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哎哟,这两位是谁呀?”走进校长办公室,迎着两张陌生的面孔华云问。 “这两位是外办的修主任和凌小姐。”丹露介绍说,“是专为凯华的事儿来的。” 华云一怔,一重阴影浮上眉头。“你们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呢。”修主任拿出一份材料送到华云面前说:“这你应该记的吧?” 那是两年前英国大使馆寄来又被华云退回的那封信,只是里面多出了几张华云与凯 华在新疆时的照片和华云领着凯华在海边游泳的照片。新疆的照片是她早就见过了的, 而游泳的照片…… “这是从哪儿来的?”她愕然中带出了恼怒。 “这我们也说不好。不过肯定不是伪造的。” “私自跟踪和拍照是违法的你们应该知道!”华云拿过照片要向自己兜里揣,照片 和材料先被收回了。“对不起华云小姐,材料我们是要还人家的。” 凌小姐说:“华云校长别生气呀,人家要找孙子的心情你也应该理解嘛!” 华云说:“这是理解不理解的事吗?你告诉他们,单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控诉他们 侵犯人权!” 丹露并不知道前边已经有过一段经历,对华云不允许任何人泄露和查问凯华身世的 心情也一向十分理解和同情;看着华云母子游泳的照片也禁不住恼了,说:“这也太不 像话了!就是找人也不能这么个找法啊!都这样,以后谁也不敢出门了!” “哎呀,千万别误会。”修主任连忙解释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来向华云女士 汇报情况的,照片的事儿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凌小姐说:“真是这么回事儿!是孩子他爷爷和英国大使馆找了上边要求我们配合 的,我们跟这个事儿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怪的也不是你们。”华云说,“你们就跟他们说,孩子已经出国了,让他们不 要再浪费那个精力了!” 修主任指指照片说:“可这怎么解释呢?” 丹露说:“孩子是今年初走的,是我一手帮着办的。” 凌小姐说:“要是问起去了哪个国家怎么说呢?” 丹露说:“就说回了英国,具体在哪儿我们也说不清。” “话我们可以说,相信不相信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修主任起身向门外走着却又 说:“其实,孩子的爷爷想见见孙子也是人之常情,不一定就是坏事。” 华云蓦地变了脸色。丹露说:“这个话你最好跟别人说去!孩子在国外,让他到国 外找不就是了吗!” “那就对不起了。”修主任、凌小姐这才悻悻然地出门去了。 丹露关了门,听华云把两名英国记者到新疆采访遭到拒绝和英国大使馆寄来书信被 退回的情形讲了一遍,说:“这个事儿看来不简单,他们既然能追到这儿,就不会是说 几句话就罢手的,你可得有点思想准备。” 华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华云特地去了一趟凯华的学校,告诉校长和班主任老师说,最 近新疆那边出了点麻烦,有人可能要来找凯华或者打听凯华的情况;不管谁来和问什么, 希望学校一定保密,千万不要说出有凯华这么一个人来。校长和班主任老师听出是与孩 子安全有关,说你就放心好了,凯华是我们的学生我们就有义务保护他,我们是决不会 说一个字的。得到保证一路回家,笼罩在华云心上的阴云才散了。从菜市场路过时发现 了几只红鳞嘉吉,标价是三十块钱一斤,华云掏遍口袋找出五十块钱,狠了狠心买了两 条。红鳞嘉吉是海中的喜庆鱼吉利鱼,退回三十年,逢有喜事餐桌上是绝对少不了的。 华云图的也就是那个喜庆和吉利的。 上楼开门,一声:“嫂!”进到屋里,华云脸上跟春花盛开的原野已经没了区别。 进了伙房,水娟把鱼接了,说:“楼下有人等你,你见了没有?”华云说:“没有 啊,在哪儿?”水娟说:“就在传达室,刚才上来让我给打发下去的。是两个外国记者, 我怕是没什么好事。”华云一惊:“是不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水娟说:“嗯,说是 在新疆见过你的。这一回是陪着一个什么人来的。”“坏了!”华云做梦也没有想到两 个记者会找到家里。她眼珠一转说:“嫂,不好,你赶快下去想法截住凯华,千万别让 他回来!”水娟说:“那么严重啊?”华云说:“快去!晚了,让他们看见麻烦就大了!” 水娟一边脱着围裙一边向外屋去。华云说:“这样,你领凯华到晨军那儿,就让他住那 儿,什么时候没事了再回来。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了。” 水娟一阵风似地下楼去了,华云略一沉吟,穿好衣服也要下楼,门铃恰在其时响了 ;她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的果然是那两位路透社记者:安切尔和露丝。 华云拿定主意不予理睬,可门铃响过一遍又响一遍,一连响了七八遍就是不停。华 云知道这是被盯上了,不照面儿肯定不行了;心想你们就是老虎狮子,我也得看看你们 要干什么,就猛地把门打开了。 安切尔吃了一惊,打量了华云几眼却露出了笑容,说:“legend(传奇)的华云女 士,你好哇!”