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渐黑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郑琦突然就兴奋起来了,穿上她的蜘蛛侠雨衣对着镜 子比划一番出门去。走了两条街才发现没带手机,懒得回头,就随便走着。虽说也毫无 目的,但一个人这样在慌乱的人影中泰然不移地自成一拍,感觉很舒畅。 一边嘲笑自己矫情,一边不自觉地陶醉着,不知走了几个路口,发现路已经很陌生 了,郑琦才停下来。还没看清楚地型,有个女生叫了一声MARYGEN 就扑上来一把抱定了 她。好在声音是个女生,否则她真不知道她会怎么反应。后来她无数次对这个女孩说, 如果你是个男生,当时敢那样抱我,我打不倒你就一定会爱上你。 女孩叫美美,她在等一个网上认识的TB,美美说她是同性恋的时候用的句子是,我 生下来就不喜欢男人,对同性恋三个字的发音却明显有些吞? 郑琦一再声明她认错人了, 但美美根本不理会,抱着她的胳膊没有松开的意思。郑琦没有再继续挣脱,她突然觉得 自己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美美的,这样一个固执的女孩在雨中等了两个小时了,她等的 人没有出现,这是命运。 郑琦看着美美的眼神决定带她回家。虽然她天生喜欢独处,从来没带过陌生人回家, 即使偶尔好朋友借宿她宁愿付钱开房间也没同意过。在美美的眼神中郑琦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一个独自飞出来被淋湿翅膀的天使。从美美身上郑琦找回了她失去的表情,还有 一股久违了的力量,可以让她回家的力量。 美美换上了郑琦的牛仔裤开始腼腆起来。美美说的确是她搞错了,和她约会的女孩 腰围二尺二,而郑琦的和她一样,一尺八。郑琦笑了笑说,网上聊天这个也说? 美美笑 得很羞涩,但还是说了很多,郑琦并没有表示对同性恋有什么成见,美美的说道显得有 些心虚,几乎每个同性主义者都不自觉地在发挥传教士的作用,这成了一种责任,很病 态的习惯。同性恋需要理解需要宣传。 郑琦听着美美滔滔不觉地布道起初有些不安,毕竟对这个女孩一无所知,但很快就 坚定了立场,美美谈吐中流露的诚恳让她无法抵挡。郑琦第一次发现和人相处是一门技 术要求很高的学问。 和这代人一样,郑琦不认同大众的标准,但她很快也就发现,要想坚持一个小众的 标准其实更艰难。她和所有这个年龄的人一样迷茫。一方面她可以随便和感觉好的男人 上床,另一方面没次事后也总要自责一番堕落随便。她自己也不记得跟多少个男人上过 床了,最初是讲感情,后来变得有些为数字而找男人了,再后来就没有诱因了,感觉好 或者生理周期决定一切,可以三个月不和男人搭讪也可以一天换两个。 男人对她来说是化妆品,她经常不洗脸就出门。 她不停安慰自己,你在生活,不管务不务正业合不合标准,你都在生活,做你自己 想做的让自己开心就是。但大部分时间她又摆脱不掉堕落的标准,她是大老板郑中午的 女儿,她这样做脱离郑中午的,即使要报复郑中午,这样的方法也太可笑幼稚了。并且 她更是她自己,她不能让自己走太远。其实没钱的时候,她完全理解郑中午。 她的男权阴影下长大的孩子。成长的时候,没有来自父亲的关注,家中只有三个人, 妈妈只是爸爸的傀儡给不了她女性的指导。突然有一天,父母离婚,但来自郑中午的依 赖被放大,妈妈开始歇斯底里,她却更难见到爸爸。终于妈妈去世了,她拒绝回到郑中 午身边去,她坚持要自己住。姥姥姥爷起初还经常放心不下,但病代替了外孙女,她是 一病一病长大的,很快她就独立了。 在内心,她在渴望着什么东西,她需要一个人,拉着她回来,走正常点的路,如果 这个人很符合她的想法,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她愿意做家庭主妇做饭带孩子,也愿 意去做各种繁琐的工作加班应酬都不是问题。当然,这个人是个男人,是个能让她感到 安慰的男人。 她原本很少想关于未来的问题,可自打前些日子过了二十岁生日之后,不自觉地总 会有些伤感担忧的东西涌上来,她最反感别人说她该奔三了,过二十已经没前途了,只 能等奔三。这话虽是开玩笑,但总让她从情绪上心惊肉跳。或许该找个工作了,这样一 直玩着可不是办法。 高二之后妈妈身体不好,她也就一直没再上学,一不留神都玩了五年了,是时候做 点事情了。可她能做什么工作呢,她不想工作在郑中午的关系当中,她没文化,她不想 用他面子也不想掉他面子,更何况她也不适合做文书工作。相比之下,她倒希望去酒吧 打打工唱唱歌,或者去做店员买个衣服化妆品什么的,这样一来不会很闷,再者起码自 己喜欢有信心去做。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可以去做大事情,她对大事情也没兴趣,再大 也难大过郑中午了。 即使可以不加思考地确定自己可以做的事,真要让郑琦去工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她衣食无忧,她的朋友圈子里最响亮的一个词是,艺术家。从心理上,她依赖那些 东西,他们的乐队虽然还没有成型,更没有发展方向,但乐队的排练和这几个人组成的 实体已经足够让她有成就感了。 她发现自己变了,尤其这些天,她竟然神使鬼差般把房间打扫得变了模样。她突然 觉得钟点工是对私人生活的严重强暴,自己趴在地上擦地板就是在自己家画画,凭什么 来个人乱涂乱画还收费呢? 她脑子里不停幻想着,她自己亲手创建的公司越做越大,最 后终于把郑中午的公司收购兼并了。郑中午不得不带着失败的沮丧开始他幸福的退休? 她和美美在一起有一个月了,她即将成为一个彻底同性恋者,她要和美美一起成为 同性恋运动的领袖,备受瞩目地结婚,然后幸福生活。或者她只是出于对美美的好奇, 在了解之后她又会失去兴趣远离她,像躲开那些男人一样。两人想象的方向还不明确, 美美的稚嫩和情绪化却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她时刻可以看到自己的以前。渐渐地,她 发现,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并无法带回她失去的踏实,那些被男人带走的踏实注定了要一 去不回了。也许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到她自己了,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样 子了。 郑中午打来电话问她乐队演出,要不要赞助,比如要车拉乐器,要买点水啊喉宝什 么的。她说好啊,到时候用你公司的金杯面包车吧,刚还在想这事呢,谢谢你了。她向 郑中午强调不是专场演出,只是学校里有活动他们去凑热闹,并且乐队也就是玩儿的, 几个人凑一起而已也没什么成熟的作品,郑中午还是很乐呵,语气让她也不自觉地乐呵 了。她还有个爸爸。她得向个女儿的方向发展。