三千块钱买了一双 老人头,又花了四千块钱买了一件迪柯尼和一条金利来。送出的请柬不下二百份,每份 请柬后面带着五百元审读费,副部长以上的另外赠送一套价值一千五百元的保健器材。 那果然引起了重视,单是到会的就有一百多人。大干部也来了。他穿着一身浅黄色休闲 服,戴着一顶浅褐色绒线帽,见了年传亮一个劲儿地祝贺夸奖,会上的发言也跟火团儿 似的,让年传亮生出光芒四放、光彩夺目的感觉来了。 饭是在人民大会堂贵宾厅吃的,席间还格外点了几种连大干部也难得吃到的外国名 餐,整个座谈会也就高潮迭起、热浪滚滚。 吃饭中间,一名大报记者对年传亮进行了专题采访。说到企业改制的成果时,记者 问:“年总能告诉我,这一次落到你个人名下的企业有几个吗?” 年传亮说:“不能说是我个人名下,只能说是以我为主和我控股的企业。” 记者说:“这样说也行。那么以你为主和你控股的企业有几个呢?” 年传亮说:“算是十一个吧。” “包括那三千亩土地吗?” “那倒不。土地也是企业——农场嘛。那就算十二个了。” “这十二个企业总资产有多少呢?” 年传亮说:“这我说不大好,不过估计少不下几百万。” “不是几百万,是几千万吧?” 年传亮说:“那就得看怎么算了。” 记者说:“怎么算,你个人的财富也不会少于几百万吧?” 年传亮觉出有点不对头,说:“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记者说:“我只是想知道这次改制为我们的企业家创造了多大财富。” 年传亮说:“你不会是想上报吧?要是上报我可是什么也没说,咱可把话说清楚了!” 记者说:“年总放心,我不过是想了解点真实情况。” 年传亮说:“情况就这么个情况,有机会你到东沧咱们再细说。我可还没敬你酒呢!” 他起身要走,记者说:“年总,我有个感觉说给你听听行吧?” 年传亮说:“什么感觉,你说。” 记者说:“我觉得你现在至少有三种身份。一种,你是共产党的党委书记兼董事长、 总经理。第二种,你是个大地主。第三种,你是一个大资本家。我没说错吧?” 说第一种身份时年传亮眼睛也没眨。说第二种身份时年传亮心头一跳,眼珠打了一 个回旋。等到第三种身份出来,年传亮看着记者带着挑衅的目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可笑过把手向空中一摆,说:“不争论!不争论!”便径自 回到酒桌那边,给大干部等人敬起了酒。 采访转眼被忘到脑后。晚上躺在北京饭店的大套房里,享受着过去只有外国大亨和 高级政要才享受得到的服务,记者的话又浮现到耳边。记者显然带着某种情绪,话却是 一针见血的。三种身份,的确是三种身份,的确既是共产党的书记又是大地主、大资本 家。卓立群当年只有两个厂子三个商店一个当铺,外加五百多亩土地一百多号雇员;而 自己名下如今是十二家企业、三千亩土地、两千五百多号职工。历史开了一个天大的玩 笑,把一个当年的独立营营长的儿子,变成了一个让卓立群也相形见绌的新型的大地主 大资本家! 他想起那年父亲一边用棍子砸着刚刚建起的小中国楼,一边咬牙切齿骂的话来: “叫你当地主资本家!”“叫你住小楼!”“叫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叫你把老子的 话当放屁!”“叫你哪一天尝尝铁花生米的滋味儿……”那话够狠、够吓人的,可年传 亮想着,反倒笑出了声儿。 渐渐暗下来的夜灯和催眠曲似的背景音乐,把年传亮愈来愈深地拉进梦幻的境地。 “不争论”,依依稀稀中他想起了那句名言。那真是太妙了,太妙了…… 北京座谈会的另一个成果是相隔半月之后,大干部带着秘书和刚满七岁的外孙女妙 妙回到海牛岛,回到小时候一起捉蝈蝈、刺尿窝的伙伴们中间。 小伙伴已经成了老伙伴。老伙伴也还是伙伴。大干部听了不少原本听不到的话,看 了不少原本看不到的事儿,随心所欲地玩过几天乐过几天之后,那天年传亮闲下了才摆 下一桌便宴,与他聊了起来。 “怎么样,这一次比你上一次视察的时候有点新感受吧?”年传亮一边向大干部面 前分着凉拌海参一边问。 “那能一样吗?上一次屁股后边跟着两汽车人,人家叫我看什么我就得看什么,人 家希望我说什么我就得说什么。这一次谁管我?你就是叫人家管人家也管不过来了。” 大干部发着感慨。 “这才好呢。上一次我可是连留你吃饭的话也没说,这么大的海参就更不用想了! 这就叫在台上有在台上的坏处,下了台也有下了台的好处!……吃,今天是管够,你没 见伙房里那一大盆子吗!” 妙妙赶紧证明说:“爷爷,我看见了,是好大好大的一盆子!” “到底是妙妙眼灵。”