见华云不肯理睬又说:“我和露丝可是专门看你来的,对你没有一点恶 意的。”露丝也朝华云招招手,送过了一声:“How are you (你好)!” 两人进到屋里,安切尔打量了几眼要向里屋去,被华云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你们 有什么事儿快说,我可是没工夫陪你们闲聊!” 安切尔说:“有人想见你的儿子,我们是奉命来跟你接头的。” 华云说:“奉命?奉谁的命?” 安切尔说:“姆贝拉,你知道的。他写了一封信被你退掉了。” 华云说:“这就怪了,你们凭什么就认定我儿子是姆贝拉的孙子?姆贝拉远在非洲, 怎么就认定他的孙子是我儿子呢?就凭你们拍的那两张照片吗?”她本能地觉出,那张 她与凯华游泳的照片就是出自于这两位记者之手。这说明两人已经跟踪自己好长一段时 间了,而自己竟然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发现。 露丝说:“华云女士,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姆贝拉是非洲知名的富豪,一位非洲 知名富豪要见一见你的儿子,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你为什么还要逃避呢?” 华云说:“你说的是生意场上的道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懂。” “legend(传奇)的华云!legend(传奇)的华云!”露丝赞叹着却又说:“那我 要是告诉你,姆贝拉老人已经八十一岁,他一生中有过七个儿子十三个孙子都没有留下, 凯华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你会怎么想呢?” 华云不觉一愣。八十一岁……七个儿子十三个孙子都没有……唯一……一个耄耋之 年垂垂老矣的非洲富豪面对的竟然是……她的心禁不住打了一个颤抖,脸上也浮过一重 难以察觉的情流。 那颤抖和情流一丝不落地被安切尔和露丝捕捉到了。 安切尔说:“华云小姐,我再坦率地告诉你一件事:姆贝拉老人四天前就已经来到 海州。” 华云越发目瞪口呆:“什么,四天?” 安切尔说:“四天。不过在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他是不会采取行动的。他来的 目的就是求得你的同意,让他与你儿子见上一面,当面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他的孙子。” “印证?怎么印证?” “他说他的家族的子孙都有一种别的家族没有的印记,只要让他当面看上一眼,就 什么都清楚了。如果你的凯华不是他的孙子,他会马上离开,决不会再让你有一点为难 的。” 华云心里一动,嘴上却一点不软:“可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儿子不在我身边,也不 在中国。” “不不,”安切尔说,“legend(传奇)的华云!这你瞒不过我们。你儿子在哪个 学校,老师叫什么名字,包括学习成绩好不好,我们都是知道的。相信我:姆贝拉是个 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老人。” “你们……”一位八十一岁的非洲老人,如此执著和不惜代价地寻找孙子,让她吃 惊和匪夷所思的同时也觉出了恐惧。“你们!你们……”她首先想到的是凯华的安全, 是水娟会不会遇到麻烦和把凯华送到安全的地点。 “放心好了,”安切尔说:“legend(传奇)的华云,我可以向你保证:姆贝拉老 人是个绅士,他是决不会违犯你和凯华的意愿,不会触犯贵国的法律的。” 华云骤然吊起的心又骤然放下了。她长舒一口气,说:“那你们就说,今天你们是 想让我干什么吧!” “验证,刚才我已经说了,他想验证一下你的儿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家族的后代。” “怎么验证呢?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子知道这件事。他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你们应 该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安切尔与露丝嘀咕了几句,说:“我想起一件事:好多年以 前,柬埔寨国王遭到红色高棉软禁,贵国总理周恩来的夫人访问金边时坚持要见国王一 面,红色高棉只好让邓女士坐在汽车里,从国王面前驶了过去。” 华云听出他的用心,却故意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露丝的想法是,明天定一个时间,让姆贝拉老人在宾馆大厅等候,你领凯华 到大厅里走一趟。你放心,不管验证的结果是真是假,我们都保证不惊动你的儿子,不 让你为难,你看行吧?” 华云知道这也许是眼下唯一可能使自己和凯华得到解脱,也使那位姆贝拉老人得到 解脱的办法。她不相信这位八十一岁的老人就是凯利的父亲,更不相信他看一眼就能得 出凯华是他孙子的结论。 “这样吧,你们留一个电话,明天中午以前我给你们一个答复。” “That’s settlend then !