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星期一我没去上学,娘陪朋友去看新花布的样子,爹爹照例去商行不在家。我 在床上躺了又躺,家里白天还是很静的。阿婆在楼下睡午觉,我趁着佣人上下楼的 空隙,跑到一楼去听广播。 听着听着,就昏昏沉沉睡在了沙发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隐隐约约感到阿婆摇我,“小姐,怎么可以睡再这里,会 生病的。” “快把她叫醒,这样一定会发烧。”大娘也在。 “我抱她上去,阿婆,帮我一下。”是家毅。 是家毅! 我闭眼不敢睁开,怕是梦睁开眼就全完了。既然是梦,就让它梦到结尾好了。 我是很少发梦的,就这样蒙蒙胧胧被一双大手抱起。似梦似醒的就躺到了自己的床 上。 是梦,就梦到结尾好了。 “阿婆,看好她,再跑下去就会生病了。” 啊,多么熟悉的声音。 我感到阿婆的手在给我该被子。 “那我先上去了。” 家毅要走了,我自梦里大叫,“不要!”然后惊醒。 阿婆被我吓了一跳,半天没讲出话来。 “醒了?”家毅凑过来看我。 我用力揉眼,“家毅!”而后紧紧抱住他,怎么也不肯撒手。 “放开我好不好?你会杀了我。”他笑。 “不要走。” “是是是,大小姐。”他坐到我床边,“我不走了。” 家毅不走了。 后来家毅告诉爹爹他受不了宿舍里几个人一间屋子的感觉。就又逃了回来,爹 爹也没说什么,淡淡说了句“我早就知道”表明自己战斗的胜利。 可是我断定他是因为还要跟我作朋友,因为我不让他离开,所以不走的。我的 断言一向很准,就算不准,我也坚信不已。 事情似乎又按照轨道怎么走下去了,年过了以后,家毅也再没有把那个他嘴里 讲的贤惠温柔的女人带回家来。大娘为这个还跟家毅闹别扭,要他不带人家回来就 不要再叫她娘。爹爹好像跟他谈了一次,反正我只是知道爹跟大娘谈了些什么,她 便不再和家毅闹脾气。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家毅没有住到学校去的缘故,如果是, 那么就和我有关系了,因为我就是觉得家毅为了我留下来的,那么,就跟我有关系。 不过我跟家毅还是保持以前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有好一阵子见他 闷闷不乐,很少讲话。 我的生日是在春天,所以一开春,家里就开始准备怎么给我过生日。娘说终于 十五岁了,要开个宴会庆祝一下。我一向不喜欢热闹,但依着娘,没说什么。不过 满脑子想的倒是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上了高中,是不是就可以和家毅的距离又近了 些? 家毅这些日子很忙,他一直在跟家展通信,很了解南京现在的局势。有时候他 会跟同学忙一通宵,就为了接受到南京国民革命的最新消息。有时我会帮他把印好 的传单交给班上的同学一起去发。家展转眼间去了就快有一年,这一年我跟他没有 一点联系,家毅也不喜欢把他寄来的信给我看。一般都是爹爹看完了他就收起来, 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不喜欢。 就这样忙了一两个月,我生日那天,爹娘请了很多客人,上到沈阳市市长,下 到爹爹公司里的高级职员,多多少少大概要有七八十人。娘特意给我定做了一套礼 服,说打扮起来想个大人了。我听了很高兴,希望家毅看到。 当天晚上楼下很吵,我没有按娘预定的时间下楼,很紧张的坐在镜子前面,不 知道下楼见了客人要讲什么。十五岁就这么过了?好无趣。 “你好。”我对着镜子笑,假象面前有一屋子的人。“谢谢。”我试着学会娘 每次那种很做作的假笑,因为那样看起来很有气质。可是我不会。 我趴在桌子上,心想不用多久娘就会派阿婆上来了。 身后门被打开了,我把头埋在双臂间,不肯见人。 “我还以为在干什么,原来在睡觉。” “我没有!”我回过头,家毅穿着当时很流行的那种燕尾服。 他看我脸上的妆,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躲开他的眼。 “哦,姨娘要我上来叫你。” 我点点头,随他下去。 那一夜我连续跳了快二十首曲子,对于几星期以前才刚刚学会跳舞的我来说, 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是我还是要跳,市长的儿子,某某会长的侄子,爹爹生意 伙伴家的少爷…… 每个都推不掉。没有人发现我脚跳的已经到了肿痛的地步。家毅也不停的跳, 不过他恰恰相反,围着他的,除了千金,就是千金。我跟他有时会在舞池里离的很 近,但是每个人都有舞伴。我突然很讨厌这种交际舞,为什么不能跳外国人的圆舞? 一直跳啊跳啊,快到了十二点,我还没有吃晚饭。爹爹那个合作伙伴的公子这 已经是跟我跳的第六首了,我已经极累,他还不停的转来转去。我看到家毅向我走 过来,他拍拍这位公子的肩,“不好意思,该换舞伴了。” 那一刻我感觉家毅真是太伟大了,简直就是救我一命。 他什么也没讲,把我带到餐桌前面,“吃点东西吧,我可不想看到你昏在我怀 里。” 我不理他,自固大吃起来,也管不得是不是有失礼节,连用叉子都嫌麻烦,喝 汤也不管老师是怎么教的,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根本就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把 自己撑得礼服都觉得紧的不得了。我转头看家毅,他眼睛老大,根本不相信我可以 吃下这么多。 我抱歉地看他,“吃饱了。跳不了了。”他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那可不行, 我等了一晚上。” 我随着他离开大厅,往外跑,鞋子太高,我顺便扔掉。我知道要去哪里,所以 跑的比他还快。 “薇茹,肚子会痛!”他在后面喊。 “跟你跳舞才会肚子痛!” “小鬼!” 我停在小木屋前面,“老鬼!” 他过来跟我跳舞,我没有鞋,草地很伤脚。不过我没说话,随着他跳。 “哎呀,怎么鞋子也吃掉了?” 我无奈的笑笑。 “站上来。” 把脚放到他皮鞋上,舒服多了,我随着他的步子跳,他喊我太重。我不服气, 用力踩他的脚。后来我才知道他皮鞋竟然被我踩出了一个小坑。 那一夜是我过的最好的一次生日,不过娘还是不高兴我后半程跑出去自己玩。 我不在乎。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开心那最好的两个小时,那才是我生日最好的宴会,不过我 不需要跟别人分享。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