年传亮向妙妙面前分过几勺,又问:“村里呢,比上一次来 有点变化没有?” “变化能没有吗!”大干部说,“不过你知道这一次群众说变化最大的是什么?” 年传亮说:“什么?” “老板多,资本家地主多!”大干部一字一顿地说。“过去海牛岛里里外外加起来 也只有卓立群和我大伯那几个人,现在好,凡是有点能耐地位的全成了老板和资本家! 你说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吧!” 年传亮说:“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妙妙说:“爷爷,那资本家地主是好人还是坏人哪?” 大干部说:“这你爷爷可说不好。过去说是坏人,现在你这几位叔叔伯伯都是资本 家地主,你说好还是不好吧?” 妙妙看看年传亮又看看陪在一边的鞠也凡和大路,说:“呀,那以后电视上就不能 说打倒地主资本家了吧?” 年传亮说:“这可是两码事。过去的资本家地主靠的是剥削,今天伯伯和你这两个 叔叔靠的可是劳动致富。这样的地主资本家是越多越好才对。” 宴会厅里的电视开了,妙妙的目光被转移到屏幕上了。 大干部说:“你这么说也对也不对。过去的地主资本家靠的都是剥削,没有人家的 劳动、知识和发明在里面?今天你们这些人靠的就全是劳动,没有非法和剥夺的成份? 你自己相信还是不相信吧!” 年传亮说:“你这么说我不跟你犟,哪朝哪代总有倒的败的也总有兴的发的,咱这 一朝就轮到咱们这伙人发了呗。要不革命干什么?革命不就是为了翻身?那翻身里就没 有发财的意思?” 这些纯粹理论性的问题,年传亮原本想得很少,企业改制后,特别是听北京那位记 者点明三种身份后不仅想了不少,还确乎想出了不少理由和根据。 大干部说:“你这么说我相信。有人说中国现在出了这么多资本家,说明中国的革 命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么说怕是不行。中国的革命当时对的是军阀和日本鬼子、国民党 三大家族,能说不对吗!打倒地主资本家现在看可能有问题,可那时候不那么做群众就 发动不起来,军阀和日本鬼子、三大家族就打不倒嘛!可有一条,革命的目的是发展, 是国富民强和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咱们可是一直又折腾了二十多年,差一点把那点本钱 都给折腾光了。” “好!你这么说好!到底还是当过大领导的眼光高!”年传亮由衷地说,“那些话 我也听说了,还真是琢磨不透。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革命是革命发展是发展;革 命的时候该打倒的就得打倒,发展的时候该鼓励的就得鼓励!好!就为你这几句话,这 一杯我敬了!” 那使大干部受到了鼓舞,把一杯五粮液喝了又倒了一杯,蘸着韩国辣根吃了几口生 鱼片。“在北京,有人说什么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呀,是有中国特色的资本主义吧。 这个话你听说了没有?” 年传亮说:“话是没听说,不过还真有点道理。中国特色不就特在一个共产党领导 上?共产党过去说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现在我看得把无产阶级改成有产阶级才行。你说 我是新地主资本家,共产党里比我大的新地主资本家多了,单是省和海州的人大代表里 就少不下几百个!这要是我爸他们活着,早就气死几个来回了!” 大干部说:“要不怎么说老地主资本家、新地主新资本家那一套都不要讲了呢!改 革到今天发展到今天你讲得明白吗?讲不明白了!要讲就讲投资者、经营者、劳动者、 创业者,讲发展和民富国强。” 年传亮说:“太对啦!就是者,者!什么新地主资本家啦,那不又成了阶级斗争那 一套了吗!” “你也明白这个道理了?好!这就对了!过去革命,是谁能打仗、谁消灭的日本鬼 子和国民党多谁就是英雄;现在发展,谁能挣钱、谁挣的钱多和给国家交的税多谁就是 英雄!你那个新地主新资本家,哦不,是你那个投资者经营者创业者,越是干得大、发 得财多就越是贡献大,越是好样的嘛!至于这主义那主义不说也罢。五十年后中国富强 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跟美国欧洲差不多一个水平线了,你什么不说也是好主义;反过 来,说得再多也是狗屁,一钱不值!