一言为定!”安切尔和露丝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第二天下午三点,当华云、晨军、水娟领着欢天喜地的凯华,穿过海州大厦高阔明 亮的大厅,从商展部买了一辆日本原装的四躯车,又消失到海州大厦外的人流中之后, 华云得到的结果是,从凯华左额上那个微微突起的半圆和微微下倾的厚唇、疏浚清朗的 眉目上,姆贝拉确认凯华是他的家族的后代,是他的儿子凯利的骨血。为了打消华云的 疑虑和抵抗,一叠凯利从小到大,从非洲到英国到中国的照片,被同时摆到了面前。面 对无可置疑的证据华云哭了,哭成了一个泪人……姆贝拉老人恰在其时出现了。他坐在 轮椅上,默默地注视着,也抹起了泪水。 泪水抹了不下五分钟,他才通过安切尔告诉华云说,他非常高兴找到了儿子当年的 女朋友,找到了唯一的孙子。他对华云说不尽多么感谢,如果华云允许的话,他愿意把 自己一半的财富都送给华云,以报答她对凯利的爱情和为了抚养凯华所付出的一切。 “我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真正的legend(传奇),你应该为你的了不起 和legend(传奇)得到报偿!丰厚的报偿!”他说。 “你告诉他,我抚养的只是我的儿子。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报偿。现在没有想,以 后也永远不会想。”华云对安切尔说。 那显然使姆贝拉老人觉出了意外,他怔了怔说:“我知道你是在抚养自己的儿子, 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的儿子,你不应当剥夺我抚养儿子的儿子的义务。而你知道,我有 许许多多的财富,可以任随我儿子的儿子去获取和继承。” “你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华云警觉地说,“你告诉他,我的儿子早已习惯了自 己的生活,不需要他的财富,更不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如果他这么想那就对不起,请 他马上离开这儿吧!” 姆贝拉老人赶紧说:“不不,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只是我曾经有过七个儿 子十三个孙子,可他们全都死于种族仇杀,只丢下我一个可怜的老头子。因此现在我最 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得到你的怜悯,让我和我的孙子见一次面。” 华云被他的话打动了,沉吟了片刻说:“那你告诉他,就说是即使我不反对,我也 必须征得儿子的同意;如果我儿子愿意见他这位爷爷,我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个心愿,如 果我儿子不想见他,我就无能为力了。因为我儿子已经十二岁,有属于自己的权利了。” 姆贝拉听安切尔说前半部时显得很高兴,可听到后两句禁不住就紧张起来,说: “不!不!如果你是真心的话他一定会见我的!我知道,你是他的母亲,他一定会听你 的劝告的!legend(传奇)legend(传奇),我会感谢你的!永远感谢你的……” 如果不是安切尔和露丝阻止,老人几乎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给华云鞠躬或者磕头 了。 华云再次被打动了,不得不赶紧表态说:“不不,你老放心,我一定,一定劝说凯 华……” 劝说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儿。回到家里,华云先把情况和姆贝拉老人的要求说到水 娟、晨军面前。水娟、晨军尽管不情愿,也只好听任凯华自己去做决定。凯华被叫来时 手里还拿着一只足球,听了几句足球就丢了,一头扑进华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黑种” “非洲人”这个被人暗中议论过多少次、谩骂过多少次,也被母亲和婶子否认过多少次, 被自己回敬过多少次的恶言秽语,竟然在一刹那间成了事实!成了自己的身世和必须面 对的现实!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一位远在非洲的爷爷竟然出现了,而且要与他见面!震 惊、悲哀、恐惧……他实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一种什么命运! “孩子,这都是妈的错,是妈不想告诉你,不想让你知道。可你爷爷那么大年纪, 这一次是专程从非洲到咱们这儿来的,为的就是见你一面,你让妈妈怎么办呢?”华云 倾诉着,“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爷爷呀!” “不!妈妈,我不!除了你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要!不要……”凯华把鼻涕泪水, 大把大把地洒到华云的手上和衣服上。 华云静静地搂着,静静地让他哭,一直哭了不下十分钟才捧起他的脸蛋说:“好孩 子,妈不逼你,永远都不会逼你……你真不想见,妈妈就答应你不见好吗?”