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后来阿婆回老家,我跟家毅去火车站送她,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阿婆老泪纵 横,一再要我照顾好自己。我替她提着行礼,感觉鼻子也酸酸的。回来的路上,终 于忍不住,趴在家毅肩上哭出声来。他什么也不讲,也没有任何安慰。回家后娘看 我眼睛红红的,也很动情。 阿婆离开以后,家里明显有点不在安排之中,每天佣人都乱乱的,娘又开始想 念阿婆,虽然阿婆从不曾是管家,但是没有她,家里的确缺了点什么。 我跟家毅的关系还是停在原地,一点进展都没有。班里面有的同学已经开始不 再上学了,回家准备订婚的结婚的,稀稀拉拉走了快半个班。娘也有意让我多认识 学校以外的人。 比如说,上次跟我跳了一晚上都跳不完的那个人。 黄天雄。 他开始在我家里进进出出,最先是要给他父亲传些东西给等等,但是这种事情, 怎么好让少爷送来送去?我渐渐明白他的来意,所以每次他来的时候,我从不下楼。 不过后来他跟弟弟打的火热,就更有了理由来我家。时间长了,免不了有见面的机 会。那时候沈阳的洋租界里有几个有名的西餐厅,他看到我就要求带我去,问了四 五回,我就回了他四五回。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爹爹那里,他晚饭时要求我对黄天 雄客气一点,不要摆小姐架子。 家毅那一天也在,我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我赌气,第二天就答 应了黄天雄。 他动作十分做作,吃饭的时候小手指还高高翘起,讲话的声调省了五度,极力 想讨好我。我对他的一切一点兴趣也没有,觉得他极为幼稚,根本不像是跟家毅同 岁的人。 “你们一家都很聪明。” 我不答他,匆匆一笑而过。 “尤其是你二哥。”他用餐巾硬硬的抹嘴,嘴唇抹红了还不晓得。“你二哥厉 害的很,上回我还去看你二哥的演讲。” 我对面这个人不停的“二哥二哥”让我感觉很是讨厌。我推说不舒服,提早回 了家。 晚上我才从娘那里得知他原来跟家毅是同学,互相都认识。 再后来的生活,很是无聊,家毅常常非常晚回家,有一阵子我怀疑他是不是又 再次很那个女人在一起。不过黄天雄倒是很勤快,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我有时也 乐于下楼跟他聊聊,无非是问家毅的事情,他在学校里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黄天雄 略有不悦,推说只有我答应去参加他学校的舞会,才会告诉我。我对他这种孩子气 作法忍无可忍,终于不再见他。他很是吃惊,有一次竟然冲到二楼来见我,我冷冷 的告诉他不要再来烦我,然后关上门。他受打击很大,原本以为我会喜欢他,后来 他父亲跟爹爹说情,话里话外希望我们可以订婚。他无聊透顶,我开始发火,心情 很是不好,虽然天气已经渐渐变凉,我火气还是很大,脸上生痘。 爹爹一开始以为我在与他吵架,没有讲什么。娘却开始在我面前讲他很多好话, 说他再学校里也很活跃,不信让我去问家毅,还说让我不用担心,以后照样还说可 以上学。过年前娘竟然说要我把事情定下来,我终于大怒,哭喊着说如果要我嫁他 就去死。我当时想要是有人敢逼我,我就去离家。就去南京,反正没有几年家毅也 会去。 爹爹终于明白我是认真的,很严肃的问我不喜欢人家就不要去招惹人家。我哭 着说根本就没喜欢过他,他自作多情。 后来事情好像就算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过。我猜爹爹也明白如果和不喜欢的 人结婚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娘,从那以后很多年都没再跟我提过再去认识什么人。 黄天雄从此也再没出现到我家中,年一过就听说他跟副市长的千金订了婚,订婚典 礼非常豪华,一时间传遍了沈阳大街小巷。 四月底的时候,家展又寄了信过来。家毅把信给爹爹看了以后,他们就开始经 常晚上到书房去商量什么事情。后来有一天,我特意吃完晚饭以后没有马上上楼, 家毅进书房前看到我坐在沙发里看他。我想一直等他出来,但是后来娘下楼叫我要 去看书,不要再贪玩。 晚上快半夜的时候,有人敲我房间的门。我已经睡下,不知道是谁敲门。直到 听到家毅在门外低声说薇茹是我开门吧,我匆匆跑过去给他开门。 他站在门外不肯进来,我告诉他不进来娘会发现,他才进来。然后递给我几张 纸要我看,是家展的信。我大致读了一遍,家展说现在南京政治关系很不稳定,蒋 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政变,狂杀共产党员。现在南京政府里的共产党都撤的差 不多了,看样子蒋介石要建立一个新的南京政府。看过以后,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 什么好,对于外面世界的动乱,我竟然落后这么多。 “看完了?” “家展是国民党员吧?”我抬头看他。 家毅没有讲话,他伸手把信拿回去。“我就是给你看这个来了。” “家展是国民党员吧?”我再问。 过了很久,“不是。”他收回信。 “大哥是共产党员。” 我无语。 有种感觉在心中鼓动,我生在乱世,长在乱世,我了解如果一旦被断定为反政 府党以后要发生的事。我想家毅也知道,他应该比我更了解。我突然开始担心家展 的安全,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转移到哪里。我明白了家毅和爹爹所担心的,却帮不上 什么忙。 时局越来越混乱,娘已经对这个大家都讲的“新社会”很是厌倦。爹爹也不再 提起南京或者乃至整个中国的任何政府,看上去他对这些后悔不已。我不晓得大娘 是否也听说了此事,反正家里开始变的阴暗灰灰。家毅还是每天忙于时事的样子。 家展从那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来过任何信件。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