我这么说在北京有人就可能不舒服……” 年传亮说:“这儿是海牛岛,我舒服啊!我现在是一听那些东西,脑袋就大得跟水 缸似的!” 大干部说:“好!不过还有一条,你发财也好当老板也好,别的人发财也好当老板 也好,不能让老百姓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不能一部分人富得流油另一部分人吃咸菜疙瘩 喝凉开水儿。要不革命白搞了不说,总有一天有人得站出来当陈胜吴广毛泽东!这一条 你信不信吧?” “信!谁要是再搞压迫老百姓那一套,再怎么说也是不行了!” “好,今天咱俩算是找到知音了!来,这一杯算是我敬你了!” 杯觥交错,大干部和年传亮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姥爷,我也找到知音了!那个手冢治虫可真是了不起呀!”妙妙插进话来说。 “手冢治虫是谁呀?不该是那个画铁臂阿童木的漫画之父吧?”大干部说。 “哎呀,姥爷太棒啦!姥爷,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妙妙举起可口可乐,在大干 部杯上碰了一下。 年传亮说:“哟,你还懂漫画啊?” 大干部乐着:“不懂行吗?现在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跟这个小宝贝搞好交流嘛!” 一阵笑声。秘书担心妙妙影响谈话,赶紧与她讨论起手冢治虫和铁臂阿童木。服务 小姐送上几盅清水,年传亮和大干部净了净手上的酒气腥气,接下上的就全是素菜了。 大干部夹了几口菜说:“现在兴的都是儿子接老子的班,你是又有企业又有权力, 怎么打算的?” 年传亮说:“我还没老到让人接班的程度吧?” 大干部说:“怎么叫老到程度,老到程度不晚三秋了?你那个老大不是银行行长吗, 挺成器的,让他回来不什么都有了!” 这件事说年传亮没有考虑过肯定是假话,可事情并没有急到要提上日程。便支应道 :“他?他看得起海牛岛和我这个爸就好了!我要是等他接班,黄花鱼都得长出一拃长 的芽来!” 大干部在村里住了十天,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说的话都说了, 才海参海米鲍鱼海带带了几大箱子,美恣悠悠地返回北京去了。在离开家乡六十二年, 早已退休和身体尚且允许的情况下能有这样一次家乡之行,对于他不可谓不是一件幸事。 临走时,大干部也就说了不少感念家乡情谊的话,一直说得年传亮心里暖暖的,跟抱了 一个大火炉子似的。 送走大干部,年传亮回到办公室立刻拨通了晨军的电话,让他马上回村一趟,有要 紧的事儿跟他商量。 晨军说:“过几天行吧,这两天上边要来检查,忙得我饭都吃不好。” 年传亮说:“他检查是能提你的官还是能多发给你工资?” 晨军说:“爸,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你要真有急事,我请个假回去一趟就是了呗!” 年传亮说:“你小子,没要紧的事儿我稀思找你吗!”就把话筒扔下了。 晨军回海牛岛按常规是每月一次,这是自水娟去海州就形成的规律。开始是一个人, 送点吃的穿的,问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回。后来年传亮说想甜甜,每次来才勉强吃一顿 饭或者住一晚上。原因自然是在红果身上。红果重回海牛岛之后年传亮把她和黄叶的户 口也办来了,她也就死心塌地为年传亮治起了病。可随着年传亮身体越来越好,每次治 病时下边的小鸟儿都要奓起翅膀急着向窝里钻。那一次就趁红果大呼小叫时爬到了身上。 这样没过多久红果就搬进小楼,把管家和照顾年传亮的事正正式式地担了起来。 晨军第一次见到红果时,恨不能煽她几个耳光子和把她赶出家门。可家是父亲的家, 自己和这个家已有的一切靠的是父亲,将要有和可能有的一切也离不开父亲,就只得忍 了。忍也还是别扭:不仅话不说一句,连目光也从没正着看过一缕!直到那天无意中读 到一篇介绍英国首相丘吉尔的小文章,才开始发生了变化。 小文章是发表在一家刊物上的: ……丘吉尔的父亲去世时,母亲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她对儿子说:我的生命已 经快要枯竭,唯一的愿望就是从爱情中寻找一点幸福了。她的“幸福”是一个比自己小 三十几岁、比儿子也小出不少的青年人。