华云一边 为儿子擦着泪水鼻涕,一边把话说得不留一点空隙。那果然赢得了凯华的信任。可睡过 一觉起来,华云有意无意又把姆贝拉老人孤苦伶仃的话说到凯华耳边,终于让凯华答应 由妈妈亲自陪着,去见一次那位被叫做爷爷的非洲老人。 “妈妈,我只见一次,以后再也不见了,你得答应才行!” “妈妈答应你,不但是你只见一次,妈妈也只见一次,以后咱们再也不见了好吧!” “那……妈妈得答应拉钩才行!” “好,妈妈答应拉钩。”两个手指勾到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被同 时咏颂了一遍。 见面是在宾馆的总统套房里。那是海州唯一的五星级宾馆和唯一的总统套房,房间 跟串起来的葡萄似的说不清多少,每一个房间里都金碧辉煌,让人生出某种敬畏或遐想。 凯华由华云和两位英国记者陪同出现到姆贝拉老人面前时,姆贝拉老人忽然从轮椅上站 起把凯华搂进怀里。“孙子,我的孙子,孙子……”他老泪纵横,语不成声。凯华来时 说好见面先叫爷爷,可面对这位陌生的、黑得跟焦炭似的老人,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凯华,快叫爷爷。”华云把姆贝拉老人扶回轮椅,又对凯华说。 “爷……爷……”凯华用尽吃奶的力气,好歹把那两个字叫出了口。而一经叫出, 屋子里才漾起了一重亲情的涟漪。 露丝当起两人的翻译,华云被叫进隔壁的房间里。 “你打算怎么办,让他们俩见一次面就分开?”安切尔问。 “他要的不就是见一次面吗?怎么……” “你知道非洲他有多少财产急等着有人继承吗?你知道……” “你是说他想把凯华带走是吧?那可就对不起了。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儿!绝对!” 华云脸色一下子变了,声腔里都带出了愤怒。 安切尔拿出一张支票说:“这是凯华他爷爷给你的美元支票,他让你随便填,填多 少都行,只要你能让凯华跟他一起去非洲就行。” 华云接过支票,那果然是与国内银行大不相同的外国银行的支票。但她随即还回了, 说:“我好像说过我抚养的是自己的儿子,从来都不求报偿的话。” “老人说了,这不是报偿,是感谢或者叫赠送,也是为了能让凯华放心地走,不至 于为你这个母亲担心。” 华云说:“昨天我好像也说过,凯华是十二岁的大孩子,有他自己的权利。他爷爷 如果能够说服凯华跟他走,我是不会阻拦的。” 安切尔说:“这可是你说的。” 华云说:“是我说的,你就这样回话吧,只要凯华对我说一句他愿意去非洲的话, 我决不阻拦。” 安切尔进到姆贝拉和凯华的房间,房间里断断续续的对话停止了,可只一会儿就变 成了一声哭叫连着一声地哭叫。哭叫又变成了大声地呼喊:“妈!妈——”没等华云走 出房间,凯华就跑到她的面前,嘶声地嚷着:“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马上要回 家……” 华云搂着凯华,用力地亲了几下,朝向安切尔和露丝瞥过一缕坦然的目光说:“好, 儿子!回家,妈妈带你回家!”说完,打开总统套房的屋门,大步而去。 失望是无可置疑的,姆贝拉老人却不肯放弃,安切尔和露丝却不肯放弃。然而一连 找过凯华几次,什么话都说了什么办法都用了,凯华非但不答应,反而面儿也不肯见了。 连续五天,剩下的只有绝望和无奈,安切尔才拨通华云的电话,告诉说姆贝拉老人已经 承认自己失败,决定要返回非洲了。“legend(传奇)的华云,老人希望你和凯华能够 谅解他所做的一切,希望在离开中国之前能够最后见你和凯华一面。因为他的生命已经 到了尽头,不可能再见到你们了。”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的年龄吗?” “不,他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他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华云的心蓦地揪了起来:癌症、晚期,一个八十一岁的老人,一个因为种族仇杀失 去了所有儿孙的老人,一个已经到了生命结尾的老人……她的心被震撼了,眼前涌出两 颗又大又长的泪滴。 “妈妈,你哭了?”凯华抓住她的胳膊。“你为什么要哭呀?” 华云搂着儿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同情和怜悯讲起了那位非洲老人,讲起了 人类独有和崇高的亲情与温暖。凯华被打动了,说:“妈妈,你是说我爷爷很可怜是吧?” “是,妈妈是觉得他很可怜。” “妈妈,你是觉得他很值得同情是吧?” “是,妈妈是觉得他很值得同情。” “妈妈,你是觉得他应该得到最后的……最后的……是吧?” “是,妈妈是觉得他应该得到最后的……最后的……” “那……妈妈,你是想让我……”凯华不敢问下去了。 “是,孩子,妈妈是想让你……”华云抬起眼睛,在凯华脸上洒下一层比阳光还要 灿烂的光照。“孩子,他毕竟是你的爷爷,毕竟……既然他来到咱们身边,咱们就没有 理由让他带着绝望离开这个世界。你懂妈妈的意思了吗?” 大颗泪水在凯华眼睛里汇聚滚动,“妈——”十二岁的凯华,用力地、紧紧地抱住 了母亲…… 晚上,凯华住进海州宾馆,住进姆贝拉老人的总统套房。他拉着惊愕的老人告诉说, 是妈妈让他来的,是妈妈让他陪同爷爷一起去非洲的,是妈妈告诉他小孩子永远都应该 像阳光那样温暖老人的心灵的。 “不过爷爷,我有一个条件,特别特别重要的条件。”凯华稚嫩的面庞上露出难得 的严峻。 “好哇,是你的条件还是妈妈的条件?” “当然是我的条件,凯华的条件!” “只要你愿意跟爷爷回非洲,什么样的条件爷爷都答应你!” 凯华鼓足着勇气涨红着脸,终于把一路上想了又想的一句话说出来:“妈妈永远是 凯华的妈妈,凯华永远是中国的凯华!” 老人怔住了,他实在想不出十二岁的孙子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爷爷,你答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可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答应!爷爷答应,只要是凯华的要求爷爷都答应!”老人由衷地笑了,又说: “那爷爷也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不答应呢?” 凯华说:“爷爷的条件得说出来才行。” “爷爷的条件是再简单不过也再重要不过的:凯华永远是爷爷的凯华,爷爷也永远 是凯华的爷爷!” “爷爷——”凯华第一次觉出这位非洲老人真的是自己的爷爷了。 第二天下午,在送走凯华和姆贝拉老人回到学校时,丹露把一个一点都不起眼的信 封送到华云面前,说是那两位英国记者专门送来的,特别叮嘱要亲自交到华云手里。华 云且惊且疑打开信封,里面露出的是一张外国银行的支票和一封短信。短信是姆贝拉老 人留下的: 我最最亲爱的孩子: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的孩子,这是一个老人的称呼,一个不久于人世的非洲老人 的称呼。你是一个legend(传奇)的女性,也是我所见到的最伟大和最了不起的孩子和 母亲。我永远都会记住你、感激你的!即使明天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会记着你的名字和 带着对你的感激离去的! 留下的这五百万美元不是对你的报偿和感谢,是一位老人心灵的寄托。孩子,记住 不要拒绝老人的心灵,拒绝老人的心灵,连上帝也会生气的。 在信下面的空白里,还留下了凯华的一行笔迹: 妈妈:爷爷说你伟大,我也觉得你好伟大、好了不起。过几天我就会回来看你的。 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是中国的儿子! 面对信和支票华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泪雨滂沱,恨不能把丹露也淹没到洪涛里。 凯华随同爷爷去了非洲和凯华的爷爷留下五百万美元的消息,一夜之间使华云成了 名副其实的legend(传奇),但那消息传进海州医院时,年传亮哂然一笑,只当成逗人 一乐的笑料。他年传亮耗尽大半辈子精力,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也顶多集起了那么 一笔钱财,那个非洲老头哪儿就会那么大方!真要那样,华云可真要算是鸿福齐天,眼 睛长到头顶上了!可人家告诉他说确有其事,凯华已经走了五六天,华云也已经把那张 巨额支票托交中国银行代为兑换和保管了,年传亮也还是满肚子疑惑;直到从晨玉、智 新嘴里得到证实,满肚子的疑惑才一下子变成了惊诧——满肚子满脑子的惊诧。 “钱我姑姑本来是坚决不要,一分一厘也不要。就是这样她还想退回去。是我和智 新说真要那样,说不定还得害了凯华他爷爷,她才没了办法的。”晨玉说完又发起了评 论:“像我姑姑这样的人,现在就是一万个里面也别想挑出一个来!” 年传亮咂巴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好事啊!你那个姑啊!咱家从来可没有 谁得过这么一大笔钱!看来真是时来运转了!”感叹一阵转了话题,说起病情和治病的 情况,临到晨玉、智新出门时,年传亮才忽然想起地对晨玉说:“你姑我有日子没见了, 有时间让她来一趟,就说是我想她了。” “俺爸说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他吧。”当晚晨玉对姑姑说。 “他想我了?他说是他想我了?”华云惊奇中带着怀疑,怀疑是晨玉编出来的谎话。 从新疆回来,华云总共见过这位哥哥一次,还是在晨玉、智新家里偶尔碰上的。凯华在 海州上了四年小学,年传亮不仅没有问过一句连面儿也没照过。对华云和凯华,他确是 说到做到,扔到脑袋后面去了的。 “姑,你怎么也疑神疑鬼呢?真是我爸说想你了,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亲兄妹呀。哎, 前几天你不是说过要去医院看看吗?” 的确,听说年传亮住院后华云一直都想着要去看望,前几天买了东西,因为凯华和 凯华爷爷的事儿才耽搁下来的。年传亮的一句“我想她了”,无形中在她心田里洒下了 细雨。的确,晨玉说得对,再怎么说自己与他也是亲兄妹,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是应该 去看看的。第二天刚好是礼拜天,华云便买了一兜水果食品,又叫上水娟,一起上了开 往医院的汽车。 水娟是听说年传亮得了绝症后,在晨玉、晨军的劝说下去的医院。