有人担心丘吉尔会找那个青年人算账。可丘吉 尔每次见到那个青年人时都要向他表示感谢,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母亲幸福更让自己 高兴的了。丘吉尔的母亲因此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幸福时光…… 那故事使晨军匪夷所思,仔细想想却又感动不已。原先说丘吉尔了不起,他以为只 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丘吉尔带领英国取得了粉碎法西斯的胜利,哪儿想到在对待 母亲上也表现得如此超凡脱俗。他想到了父亲。既然母亲执意不肯再回海牛岛,照顾好 父亲的生活就是一件不容回避的大事;既然红果已经得到父亲认可,自己还有什么必要 耿耿于怀呢?这样一来,晨军每次回家才不那么别扭了,年传亮也才真正享受到天伦之 乐的滋味。 因为这一次年传亮说有急事,晨军没带甜甜就直接回了家。 年传亮给儿子商量的就是接班的事了。 “你想让我回来接班?我一个大市农行的副行长回来接你一个渔村书记的班?爸, 你可真敢想啊!”晨军露出的是一副且惊且诧的模样。大市的副行长是副县级。三十六 岁的副县级干部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前程远大,哪儿会把一个海牛岛放在眼里。 “我知道,你那个副行长了不起得很。手里有点小权,工资不少挣礼也不少收,还 有什么?三室两厅的房子一套,公家的汽车一辆,吃个饭办个事可以公款报销……也就 这些了吧?这就很了不起了是吧?”年传亮慢条斯理地说。 晨军说:“爸,我知道瞧不进你眼里,可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来的,这你也总该 知道。” 年传亮说:“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我办的事儿我能不知道吗!你弟弟不是不成 器吗,他要是成器,我能把眼睛盯到你身上?” 晨民那年被打断腿送到医院后,值班医生一听是个小流氓,非要先拿两万块钱押金 来才给治疗和做手术。大路汇报到年传亮面前,年传亮先是说:“治什么治!让他死! 早死了还早少一个祸害!”耽误了不下一小时,眼看晨民连命也保不住了,年传亮才掏 出两万块钱,又给医院院长打了电话。晨民的命好歹保住,腿却残了脑子也木了,成了 一个只能靠轮椅和专人照料的残疾人。 晨军说:“那你也得权衡利弊,不能因小失大呀!” 年传亮说:“你那儿大还是我这儿大?你知道你爸手里现在有多少财产?你知道吧?” 晨军说:“多少,不就是那几个破厂子,说不定哪天就垮了呗!” “你还银行副行长,我看你是白当了!那十一个企业和三千亩土地哪个是垮得了的? 除非谁把海封了,把打鱼这一行取消、老百姓的嘴扎死了。我是干什么的不懂这个!” 年传亮说,“那天我给鞠也凡他大伯说的是连明的带暗的一年一百来万,我那是瞒了一 半。我跟你明说吧,咱家现在光是按股份上占的资产,也下不了三千五百万,你小子可 听明白了!” 那确是让晨军吃了一惊。年传亮却又说:“我这还没算村里和总公司里的。你知道 这次企业转让村里和总公司收了多少钱?一亿二!我说的这还是现款,要是把三到十年 以内必须交回的本钱加到一起是三个多亿。这还不算以后每年一千万的管理费。你把这 些加起来看看是多少?这些不都在我手里攥着,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吗!你以为海牛岛 这个书记不值钱是吧?你拿一个省长来换换试试!” 情况说得够透够打动人了,晨军想了想却说:“爸,你年龄又不大,身体又这么好, 干嘛非得急着接班啊?你先干着不行吗!” 年传亮说:“你小子说得轻松!这么大家业光靠我一个人,你是想叫你爸早死吧? 你没见卓守则那么点家业,还把儿子从美国叫回来了?我可不想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别 人!” 晨军心里确是动了,说:“爸,那我回去跟雨雨他们商量商量再说行吧?” “商量!我说不让你们商量了吗?”年传亮发狠地说:“那些财产反正我也没多少 用处,你要是不想要什么时候我就捐了;要是没有人给我立两丈高的碑,就算是我没长 前后眼!你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