分手三年,面儿 也没有见过一次,相互间已经形同陌路,往日的恩也罢仇也罢早就跑到爪哇国里去了, 原想看看也只是看看,哪想进门晨玉喊了一声:“爸,我妈看你来了!”两人脸对着脸 儿一瞧,一个头发灰了,满脸褶子,眼袋也有点垂了;一个瘦得让人吃惊白得让人害怕, 原本结实笔挺的身膀儿也显得那么单薄,惊愕相顾中都不觉带出了伤感。年传亮这才仿 佛明白,原来面前这个女人才是自己的终身伴侣,那些围在自己身边、追在自己屁股后 面的女人,再年轻漂亮也不过是一群候鸟,一旦季节过了,连影子也难得见到一个了— —史美丽半月前来东沧演出时,年传亮托人捎话请她到医院来一趟,明说只是想见一面 说几句话,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哪想一直等到人走也没有见到一个身影! 一天华云和水娟进了医院,发现病房里没有人,问过护士,才知道年传亮推着一个 坐轮椅的年轻人散步去了。两人知道一定是晨民来了,便赶紧向院子里找去。 晨民是年传亮专门派车接来的。自从晨民成了坐轮椅的残疾人,年传亮除了找了一 个人照顾他的生活,其他事一律不管从来不管。这次住进医院,夜深人静时想起来年传 亮却生出了内疚:如果自己从小时候多关心着他点、教育着他点,或许后来就不会变成 那个样子;如果那次自己朝天开枪或者不瞄准开枪,或许晨民也照样制服得了;如果抢 救时早点拿钱和给医院院长打电话,或许也不至于毁了晨民一辈子……几天前他就把晨 民接来过一次,说了不少话又送回去的。今天他见天高气爽,就让大路去把晨民接了来。 大路走后干脆他推着轮椅,与晨民一起来到医院后面的绿地上,一边缓缓而行一边欣赏 起花红柳绿假山流水。 “晨民,你看那是棵什么树?咱们家原先可是栽过了的。” “晨民,还记得你刚上学时我给你买的那个书包上有两只喜鹊吗?这两只可比那两 只好看多了。” “晨民,你看那棵灵霄爬到哪儿了!这要是一直爬,不会爬到玉皇大帝的宝座上去 吧?” “晨民,你听那边是什么叫?怎么有点像小鹿呢…… 晨民对父亲原本满腹怨恨,走过一路看过一路听过一路,与年传亮乐过一路,那怨 恨就不知不觉消失了,父子之间生出了一种难得的亲情和温暖。 那情景让华云热泪盈眶,也让水娟把一个手绢哭得要淋下水来。 “好!你们父子俩真够美的!可把我们找苦了!”华云、水娟的意外出现,打断了 两人的兴致。 送走晨民回到病房,水娟把几件脱下的衬衣袜子拿进卫生间,兄妹俩这才谈起了知 心话。 “好华云,你来了好,来了好。”年传亮拍着床头的扶手说,“过去不知道什么叫 怀旧,这一阵才算是知道了。昨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还想起那年咱妈领着咱俩去赶 海,走到半路上,咱俩为着掰一个青棒子差一点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事儿。我心想,要是 还能回到那时候多好啊!” 华云见他精神这么好心里踏实多了。说:“掰青棒子是爬山那一次吧?赶海是我发 现山崖上那棵老枣树上挂着果子,是我非要上去不可,你在下边托着我才摘了一个下来 的吧?” “对了,我也想起来了!为着那个果子我挨了一巴掌,后来咱俩还为那个果子该归 谁辩论了好一阵儿的嘛!” “还有脸说!不是你抢了就咬了一口,我哭了以后你才把那一半还给我的吗!” “我那可是故意逗你的。不逗你能哭啊?后来咱妈可是夸我了。” “夸你?是骂你吧?骂你没正形,光是惹我哭鼻子。” “这你就不懂了,咱妈那骂可比夸还恣人。你没见咱妈生气的时候比高兴的时候还 好看嘛!” “真是!咱妈也就是生在那时候,要是生到这一会儿,说不定还成电影明星了呢!” “别别,咱还是老老实实当咱的老百姓吧……” 那把水娟也听得美了,说:“好,多少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们俩说得这么有意 思。” 年传亮说:“过去想说哪来的时间?以后你想听可就管着够儿地听吧。” 华云问起身体和治疗的情况,年传亮说:“说是有好转,可我总觉着化疗不是办法。 听说鲁西南那边新兴了一种控制疗法,打一种针还是怎么着,就能控制癌细胞不让它发 展。” 华云说:“那你还不赶快去呀!” 年传亮说:“想是想,这不是家里还有不少事儿吗!” 华云说:“什么事儿?少了你这个张屠户,海牛岛就都得吃连毛猪了是不是?” 年传亮有心说出村委会选举很快就要开始的话,却咬住了。 “你都快干一辈子了,功也有过也有,那么多年轻人你就不能培养几个,还非得自 己靠上去?那个权就真的那么大吸引力,病到这种程度还舍不得放?”华云说,“我要 是你,我就把什么都交了,专心治病。我就不信那么多年轻的,就挑不出一个干得比我 好的人!” “行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年传亮话题一转:“怎么,听说凯华跟他爷爷走了?” 凯华走,华云心里一直涌动着一股忧思,生怕被触动了,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嗯” 了一声。 年传亮说:“你也真够舍得的,今年才十二吧?” 华云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年传亮说:“你看看,那么好个孩子怎么让他走了呢?我可是连他上大学的钱都准 备好了。二十万,也差不多了吧?” 华云吃了一惊,年传亮为凯华准备了二十万上大学的钱,这可真是天方夜谭。 “不信是吧?不但是他,你我也存了二十万,准备以后养老用的。我是不愿意跟你 们说。年家我是老大,你和凯华又没有固定收入,我能不管吗?” 华云说不出得震惊和感动。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位威威赫赫、冷冷冰冰的哥哥还会的 这么一个算盘,实在说不准年传亮的话里有多少真多少假。 “说是他爷爷还是个非洲大富豪?” 华云“嗯”了一声,她知道接下就该问到那四千多万上了。年传亮并不拐弯,说: “那四千多万,你可得用好啊!” 华云眼下最不愿意听人家问起或者谈起的就是那四千多万,然而,自己的哥哥关心 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知道。”她回答说。 年传亮说:“要我说存银行里也不是长法,最好还是投到企业里。” 华云说:“企业里?怎么个企业里?” 年传亮说:“海牛岛光是你哥名下的企业就有十二个,哪一个都是挣大钱的主儿。 你现在投进去是四千万,说不定过五年就是五千万六千万。那是多大劲儿!你要是不感 兴趣办个新的也行,你哥干了大半辈子企业,还能让你赔了?你没看卓家那么点本事还 这企业那企业的,咱兄妹俩要是合到一起,不比那些东西强到天上才怪了!” 华云说:“这我可一点都没想。” 年传亮说:“不想哪行啊!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哪天你哥不在了,年家靠的可是你, 你不想可是不行!” 华云说:“行,我考虑考虑。不过我最关心的还是你的病,鲁西南那边你还是赶快 去,千万别耽误了……” 医院一次会面,年传亮给自己打的是九十五分以上。好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华云 有了好感,第一次觉出与华云有了共同语言。他等着华云再来,等着她把投资的想法和 要求提出来。他甚至想好了给华云安排一个副董事长,让她也好经常对企业的发展提出 意见或想法。但他等了十几天一直没有消息,那天晨玉来时忍不住就问道:“你姑呢, 怎么没见她?” 晨玉说:“这不是让我先代她来看看你吗。这一阵儿她是忙得一塌糊涂。” 年传亮问:“怎么了呢,什么事儿那么忙?” 晨玉说:“不是她把那四千多万捐给大乳峰了吗,银行里得办手续,大乳峰那边也 专门派了两个人来。” “什么,她把那四千多万捐给伊犁了?”年传亮的眼珠子一下子蹦上了脑门。 “报上都登了你没见哪?”晨玉拿出一份几天前的海州晨报,把一幅大字标题亮到 了年传亮面前:“丹心一片映黄海巨款千万献天山”。 年传亮看过几眼就把报纸丢开了,说:“这是谁给她出的臊主意?她怎么就能听这 种馊主意呢?” 晨玉说:“我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谁给她出主意她就听了?大乳峰开发是老科学 家爷爷的遗愿,俺姑已经想了好多年。不是为了那,那四千多万她能留下来才是怪了!” “捐了多少?” “怎么还捐了多少,报上不是说全捐了吗!” “不会吧,再怎么说也得给自己和凯华留点养老和上学的钱吧?” “还养老和上学!俺姑是一分没留,把支票原封不动地交到银行里去的。” “真是一分没留?” “绝对一分没留!是我帮着俺姑办的,还能错吗!” 年传亮一声长叹,把手拍到床边的扶手上了。这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四千多 万能干多少事啊,就那么白白地捐了!捐给了万里之外的一个鬼才知道的大乳峰!华云, 华云……他说不出的气愤哀怨悲伤绝望。他甚至于后悔,那天实在不应该叫华云到医院 来,不该给华云说那么多小时候的事儿和亲情温暖的话:一个把哥哥的话和年家的大业 当成耳旁风、路边草的妹妹,一个与自己形同陌路、从来都想不到一起做不到一起的妹 妹,任何好心和亲情都是多余的啊! “俺姑说了,忙过这几天,她就来跟你告别。” “别别!你别让她来!你就说我这一段要到外地去找人治病,来了也见不着我!” “爸,你怎么这样呢?俺姑有俺姑的心思……” “好了我的宝贝姑娘,以后你别像你姑这么气我,你爸就烧高香了……” 华云把四千多万巨款捐给大乳山的消息,让卓守则再次感受了心灵震撼的滋味。一 月前,华云的一句“自作自受、早该如此”,已经让他感受了一次心灵震撼。但震撼之 后,回到那座空空如也的屋子,慢慢地把心放平,把自己这么多年想的做的捋过一遍, 也的确觉出了荒唐:自己一门心思求的是家族振兴,为了家族振兴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可家族振兴了自己却被淘汰了;自己一门心思求的是家族兴旺,为了那个兴旺娶了几个 女人养了几个女人、生了几个儿子和女儿,结果却成了孤家寡人;自己一门心思要压倒 年传亮和年家,在当地拔出头筹,结果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冤屈。不仅是老天爷 成心跟自己作对,成心要自己遭受那么的苦难他觉得冤屈,对华云明明知道自己到了这 种可怜巴巴的境地,还要说出那么绝情和刻薄的话也觉得冤屈。从茶馆出来,他对华云 满腹都是愤懑;即使心绪平静之后也还是耿耿于怀,不愿意再去想她、理她。然而,一 个四千多万元巨款无偿捐献的消息,使他立刻想起了已经被淡忘了的岁月,想起了库尔 德林大草原和老科学家,想起了华云的笑声和华云为自己奉献的一切牺牲的一切……他 看到了一座与大乳峰一样美丽高洁的山峰,看到了一片与暖冰矿一样晶莹纯净的天空。 在那座高山和天空面前,他不过是一抔粪土、一湾污水、一片阴云……他立刻拨通了华 云的电话,电话上翻来覆去说的只有一句话:“华云我服了,你是天上的神仙,你真是 天上的神仙……” 华云捐献巨款的消息传进展重阳耳朵里时,他只沉思了一会儿,便叫来宣传部长, 要求作为精神文明的先进典型大力宣扬。对大乳峰和暖冰矿他一无所知,对于华云的举 动却不能无动于衷。这一段他的处境很不妙。不妙不是不妙在家里。家里,展涛涛在澳 洲已经读完了硕士,并且找了一位冰岛籍的蓝眼金发的男朋友;柳楠与他的关系也恢复 了正常。不妙不妙在乔海运紧追不舍,把当年离开海牛镇时几位厂长经理,给他送房子 送家电送家具送保险单的事告到了上边。范江南和大市的几位领导有心保他过关,乔海 运一直咬住不放,上边也就一直没敢松口。这是一个险要的关口,好多干部都是在这种 关口上倒下的。展重阳怀疑是自己家的风水破了,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结局。他找了不 少高人,得出的结论是因为那条小金鱼又被埋起来和祖坟又迁回原址,对展重阳肯定不 利,对展家的后代却没有太大影响。至于那个“肯定不利”到底“肯定”到什么程度 “不利”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化解、怎么去化解,就没人说得清楚了。那天展重阳只得 找到圣子山上。可进了圣子山发现到处都挂着白纱白幛,那些弟子和学员们也一律孝衣 孝服,便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一位弟子说:“地球马上要爆炸了,人类马上 要完蛋了,你还问出了什么事儿!”展重阳说:“这是哪儿来的谣言?”弟子说:“谣 言?是章大师前几天亲自测出来的。你没见大师这一阵儿每天都在作法嘛!”展重阳且 惊且疑,进到一座习功房时果然见章大师全身裹白,坐在一个不下两米的莲花台上,时 而手抱太极默念秘语,时而仰天云手高声呼号。展重阳认定章大师出了问题,只得赶紧 出了圣子山。为此这一段展重阳一直处在愁云苦雨境地。是华云让他找回了自己。在得 知大乳峰方面要聘请华云但任开发总顾问,华云这几天就要再赴伊犁时,他对宣传部长 说:华云走的时候我和市里的几位领导都要去送行,要让东沧市八十万人民都为出了华 云这么一个人觉出光荣和自豪来。消息传到海州,华云说:“我算什么呀!展书记的心 意我领了。可那么多人送行,我是要了命也不敢接受!”市委宣传部长不肯答应,华云 只得找来丹露,把出发的时间由下午两点改到了清晨五点。 “时间可以改,火车可只有硬板。到新疆一个礼拜的路,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受那个 洋罪可是不行!”丹露是自愿要送华云去库尔德林大草原的,她要亲眼看一看大乳峰, 亲身体验一下边陲的风情和魅力。 “要舒服坐飞机呀!可一趟两千多,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你没听说睡硬板床对身 体有好处吗!”华云说。为着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先是晨玉、智新自愿为姑姑买飞机票, 随后又是丹露自愿买两个人的飞机票,都被华云拒绝了,理由是有钱先花到急用的地方 去。“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坐一趟飞机美一美吗?等什么时候有了钱,用不着你们说,我 也非得坐一趟不可!”她说。 “泄气!跟着你这种千万富翁算是倒霉透了!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人呢!” 丹露一边发着狠一边买火车票去了。 一切悄悄进行,除了晨玉、智新、水娟没有惊动任何人,然而清晨华云出现到火车 站广场时,广场上忽然响起一阵锣鼓,接着彩旗舞动,一支不下几百人的队伍排成两行 ;没等华云明白发生了什么,展重阳带着东沧市的几位头头就迎到了面前。 “谢谢你呀华云!你是我们东沧的光荣和骄傲,我们大家都为你感到自豪!今天, 我们是代表全市人民来给你送行的。我们衷心祝愿开发大乳峰、造福千秋万代的事业取 得成功!”面对电视摄像机和录音话筒,展重阳一字一顿地说。 那让华云好不紧张,好在展重阳说过后面的头头们并没有再说什么;面对摄像机和 录音话筒,她说了一句“感谢东沧人民对我的关心”就过去了。欢送的队列不过二百米, 走过那二百米,华云身上已经热汗津津了。 “你想提前溜可是太不够意思。”来到站台上展重阳说,“你不会是觉得有我这么 一个朋友有损声誉吧?” 华云说:“什么声誉,你可真能胡扯!” 展重阳问:“这么说哪天我这个市委书记当不成了,你也不会忘了我?” “你呀!”华云笑着,“我记住的只有我的老同学展重阳,别的,我可记不了那么 多!” “好,老同学!我就感谢你这老同学了!”展重阳觉出一种真心的感动。 开车的铃声响了,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望着远方高阔辽远的天空,晨玉心里涌起 一个念头:什么时候能跟大乳峰搞个合作项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